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建华世兄厚勉之”

（一）

一九七四年听徐訏先生说，李约瑟的《中国科技史》出版之后，董浩云先生捐了三万美金给台湾的陈立夫，由他主持此书的翻译工作，第一本初稿译得错误百出，董老先生身边的人很紧张，徐先生开玩笑对他说，董浩云那三万美金想是送给陈立夫的，目的本来不是为翻译，要你紧张做什么！徐先生偶然喜欢用这样幽默的心情挖苦朋友，挖苦完了总是补上一句：“你真是天真得有趣！”李约瑟的科技史的确不容易翻译得像样，我在英国广播电台工作的时候，曾经跟一位剑桥的化学博士合作做这部书的系列节目，由那位博士挑书中一些章节改编成广播稿，她做英文，我做中文，期间我们还要经常去请教李约瑟，有些史料和观念实在很难明白也。

李约瑟这部巨着当然极有价值，董浩云一生热心文教事业，捐资请人翻译这部完善的中国千年科技史，当是真心想做好这件大事，不光是为了照顾陈立夫。本期《开放》杂志有一篇历史学家唐德刚教授的《董建华应做个政治家》，论华族世纪转型期的香港使命，用轻松有趣的笔调“为建华世兄厚勉之”。唐德刚“先充一句老”，说了一段董浩云的轶事。他说，早年在纽约的一个酒会上，浩云先生含笑问他有没有兴趣到他的宇宙大学去教一年或半年书。唐德刚心想，在这所海上大学教书，工资之外还可免费周游地球一圈，实在不错。可惜唐夫人晕船，只好向董公说，等你将来买一条航空母舰我们再来追随吧。后来董浩云真的买了一艘不载飞机的航空母舰，还约请他们几位教书先生乘他的大学船到加勒比海去周游一阵。唐德刚说：“巨轮一上公海，我们在船头，披襟领略大王之雄风，海天无际，谁主浮沉？我觉得董船王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海上之王，我们几位穷教书的也颇像大王座前的方士，思之可笑。”

（二）

唐文点题的段落说的是中华民族近百年来正在挣扎着通过其文明史上的“第二次社会政治大转型”（The Second Sociopolitical Transformation），他称之为“历史三峡”。他说，如今我们民族的族运走到了这个三峡尽头的南津关口，关内关外魔鬼密佈，谁都不想我们出得了关，而香港和董建华则责任重大。他说，在今日的中国，香港算是走在时代的前端了，它的问题不是时代尾巴上的政客所能掌握：“香港要自求多福，做第一任特首的人，不能把时间都花在开会、讲演、剪綵、吃饭、请示或送往迎来的勾当上面去，他要留点时间给自己，在霜晨月夕或茶余饭后，忙里偷闲，打打坐，冥想冥想，丢下垃圾，读点孔孟老庄和杜威洛克。工作要近，理想要远，香港特首的任务是个世界级的工作。”

唐德刚教授是旅美多年的着名史学家，我读过他不少软硬兼施的着述和书信，觉得以他的学术年龄和地位，他真有资格谈笑用兵、煮酒论道了。我劝董建华先生读点闲书调剂身心，说穿了只是一得之愚。唐教授这篇大作则拨云见月，既见史实，也见史心，更见史情，所以他说，“机运与智慧已双管齐下，天降大任，毋自菲薄，吾为建华世兄厚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