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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部 十二惊惶

第六章 百晓狂生

行行重行行。

由于双目受伤,聂风无法驭马,故唯有买下一辆马车,就由第二梦在前策马,载着他徐徐前进。

二人就这样一起结伴上路,不经不觉,已走了三日路程。

唯对于聂风来说,竟像走了三十日那么久。

只因为,他原以为自己的眼伤会在短时间内痊愈,实情却是,他双目在这三日来还是老样子,也不知到何时方能痊愈。

故聂风仍活在黑暗之中,不是不苦闷的。

然而好一个聂风!即使苦飞,却没有丝毫心浮气躁!就连第二梦也开始为他的眼睛担心了,他却仍没为自己操心,那份处变不惊的泰然自若,实在难得!

反而,聂风操心的却是第二梦!

缘于不知何故,这数日来第二梦一直马不停蹄,日夜赶路,甚至聂风有时候想投栈休息,第二梦仍坚持上路,直至马儿也无法熬下去了,她方才停下来,但只是在客栈稍歇一夜,翌晨便立即易马起行。

仿佛,她必须尽快赶至江南方才罢休;又仿佛她已时日无多,必须争取一分一刻的宝贵时间……

第二梦何以如斯赶急?聂风深感好奇!只是也没细问,他只知道,第二梦要找十二惊惶,绝不是只为成全其母临终心愿那末简单,她一定另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苦衷。

除此,每日午时,当烈阳如火高照,第二梦的气息总是有点沉重急促,听来甚是痛苦,接着她便会自行消失半个时辰,回来之后,便又如没事人一般,聂风鉴气辨声,心知第二梦必身怀暗疾,每日子午最热之时必会发作……

这样温柔的一个女孩,怎么活得如此辛苦?聂风不敢细问,只是不时欲以言语逗她开心,但很奇怪,他,竟从未听过第二梦的笑声。

她竟然从不笑!

不单不笑,聂风还发觉,第二梦的语气也从没露流不悦、不喜,甚或悲伤哀愁,即使是一声叹息,她的声调还是淡淡的,仍然像一个七情不动的高僧!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孩!聂风心想,她拥有足可为她疗伤的功力,身上更隐透着一股聂风看不透的无俦刀气,论武功,她应可胜过武林许多一流高手,但若论世情,她却像是从未沾过半点世情!

就像有一次,他俩的马车经过某个城镇的市集,正有贩子在卖冰糖葫芦,第二梦竟问聂风,冰糖葫芦是些什么。

聂风简直无法相信,一个十八岁的女孩,竟然从未尝过一口冰糖葫芦!即使是最穷困的人家,也买得起冰糖葫芦这些孩童小吃,她仿佛完全没有童年?

那她童年的岁月,到底是如何度过?

聂风那会知道,第二梦的童年,面对的只是无穷无尽的刀劲煎熬,还有惨无人道的练刀生涯,她何止没有尝过冰糖葫芦?她也从没尝过孩提时代的友情!她没尝过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

聂风最后也买了一串冰糖葫芦给第二梦,她吃得很惬意,却不敢太开心。

连开心,她也不敢?

不过既然第二梦吃得惬意,聂风便将此记在心头,二人每到一个村镇,他必会买一串冰糖葫芦给第二梦。

只是,第二梦纵然感激聂风的好意,却始终与他保持一段距离,有时候不坐马车,二人走在路上,第二梦总是与他足有半丈之遥。

她,就像聂风的云师兄,与每个人的距离皆异常遥远,唯一不同的是,步惊云看来异常冰冷,第二梦纵然不冷,却淡!

二人就如此这般一直向南进发,目的地亦不谋而合,便是江南“百晓庄”!

只因不但聂风要到百晓庄借取百晓狂生那卷武林历史,一睹十二惊惶的真面目,就连第二梦所得的那卷地图,亦指出必须先到百晓庄,才能有望找出十二惊惶。

而就在第十日,二人已愈来愈近江南。

奇事亦逐渐发生了……

第一件奇事,便是愈近江南,沿路之上便愈来愈多江湖人!

