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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波荷埃医生让亚瑟星期天带着玛格丽特和博伊德小姐去他那儿。他住在圣路易岛的公寓里,于是这对恋人打算顺便先去一趟卢浮宫。他们邀请祖西一起去,不过祖西喜欢一个人逛美术馆,独自沉思。

周日的画馆总是挤得够呛,为了避开人群,他们去了古代雕塑陈列室。那里的游客相对画馆要少很多,长长的走廊充满着陈列艺术品之地特有的宁静。玛格丽特的内心涌动着一份真实的感动,尽管她无法像那个喜欢剖析她的心情的祖西那样分析出这是一种怎样的情绪,但这份感动不可名状般让她感到愉快。她的心离开了那肮脏的地面,她感到一种自由,快乐得无法言喻。从前的亚瑟从来都不会关心艺术,直到玛格丽特的热情感染了他,他这才明白,生活还有一个他从未意识到的另一面。对于亚瑟这样务实的本性来说,美并不是什么重大的事情,然而他热烈地爱着玛格丽特,因此也努力欣赏着那些唤起她如此强烈喜悦的作品。他走在她旁边,温顺地,当然也充满尊重地倾听着她内心情感的迸发。他非常钦佩希腊解剖学的准确性。有一座运动员的雕塑,那肌肉的线条就像是外科教科书上的例图一样精准,让亚瑟不由得驻足观赏。当玛格丽特谈论着希腊人那神一样的镇静以及处世时的漫不经心时,亚瑟觉得这些事情非常有趣,然而若是换作一个男人说同样的话,他一定觉得不耐烦。

这时他们看到了一件迷人的作品,名字叫做加贝伊的戴安娜。亚瑟像是受到了极大的触动,坚持要到这座雕塑面前细细端详。玛格丽特笑着抗议,但心中却并非不高兴,因为她知道,亚瑟之所以对这座雕塑如此执著,并非是因为这尊雕塑本身的美。只是他在其中找到了她的影子而已。

它站立在这宽敞的美术馆中,与它共处一室的还有带着嘲弄神情的农牧神——他身上那种非人的存在传递的是一种大地的神圣感——和盲人荷马。这尊女神的雕塑丝毫没有那爱上恩底弥翁的女猎人身上的傲慢,身上也并未流露出主宰宇宙的女神的冷酷威严,更像是一位少女,泰然自若地束紧自己的长袍。她的身上不见任何神圣之处,有的只是不可思议的纯真。那向她献祭的古希腊人一定会误以为自己所跪拜的,只是一位年轻、贞洁又美好的尘世少女,而非一位女神。在亚瑟眼中,玛格丽特拥有这座雕塑全部的美,甚至连那不经意之间流露出的沉着,以及身上那无法言说的纯净气味也是一模一样。玛格丽特的五官和那精雕细琢的希腊女子一样清晰而完美;她的耳朵就像工艺品一样小巧;她的肤色是那么柔和,不禁让人朦朦胧胧地想起所有柔美之物——那夕阳的光辉,夜晚的黑暗,玫瑰的花蕊以及流水的深邃。那女神将手搭在了右肩上,而玛格丽特的手也同样纤小、精致、白皙。

“别傻了。”玛格丽特对沉默地看着雕塑的亚瑟说。

他缓缓地将视线移到了玛格丽特身上。她看到他的双眼蒙着一层泪水。

“你怎么了?”

“我真希望你不是那么美。”他扭捏地说道,就好像几乎无法将这蠢话说出口一样,“我很害怕我们的幸福生活会遇到阻挠,我真是不敢期待自己竟能修来如此福气!”

她能想象得到,对于这个务实的男人来说,说出这些话是多么不易。他对她的爱让他变得不像自己,虽然无法抗拒,但他却不喜欢爱情对自己产生的这种影响。她找不到合适的话说,只是握住了他的手。

“到目前为止,我的人生很都顺利,”他说着,就像是自言自语,“每当我想要什么时,都能够想方设法得到,我看不出现在会有什么不顺意。”

