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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法老的庆典

梅里不知道裴思渡是否听见了自己对伊西斯的许愿,不过她心里明白这个愿望并不能让裴思渡满意。可既然有七个秘密名字让她猜测,她以后还有机会选择自己的立场,何必现在急着把自己卖出去?

“贪心狡猾的小东西……”裴思渡的眼中流过一抹暗色,“看来要让你死心塌地还得再使点力气……”

“可以走了么?”梅里放下合十的双手,仿佛听到下课铃声的小学生,眼巴巴地盯着裴思渡。

“走。”裴思渡的脸上浮出笑意,“今晚可有盛大的节目等着你呢。”

“不要太刺激啊。”梅里按了按心口,再像“碧落黄泉”那样来几次,她说不定会吓出心脏病来。

“刺不刺激,我说了可不算。”裴思渡腹黑地一笑,“想要拯救世界,总要有点付出不是吗?”

“谁说我要拯救世界,分明是不小心中了美男计……”梅里小声嘟囔。现在她已是骑虎难下,只能认命地任凭老虎驮着她乱转了。

走出菲莱神庙,他们再度回到摩托艇上。马达发动的声音响起时,梅里抬头看了看天空,发现今夜的月亮呈现出完美的满圆。在它明亮的光辉下,所有的星辰都黠然失色,无从寻觅。

握着操纵柄的裴思渡回头看了看梅里,提醒道:“坐好了。”

梅里点了点头。她忽然觉得,裴思渡的眼睛就像此刻的月亮一样明亮而霸气,它四散的光辉足以掩饰身边每一个人的存在,就像一一陈知薇。

想起手机里出现的神秘录音,梅里鼓了几番勇气,终于借着摩托艇的开动作掩护,怯怯地问:“裴总,你以前认识陈知薇吗?”

“认识。”裴思渡没有回头,也没有隐瞒,“我从小就认识她。”

耳听梅里没有作声,裴思渡笑了:“怎么,想打退堂鼓?”

“没有!”梅里大声否认,“你说了我要有自信的!”

“这就对了!”裴思渡哈哈大笑,减慢了摩托艇的速度,指着前方的岸边,“看那里!”

梅里悚然抬眼,发现前面的河岸边不知何时亮起了幽幽的光芒,铺陈出一片山崖的形状。最开始,她还以为是悬挂的无数串灯泡同时亮起,等摩托艇驶得近了,她才发现那里根本没有电灯,而是构成山崖的砂石在月光下反射出淡金色的光芒——就仿佛,整座山都是由金子构成。

下意识地仰起头,梅里惊讶地发现头顶皓白的圆月不知不觉竟变成了橘红色,就像是一个咸鸭蛋的蛋黄悬挂在夜空。正是在这橘红色的月光映照下,前方的山崖才会显出黑夜里不可思议的光彩。

“漂亮吗?”看着梅里惊讶地张开了嘴,裴思渡志得意满地笑着。

“就像做梦一样……”梅里盯着头顶异样的月亮,喃喃地问,“怎么会这样?”

“一个小把戏,算是送给你的惊喜。”裴思渡在梅里耳边低低地笑道,“喜欢吗?”

梅里怔怔地点头,这下子,想要不相信裴思渡是神仙好像也有点困难了。

可裴思渡是神仙,就意味着和他作对的安郁,一定是恶魔吗?神仙打架似乎也是寻常,孙悟空没成佛前,不也被神仙们称为“妖猴”?

“到了。想什么呢?”袈思渡操纵着摩托艇,只一眨眼的工夫就停在了前方金光闪烁的山崖前。

“啊,晒月光浴呢。”梅里不敢说自己在惦记安郁,随口胡扯,“这是哪里啊?”