这些江湖人,更是来自五湖四海,上至名门大派,下至黑白两道皆有,少说也有数十路人马。

第二件奇事,便是这一干群雄,原来也是前赴江南!

这可奇了!这各门各派人马,既然同赴江南,难道也和十二惊惶有关?

第三件奇事,也是最离奇的一件奇事,便是这前赴江南的数十门派,每派也带了一口“棺材”同行!

实在匪夷所思!每派一口棺材,合共便有数十口棺材在路上徐徐进发,直如列队而行!

聂风与第二梦也从没见过这么多的棺材,真是大开眼界!二人想了又想,也想不出何以各门各派皆带一口棺材上路,最后,还是由聂风开口,问其中一名与其马车擦身而过的掌门。

此人正是星宿派掌门“韦千峰”,看来有点傻里傻气,却没料到竟会当上掌门,但听他笑道:“呵呵,年轻人!原来你们犹未知道这各路群雄到江南干啥,又为何要带着棺材上路?就让老子告诉你们,我们其实是因为接到‘惊惶贴’,才会赶去江南百晓庄!”

什么?原来众人是接到一张惊惶贴的东西才会如此?聂风与第二梦闻言大奇,聂风问:“韦掌门,到底何谓惊惶贴?”

韦千峰道:

“是这样的!半个月前,武林不少门派,皆接到从百晓庄发出的惊惶贴,贴内申明目下正是不世奇人十二惊惶百年重现武林之期,只要谁能先找到十二惊惶,谁便可愿望成真!”

“但十二惊惶的真正面目,却只记载于百晓庄第十代庄主百晓狂生所著的武林历史之中。今次百晓生的第十三代新庄主,遂在武林派发惊惶贴,广邀武林同道出席三日后的惊惶会,并会在会上以武论英雄,只要谁能胜过所有群雄,谁便有资格借取百晓狂生的武林历史,找出十二惊惶。”

“然而这个百晓庄的新庄主,同时亦列出一个条件;便是群雄若有心赴会,每一派皆必须带一口棺材给其作礼!无贴又无棺,无路赴惊惶!”

简直荒天下之大谬!这个世上,竟有人要求以棺材作礼?这个百晓庄的新庄主,敢情是疯了!

想不到就在聂风及第二梦前赴百晓庄途中,满以为无风无浪,竟又会节外生枝,此行已不单是他和第二梦的事,更是数十门派掌门的事!

一想到这里,第二梦的心更是直向下沉,缘于她一直以为除了她和聂风,便没有其他人要找十二惊惶,但如今多了这数十派的掌门争夺那卷武林历史,她的机会,已愈来愈微了……

然而她此行却非要找到十二惊惶不可,否则必死无疑!

那韦千峰一口气说罢事情始末,随即挥手笑道:

“呵呵,年轻人,老子也不与你俩再说下去!还有三日便是惊惶会,我必须尽快赶到江南,否则若赶不上与其他人以武论英雄,又如何能求十二惊惶成全我的毕生心愿,让我雄霸武林呀?哈哈哈……”

朗笑声中,韦千峰已策马急驰而去。

第二梦看着韦千峰的身影去远,一双柳眉几已皱为一线,她沉吟道:“原来…,要赴百晓庄的惊惶会,必需那道惊惶贴?可是,我们那有什么惊惶贴?那即使我们到了江南,岂非仍不得其门而入?”

聂风忽然对第二梦神秘一笑,道:

“本来是的。我们本来没有惊惶贴,但,如今有了!”

说着,竟从怀内取出一道血红色的贴,只见贴上真的写着三个小字惊惶贴!

第二梦喜出望外,愣愣问:

“这…真的是惊惶贴?你…是如何得来的?”

聂风露出一个顽皮笑容,道:

“是刚才从那韦千峰身上借来的!”