他安慰着自己那颗不安的心和那隐隐感到周围环境险恶的直觉,然后突然他振作了下精神,挺直了腰板。

“这样胡思乱想真是傻透了!”他喃喃地说道。

玛格丽特笑了起来,然后他们一同走出了美术馆,走向了码头。他们得过了桥,顺河而行才能到达波荷埃医生的家。

此时,祖西正沿着圣米歇尔大道向那个全巴黎最让她着迷的地方漫步而去。她一边走着,一边戒备着星期天那拥挤的人潮。英国人总喜欢在那些俗气的大道上寻找法国的魅力,可在祖西心中,圣路易岛才是法国精神的综合体现。这座塞纳河上的小岛有一种袖珍的美。狭窄的街道上摆满了小巧精致的吃食,颇有城镇街道的意味。这些街道十分古雅宁静,总能勾起人的想象力。街名古色古香,让人不禁想起那早已在杀戮与胭脂水粉中消逝的君王时代。道路两旁的悬铃树则比他处更显肃穆,仿佛知道自己站立在一片仍停留在过去的土地上。前方是浑浊的塞纳河,下方则是巴黎圣母院的双塔。祖西几乎抑制不住亲吻码头上坚硬的铺路石的冲动。然而当她注意到眼前那令她欢喜的风景时,那张温厚又平淡的脸上顿时洋溢出了光彩。她想起了历史上和小说中提到的各式人物和各种故事,心中不禁感到一阵轻微的苦痛。带着这种心情,她转身向波荷埃医生家走去。

通向医生家的道路也充满着旧时风情,与祖西脑海中的想象十分相称,这让她感到很高兴。祖西走上了几阶虽然黑洞洞但还算宽敞的宽楼梯,在门房的指引下拉响了面前门廊处清脆的门铃。波荷埃医生亲自开了门。

“亚瑟和玛格丽特小姐已经到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她引进了屋子。

他们穿过了一间呆板的法式餐厅,里面有很多木制品,并悬着沉重的猩红色壁挂,然后便来到了书房。书房其实很宽敞,但沿墙立着的书架和堆满了书的大写字台却让整个房间看上去窄小很多。房间里到处都是书,有的躺在地板上,有的堆在椅子上,几乎没有能让人走动的地方。祖西高兴地叫喊起来。

“你现在别和我说话,我要把这些书都看一遍。”

“这真让我欣慰。”波荷埃医生说,“不过只怕你会失望,虽然我这儿有各种类型的书,但恐怕没什么是英国年轻小姐爱看的。”

他在写字台上摸索了一会儿,找出了一包香烟,然后庄重地给每位客人递了一根。祖西沉浸在那些旧书散发出的霉臭味中,并将它们大体扫视了一遍:这些书密密麻麻又杂乱无章地立在书架上,其中大多是平装书,有些很整洁,但更多的书都被翻烂了,书脊破了,边缘也脏兮兮的。还有很多用小牛皮和猪皮装订的古书,都是从半个欧洲的书店中淘回来的珍品。此外还有一些像普鲁士步兵一样整齐的巨大对开本,以及威尼斯的贵妇们喜爱的埃尔塞维尔印的小书。就像亚瑟在手术台上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样,波荷埃医生与书在一起时也与平常大为不同,虽然他身上仍然保持着那份迷人的和蔼可亲,但和以往那个冷静的医生相比,他的言行举止之间明显地多了一份有趣的唐突无礼。

“你进来的时候,我正和他们说到这本古老的《古兰经》,是我在亚历山大时一位很有学问的人送的。我给他做了白内障手术。”他递给了她一本书写得十分精美的阿拉伯书,里面的大写字母和标题都镀上了一层金,“要知道,对于一个不信神的人来说,是几乎不可能获得圣书的,而且这是一份尤其珍贵的副本,因为它的撰写者盖贝伊是马木留克王朝中最伟大的一位苏丹。”

医生捧着那精致的书页,就像爱玫瑰的人料理玫瑰叶一般小心翼翼。

“你有关于神秘学的著作吗?”祖西问道。

波荷埃医生微微一笑。

“我敢说,没有哪个私人图书馆能在这个领域超过我。不过我可不敢在亚瑟面前拿给你看。虽然他出于礼貌不会谴责我愚蠢,但他那嘲讽的微笑早就背叛了他。”

