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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蝎子女神

梅里睁开眼时正好看到了年轻男人伸向自己的手和他半敞的黑色衬衣。几乎与此同时,平时反应稍显迟钝的梅里同学竟在一瞬间意识到自己衣领被撕坏的事实,想也不想地一个耳光甩了过去,厉声怒喝:“你要干什么?”

一声脆响!

“我要干什么?”青年一惊,竞怔在原地。

梅里完全没有料到这一巴掌能打实,自己倒吓呆了:“对不起……”

“不用。”青年淡淡地答了一句,继续解着自己的衬衣,然后在梅里瑟缩的目光里把它披到她的肩上,“穿好。”

果然不愧是冰山男,挨了巴掌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倒是自己打得手疼……梅里埋着头,颤着手指以最快的速度扣上了衬衣的扣子:“谢谢你,安郁。”

对方没有回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梅里忐忑地抬起头,正看见安郁赤裸的上身,饶是她下意识地避开目光,小麦色的胸膛上横七竖八的伤痕还是刺痛了她的眼。

那些不知道什么造成的伤痕,虽然已经愈合,但梅里仍然可以想象出当初伤口是如何狰狞惨烈,深可见骨。怪不得几天前在“碧落黄泉”中那一撞,会让这个硬骨头的逃犯半天爬不起来……

“你想问什么,直接说吧。”安郁不习惯梅里的偷窥,索性开门见山,“你问完了,我再问。”

“你这些伤,是怎么回事?”梅里嗫嚅。不知为什么,看到安郁身上的伤,她竟觉得自己从外到里也跟着痛了起来。

安郁没料到这种关键时刻,梅里居然先问出这样“无关紧要”的问题来,于是轻描淡写地回答:“没什么,以前坐牢的纪念。”

“你为什么会坐牢?”虽然问出这个问题可以解释为好奇心作祟,但梅里总觉得自己的动机不是那么简单,似乎……害怕着某种答案,却又期待着某种答案。

“……”安郁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最终抿成一道细缝,“我可以不回答么?”

“当然可以。”觉察自己在肆无忌惮地刺探对方的隐私,梅里有点尴尬,“那……我昨晚用安卡吊坠刺伤你,要不要紧?”既然裴思渡曾自信满满地宣布安郁从此再不会出现,那现在安郁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难道他拥有裴大神也无从了解的特异功能?

“你是不是奇怪我又来骚扰你?”安郁冷笑,“裴思渡机关算尽,却没料到他的安卡对我不起作用。同样,他也没料到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底下把你劫走。”

“劫走?”这两个字刺得梅里跳起身来,第一次意识到这个耸人听闻的事实,“我被绑架了?是你干的?”

然而不需要安郁回答,梅里立刻就否认了这个念头,因为她在不远处的地面上看见了一只一动不动的巨大蝎子,哪怕蜷缩起尾巴也有海碗大小!而身形如此庞大狰狞的毒虫,她看过一次就再也不会忘记——安郁从芦苇域影楼开车送她去主题公园时,曾经趴在车窗上袭击他们的就是这种蝎子!

更为诡异的是,就在那只蝎子的旁边,树立着一座半人多高的石像,石像的面部是美丽妖娆的女人,身体却是节肢分明的蝎子!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蝎子女神?

“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梅里缩到墙根,警惕地盯着那只毒虫,生伯它突然跳起来蜇人,“那只蝎子是你打死的?这是什么地方?”

“裴思渡找不到的地方。”安郁没有正面回答梅里的问题,抬脚把那只大蝎子踢到更远的角落里,“我只是把她打昏了而已。”

“那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梅里见安郁并不急着把自己救出去,暗暗警惕:莫非,他真的和绑匪是一伙的?可是为什么看上去又不像……

“很简单。”安郁若无其事地回答,“抓住一个她们的同伙,如果问一遍她不肯说,就扯断她的一只脚。”

怎么听起来像吃螃蟹一样……梅里心里一阵恶寒,随即想到那个同伙大概也是蝎子,感觉稍稍可以接受一些:“那……你究竟扯断了它几只脚?”