“阿布辛贝神庙,建造于公元前一千二百多年,是古埃及最宏伟的岩窟神庙。”裴思渡大神大量,不和小透明一般见识,跳下摩托艇,伸手向梅里彬彬有礼地摆出“请”的姿势。

脚下的小艇晃荡得厉害,梅里只好扶着裴思渡的手跳上岸。从这一点上说,裴思渡比疏离的安郁要体贴得多。和安郁在二起,梅里总怀疑自己身上带着刺似的。

梅里感慨,神仙就是比妖猴有教养啊!不过安郁不像孙猴子,更像冷酷忧郁的吸血鬼……

这个比较在梅里心中只是一闪而过,此刻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已被面前宏大的景致所吸引——这是怎样高度的文明、怎样虔诚的信念、怎样恢弘的气魄,才能在距今三千多年前建造出这样的奇迹啊!

仿佛黄金铸造的山崖上,一座巨大的神庙正静静伫立在梅里面前。这座神庙是掏空了山腹修建而成,无论大门柱廊还是神龛,都与山崖融为一体。而最让人惊叹的则是大门外四座高大的石雕巨像,虽然俱是坐姿,每一座却都有六七层楼那么高。四座石像除第二座有所毁损,都长着一模一样的面孔,端正地坐在神庙门口,居高临下,神圣而不可侵犯。

“你终于回来了。”冥冥之中,仿佛有人在梅里耳边开口。那声音深沉刚毅,不怒自威。

“啊!”猝不及防的恐慌袭来,梅里轻轻一颤,防御性地抱住了双臂。

“怎么了?”裴思渡问。

“这些神像的眼神很凶。”梅里定了定神回答道。

“凶吗?”裴思渡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认真地盯着眼前的石像,俨然是老板在审查即将出厂的产品,“你再看看。”

梅里鼓起勇气抬起头,再一次凝视眼前的奇观。那些石像的面貌丰润,完全可以用俊美宽和来形容。它们的眼腈很大,眼神无一例外地平视着前方的天幕,根本不曾俯瞰站在脚下的人。

这样慈祥得甚至有点像释迦牟尼的神像,怎么会在最开始带来无形的威压和恐惧呢?

想必,是自己的错觉。

梅里有些不好意思了。或许是今天晚上经历了太多匪夷所恩的事情,她完全没做到言情书中女主角宠辱不惊的风范。

淡定,一定要淡定!梅里深呼吸一下平复着自己的心跳:“这是什么神?”

“这不是神,是埃及法老拉美西斯二世。由于他运气好,寿命长,国家也没闹出大乱子,他便四处修筑神庙标榜自己的功绩,后世也称他为拉美西斯大帝。”裴思渡介绍的语气漫不经心,很明显没把这位传说中伟大的法老放在眼里。

听听,这才是真正大神的风范哪。梅里瞪了一眼刚才惊吓她的巨大百像,对裴思渡的景仰之情顿时滔滔奔涌。安郁以前做导游的时候,哪里有这么睥睨天下的气势?

梅里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干吗什么都要联想起安郁?那座人形冰山,现在究竟是杵在公园门口,还是已经化成水汽升天了?无论如何,下班后还是要去看看他的情况……

“游戏开始前,我先带你去看一件有趣的东西。”裴思渡斜睨到梅里的神情,越发表现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果然成功地将梅里的心思从安郁身上转移回来。

先前被四个巨大的拉美西斯坐像吸引了全部注意,梅里这才发现旁边还有一个较小的神庙雕凿在山凹里。踩着河边的金色细砂走了一阵,梅里一眼看见这座较小的神庙门前雕刻着六个直立的石像,乃是四男二女。虽然雕像的规模比方才的四个坐像要小,却也不可小觑。

他们又是哪些大神?看上去还很有夫妻相……

“阿布辛贝神庙的主角是法老,神都成了他的陪衬。”裴思渡远远地注视着前方的男女立像,口气中含着嘲讽,“这是拉美西斯二世和他的王后奈菲尔塔利。奈菲尔塔利的意思是:最美的女人。”

“他们的装扮看起来和神没有什么区别。”梅里有点奇怪,以前景区的主角都是神,怎么现在突然变成法老了?