医生含糊地挥了挥手,祖西便朝着那个方向的书架走去,极度兴奋地一一扫视着那堆神秘之书,就好像踏入了一个未知的神秘国度一般。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位爱冒险的公主,骑着小马穿进了一片神秘的森林。这片森林里满是巨大的光秃秃的树,静谧得十分诡谲,一路走来总会遇到各种苍白离奇的鬼影。

“我曾经想为菲利普斯·奥里欧勒斯·德奥弗拉斯特·博姆巴斯茨·冯·霍恩海姆那奇妙又浮夸的一生写一本书,”波荷埃医生说,“所以我收集了他的很多书。”

他从书架上拿下了一本十二开的小薄本。这是一本十七世纪的出版物,里面镶着奇怪的铁盘,铁盘上刻着各种犹太神秘哲学符号。书页上斑斑点点都是铁锈,散发出一股特别的霉味。

“这本《霍诺留魔典》是最为有意思的一本魔法书,是所有研究黑暗科学的术士最主要的教科书。”

然后他的手指掠过了托克马达的《创世六日》,德兰克里的《神的易变性说明》,和德尔里奥的《魔法专论》的皮革封底。他将维鲁斯的《恶魔的等级制度》竖了起来,盯着豪伯的《魔法文献》看了会儿,然后轻轻地吹去了施普伦格的《女巫之锤》上的灰尘。这是这些书中最著名,同时也是最臭名昭著的一本书。

“这是我最好的收藏。我有足够的理由认定这本《所罗门的钥匙》是十八世纪最伟大的探险家雅克·卡萨诺瓦的书。你瞧,虽然书主的名字被擦掉了,但从没被擦去的字母末端部分看,和我在法国国家图书馆发现的卡萨诺瓦的签名一模一样。他在回忆录中说,当他在威尼斯因涉嫌利用巫术从事非法交易而被捕时,这本书和其他一些财物一起被没收了。我在亚历山大时常出去旅行,有一次见到了这本书,便买了回来。”

他将这册珍贵的书重新放回了书架,然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了一本用牛皮纸装订而成的厚书上。

“差点儿忘了这本!它可是所有神秘学著作中最为精彩、最为神秘的一本书。你听说过卡巴拉教吧,不过我猜你也只是知道个名字而已。”

“我对它一无所知,”祖西笑着说,“只知道它很离奇,很特别,同时也很荒谬。”

“传说是这样的。埃及智慧的集大成者摩西最初是在埃及接受了卡巴拉教的知识,在日后四十年的艰难跋涉中成了卡巴拉教的专家。他不仅为这门神秘学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而且在天使的指引下从中得到了智慧。因此纵使那个最难掌控的国家战火连连,遭遇了诸多悲惨,摩西还是成功地解救了犹太人。摩西隐晦地将卡巴拉教义写在《摩西五经》的前四卷中,《申命记》则并没有卡巴拉教教义的相关内容。最初有七十位长老参习卡巴拉,然后一代接一代将卡巴拉传承了下去。大卫王和所罗门王被认为是最精通卡巴拉教的门徒。一直以来都没有人敢把教义写下来,最后,生活在耶路撒冷被毁时期的席米恩·本·约查将卡巴拉的知识书写了下来。在他死后,他的儿子以利亚撒教士和他的秘书阿巴教士收集了他的手稿,最后整理成了著名的《光明篇》。”

“你相信这个奇妙的故事吗?”亚瑟·伯登问道。

“一个字也不信。”波荷埃医生微笑着说,“《光明篇》已经被证明是现代的产物,造假手法厚颜无耻,文中引用了十一世纪一位作家的话,并且提到了十字军东征和耶稣纪元一二六四年发生的大事。一二九一年之前,《光明篇》的副本从一个名叫摩西·德·利昂的西班牙裔犹太人手中流传了出来。他声称自己拥有著名的席米恩·本·约查的手稿。待他死后,一位富有的希伯来人约瑟夫·德·阿维拉找到了手稿抄写人那穷困潦倒的遗孀,表示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娶她的女儿为妻,并会支付一份丰厚的彩礼,只要她把亡夫手里的《光明篇》原稿送给他。结果那个寡妇(不难想象她那咬牙切齿的样子)只得承认,根本没有什么原稿,《光明篇》根本就是摩西·德·利昂自己写出来的。”