“她那么爱漂亮,自然一只也不舍得让我扯就招供了。”安郁淡淡地说道。

反正也够暴力的……梅里腹诽完毕,小心试探道:“你能不能放我回家,我可以把衣服还给你……”

“现在这里最安全。”安郁看样子并不在意自己光着膀子,干脆利落地拒绝。

安全?裴思渡找不到,绑匪一时也想不到被端了老巢,相对于安郁这个身份不明特立独行的家伙来说,也许待在这里真是最好的选择。可是梅里神经再大条,也还不到守着个随时会醒来的大蝎子谈笑风生的程度,于是再度鼓起勇气挣扎:“可是我今天早上还有课,那个线性代数的老师是系里有名的铁面神捕……”

然而这一次,冰山男一句话就浇灭了她孤注一掷的小火苗:“现在已经是下午了。”

梅里欲哭无泪,只能暗暗祈祷那个老师万一点到自己的名时,玛丽苏能够义气地帮自己答个“到”。

“问完了么,问完了该我问了。”安郁忽然冷冷地开口。

梅里慌忙点了点头。有扯蝎子脚的案例在先,此刻她就是安郁砧板上的肉,哪敢说半个“不”字?

果然,冰山男的第一个问题是:“你爱裴思渡?”

要是旁人问出这样的问题,梅里实在很想又酷又拽地回他四个字:“关你P事!”然而她自忖再酷也酷不过安郁去,索性放弃了班门弄斧的冲动,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不知道。不过以他的条件,但凡正常的女生都会喜欢吧。”

“那你觉得他爱你吗?”安郁毫无表情地抛出第二个问题。

“我也不知道。”梅里摇了摇头。她本来想说不相信有财有貌有翅膀的大神会真的爱上一无是处的小肥羊,却又觉得当着安郁的面承认这一点实在太锉了些,当下昂了昂脑袋,给自己撑面子,“你想说我不够漂亮是吧,可是有品位的人……也许更看重气质?”

“你的气质如何体现?擅长文学、音乐还是美术?”安郁有条不紊地继续毒舌,“据我所知,你好像一无所长。”

“胡说,我有特长的!”梅里涨纽了脸,“我……我跑步跑得快,测验能拿95分……”

她的声音到后面没了底气,就算她能拿100分,似乎也不是裴思渡爱她的理由。

“你不就是想证明我不爱他他不爱我吗?”面对安郁的冷眼旁观,梅里就算脾气再绵软,也不由怒火渐升,“那又怎么样?我们……”

“那你为什么还要和他纠缠不清?”安郁硬邦邦地切断了梅里的话,“你知不知道,他会彻底毁掉你这辈子的生活!”

“你怎么知道我这辈子是什么样的生活?”或许是安郁的语气太过严厉,梅里虽然刚才还对他的牢狱之灾心怀恻隐,此刻也忍不住爆发出来,“我知道你不是神就是妖,所以你尽可以鄙视我这个小小凡人花痴、浅薄、爱慕虚荣,但请你不要以为能掌控我的选择!”

“我并不想掌控你,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裴思渡掌控!”安郁一贯冷硬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懊恼痛惜的表情,“你既然已经知道我们不是凡人,而裴思渡对你也别有用心,那你为什么还心甘情愿地跳进他的圈套?莫非你真的被他的外表和财富迷惑了心智?我那天跟你讲的话,你就一点也不曾放在心上?”

“我的心智很健全,谢谢你的关心。”梅里不以为然地轻笑了一下,“你说过的话我也记得很清楚:

不信仰金钱,金钱就无法收买你;

不迷恋外表,外表就无法蛊惑你;

不害怕未知,未知就无法恐吓你;

不崇拜权力,权力就无法征服你。

“可是——”梅里侧目望着石墙上蝎子女神和她的姐妹们的壁画,眼里有光亮闪烁,“你们都以为我被裴总牵着鼻子走;可为什么不觉得我也在利用他?”

“你利用他?”梅里的这句回答大大超出了安郁的思维惯性,让他不由得心生警觉,“你不觉得这个念头就像在玩火?”

“是有点像玩火。可没有火,人就永远只能生活在黑暗寒冷里。”梅里绞着身上黑衬衣的衣角,忽然感觉自己这句话真是好有哲理,连带着后面的自白也顺畅了许多,“我的学校不好,长得不够漂亮,本身没有任何特长,也没有任何家庭背景,因此虽然现在还在读书,但这辈子的生活却大体可以想象:毕业后勉强找一份糊口的工作,嫁一个平淡无奇的丈夫,一辈子为了房子和孩子而奔波,最终陷落在鸡毛蒜皮的世界里,成天为了几毛钱和卖菜的小贩斗嘴怄气,最大的乐趣就是每天晚上洗完碗后看肥皂剧……等到我死的时候,只会觉得自己这一生不是过了几万天,而是把同一天重复了几万遍而已。你不用急着否认,我的人生注定就是这么苍白无聊,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

“梅里……”

“可是裴总的出现,却改变了这一切。”梅里没有理会安郁,生怕自己一停下来就没有勇气再说下去,“不管他对我是虚情假意还是逢场作戏,他始终给了我一个女孩所梦想的一切。无可否认,尽管我内心始终不相信他会爱我,但我还是不由自主被他打动,就像灰姑娘明知道她只有变成公主,王子才会爱上他,可这并不妨碍她打扫灰尘时,因为王子虚妄的爱情而对生活充满了爱与憧憬——我就是一个灰姑娘,我从不奢望要嫁给王子,只希望在自己老死的时候,可以自豪地回忆:曾经有一个王子爱过我,我的一生也曾经辉煌灿烂过,并不像你们所想象的那么无趣……我知道玩火有自焚的风险,可如果我注定逃不开庸碌黯淡的生命,我宁可奋力抓住这一点点火光,就像你曾经给我唱过的那首歌——”

“哪首歌?”安郁吃惊不小,“你记起了那首歌?”