第二梦至此方才明白,原来聂风适才乘韦千峰高谈阔论时,巧施空空妙手,想不到他双目受伤,身手仍不逊平时,她不由道:“聂兄,我们虽已有了惊惶贴,但那韦千峰岂非没有贴了?这样做似乎有点……”

第二梦话犹未完,聂风又一笑道:

“梦姑娘大可放心!你也听见那韦千峰适才的雄图大愿了?这个武林,已经太多人想雄霸武林了!少了他,武林也许又少了许多纷争!我们就当是为武林干点好事吧!”

不错!聂风此言说得对极了!

这个武林,已经有太多像其师雄霸那样野心勃勃的人物!他也只不过是为未来的武林,先除一害吧了!

可是,纵然已有惊惶贴在手,聂风却遽地记起一件事,道:“梦姑娘,三日后我们一到江南,记着先到市集一逛!”

“哦?为何如此?”

聂风又是一笑,道:

“我俩可别忘了,除了惊惶贴,我们还要先买一口棺材!”

是的!适才韦千峰说过:无贴又无棺,无路赴惊惶!为免不得其门而入,二人真的必须先买一口棺材!

乍闻此语,第二梦差点便“会心”笑了起来!

可惜她不敢。

三日之后。

第二梦与聂风终于来至江南。

好一个江南!与聂风长居的天山,及第二梦隐身的冰天雪地,直如两个世界,两个模样!

江南仿佛没有冬天,适逢严冬刚过,春分刚至,非但百花齐放,在江边争妍斗丽;每当夕阳西下,映照江水之上,那荡漾在江水上的金光,甚至比百花更为灿烂,更为醉人!

可惜如此良辰美景,暂时失明的聂风也无缘欣赏。

只是人的眼睛,有时候总为看得见的东西而目迷五色,反而忽略了一些人眼看不见的事情。

譬如……

人的心。

在过去十日十夜的结伴同行,可能因为聂风暂时无法视物,因此,他更能看清第二梦这女孩的心。

她有一颗善良的心。

该怎么说呢?譬如说,每一回聂风与第二梦在客栈用膳之时,第二梦虽仍与聂风保持距离,但总会耐心地为眼睛不灵光的聂风,一根一根的挑去细如绵针的鱼骨,以免他会骨骾在喉。

又譬如,每经过一个小镇,第二梦无论如何心急赶往江南,也必会稍为驻足,向镇民打听当地有否名医,可以令聂风的双目尽快复元。

可惜,如此善良体贴的一个女孩,聂风竟一直无缘看清她的庐山真貌,也看不见她脸上的温柔,而就在今夜,他更可能要与这个女孩分别……

全因今夜,他与第二梦极可能会找出谁是十二惊惶,以后再不用一起结伴上路!

今夜,正是百晓庄“惊惶会”之夜……

天色渐暗,夜虽犹未降临,黄昏却已将尽。

在江南一条大街尽头,有一座宏伟雄奇的庄园,单是外墙已长逾百丈。这座宏伟庄园已屹立在此地二百多年,冷眼看尽江南几许变迁风雨,多少春秋岁月;这座大宅,正是江湖中无人不识的百晓庄!

然而,这座自百晓狂生死后,寂寞了几近数十年的山庄,于这个黄昏,门前却是张灯结彩,群雄络绎不绝,好不热闹。

究竟,本来一派庄严的百晓庄,何以竟会在今日刻意广邀群豪,再涉武林,更要每派带一口棺材作礼?其第十三代庄主的脑海之内,到底在盘算着些什么?

会否,今夜的惊惶会,是一个令人震悚的阴谋?

当黄昏将尽未尽之时,聂风已掮着一口棺材,与第二梦混进群雄当中,成功凭贴进入了这个闻名已久的百晓庄。

未入百晓庄,第二梦已觉此庄异常宏伟;一入百晓庄,更觉此庄名不虚传!

