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瘟疫年纪事_导言

丹尼尔·笛福
纪实报告
总共23章(已完结

瘟疫年纪事 精彩片段:

导言

辛西娅·沃尔☾1☽

经过劳斯伯利的土地拍卖市场时,突然间,有一扇竖铰链窗子刚好在我头上猛地打开,然后有个女人发出了三声吓人的号啕,接着是以一种最难以仿效的腔调哭喊道,哦!死亡,死亡,死亡!而这让我猝然惊恐起来,连我的血液都发冷了。整条街上见不到一个人影,也没有任何其他窗户打开;因为人们眼下无论如何都没了好奇心;也没有人会互帮互助;于是我接着走进了贝尔胡同。

H.F.这样写道,他是1665年伦敦的一个鞍具商,是丹尼尔·笛福出版于1722年《瘟疫年纪事》()的叙事人。《瘟疫年纪事》详述事实真相,重述伦敦最近那场大瘟疫的故事,而这场瘟疫“把十万人的生命一扫而光”,让它的叙事人“活了下来!”。《纪事》部分是纪实——大半生里是个新闻记者的笛福,从当下能弄到手的档案和小册子,获取许多资料和统计数字;部分是虚构——有关陷阱和逃逸、科学和迷信、隔离和复苏的个体故事集。掩埋其中的还有所有那些未被讲述的故事——像上述无名的悲恸发出的那种魂飞魄散的尖叫。纪实因故事而得以充实;故事由于纪实而得到保证。其结果——这种有点儿怪异的混合,一方面是图表、统计数字、日期和事实,另一方面是萦绕不忘的私密而直接的时刻——促使批评家威廉·赫兹利特在1830年说道:“(《纪事》)具有一种史诗的宏伟,在其风格和素材中,还有一种令人心碎的熟识亲近。”正如另一位十九世纪评论家所断言,笛福的《纪事》是“对总是缘于想象的真相的最生动写照:……第一百遍熟读之后,我们拿起这本书,不可能不做出让步,我们还没有翻过二十页,就完全信服了,我们是在和那样一个人交谈,他经历了他所描写的种种恐怖并且存活下来”。

1665年之后的几十年里,瘟疫从欧洲有点儿消失不见了。1720年,瘟疫带着焕然一新的毒害,在马赛爆发。英格兰许多人在孩提时代度过那场大瘟疫;更多的人记得其父母和亲友讲述的那些毛骨悚然的故事。人人都懂得瘟疫意味着什么——欧洲自中世纪以来反复遭到黑死病的浩劫。起初,一种黑色小肿块(一种“腹股沟腺炎”或“斑点”)会在身上什么地方出现,然后是脖颈、腋窝和外阴的更多肿块,头痛欲裂、呕吐和剧痛,肿块变红、变紫或变黑,有时死亡会来得非常快,在大街上,在楼梯上,在教堂座位里,在酒馆里,就在做出一个手势、一个行为、一个决定的瞬间,将你击倒。而它的蔓延是如此神速——越来越多的死亡,越来越多的尸体,直到掩埋坑被填满,没有足够的运尸车将尸首拉走,房屋和街道成了敞开的坟墓。疼痛和死亡不是仅有的恐怖——你会被隔离,被封闭在自家屋子里,有看守人把守,门上漆着红十字——由于有人报告你家主人(或你家女仆)受到传染而被困在屋内,和病人困守在一起,然后被判处死刑。在你惊慌逃跑时,你会怎么做呢?贿赂(甚或杀死)看守人吗?从后窗溜到屋顶,或穿过披屋进入小巷?

一旦在街上“自由”了,然后又会怎样呢?害怕和恐慌会和瘟疫本身一样毁灭这个城市。医生中的许多人,跟富人和有权有势的人一起逃走了;江湖郎中用他们一成不变的神药榨取穷人血膏。教堂、祷告所和会堂里空空荡荡。邻人相互告发。人们相互欺骗——还有欺骗自己。(这不过是头痛而已啦。只不过是一点儿瘀伤。出去散会儿步就会觉得好一些的。)最坏的是——有报道说那些被传染的人故意隐瞒自己遮掩不了的“斑点”,走到外面大街上试图把病传染给别人。

另一个方面,假设你及时逃离了这个城市,留下你的房子、你的生意、你的亲戚和朋友——那会怎么样?你的房子被破坏,你的店铺被洗劫,你的财货被偷窃,你的生计被毁灭?而你在乡下能有什么盼头?你坚决声明你没有病,你“安然无恙”,可谁会欢迎你这个来自黑暗城市的难民?谁会向死亡打开他们宁静的村庄?他们很有可能会用干草叉让你绕道而行,而你会饿着肚子睡在干草堆里。