“在古埃及人的观念里,法老确实是神。法老和王后死后将在神界获得永生,和神灵们生活在一起。”裴思渡看着前方美丽的女子雕像说,“拉美西斯二世为了让他的王后能在生前就事受神的待遇,专门为她建立了这座神庙,并将她的雕像塑造得和自己的一样大小,这种做法在古埃及是相当罕见的。”

“法老一定很爱他的王后吧。”梅里走近奈菲尔塔利的雕像,细细端详着她和蔼秀丽的面庞。相比起一旁的拉美西斯二世,她对这位王后更有好感。

“想要听他们的故事吗?”裴思渡故意问。

梅里的心蓦地一抽。虽然好奇心驱使她点头,但不知为什么,映入眼帘的拉美西斯二世雕像却让她颇为戒惧。她终究只是呆在原地,没有回答。

“其实也不是什么有趣的故事。”面对梅里的沉默,裴思渡大度地耸了耸肩,“新王朝的统治者娶了旧王朝的宗室女为妻,这原本是一桩典型的政治婚姻。只是碰巧这个女孩又美丽又聪慧,法老便深深地爱上了她,宣布‘阳光为她而照’,立了她的儿子做太子,为她建造神庙,写了无数的诗句来赞美她——

我对她的爱独一无二——

没有人能和她匹敌,

因为她是所有人中最美丽的一个。

我从她身边经过时,

她就已经偷走了我的心。

我,已经是埃及的法老,

我可以给你一切你所想要的。

如果是合理的,

那么你要一,我给你二;

如果不合理,那么我也做一个不明事理的君主,满足你……

朗诵完这些诗句,裴思渡抿了抿薄薄的嘴唇,露出一个不以为意的笑容,“很深情,是不是?”

“是的。”梅里点了点头。不知是不是夜风有些冷,她发觉自己在轻微地颤抖。

“可惜,奈菲尔塔利三十六岁的时候就去世了,而比她年长十三岁的法老却活到了九十岁。”裴思渡盯着梅里的眼睛,“为了表达他对亡妻无与伦比的爱,你知道法老后面做了什么吗?”

“不知道。”可能是着凉了,梅里觉得脑袋有些疼。拉美西斯二世、奈菲尔塔利这些复杂难记的名字就像蛰伏的虫子从土地里爬出来,它们带着勾刺的爪子窸窸窣窣地抓挠着她的脑子,让她不得不扶住身边的石像才不至于蜷缩下去,“裴总,别再说了……”

是的,三千多年前的法老为他的王后所做的一切,关她什么事情?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看看你扶住了什么?”裴思渡走到梅里身边,眼光顺着她的手臂落到一个站在奈菲尔塔利雕像旁的石像上。

梅里仿佛触电一般缩回了手。那是一座荫庇在奈菲尔塔利身侧的少女雕像。虽然和父母的雕像比起来微不足道,但它的高度也接近两米,比真人高出不少。

“这是他们的女儿,她的名字叫做——‘梅里塔蒙’。”裴思渡见梅里果然被这个事实震惊,似笑非笑,“和你的名字很像,是不是?”

“我叫梅里,不叫梅里塔蒙。而且,我原来也不叫梅里的……”脑子似乎有点疼,梅里强打着精神反驳,生怕裴思渡忽然叫她去猜这位梅里塔蒙公主的秘密名字。

她绝不会承认是自己的!

看着梅里一副握拳蹙眉的抵抗模样,裴思渡适时转移了话题:“放松,放松,我们先来个比舞会更拉风的——”他拍了拍手,“庆典开始了。”

乐声忽然响了起来,仿佛仙乐一般从天而降,瞬间笼罩了这个空旷寂静的主题公园。

梅里愕然转头,发现从两座神庙内部缓缓走出一个个盛装打扮的青年男女,想必他们是早已等候在里面的。

赤裸上身腰缠白布围裙的男人们有的吹着双笛,有的敲着象牙或者硬木制成的响板,有的击打着手中铜铸的叉铃,缓缓聚集到广场的侧面。而身穿白色长裙长发披肩的女郎们则拉着裙边,在空场中间跳起了舞。

这是一种梅里从未见过的舞蹈,女郎们伸展着修长赤裸的双臂,仿佛一只只白鹭在芦苇洲中翩跹飞翔。曼妙优美的舞姿让梅里几乎舍不得移开眼睛。当一曲终了,女郎们已轻盈地在梅里和裴思渡身周围成了一个圆圈。

“法老王在神庙前举行的庆典。”裴思渡笑,“比你们系里的舞会如何?”