缘于在此庄的每一角落,皆有数不清的竹架依墙林立;竹架之上,更整齐放着无数卷席,少说也有数万卷之多,直如一个茫茫书海!

难怪当年百晓狂生能以“百晓”驰名于世,一个人若能阅遍这数万卷书,那又何止百晓?甚至天地玄奇也难他不倒!

而此刻在百晓庄庭园之内,已放置着数十口棺材,敢情是各派入庄后留在园内,情景之诡异阴林,一时蔚为奇观。

聂风也不细想,先放下肩上的棺材,接着便与第二梦踏进厅堂。

只见巨大的厅堂之上,早已筵开半百,坐满数十派从各地赶至的掌门精英,聂风与第二梦,亦被百晓庄的家丁安排坐于其中一桌之中。

只是二人甫一坐下,同桌的竟有一个高瘦汉子霍地一站而起,指着聂风与第二梦破口大骂道:“妈的!怎么如今武林如此人材不继,良莠不齐?连瞎的和没脸见人的,都可出席惊惶会?更安排与我们穹苍派同坐一桌?”

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堂堂一代大帮的神风堂主聂风,竟被人误会是个藉藉无名的瞎子!而第二梦由于脸上的丑陋红斑,在入庄后将帽子垂得更低,致令无人能看清她的面目!

这个蓦然破口大骂的汉子,正是穹苍派的掌门吕先开。坐于其畔的,则是其师弟柳清弓。柳清弓亦附和道:“师兄说的对!我们穹苍派,少说也是江湖二十大门派之一,与这些瞎子和没脸见人者同坐一桌,简直有失身份!”

吕先开见其师弟附和,愈说愈意气风发:

“不错!以我们穹苍派在江湖历史之悠久,也只得少林与武当配与我们同席!”

说时又瞪了聂风及第二梦一眼,无限骄横地道:

“喂!你俩听见没有?还不快滚到别桌去!别再在此丢我们的脸!”

天底下竟有如此横蛮恶人,聂风听罢也不禁失笑。他与第二梦只是持着韦千峰的惊惶贴而来,为免被人识破,本不欲多生事端,但那吕先开实在盛气凌人,聂风只得道:“这位穹苍派的掌门,我俩实无意冒犯,只是你要我二人坐到别桌去,但环顾此厅堂,已是座无虚设,在下实不知该坐到何处。”

“既然你们穹苍派羞与我俩为伍,不若,你们就坐到别处去吧!”

聂风此言一出,本已骄横无比的吕先开,即时火上加油,怒不可遏,吆喝:“妈的!你这瞎小子不要命了?快给我滚开!”

暴喝声中,已一掌朝聂风面门疾掴过去!

唯就在他蒲扇般的大掌快要掴中聂风之际,戛地“噗”的一声……

聂风脸上竟安然无恙,但吕先开的左脸之上,赫然多了一个殷红脚印,就如同一个以腿留下的耳光,异常瞩目!

而这记耳光,更扫得吕先开金星直冒,门牙也掉了下来,人更被硬生震后数步!

好快如无影的出手!不!是腿!

场中数十派掌门,居然无一人能看个清楚,到底吕先开的脸是如何中腿的!众人面面相觑,心想极可能是聂风所出的腿,却又见他仍安然坐在原位,纹风不动,似根本从没动过半丝半分,那,他到底是何时,又是如何出腿的?

其实,适才的一腿,真的是聂风所为!

场中数十派的掌门看不见聂风出腿,只因聂风的身形比声音还快,而今到会的所有掌门,修为却实在寻常;故以他们的资质,根本无法以肉眼捕捉聂风比声音更快的腿!

这一腿虽中的离奇,但一旁的柳清弓此时已戟指为剑,从聂风左方攻至,疾插他的咽喉!

连穹苍派的掌门吕先开也要中腿,柳清弓这样一个脓包,聂风纵无法视物,也不用费吹灰之力便可将其打发,然而,聂风真的不用费半分吹灰之力!

