八千男儿血·中日常德会战纪实 精彩片段:
引子 将军成为阶下囚
陆军中将余程万自叙:
“民国三十二年夏,我任74军副军长兼57师师长,驻防常德。冬11月初,倭寇集5个师团约10万余众之兵力,发动滨湖攻势,陷澧县、石门、下安乡、临澧,直逼常德。程万提师八千,奉命固守。自11月18日开始接触,迄12月3日转移城郊止,共计十六昼夜,其间与敌作街巷争夺战者凡九昼夜。敌挟其优势武器,空炸、炮轰、毒攻,无所不用其极。我以有限人数,血肉之躯,与敌作殊死战:最后官佐勤杂兵夫与政工人员以及炮、工、辎、通、担架、卫生各兵种,亦概编入苦撑恶斗。迨建筑物及碉堡尽毁,守兵与残破工事,节节同归于尽,所固守者仅核心一小地区,犹以仅存少数人枪,有一人使一人,有一枪使一枪,无枪则使刀矛或砖石木棒,与敌死拼。直至弹尽人绝……”
秘密押解
光复常德是在日军撤退到百里之外的澧水一线后成为事实的。国军第18军、第79军、第44军虎视眈眈地与日军对峙,尤如隔河相望的两群猛兽。打进城来的国军第58军、第72军、第74军终于轻松地在城里喝开了庆功酒。这是1943年距离岁末只有十几天的冰凉的冬天,一座古老繁华美丽的常德城毁灭在爆烈冷酷的战火之中,只有清幽的沅江水依然在遥远、稀薄的阳光照耀下没有变容地缓缓流淌。
将军带着一名参谋和四名卫士在废城瞎转。在没有完全美式化之前,他们穿的全是土黄色的棉军衣,勾破的地方露出白色的棉絮,他们肤色黯淡,唯有将军衣领上的两颗金星泛出微弱的光泽。
面对废墟,将军有些神经质,一言不发,磕磕绊绊地在瓦砾堆里行走。周围的人谁也不敢跟他说话,与他保持着距离。他们走到东门附近,先看到那三丈厚的城墙,垮得只剩下一条土堆,城门洞无影无踪。尚有几段没有垮的城墙,城面上千万个大小疤痕,像麻子一样。在城中心,全城如同广场,放眼可以看到任何一处旧城基,城里远远近近全是瓦砾堆。瓦砾堆不仅堆遍了每一所炸毁烧光了的屋基,就是每一条街巷,每一条马路,也全都让碎砖碎瓦湮没了。将军领头踏着乱砖,折向西走,这时太阳已经升高,阳光照着这庞大的瓦砾场,显示出惊人的画面。像一幅荒诞派油画,上上下下、横七竖八的砖头瓦片、横梁倒木,全是通红的、火红的,红得有些虚假,红得让人不忍目睹。
瓦砾堆上,不到三四尺路,就有一具面目狰狞可怖的尸体。有的是日军士兵,有的是自己弟兄。从面孔上已分辨不出,只有在衣服上辨认。到了上南门、双忠街一带,这里算是城里仅仅幸存的房屋区,纵横约摸20丈,有分不出界限的屋子若干幢,但都揭了房顶,零碎的木架,搭着几块残瓦,门窗户扇全已东倒西歪。将军轻轻自语了几句,似乎是说这里是肉搏最激烈的地方。的确,周围尸体重重叠叠,有的缺手,有的断脚,有的破了胸膛,有的碎了脑袋。有些尸体,已生了蛆,蛆在死人脸上钻着眼睛和鼻孔。说不出是一种什么奇臭,在空气里扑人,只觉得肠胃熏得要往外翻。
由双忠街转弯到中央银行守城第57师司令部门口,将军停住了。这是全城最牢固的钢筋水泥结构房屋,也被烧毁成了一个烂壳子。大门口曾经发生过短兵相接的肉搏,围墙打得像马蜂窝,将军伸出手去抚摸,像是在抚摸少女柔嫩的肌肤。
再转到小西门,城墙原来有几人高,现在被炮火轰得像防汛的河堤。大西门还有余火,砖瓦堆里冒出袅袅青烟,几棵数人合抱不拢的古树,被打得剩成了秃树干,与几根被烧焦突兀站立的电线杆相配衬。在北门,将军不知是咳嗽还是干笑,发出几句声音。这里是日军最先破城的地方,城墙基的外面,有几百具日军未来得及运走的尸体,黑压压一片摊在烂泥地里。尸体全都腐烂,北风吹来,臭气熏得他们皱着眉头无法站立。确切地说,腐烂的尸体才真正象征着战争已经过去。
“师座,咱们回去吧。”参谋终于忍不住,硬着头皮提醒了一句,“王军长、鲁军长、傅军长和戴军长他们还在帐篷里等您呢。”参谋指的帐篷,是城西北角的几座特大号军用帐篷,那是城里的上风口,臭气稀少得多,将领们的帐篷全搭在那里。
“回去吧!”余程万仰头望着湛蓝湛蓝的天空,重重地吐了口浊气。
“砰砰砰!”一瓶瓶由美国空军从驼峰航线运进的地道法国香槟被启开了瓶塞喷出了激动人心的白沫。玛瑙似的酒液在玻璃杯里放射出夺目的光艳,奇异的酒香和脚下的泥土味混杂在一起,溢满了暖烘烘的帐篷。
王耀武举起酒杯,用浓重的山东话吆喝:“来来来,大家都举起杯!”他是第29集团军副总司令兼第74军军长,在座的数他官阶最高,所以他理所当然的是酒会主持人。响应他的提议,帐篷里围着桌子的第58军军长鲁道源中将、第72军军长傅翼中将、第74军58师师长张灵甫少将、新11师侯师长、新10师肖师长、常德县戴九峰县长以及名气很大的中央社战地记者文杰等都兴高采烈地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咦,”王耀武突然发现余程万没有举杯,就说,“石坚兄,你在想什么心事呢?今天这杯酒,你最应该喝,你率师守城,劳苦功高,这第一杯酒,算俺们敬你石坚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