笛福为这段黑暗、痛苦和恐惧的历史而着迷,可他也知道这无论如何都不是整体的真实。他同样了解慷慨、勇气和自我牺牲的故事:牧师给所有到来的人鼓励和抚慰——包括被逐出教门的天主教徒,犹太人,还有非国教教徒;医生免费看顾穷人;官员迅速行动,平息恐慌,避免灾难;看守人、运尸车车夫、坑边的下葬人;父母、孩子、仆人和朋友,他们受到鼓励、抚慰、照顾、处理、救治,还有哀悼。

瘟疫流行期间笛福是个小孩子——他的传记承认他可能被送去乡下保护——可是他对人类在压力巨大的境遇中如何行动向来感兴趣(在他的长篇小说中,鲁滨逊·克鲁索在岛上度过二十八年;摩尔·弗兰德斯为贫穷所迫进行通奸、乱伦和偷窃;罗克莎娜被私生女纠缠得几乎发疯;杰克上校被充军到殖民地去)。他是真心打算帮助伦敦人为另一场“天罚”做好准备(就在1772年他还出版了一本小册子名曰《为瘟疫也为灵魂和肉体恰当准备。为法国目前这场可怕传染病的显然临近所做的一些合乎时宜的思考;防止它的最适合的措施,还有交给它的巨大工作》)。他如何能够最好地探查、传达和宣传瘟疫的种种事项及其后果——认出疾病的标记、可能防止和救治的种种措施、恐慌的后果、隔离的效力呢?

他的回答则是《瘟疫年纪事》,一种介于长篇小说、死亡警告书(a memento mori)和自助读物之间的杂交类型,为此笛福研究了医学论文、官方小册子,还有1665年的《死亡统计表》,用历史事实来为他的故事还有伦敦的文化记忆打下基础。但也不只是医学资料。H.F.提到175处以上的不同街道、建筑、教堂、酒馆、客栈、房屋、村庄、路标和州郡;《纪事》的大部分情节(还有它的许多典故)有赖于对伦敦街道的熟稔通晓。例如,导言开篇所引用的那个段落,如果和H.F.在别处将瘟疫的肉体标记描述为钱币的情况放在一起,所产生的联想甚至会丰富得多:“他们称之为标记的那些斑点,其实是坏疽斑点,或者说是坏死的肉,结成一颗颗小瘤,宽如一便士小银币。”——而那座土地拍卖市场(Tokenhouse Yard)是经济学家威廉·佩蒂爵士所建造,在查理一世统治时期,名称得之于铸造铜币(farthing tokens)的那所房子:一种可怕的交易。而H.F.接着往下走进了贝尔胡同(Bell Alley)——那丧钟(bell)是为谁而敲响的呢?

懂得《纪事》何以将如此之多的关注放在十七世纪伦敦的街道上,也就能够接近于小说某些更为丰富的结构模式。这个作品因其显而易见的东拉西扯,因其“非线性”情节而经常遭受批评。我们因叙事人的离题话而连续不断地被分散注意力:他开始讲一个故事只是为了讲另一个故事,然后返回到第一个故事。但是两个模式的出现使得这些东拉西扯具有了意义。首先,我们看到H.F.探求意义,寻找种种可靠的征象——瘟疫的征象,健康的征象,真理的征象,街道的征象。我们如何知道我们的所知;我们如何知道我们在何处?我们如何学会阅读?其途径是回复到种种征象和故事——而且一遍又一遍。其次,H.F.讲故事的方式不仅反映他自身的动作——将自己关闭起来,又贪心地出门游荡,又神经质地将自己关闭起来,然后又夺门而出——而且还反映被强行“关闭起来”的人们的行为,被官方关起来隔离以及无休无止、机智巧妙的逃遁,还有反映瘟疫本身的运动,兴起和衰落,侵略和退却。辨认出这些虽然奇异却又引人入胜的模式,有助于我们既和叙事人也和叙事保持一致,倾听《纪事》“史诗的宏伟,还有令人心碎的熟识亲近”。

笛福和他的城市

丹尼尔·笛福到他写作《瘟疫年纪事》时,已经是一个多产而著名的作家了。到六十二岁这个年纪,他做过的职业有商人、密探、政治记者、宗教和社会讽刺家、诗人、旅行作家、经济学家、品行读物作者以及长篇小说家。他出生于王政复辟那一年——1660年(这我们十分确信)的伦敦,父母亲是詹姆斯·福和爱丽丝·福。(丹尼尔到1695年加上了贵族气派的笛[“De”]。)他的父亲是个卖牛油烛的商人。这一家是英国国教的反对派,追随他们的牧师塞缪尔·安纳斯利离开了克里普尔盖特的圣迦尔斯教堂,因为后者不肯在1662年的《统一宣誓法》上签名,该法规要求尊奉教会条款。笛福的早年岁月因而得以耳濡目染宗教的不宽容和宗教迫害。瘟疫在1665年扫荡这个城市,当时他大约五岁,1666年继之以那场大火,三天之内将伦敦中世纪中心的五分之四摧毁。笛福余生的显著特点,将是机运的曲折坎坷和大起大落。