只因他犹未出手,忽地“辟拍”两声,柳清弓的脸上竟已被人重重刮了两记耳光,倒飞开去!

同样是快如无影的出手!同样也是场中群雄无法辨清是谁出手!这两记耳光,却并非聂风所为,而是……

聂风忽地想起一个人可以有这样快的出手,他愣愣问身畔的第二梦:“梦姑娘…,是你?”

纵然聂风无法瞥见第二梦此刻的表情,但第二梦并没回答。

她不答,亦即默认!

聂风相当讶异,缘于他纵然早已感到第二梦武艺不弱,但她的出手,竟然也能和聂风一样,令场中群雄无法捉摸,那她的出手之快,估计也不会比声音慢上多少……

而第二梦出手能如斯快如无影,也许全因她过去十多年的生命,每日皆要被逼练刀之故!所谓用刀之道,本来便是要“霸”、“劲”、“狠”……

“快”!

正副掌门连中两元,同桌的七、八名穹苍派弟子也大吃一惊,此时吕先开和柳清弓亦已重整旗鼓而上,向众弟子喝令:“大家亮兵刃上吧!今日非要宰掉这二人不可!”

一声号令,霎时“铮铮”连声,吕先开二人和众弟子已一同拔剑,更向聂风疾刺而上!

剑风飒飒,好一个聂风,却仍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但见他好整以暇一笑,依旧一动不动,接着,突听“当”然之声迭响……

吕先开及其门下合共十柄利剑,赫然被人齐柄震断!

十剑齐断,当真非同小可!缘于若有人仅以血肉掌腿,便能硬生生连环震断十剑,其腿劲之强横,可说世上无双!而这一腿能在众人看不见之下连环断剑,腿出之快,亦更胜适才扫在吕先开脸上的腿印!

不问而知,这一腿,也是聂风的杰作!

一腿技惊四座,场中群雄当场为之鸦雀无声!众人本欲在今儿以武论英雄,以求能找到十二惊惶,但触目所见,世上竟有他们无法捕捉的腿影,高下立见,场中数十掌门还有何胜券可言?

甚至适才咄咄逼人的吕先开等人,此刻亦呆若木鸡,不敢妄动,噤若寒蝉!

而聂风这一腿的精彩,亦教一旁的第二梦微感意外!她原以为聂风重创在其父刀皇招下,修为也许不过尔尔,她那会想到,聂风与刀皇硬拚时伤了双目,并非全因不敌,而是他为保那无辜艇家而一时大意所致,实在非战之罪!

霎时之间,整个百晓庄偌大的厅堂,顿呈一片死寂,为聂风这一腿而死寂!

然而就在此时,内堂倏地传来连串“拍拍”掌声,打破这教人窒息的死寂!随着掌声,更传来一个清脆动听的声音,道:“好!好绝世的一腿!”

“素闻天下会神风堂主的‘风神腿法’独步武林,快如清风,劲如雷霆,世上无人能及!今日有幸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个声音,听来竟是一个年轻女子!聂风闻言,纵然无法视物,亦不期然回头,而第二梦及场中群雄的目光,亦尽皆落在声音源自的内堂之上!

只见语声方歇,一条人影已自内堂缓缓步出,身后还跟着十数名婢仆,排场倒真不小。

唯瞧真一点,众人当场眼前一亮,这条人影,竟是一名年华十八的妙龄少女!

这少女非但长得漂亮动人,一张脸更如滴搓酥,尤如一座当选手雕成的玉像;且一双眸子不独泛漾着一股悠然自信,眼中的慧黠,更如同一眼便能看透人心一般,令人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这样一个大美人,直教场中所有男子汉看得瞪眸不转,而众人乍闻此少女道破聂风身份,更是异常震惊!众人那里想到,这个瞎子,竟是名震江湖天下会的神风堂主!