“一个字,炫。”梅里这辈子见过的最大场面就是小时候爬到行道树上看春节舞龙,此刻明显被炫得有些眼花缭乱。没办法,没见过世面不是她的错啊。

然而还有更炫的。

一个窈窕女郎走上来,先向两人弯腰行礼,随即笑意盈盈地拉起了梅里的手:“公主。”

眼看梅里有些不知所措地望过来,裴思渡笑了:“跟她们去吧,我一会儿就来。”

欢快的乐声再度响起,梅里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几个女郎团团围住。她们为她披上洁白的长袍,在她的脖子和手腕上挂上精美的链饰,又在她的额头上戴上金光闪闪的蛇型发冠。哪怕没有照镜子,梅里也知道自己现在已是当初拍摄古埃及艺术照时的装扮了。

然后,她被扶上了一个装饰华贵的步辇,在众人的簇拥中向神庙门口走去。

“我们要去哪里?”裴思渡已经不见踪影,梅里有点紧张。

“您忘了,我们去迎接法老啊。”步辇边的女郎娇笑着,将馥郁的花瓣撒向天空。

法老?这两个字让梅里一震,陡然在步辇上坐直了身子:“不,我不去……”然而欢快的乐声中,没有人在意她的抗议。

“停下,我要下去!”梅里惊怒之下,大力拍打着身下的步辇。

乐声骤然停止,所有舞者的动作都轻缓地收敛起来,如同退潮的海水一般恭敬地让出一条通道。就在梅里以为自己的狮子吼神功终于奏效时,寂静空旷的神庙广场上响起了竖琴流水般悠扬的声音,而通道尽头的神庙门口,缓缓走出来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身材挺拔,体态匀称,眼角被黑色眼线描得向上挑起,头上戴着蛇形的王冠和青金二色混杂的条纹头巾。他上身赤裸,脖子上戴着半圆形的镶嵌着各色宝石的配饰,胸膛正中悬挂着一只头顶着太阳的圣甲虫,镶嵌着橄榄石的巨大翅膀伸展在它的身侧。

那个男人是那么光彩夺目,以至于一瞬间,梅里怀疑他的全身上下部涂满了金粉,就像……

金龟子!她葛她想起这三个字——这个绰号实在太给力了!不仅他本人金光闪闪,他胸前硕大的宝石圣甲虫跟金龟子明显也是一个科目啊。

神像般的男人径直走到步辇边,笑着牵起梅里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他的面庞是那么俊美绝伦,一举一动是那么高贵优雅,衣裳又穿得如此简洁稀少,以至于他的嘴唇刚一接触梅里的手指,就“轰”的一声把步辇上的女孩烧成了一只火炬。

“你说我不够妖孽,那我就妖孽给你看……”法老装扮的裴思渡声音无比磁性动听。

这色相牺牲得有点大吧……梅里看他除了腰间的金色围布什么也没穿,顿时有点结结巴巴:“你冷不冷?”

“黄金是神的肉体。我这种扮相,你迟早要习惯。”裴思渡微微笑道,“怎么样,这个出场是否满足了你的愿望?”

“其实我也不知道……”梅里继续惊艳中,语无伦次,“你这个扮相到底算‘帝王’、‘多金’,还是算‘妖孽’?”

