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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命尖端_序 在归零地,结一张品钦的网

托马斯·品钦
科幻小说
总共42章(已完结

致命尖端 精彩片段:

序 在归零地,结一张品钦的网

但汉松

一、网

一生酷爱猪仔玩具的品钦,想必应该看过《夏洛的网》。出生时抢不上母猪奶头而险些遭到农场主淘汰的小猪威尔伯,颇像是品钦笔下一直记挂的“弃民”原型,而三番五次从既定的末日厄运中拯救他的,正是一张纤细而神奇的“网”——凭着在网上结出的神秘文字,“网”不仅成为乡民和观光客眼中的神迹,还传递出重审低贱生命之美的谕令。《致命尖端》(Bleeding Edge,2013)也是一部关于“网”的小说,只是这张网不是蜘蛛的唾液结成的,而是虚拟的二进制代码、服务器、电脑终端和网线构成的隐匿赛博空间,如幽灵般悬挂在世贸中心遗址纪念公园的深井中。

这并不是品钦第一次在小说里“触网”。在前一部《性本恶》(Inherent Vice,2009)中,私家侦探多克就通过友人的计算机实验室见识了“阿帕网”(即“因特网”的前身)。站在20世纪60年代的终结处,嬉皮士们隐约感到一扇新的“伊甸园之门”正在开启,网络将引领人类的肉身去飞升和超越,“就像是迷幻药,完全是另一个奇异的世界——时间,空间,所有这些都不同”。然而,品钦也借主人公之口,道出了网络时代的隐忧:“当年他们发现迷幻药能变成一个通道,让我们看见某些被他们禁止的东西,于是政府立刻宣布这是禁药,还记得吗?信息跟这个不就是一码事吗?”

先进美好,却致命淌血,这正是当代社会所谓“血尖”技术的悖论。“网络”及其依附的人类数字化生存,由此成为品钦小说世界中像“火箭”一样重要的文学―科技母题。其实,以恶托邦的笔法来讽刺这个信息时代过度联结的互联网对人的异化,这在当代西方小说中并不鲜见,代表性的近作或许是大卫·艾格斯(Dave Eggers)的《圆环》(The Circle,2013)。艾格斯在书中毫不留情地挖苦了硅谷那些科技巨头(如谷歌、脸书和苹果)的虚假节操,大数据时代个人隐私的消失威胁到了人的基本自由,笃信“分享即关怀”的社交网络最终演变成一场全民狂欢的噩梦。相较之下,品钦对于高速信息网络的态度则复杂含混得多,因为他深知互联网从诞生开始,就是两股迥异的历史力量交缠的产物。

一方面,“阿帕网”当然属于严格意义上20世纪70年代五角大楼的军工产物,但另一方面,早期互联网实验室里也携带着20世纪60年代美国西海岸大学校园嬉皮士的自由因子——那些最早的网络冲浪者,将塑造一种“极客”亚文化,他们中的佼佼者后来打造出了“硅谷”,彻底改变了我们现在的生活面貌。事实上,构成因特网基石的TCP/IP协议本身就是一种全新的通信协议文化。如曼纽尔·卡斯特在著名的《网络社会》中所言,它是“通过给予别人以及从别人那里获得而形成的协同的基础上进行发展”,它“从根本上实现了不同文化之间的通信,但是不一定要共享价值观,而要共享通信价值”。甚至如品钦在《葡萄园》(Vineland,1990)里神秘展望的那样,赛博空间里的人类生活将是“无重量、无形状的电子在场与缺席的链条”,那一长串“0”和“1”表征了更高级的人类存在方式,就像“天使,小神或UFO里的来客”。

不过,这部《致命尖端》却更像是网络时代的后现代启示录。小说以2001年春天的纽约开场,彼时穆罕默德·阿塔的劫机小组成员尚未从迈阿密动身,《老友记》中瑞秋的发型依然是城里女性竞相效仿的时尚,华尔街的伯尼·麦道夫仍旧是高级投资者口中最值得信赖的生财机器。但是,一种诡异的微型末日感已悄然在纽约人脑海中盘桓——哪怕之前的“千禧虫”危机被证明不过是虚惊一场,哪怕大部分人尚不明白在遥远的阿富汗塔利班摧毁巴米扬大佛意味着什么,但纳斯达克的大崩盘却足以让曼哈顿“硅巷”的创业者在那个春天心惊胆寒。作为劫后余生的互联网创业者,小说里的电脑极客贾斯丁和卢卡斯似乎比任何人都提早意识到了这个城市、这个时代的危机四伏。

尽管《万有引力之虹》中有过“万物皆有联结”这样的名句,但品钦却并非简单暗示“互联网泡沫”(Dot-Com Bubble)与基地组织的恐怖袭击之间存在某种因果关联。《致命尖端》与其他“9·11”小说最不同的叙事视角,乃是将新世纪初互联网产业的灾难和世贸中心的灾难放在晚期资本主义的宏大语境下。换言之,历史从未如福山所言的那样走向终结,“双子塔”的倒塌既不是一个无辜城市凭空招致的无妄之灾,也不仅仅是某个超级强国霸权外交的咎由自取,而是一场不断持续的灾难堆积,将本雅明式的世界历史废墟又垒高了一寸罢了。