亚瑟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腿,然后笑了。

“我从来都不知道对于你说的这些故事,你自己到底相信几分。你说的时候那么严肃,我们都信以为真,结果你只是在消遣我们而已。”

“我亲爱的朋友,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相信几分。”波荷埃医生回答道。

“我想知道这是不是也是哈多先生让我们如此困惑的原因。”祖西说。

“啊,说到这个还真有意思,”医生说道,“我可以向你保证,虽然我和他很熟,但我一直无法判断出他究竟是喜欢恶作剧还是真的相信自己具备自诩拥有的那些奇妙能力。”

“昨晚的事我们都看到了,绝对不寻常,”祖西说,“为什么蛇不能伤到他却立刻就将兔子咬死了呢?而且,你又怎么解释马儿的战栗呢,伯登先生?”

“我无法解释,”伯登说着,面带愠色,“但我不会一遇到无法理解的事就将其认做是超自然现象。”

“不知道为什么,他让我感到非常害怕。”玛格丽特说,“我从来没有这么快就讨厌一个人。”

玛格丽特太过少言寡语,因而不常说出自己的感想,然而哈多的言行举止却对她造成了很奇怪的影响。她昨晚不止一次从噩梦中醒来。梦中哈多变成了巨大又可怖的鬼影,他那充满嘲弄的声音回响在她的耳畔。她似乎还看到了他那巨大的身躯和那张凶神恶煞又充满野蛮肉欲的脸庞。玛格丽特就像是被恶灵附体一般陷入了惶恐,唯有靠着亚瑟的理智才勉强没有向那荒谬的恐惧投降。

“我已经写信给弗兰克·赫里尔了,问他所了解的关于哈多的情况,”亚瑟说,“应该很快就能收到回信。”

“真希望我们从来没有遇到过他,”玛格丽特激动地说,“我觉得他会为我们带来不幸。”

“你这是愚蠢的偏见。”祖西不屑地说,“我对他非常有兴趣,还想请他去画室喝茶呢。”

“那真是荣幸之至。”

玛格丽特吓得叫了出来,这分明是哈多那带着戏弄的语调。她飞快地转身看着他。其他人也都吓了一跳,一时陷入了沉默。此时的他们就聚在窗前,竟完全没有注意到哈多走了进来。众人一脸羞愧,暗忖着他到底听到了多少他们的谈话。

“你是怎么进来的?”祖西第一个回过神来,尖声问道。

“没有什么比从正门进屋更让一位有涵养的魔法师感到麻木无趣的事情了。”他说道,脸上带着一丝令人迷惑的微笑,“你们就站在窗前,我想要是从窗户进来一定会打扰到你们,所以就用了一点儿小技巧,顺着烟囱进来了。”

“你的左手肘上还留着煤烟,”祖西说,“但愿你没被烤焦。”

“不会不会,谢谢关心。”他严肃地掸了掸衣服上的烟灰。

“不管你是怎么进来的,我们都欢迎。”波荷埃医生一边说一边和善地伸出了手。

这时亚瑟不耐烦地转向了医生。

“我真不明白你怎么会喜欢这些东西,”他说,“你是医生,照理不会相信这种没有根据的事。”

波荷埃医生耸了耸肩。

“我一直对人类各种古怪之事感兴趣。我曾经研究了哲学和科学,然后我发现没有什么事是必然的。有些人通过对科学的追求了解了人的高贵,而我却只看到了人的渺小。自文明之初,人们便开始琢磨很多伟大深奥的问题,但至今也没能得出什么答案。人其实无法了解任何东西,因为人获取知识的唯一手段是自己的感觉,而感觉是不可靠的。只有一样东西人可以自称权威,那就是自己的思想,但即便是对思想,人也知之甚少。我相信我们应该忽略掉那些理应知道的事。我不能为这些事花时间,因为既然知识是不可得的,那还不如将它们放一边,花时间研究一些荒唐的事。”

“我并不认同这个观点。”亚瑟说。

“不过我也不确定这些事是否全然是无稽之谈。”医生若有所思地继续说道,他严肃地看着亚瑟,脸上带着一丝讽刺,“你相信,当我在承诺讲述事实的时候,其实是在骗你吗?”