“所谓妖孽男,具有完美的脸孔,迷人的微笑,动听的声音,诱人的身材,最重要的,是邪魅而充满诱惑的眼神。”裴思渡眼波一转,果然训练有素般电力十足,“这是我在‘百度知道’上悬赏求来的答案。”

原来大神也要求助于度娘……梅里嗫嚅道:“网络就是强大……”

“为什么不说我强大?”裴思渡做出一个受伤的表情。

“轰隆”一声,天雷在梅里头顶炸响——这个表情,实在是太太太妖孽了!要知道,她面前站的可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大神,人家如此心甘情愿被她折腾,她造的孽可比马里亚纳海沟还深啊。

“我说过,只要你想要的,我都会满足你。”

裴思渡自我牺牲至此,梅里再傲娇也无可避免地被感动了。何况裴总底子好,不管用什么颜料涂抹,都掩盖不了刻在骨子里大大的“帅”字。于是在这一瞬间的荡漾中,梅里被裴思渡牵着手下了步辇,走到神庙之前的高台上。

灯光忽然亮了。镶嵌在高台四周的灯泡如同无数颗夜明珠同时闪烁,流水一般的光辉倾注在高台中央携手而立的两个人身上。

竖琴声缓缓平息,四周再没有一点声音。

裴思渡举起了梅里的左手,向着台下聚集的男女青年高声宣布:“她——梅里塔蒙,就是我的新王后,上下埃及的女主人!”

欢呼声响了起来,欢快的乐声再度扬起,仿佛所有人都在为他们的新王后欢呼。梅里呆呆地站在高台上,手掌感受到裴思渡温热的体温,恍惚觉得这个情景似曾相识。

一个身着白裙的女孩献上来一束纯白的莲花,裴思渡取出开得最娇艳的那一朵,递到梅里的胸前。

自然而然地,梅里用空闲的右手接了过来。

台下响起了一阵欢呼。然后所有的男女演员都开始唱起同一首歌。那首歌曲调古老优美,然而歌词却一句都无法听懂。

“他们在唱什么?”梅里握着莲花问。

“梅里塔蒙的赞歌。”裴思渡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你的赞歌。”

可这旋律,分明就是自己的手机铃声,也是裴思渡的手机铃声。一阵尖锐的痛楚蓦地在梅里心房弥散——这个旋律,分明也是梦中的安郁杀死自己以前,在水中演唱的那首歌!只是安郁的歌词她能听懂,现在的歌词却完全类似火星语……

它究竟是梅里塔蒙的赞歌,还是她的挽歌?

“想起来了吗?”法老打扮的裴思渡继续述说,“拉美西斯二世最爱的王后死后,为了延续他的爱,法老就娶了他们的女儿梅里塔蒙作为新王后。”

手中的莲花颓然掉落在地。

“不,这是乱伦!”尽管安郁以前说过兄妹通婚甚至父女通婚在古埃及王族中长期通行,但她仍旧无法接受和自己同名的埃及公主作为母亲的替代品嫁给自己的父亲。

“这是公主的殊荣。”裴思渡不动声色地解释,“因为只有成为王后,她才更容易获得永生。”

“不,我不要……”太阳穴针扎一般的刺痛中,梅里慌乱地扫视着台下密密麻麻的人群,使劲想要抽回被裴思渡握住的手。

“别怕!”裴思渡伸手一拽,将梅里拉到了自己的怀中,“不想嫁给拉美西斯二世那个老头子,那就嫁给我吧。”

下一瞬间,炽热的吻就落在梅里唇上,堵住了她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

对于恋爱级别为菜鸟的梅里来说,尽管梦中的初吻已经被安郁夺了去,但实际操作却还是第一次。当裴思渡灵活的舌尖撬开她紧闭的双唇时,梅里本能地想要后退,后腰却被裴思渡有力的大手一带,越发与他贴舍得更为紧密。

“嫁给我,做我的新娘……”裴思渡的呢喃轻轻响起,被吻得浑身发软的梅里头晕脑胀之中,想象不出他的唇舌在攻城略地之余,怎么还能说出话来。她被吻得有点喘不过气来,伸手想要推开裴思渡,忽然意识到裴思渡上身什么也没穿,于是又尴尬地缩回手臂,老老实实地垂在身侧。

“给我一个答复。”裴思渡好不容易结束了这个长吻,却轻轻含着梅里的耳垂不肯放开,“好,还是不好?”