而第二梦骤见这美貌少女,头随即垂得更低,低得帽子已完全掩盖了她那张令人遗憾的脸。正如穹苍派那个吕先开早前戏言,她,真的没脸见人……

眼前少女尽管美得惊人,聂风却未有目迷五色,只因他根本无法看见,即使能够看见,聂风也并不是“以貌取人”的那种人。

他笑道:

“好眼力!姑娘能一眼看出在下使得是神风腿法,见识之渊博实在令人拜服!敢问姑娘,与百晓狂生是何关系?”

那少女慧黠一笑,答道:

“我姓‘练’,单字一个‘心’。”

“百晓狂生是我的先祖,而我,正是百晓庄……”

“新上任的少庄主。”

什…么?这个…年方十八的美丽少女,竟然就是百晓庄的新少庄主?想不到百晓庄传到这一代,已是后继无男,最后由此女掌权?

而这个唤作“练心”的少女,她的姓,亦真的是百晓狂生的姓。百晓狂生只是其外号,他原姓“练”!

群雄本已为这个“练心”的美貌而目定口呆,如今得悉她是广邀他们赴会的百晓庄主,更是瞠目结舌,吕先开突然又道。

“你这黄毛丫头,竟是…百晓庄主?就是你要我们每派…带一口棺材,给你作为…见面礼的?你到底要这么多的棺材来干啥?你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

练心神秘一笑,笑容中竟闪过一丝狡狯之色,道:“我一个女孩儿家,怎么睡得了这么多的棺材?你们放心!这些棺材当然会有用武之地,只是,暂仍不是让你们知道的时候!”

说着又回望聂风,又看了第二梦一眼,道:

“聂堂主,练心虽广发惊惶贴,但也并非邀及整个武林,仅发贴给数十门派。记忆所及,并未有邀请天下会前来赴会,聂堂主今日竟会持贴与聂夫人不请自来,实在教心佩服佩服!”

啊?她竟误以为与聂风同来的第二梦,是他的妻子?

第二梦闻言登时心头一动,体内刀劲差点又要发作。

而聂风,纵是堂堂男子,也即时胀红了脸,道:

“练姑娘…误会了!这位梦姑娘并非聂风的……”

话刚出口,忽醒觉自己如此急于否认与第二梦的关系,不知会否令一旁的第二梦在人前难堪,于是随即住口。

练心眼珠一转,似有心与聂风抬杠,又道:

“哦?聂堂主是否想说,这位梦姑娘并不是你的妻子?那她到底又是聂堂主的什么人?”

这个练心句句逼人,聂风腿法纵然利害,一张咀却难以招架,一时间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幸而一直不语的第二梦,此时却突然插咀道:

“我,并不是聂兄的什么人,我只是与他结伴前来,寻找十二惊惶!”

练心会意笑道:

“原来如此!原来聂堂主与这位梦姑娘,皆有心染指十二惊惶?那好吧!”

“纵然聂堂主并非本庄邀请之列,但相请不如偶遇!既然聂堂主和梦姑娘已不请自来,今日大可与座上各大掌门以武论英雄,看谁有资格独得本庄的武林历史,找到十二惊惶!”

一语至此,练心忽地拊掌一拍,身后其中一名婢仆立时恭敬奉上一个长约两尺的锦盒,练心此时又笑着朗声道:“各位!载着十二惊惶真面目的那卷武林历史,就放于这个锦盒之中!我们百晓庄绝对言出便行,今日只要谁能技压群雄,谁就可得到盒中之秘!”

“适才聂堂主已一腿败尽穹苍派,请问各大掌门,还有谁要与聂堂主一较高下?”

还有谁要和聂风一较高下?

场中数十掌门闻言,尽皆微微垂首,只因聂风刚才一腿之威,他们连看也无法看个清楚,试问又如何能与聂风一较高下?

霎时鸦雀无声,无人愿意挑战聂风,看来,那卷武林历史,已是聂风囊中之物!

然而整个厅堂,此时其实还有一个人,正在考虑自己应否与聂风一较高下……

第二梦!