“当然不会。”

“那就跟你说说我在亚历山大的一次经历。就我所知,没有任何科学可以解释那件事。所以希望你相信我没有故意欺骗你。”

医生那严肃庄重的神情为他的话又添加了几分信服力。即便是亚瑟,也会毫无疑问地认为他所讲的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我一直听人说有一位酋长能够利用魔镜为寻访者照出失踪或者死去的人。我在埃及的一位朋友一直想带我去见他。我从没想过真会灵验,但是有一次我是真的心烦意乱,因为我已经几个星期没收到我母亲的消息了。她独自寡居,又年老体弱,虽然我再三地写信给她,但却一直没有回应。我很不安,终日郁郁寡欢。后来我想,请那个魔法师来也没什么坏处,而且说不定他真有什么魔力呢。我的朋友是法国领事馆的翻译,一天晚上他替我将那酋长请了过来。那酋长长得高大强壮,肤色白皙,蓄着深棕色的胡子。他穿得破破烂烂的,戴着一块以示先知后裔身份的绿色头巾。从谈吐看,他很友善,也不造作。我问他魔镜术需要什么条件。他说只有童子、处女、女性黑奴和孕妇才能看到魔镜。为了防止他使诈,我便派自己的仆人去一位挚友家里把他的儿子请来。待仆人走后,我按照那位魔法师的要求准备了乳香和芫荽籽,然后生起木炭,在炭火上架了一口暖锅。在我忙活的时候,他写了六张符。待那孩子来后,那术士便将一些乳香和其中一张符倒进了暖锅里,然后抓过男孩的右手,在手掌上画了一个方形的魔法符号,并在符号中心蘸上了一点儿墨水。这样魔镜就完成了。然后他叫那孩子盯着自己的手掌,不要抬头。这时整个屋子已被乳香熏得烟雾缭绕。接着那术士便开始含糊地念起了阿拉伯语,念了一会儿后他问那个孩子:

“‘墨水里有东西吗?’

“‘没有。’那男孩说。

“谁知过了一会儿,那孩子浑身都战栗了起来,看上去非常害怕。

“‘我看到一个男人在扫地。’他说。

“‘等他扫完地后告诉我。’那酋长说。

“‘他扫完了。’男孩说。

“那术士转向我,问我想看到谁。

“‘我希望他为我看一看寡妇珍妮-玛丽·波荷埃’。

“那魔法师又往暖锅中添了两张符,并加了一点儿乳香。呛人的烟雾刺得我双眼生疼。这时男孩说起话来。

“‘我看到一位老奶奶躺在床上。她穿着一条黑色的裙子,头上戴着一顶小白帽。她满脸皱纹,双眼紧闭,下巴上围着一条带子。她的床嵌进墙里,像是放在洞里,外面还有遮板。’

“那孩子说的是布列塔尼床,而那白色的帽子则是我母亲平常戴的。如果她真的穿着黑裙子躺在那里,下巴处系着带子,那只代表一种情况。

“‘他还看到什么了?’我问那个术士。

“他重复了我的问题,过了一会儿男孩又开口了。

“‘我看见四个男人抬着一个大箱子走了进来。有很多女人在哭。她们都戴着白色的小帽,穿着黑色的裙子。一个男人穿着白袍,手里拿着一个大十字架,有一个小男孩穿着红色长袍。然后男人们都脱下了帽子,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不要再说了,’我说,‘够了。’

“我早就预感到我妈妈走了。

“没过几天,我收到了一封信,是我母亲住的村子里的神父写来的。他们安葬了母亲,而下葬的日子竟和那男孩从魔镜中看到这番情景的日子是同一天。”

波荷埃医生把脸埋在了手掌中,众人一时陷入了沉默。

“对此你有什么要说的吗?”终于,奥利弗·哈多开了口。

“我没什么要说的。”亚瑟回答道。

哈多盯着亚瑟看了一会儿,那双奇怪的眼睛就像是看着亚瑟身后的墙壁。

“你听说过埃利法斯·莱维吗?”他问道,“他是这几年最著名的神秘学家。据说他是自伟大的帕拉塞尔苏斯之后最有成就的神秘术士。”

“我见过他一次,”波荷埃医生打断了哈多,“没有人比他看起来更不像是个魔法师了。他长得又矮又胖,脸上堆满了笑容,一看就是好脾气,还有一把漂亮的灰髯,长及胸口。”