“好……”梅里不由自主地点头,自我安慰在这样的攻势下屈服,说明自己是一个正常的女人。

裴思渡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

“可是,我还不到法定结婚年龄。”梅里忽然有点苦恼,“而且据说不是晚婚的话,婚假会少很多,太亏了。”

裴思渡清了清嗓子:“咳咳,梅里,你应该有超脱凡人的觉悟……”

“可我什么特异功能也没有感受到……”梅里低头看了看自己,完全没有因为裴思渡的吻就容光焕发或灵魂升华。

“那么,和我一起显示力量吧,我的王后!”裴思渡大笑,然后拍了拍手掌。一瞬间,双笛、竖琴和叉铃都停止了演奏,只剩下强劲的鼓点在夜风中响起。所有站立在高台下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纷纷向两旁散开。

由于地势较高,梅里很容易就看清了广场上的变化。只见远处的山凹后,忽然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它体态庞大,速度惊人,一眨眼的工夫便冲到了神庙前——赫然是一头膘肥体壮的白色公牛!

“在大型庆典上,法老有时候会亲自制服一头公牛,以昭示自己的勇力。”裴思渡再度握紧了梅里的手掌,“要不这一次,你来?”

“什么——”梅里刚觉察出这个提议的可怕,还来不及断然拒绝,身子已经被裴思渡带着跳下了高台,正好落在那头白色公牛的背上!

“搂紧我的腰!”极度的惊恐中,梅里听见裴思渡的声音大声传来,“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受惊的大公牛又跑又跳,拼命想把背上的两个人甩下来。梅里下意识地用手臂环住了裴思渡的腰,死死闭着眼睛缩在他的身后,唯一的念头是不要被公牛抛下地去。

耳边风声呼呼,梅里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敢想,唯一能感觉到的是裴思渡赤裸的后背上传来的体温。这下子,梅里只恨自己不能像个膏药一样紧紧贴在裴思渡的肌肤上,根本没有机会再去保持淑女的矜持。

“小心!”裴思渡忽然高喊了一声。

眼前出现了一条宽达五米的壕沟,恰好拦住了公牛的去路。然而急红眼的公牛不管不顾,竟然猛地蹿起庞大的身躯,向着壕沟对岸就跳了过去!

梅里只觉得自己被抛到了天上,然后又重重地落下地来。她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惊呼,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是死死地抱住裴思渡不肯撒手。

此时此刻,天上地下,裴思渡是她唯一的依靠。

身下猛烈一震,公牛跳过了壕沟,绕了个圈子再度往后跑去。梅里刚松了口气,忽然发现前方不知何时多了三四个狭小的火圈,熊熊的火舌肆意地伸向天空,而愤怒的公牛居然毫不犹豫地就朝着火圈奔了过去!

“叫它停下,不要过去,我们会被烧死的,会被烧死的!”梅里的心里大声地喊着这些话,然而能出口的只有惊恐的尖叫。

她张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公牛带着裴思渡和自己穿过了第一个火圈。

火焰如同旗帜一般拂过她的身体和长发,然而却没有带来任何烧灼的痛楚。就仿佛,它们只是一束束火红的花朵,轻柔地簇拥着她,绝不会带来任何伤害。

可是大公牛却明显发出了被火焰燎烤时痛苦的吼声。

“相信了吧,这世上的事情没有你做不到的!”裴思渡大声地鼓励着,立志要把梅里从软趴趴的塑料袋充气成自信爆棚的热气球。

“对啊!”眼睁睁地看着第二个火圈接踵而至,梅里被燃起了斗志,瞪大眼睛高声应和。然而就在大公牛再度朝火圈钻去时,原本两尺来长的火苗却骤然胀大了十倍,一瞬间裹住了梅里的全身。

娇柔的花瓣变成了炽烈的火焰。

“啊——”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梅里惊呼出声,身下的大公牛更是被烧得失去了控制,像没头苍蝇寻般腾挪冲撞,立时将牛背上的两个人甩了下来!