作为非国教教徒(正如所有的非圣公会成员),笛福被禁止在英格兰的普通学校和大学里就读,学的是像天文学和地理学这样的“现代”科目,取代传统的拉丁文和希腊文的古典教育。他放弃了当个牧师的想法,成为一名袜商和葡萄酒商人,1684年娶了玛丽·塔夫莱(及其3700镑嫁妆)。(他们生了七个孩子。)1685年,他加入蒙默思公爵的叛军,后者是查理二世的私生子,在国王驾崩时希望让自己登基,取代查理的兄弟詹姆斯。这场反叛失败,但是笛福毫发无损地逃脱了,而且没有被查出来——1688年骑马去向新国王威廉三世和王后玛丽二世致敬,成为他们的非正式顾问。然后事情变得动荡起来。1692年他破产了(不是最后一次),因负债17 000镑而被投入监狱——在一个仆役也许一年挣8镑(带房间和膳食)的时代,这是一笔巨额款项。坐牢期间他写了《设想种种》(发表于1697年),在文中勾勒了国家发展的各种值得重视的计划,诸如英格兰中央银行、水手和士兵的生命健康保险、公路税、女子学院。到了1695年他作为商人和作家又东山再起,在埃塞克斯开了家砖瓦厂,1701年发表《纯正英国人》(一首颇受欢迎的诗作,讽刺那种反对荷兰、反对威廉的意见),还有《铲除非国教教徒的捷径》(一篇不太成功的讽刺诗文,讽刺英国国教的严酷;这让他因煽风点火的诽谤罪而被投入纽盖特监狱)。1703年他又破产了——就在“大风暴”之前损失了砖瓦厂;他写了这场风暴的经历,为所有那些屋顶损失的所有那些瓦片,包括死于非命的男人和女人的伤心故事而哀叹。

到了1704年,笛福开始了职业生涯的公开从政阶段。他出版了《观察》——定期发表关于新闻、政治和报告的文章——直到1713年。他以“安德鲁·莫莱顿”的名义,经常为首相罗伯特·哈利去苏格兰旅行,在英格兰和苏格兰之间促进政治和经济联盟,因此在1707年产生了“大不列颠”。他还开始写作并发表“品行读物”——诸如1715年的《家庭教训书》和1722年的《虔敬的求爱》——详加阐明每个家庭成员的相互关系以及与上帝关系的正当责任和行为。然而到了1719年,政府易手,而笛福由于替对立的双方写文章,成了不讨人喜欢的人。于是在五十九岁的年纪,他决定写一部小说:《鲁滨逊漂流记》。此书出版即刻大获成功,在历史上当然取得了偶像地位。接着在1720年出版《骑兵回忆录》和《辛格莱顿船长》,在1722年出版《摩尔·弗兰德斯》和《杰克上校》,在1724年出版《罗克莎娜》,这个时候笛福又一次改弦易辙。1725年他出版了《英国商人大全》——一部为伦敦初涉买卖的零售商所撰写的极为妙趣横生和老谋深算的实用指南(还包含场景和对话),自此以后这本书一直对经济历史学家和文化历史学家有用。1724—1726年,三卷本的《周游大不列颠全岛》面世,他在书中记录了这个国家所有不同地区的地形、建筑、商业和社会习俗。接下来的几年里出版了其他一两本重要著作,但是到了1730年笛福又负债在身,躲避各种债主。他最终死于昏睡(可能是中风),在伦敦的娄普梅克巷。葬在邦西尔·菲尔兹——和“H.F.”(或许是笛福的叔叔亨利·福)葬在一起,正如《纪事》神秘地指出的那样。从这种旅行和写作的漫长一生,我们看到笛福是何等熟知他的历史,热爱他的事件,为他的国家、这个国家的人民,尤其是为这个国家的首都伦敦所着迷。

作品简介:

小说描述了1665年大瘟疫袭击下的伦敦城。这本小说很可能是基于笛福的叔叔,亨利·笛福当时所留下的记录。在这本书中,笛福不厌其烦地为达到效果逼真,巨细靡遗地描述具体的社区,街道,甚至是哪几间房屋发生瘟疫。此外,它提供了伤亡数字表,并讨论各种不同记载、轶事的可信度。本书往往被跟瘟疫当代的记载相比,尤其是塞缪尔·佩皮斯的日记。笛福的记述虽然是虚构的,但比起佩皮斯的第一人称叙事,更为详细和有系统。

作者:丹尼尔·笛福

翻译:许志强

标签:丹尼尔·笛福瘟疫年纪事英国黑死病外国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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