“研习魔法的人看来都免不了要发胖。”亚瑟冷冷地说。

祖西注意到,这一次哈多并未因嘲弄而有所激动,自始至终他都面无表情地直直盯着亚瑟,眼睛一眨也不眨。

“莱维真名叫阿方斯·路易斯·康斯坦特,后来为了爱情,便改成了现在的名字。他的父亲是个靴匠,他命中注定是一名神职人员,但却爱上了一位美丽的少女,并她和结了婚。他们的结合并不幸福。然后很多比他更伟大的人也同样遭受了的命运降临到了他身上——他的太太另觅新欢,没过多久,她就离开了他。为了安慰受伤的心,他开始钻研神秘学,并在适当时机发表了很多神秘学著作,其中涉及了神秘学的方方面面。”

“哈多先生,请快讲一讲这个人的故事。”祖西说。

“那我就说一段他在伦敦唤醒了提亚那的阿波罗尼奥斯的灵魂的故事。”

祖西换了个更舒适的坐姿,点上了一支烟。

“为了远离内心的烦躁、心无旁骛地研究神秘学,他在一八五六年春天去了伦敦。他拜访了各种各样研究世间神秘之事的人,结果却发现他们都只是些平庸之辈,于是他便独自潜心研究至高无上的卡巴拉教。有一天他回到旅馆时发现有人给他留了一张字条和一张拦腰撕掉的卡片。他一眼就看到这半张卡片上画着一个残缺的六芒星。纸条上用铅笔写了一行字:明天下午三点钟在威斯敏斯特教堂门口给你另外半张卡片。第二天他便拿着那半张卡片去了约定地点。他看到一辆男爵马车停在那儿。马夫一边向他走去一边对他做着手势,然后打开了马车门。里面坐着一位女士,穿着黑色绸缎,脸上盖着厚厚的面纱。她示意他坐到自己旁边,并出示了另外半张卡片。他上了车,门砰地关上了。马车扬尘而去。那位女士揭下了面纱。她年纪不算小,在那灰色的眉毛下是一双明亮的黑眼睛,奇怪地凝视着前方。”

祖西·博伊德高兴地鼓起掌来。

“太妙了,我肯定你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祖西大声地说,“维多利亚中期在威斯敏斯特教堂门口的神秘会面——我真是完全被迷住了!你能想象出当时的场景吗?那位年长的女士穿着巨大的裙衬,带着一顶黑色的宽檐女帽,而那魔法师则穿着一件深绿色的男式大衣,系着一条飘动着的黑丝绸领带,头上罩着一顶夸张的帽子。”

“埃利法斯说那位女士说着一口带有明显英国口音的法语。”哈多泰然自若地继续说道,“她对他说:‘先生,我知道严守秘密的法则在魔法师们中被严格地遵守;而且我也知晓您曾经被要求表演奇妙的魔法,但却拒绝了对方轻佻的好奇心。你可能缺少一些施展魔力的必要道具。我可以带你去一间密室,里面有全套的魔法用品。但首先要请你对这件事保持绝对的沉默,若你无法用名誉保证这一点,我会下令将你遣送回国。’”

众人听着奥利弗·哈多的故事,并未有明显的反应,倒不是故事不够精彩,只是他那故作严肃的姿态却让人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对待这个故事。

“埃利法斯·莱维做了保证后便被带到了一间摆满了各式各样祭服和魔法工具的屋子。那位女士借给了他几本用得上的书,又与他谈了多次话,最终决定让他在她家里尝试完整的招魂术。他严谨地遵循着招魂仪式流传下来的步骤,前后准备了二十一天。最后,一切都就绪了。他们打算唤起神圣的阿波罗尼奥斯的幻影,并向他就两件事提问,一件事有关埃利法斯·莱维,另一件有关那穿着裙衬的女士。一开始她打算与另一位信得过的朋友一起协助召唤,但那个人却在最后关头退缩了,由于仪式中严格记载了施法人数,要么三人,要么便只能一人,于是埃利法斯便落单了。进行仪式的密室设在一座塔楼中。密室里挂着四面凹透镜,放了一张白色大理石祭坛,祭坛四周围绕着一圈磁铁。祭坛上刻着五芒星,同时铺在祭坛下的崭新白色羊皮上也都画上了这个符号。祭坛上立着一只铜火盆,上面放着赤杨木炭和月桂木炭。祭坛前面放着一张三角桌,上面也支着一个火盆。埃利法斯·莱维穿着一件白色的、比神父的祭袍更长更宽大的长袍。他的头上戴着一个由紧紧缠绕在金链上的马鞭草做成的花冠。他一手拿着一把未开封的剑,一手拿着仪式用的经书。”