眼前一片金光灿烂,分不清是火焰是黄沙还是自己被摔得眼冒金星,梅里只是本能地向裴思渡伸出了求救的手。然而她只来得及看到裴思渡背后伸展出宽大的翅膀飞向高空,手中闪电一般的鞭子抽向某个方向,随即就被劈头盖脸的黑暗夺走了一切知觉。

与此同时,林城地下宫殿一间偏僻的房间里,被称为安郁的黑衣男人松开右手,一枚沾染着血迹的银色安卡吊坠便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当啷”声。黑色的衣服虽然能掩盖血迹,却掩盖不住胸口剧烈的起伏。

“梅里塔蒙。”他摁住心口,顿了顿,低低地唤出另一个名字,“梅里。”

相似的名字,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却同样带给他铀心刺骨的疼痛。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梅里塔蒙的时候,她还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也许是被沉重的金冠压迫得太久,她的脸上没有丝毫孩子的稚气,甚至没有丝毫属于活人的表情。她深不可测的黑色眼睛从不会向四周张望,坐在法老身边的王后宝座上就像一个打扮得雍容华贵的玩偶娃娃。

那时他甚至不敢相信,就是这个看上去没有丝毫生气的孩子,用她虔诚的祈祷吸引了他的到来。

“尊敬的阿努比斯神,我用全部的身心向您祈祷,祈祷您能拯救我的命运!”

“我没有向至高无上的拉神、神通广大的阿蒙神和高高在上的荷鲁斯祈祷,却唯独把所有的信仰和爱都奉献给您。因为我相信只有您,和我同样孤独的您,会完完全全眷顾我这个无助的凡人。”

“我向您祈祷的不是青春的延长、财富的增加或者灵魂的永生,对我来说,再美好的青春也只是母亲的替代,再永生的灵魂也只是痛苦的蔓延。我愿意用无尽的永生来换取一天真正的快乐,我愿意用灵魂的覆灭来逃避王后对法老的义务……也许这个祈祷本身就是一种罪过,那么我会静静等待您的一切处罚……”

他隐身在神像里,日复一日地倾听着她惊世骇俗的祈祷,看着稚气的孩子如何成长为美丽的少女。唯一不变的,是那看似平静无波的眼眸中深藏的汹涌激情和坚定决心。以至于他一直在猜测,一旦这张年轻而枯稿的容颜盛满光芒,将会是怎样动人心魄的表情。

就仿佛,一朵沙砾凝结的玫瑰在雨夜中骤然复活,缓缓绽放。

他一直默默地躲在神像中注视着她,竟未发现这已经成了摆脱不了的习惯。可他一直压抑着心底膨胀起来的爱与欲望,直到三年后,才终于在她的面前现身。

虽然他知道,一旦现身,他和她的命运都会堕入深渊。

然而那个时候他已经沉溺进了幸福的河水,就算明知危险也无法自拔。

可这幸福,最终被他亲手终结。她死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

正好是那个叫梅里的女孩子出现时的年纪。

说实话,梅里和梅里塔蒙一点也不像。虽说现代社会会催人早熟,可梅里看着他的时候,眼中却总是充满了羞怯与紧张,偏偏口头上又绝对不肯认输,生恼被他小瞧了去。

想起她生气时仿佛小猫炸毛一般的模样,他忍不住捂着胸口,一边皱眉忍痛,一边无奈地微笑。

也许,这就是他所能享受到的最后一点欢乐。自始至终,他都要用力将她推出命运的陷阱,哪怕他自己正陷落在这无法摆脱的泥淖中,承担她所有的误解与质疑。

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还要坚持下去,也许是因为作为一个被遗忘了数千年的神祇,这是他当下唯一存在的意义;也许是因为梅里塔蒙已经斩断了她的宿命,就不该由这个叫做梅里的女孩继续承担下去。

那是比死还要可怕的生。

“少主,少主……”鬼的呼唤渐渐由远而近,却在遇见他缱绻的目光时惊得呆在了原地。

“什么事?”他强打起精神问。

“公主她……她被绑架了……”话音未落,鬼已经惊异地看到刚才还苍白得毫无生气的人猛地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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