第二梦其实真的情非得已,但十二惊惶实关乎她的生死,她必须取得那卷武林历史才有机会自救,故若场中无人敢战聂风,若真的给聂风将那卷武林历史带回天下会,她的生命,她的一切,便会真真正正地完了……

而第二梦,亦是如今唯——个有实力一战聂风的人!

但尽管性命攸关,第二梦在这十日以来,早已感到聂风是个难得的好人,她实在不想与聂风为敌,故在这刹那之间,她的心恍似闪过万千念头,一直在暗暗挣扎……

到底是战?还是不战?

然而,也不积压是否命中洽谈室,第二梦与聂风绝不会倒戈一战?就在第二梦百般犹豫之间,她忽地不用再犹豫了!

因为就在此时,门外忽地传来一个冷酷无比的汉子声音,道:“嘿!统统都是没用的庸材,竟无人敢一战天下会的聂风!”

“既然聂风可以不请自来,今日老子也可不请自来,争夺那卷武林历史!”

语声方易,一条快绝身影已如一道霹雳雷霆,劈破大门而入,一道寒光,更直取厅堂之上的聂风!

快!劲!狠!只有这三个字才足以形容这道寒光!众人还未瞧清来者是谁,已见这道寒光竟是一柄长逾六尺的奇形大刀,而这柄奇形大刀更已劈至聂风面前咫尺!

变生肘腋!但无法视物的聂风仍临危不断,凭声辨位,竟仍能腿出如电,一招风神腿法的“风中劲草”,便已及时扫中来刀刀身,将这雷霆一刀扫开!

但来人爪力惊人,大刀虽被聂风重腿扫开,另一手反手一抓,便已紧扣聂风的腿,聂风一时间竟抽腿不得!

而更教场中众人,甚至聂风始料不及的是,来的,原来并不是一个人!

赫又听“轰隆”一声巨响!只见百晓庄厅堂的地面霍地破开,七条身影竟同时破土而出,七柄大刀,已从后朝聂风背门疾劈!

好缜密的一击!来人第一刀原来只为紧制聂风的腿,好让后来的七人向聂风施予最致命的一击!而聂风此刻一腿被制,手上又苦无寸刃,要抵挡身后穷凶极恶的七柄大刀又谈何容易?

只是,就在犹未知聂风可有办法自救之际,场中有一个人,在一时情急之下,竟已不顾一切出手!

那是一个本在挣扎着应否一战聂风的人

第二梦!

“聂兄,小心!”

一声小心,第二梦也不明自己为何要助聂风,她只知道,自己不想他死,于是,她终于在这千均一发之间,抽出了她一直暗藏袖里的独门兵刃,为聂风劈出了她自习刀以来,从未真正用以对敌的惊世一刀……

断情七绝其中一绝

情·心·一·横!

霎时金光一闪,夺人心魄!而这道金光一闪过后,竟未有传出第二梦的刀为聂风挡着七柄大刀的交击之声!啊…?难道她这一刀落空了?她救不了聂风?

不!真相却是,她这情急一刀的威力,简直已超出她这个用刀者的意料之外!只因刀皇的断情七绝,本来便是普天下最断情绝义,残酷无道的刀!

七绝一出,誓必饮血方回!

只见第二梦所用的金色佩刀“惊梦”,此刻竟染满了血,而这些血,却是来自刚才从后偷袭聂风的七人身上,全由于……

他们七条握刀的臂膀,赫然已被第二梦一刀尽断!

天…!第二梦也万料不到,其父传给她的刀法竟是如此霸烈凶残!而聂风更造梦也没想过,第二梦的用刀修为,实可与他偷学自其父的傲寒六诀一争长短!

顷刻之间,场中所有人皆为第二梦的绝世刀法而无限震惊!只有一个人,却仍流露一丝饶有深意的微笑,似是一切早在其意料之中……

练心!