这时,祖西对讽刺漫画的热情突然冒了出来,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身影:圆滚滚的矮胖身躯上长着一张绯红的圆脸,却如此隆重其事,盛装打扮。祖西想着,径自笑了起来。

“他用准备好的材料将两堆火点燃后便开始念诵经书中的咒文,一开始声音很低,然后逐渐增大。整个屋子都笼罩在那摇曳的火光中。过了一会儿,火熄灭了,他又往火盆中加了些嫩枝和香料。当火苗再次蹿起来时,他清楚地看到祭坛前站着一个比一般人身形高大的人影,然后便消散不见了。他站在早就画在祭台和三角桌之间的圆圈里,重新开始了召唤。他对面镜子上的反光逐渐变亮,这时一个苍白的身影出现了,而且似乎正缓缓向他走去。他闭上了眼睛,呼唤了三次阿波罗尼奥斯。当他睁开眼睛时,一个男人站在他的面前。这个男人的身上紧紧地裹着一件看起来更像是灰色而非黑色的被单,身形削瘦,非常忧郁,也没有蓄胡子。艾利法斯顿时感到一阵阴风迎面袭来,他本想问面前的男子几个问题,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开不了口。于是他将手放在五芒星上,用剑尖指着那人,心里默默恳求这个姿势能让那个幽灵顺从他,而非恐吓加害他。那身影突然朦胧了起来,很快便奇怪地消失了。他命令那幽灵回来,然后便感到身边有一阵风吹过,有什么东西握住了他拿着剑的手。顿时,他的手臂连同肩膀都麻木了。他猜大概是手里的剑惹恼了幽灵,于是便将它放在了地上的圆圈里。终于,那个人形再次出现了。然而此时埃利法斯突然感到四肢精疲力竭。他瘫软了下来,陷入了深度昏迷,并做了一些非常奇怪的梦。待他醒来后,只模模糊糊地记得事情的大概。他的手臂接连好几天都是又麻又痛。虽然那个幽灵没有开口,但对埃利法斯·莱维来说,他的疑惑似乎都已经找到了答案,因为他的内心总盘旋着一个声音,对于他的每个问题,那个声音都重复着一个可怕的词:死。”

“看来你的朋友一点儿也不怕幽灵,就像你不怕狮子一样。”伯登说,“在我看来,这件事很简单。各种工具、香味、镜子和五芒星加在一起,很容易让人产生幻觉。我唯一惊讶的是你的魔法师竟然只看到了这么一点儿东西。”

“埃利法斯·莱维也和我说了那次招魂。”波荷埃医生说,“他说那次仪式对他的影响非常大,他不再是原来那个人,因为好像那个世界的什么东西进入了他的灵魂。”

“让我震惊的是,你竟然没有尝试这种有趣的实验。”亚瑟对奥利弗·哈多说。

“我试过。”哈多平静地说,“我父亲临死前已说不出话来了,不过我看得出,他很明显想告诉我什么。我很想知道他的临终遗言到底是什么,于是在他去世的一年后把他的亡灵唤出了坟墓。我召唤的情景和刚才说得差不多,要是再唠叨一遍你们一定会感到厌烦的。不过唯一的不同在于,我父亲对我说话了。”

“他说什么了?”祖西问。

“他很严肃地说:‘买阿善提的股票,它们要涨。’我照他的话做了。我父亲在投机生意上总是运气不佳,果不其然,那支股票一路跌到底。我抛掉的时候亏了一大笔钱。于是我总结出一点,那个世界的人和我们这群活在悲叹之谷的人一样对股票的走势一无所知。”

祖西忍不住大笑起来。亚瑟却不耐烦地耸了耸肩。他永远都不知道哈多什么时候是认真的,什么时候又是像现在这样消遣他们,这让务实的他感到心神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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