从这个意义上说,《致命尖端》并不是品钦写的第一部“9·11”小说。早在《反抗时间》(Against the Day, 2006)这部尚未译介的皇皇巨著中,品钦就以曲折的春秋笔法,将“后9·11”的历史之思投向了19世纪末的美国无政府主义者,投向了在威尼斯屹立千年后突然倒塌的圣马可钟楼,投向了发生在遥远的西伯利亚的通古斯大爆炸……品钦似乎习惯于从全球资本主义和现代性的历史运动轨迹中,审视人类社会这些突如其来的灾变、战祸、暴乱、冲突和坍塌,而“网络社会”或“9·11”不过是对这一连续体在当下阶段的最新命名。甚至可以说,品钦并不是心血来潮才决定在晚年写一部“9·11”小说,他毕生的文学创作都在预言这类“末日”事件的不断到来,他笔下那些形形色色的与历史对抗的鬼魂从未真正退场,他们迟早会从边缘悄然越界,对现实的中心进行轰然一击。

二、“帝国”

阅读《致命尖端》时可资参考的一个重要理论资源,是哈特和内格里那本极具影响力的《帝国》(Empire,2001)。这两位左翼学者在新世纪伊始时提出,全球化时代的“帝国”乃是一种新形态的治理方式,它迥异于从前作为历史征服力量的旧帝国(如古罗马帝国、大不列颠帝国),而是一种没有时空边界的、超越民族国家范畴的存在。这个“帝国”并非专指今日的世界超级强国美国,甚至也不是历史的某个分期阶段,而是一种悬置历史的力量,它试图站在历史之外,以“一种新的主权形式来有效规控全球交换”。哈特和内格里进一步认为,这种“解域化”的“帝国”不仅在今日的社会生活中无孔不入,而且它的主权具有高度的虚拟性(virtuality),往往以高科技的媒介技术和信息网络为载体,来实现德勒兹所说的“控制社会”(control societies)。

既然这样的信息帝国是全球化的晚期资本主义所呈现的统治生态,那么品钦以虚拟的全球网络为背景来书写纽约“9·11”恐怖袭击也是情理之中了。正是在这个意义上,“9·11”不再是亨廷顿所说的西方基督教与东方伊斯兰教之间爆发的“文明的冲突”,而是哈特与内格里所言的“帝国”与其不满者之间的斗争。两位作者甚至颇具争议地写道,“这些(帝国的)敌人常被称为恐怖分子,这个简化的术语在概念上很粗糙,它根植于一种警察思维”。诡异的巧合是,《帝国》出版后不久即发生了“9·11事件”。一些批评者常将上面这句话搬出来大加鞭挞,认为是对恐怖分子的一种洗白,但也有学者认为哈特与内格里的左翼思想写作是对全球恐怖主义时代到来的一次启示录式的预言。

品钦显然希望再现“恐怖分子”标签背后的极端含混性。他笔下的“9·11事件”真相扑朔迷离,各种阴谋论的叙事犹如“量子纠缠”一般鬼魅。核心的反派人物艾斯是一个四处并购的IT巨头,利用可疑的互联网公司hashslingrz在世界各地进行洗钱和金钱输送,与之关系暧昧的既有中东的阿拉伯极端组织,也可能涉及俄国、以色列和美国政府高层之间的博弈。品钦并未在小说中将艾斯的真实背景和盘托出,也没有确凿说明在纽约公寓楼的天台上那些用“毒刺”防空导弹演习的准军事分子如何卷入了“9·11”袭击。但毫无疑问,艾斯以及其名下鬼影幢幢的互联网产业只是站在前台的代理,居于幕后的正是哈特与内格里书中探究的那个无以名状的、虚拟态的“帝国”。

透过一个小说人物之口,品钦如是描述我们所处的帝国之网:“晚期资本主义是一个全球范围内的金字塔骗局,那种你用人类作为牺牲品一层一层摞起来的金字塔,同时还要让那些傻瓜相信会永远这么持续下去。”在这样依靠虚假承诺和信心而维系的庞氏骗局中,所有的人类牺牲品就如同“帝国”每天制造出的垃圾(“玛克欣扔掉的每一个装满了土豆皮,咖啡屑,没吃完的中餐,用过的卫生纸、卫生棉球、餐巾纸和尿不湿,腐烂的水果,变质的酸奶的费尔威购物袋”),堆积在远离纽约市中心的垃圾场里。然而,他们和它们并没有凭空消失,而是“进入了集体的历史,如同身为犹太人,发现死亡并不是一切的终结”。

作品简介:

互联网泡沫破灭的2001年,一位纽约私家财务侦探玛克欣,在纪录片拍摄者雷吉、纽约警察、CIA前特工交织的情报网中,调查亿万富翁艾斯的一桩阴谋,以及纽约和其虚拟的地下网络如何成为“帝国”的角力场。其间,她面对UFO相关的时间旅行者,相识俄国KGB、各色徘徊在边缘的极客怪咖、代码小子与企业家,遭遇神秘死亡,艳遇南美CIA硬汉,步入逐渐溢出现实的“深网”的虚拟世界……

终末,行凶者会被揭露,而不会被绳之以法吗? 而那个让纽约出现“归零地”的敌人是否再度归来?

作者:托马斯·品钦

翻译:蒋怡

标签:托马斯·品钦致命尖端科幻美国外国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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