到底,这个百晓庄的新少庄主练心,何以要广邀群雄赴会,背后又有何莫测动机?而那个突然杀进百晓庄的神秘来人,又是何方神圣?

看来今夜的惊惶会,还有更意想不到的事,将要发生……

不错!今夜的惊惶会,真的可能还有更意想不到的事会发生,只因为……

此刻在江南市集其中一条大街之上,亦出现了一个意料不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第·二·刀·皇!

却原来,第二刀皇一直穷追女儿不舍,终于也追至江南,可惜近十日来,他已无法感应到第二梦的断情刀气,唯就在适才刹那……

当第二梦情急之下出刀相救聂风,断情七绝的刀气一经催动,在市集中的刀皇已立时知道女儿所在!

但见刀皇神色大喜,仰天狂笑道:

“呵呵!畜生!你以为真的可以逃过你老子的耳目?别要忘了,你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对手!只要你体内仍存有断情七绝的气,你今生今世也别望能逃出我的掌心!你的一生,早已注定最后要和我决一死战!”

“你,绝对逃不了!”

“吼———————!”

又是一声仰天狂吼,刀皇这一吼,竟将市集两边的楼房震个簌簌欲裂,更有一座楼房即时应声崩塌,内里惨叫连天,可见他如何怒!如何狂!如何可怕!

而在狂吼声中,他的人,更如一柄惊世怒刀,朝百晓庄的方向狂冲而去!

好狂的一个人!好怒好霸的一柄刀!

实在无法想像,当这柄烧得火红的刀,若真的在百晓庄找着第二梦之时……

会发生怎样的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当刀皇直向百晓庄狂冲之际,在市集远处一个山岗之上,正有一个人,将他的一举一动全看在眼里;这个人,正是于十年前报梦给第二梦的那个神秘男人一个须髯皆已如雪般白、不知已有多老的慈祥老者!

而这慈祥老者还是和十年前一样,拖着一个年约十岁的女孩。

啊?经历十年岁月,那十岁女孩为何仍然看来只得十岁?她,真的是当年那个十岁女孩?

那女孩也看着刀皇如狂兽一般远去,小小的脸蛋流露一丝担忧,道:“好可怕的…人呀!爷爷,若真的给他找着他女儿的话,实在不堪设想啊……”

好老者笑了一笑,答:

“可怕?这个人其实一点也不可怕。他,反而是一个最可怜的人。”

那女孩奇道:

“爷爷,你为什么这样说?他有什么可怜?”

那老者第二次笑了,摇头轻叹道:

“他可怜,只因他太可怕,他愈可怕,便愈没有人愿意亲近他,到头来,就连他的女儿也要离开他,你说,他到底是可怜?还是可怕?”

一连串的可怜、可怕,女孩登时听得头昏脑胀,愈听愈是胡涂,不禁道:“爷爷,我也分不清他是可怜抑或是可怕了,但他的女儿,却真的很可怜哟……”

那老者又再笑了,这是他第三次的笑:

“嗯。但她快将不用再可怜兮兮了,因为……”

“我,早已为她安排一切!”

什么?这老者竟说自己为第二梦安排了一切?那,他到底为她安排了些什么?

“素素,今夜在百晓庄内的结局,早已在我们意料之内,我俩再看下去也没意思,还是早点回家去吧!”

说着已牵着那小女孩的手,两爷孙在夕阳映照之下,冉冉远去。

原来,那女孩唤作素素?

奇怪的老者!奇怪的女孩!一个恍似永远那么老,一个恍似永不长大,永不会老。

而那慈祥老者一笑,再笑,三笑,似乎特别喜欢笑,似要笑尽茫茫众生,一生皆在追追逐逐、营营役役,何以不好好停下来笑一笑?再笑?三笑?

何妨放开怀抱……

笑看“千秋”风云?这个世上,

所有爱情、亲情、友情,

到了最后的尽头,都免不了牺牲……

牺牲自己,以成全自己所爱的人。

——第二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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