“嗯,你杀死我之前在水底唱的那首歌。”梅里抬眼看着安郁,竭力回忆,“我记得有一句是:‘一跟就看穿的未来’……”

“一眼就看穿的未来/举步维艰的逃亡/爱之于我,不是不死的欲望/是平凡生活的英雄梦想……”安郁轻轻地唱出这几句,惊讶的表情慢慢恢复平静,“我明白了,和裴思渡带来的危险相比,你更不能忍受的是日复一日平庸灰暗的生活……梅里,原来你从未改变……”

“我的前世,也是这样的吗?”梅里看见安郁漆黑的眼眸中掠过一丝酸楚,仿佛有一层薄冰,只要她轻轻一点,就会碎裂,“你唱的那首歌,是为我写的?”否则他的歌声为什么能如此深邃,让她每次听到都会心旌摇曳?

“前世的事已经过去了,你目前应该考虑的是如何摆脱危机。”安郁看着梅里黑衬衣套白连衣裙的怪异模样,终于叹了一口气,“这样吧,我先送你回去换衣服,你若是有什么亲朋好友可以投靠的话,就不要再一个人住。今天绑架你的人,可不见得会看重你的性命。”

“可是我以前的亲人,都被我忘记了……”梅里再度绞起衣角,郁闷地发现自己根本不是有惊无险的爱情玄幻剧主角,事态的发展已大大超出了自己的承受能力,不由眼巴巴地盯着安郁,“我还能躲到哪里去?”

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很想听他回答:“别怕,我会保护你。”

“你可以搬回学校,凡人越多的地方他们越有顾忌。”安郁有意无意地避开她的目光,很没有新意地提议道。

“不!”梅里蓦地想起了陈知薇冷漠的表情,“我不回去!”

似乎也醒悟到学校中的危险,安郁没有再坚持,只是侧过耳朵凝神细听着什么:“她们要回来了,我们现在就走!”

“去哪里?”

“先随便找个地方,然后我们再想办法!”

梅里点点头,快步跟着安郁定向石室门外。她忽然觉得有点滑稽,以前正是安郁口口声声威胁要杀死她,可刚才她居然心心念念把他当作了大救星!

真是昏头了!她为什么要相信一个在前世杀死了她的人?在梦境之中,他不也是这样一边柔情万种一边痛下杀手吗?

安郁的心思,她其实从来没有明白过。

“我想起有个人能帮我。”石室外是一片漆黑的甬道,梅里停住脚步,决心摆脱对安郁莫名其妙的依赖,“你能送我去找尹太太吗?”虽然最先想到的人是李平老师,但梅里暂时还不想把这最后的依靠卷进漩涡里来。更何况,安郁到现在依旧善恶难辨。

“为什么?”安郁顿住了脚步,仿佛体会到梅里潜藏的怀疑,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和他后背上的伤痕一样森冷。

“因为……”梅里咽了口唾沫,“因为她是伊西斯女神,听说伊西斯很善良很爱帮助人的……何况,我在主题公园里对她许了愿,我有点不放心……”

有很长一阵,安郁并没有回答,只是领着梅里在迷宫般的甬道中穿梭。终于,在梅里以为安郁不会再理她的时候,黑暗中响起了男人平淡无波的声音:“好吧,至少他们母子暂时还需要你。”

而有些希望,不到它破灭的时候是不会甘心的。

梅里不敢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跟着安郁走。她恍恍惚惚地觉得,刚才的猜疑,比昨夜刺进安郁胸膛的生命钥匙后果更严重。她有些后悔,却又不知该如何挽回。可安郁为什么对前世杀她的事情讳莫如深呢?她明明给了他解释的机会……

“要不,我们不去吧……”梅里刚期期艾艾地开口,忽然一股大力猛地压下,将她直塞进了甬道转弯的角落里。还没等梅里惊呼出来,一只手已经捂住了她的嘴,耳边响起安郁低沉的声音:“藏在这里别动!”

是绑匪追过来了吗?梅里乖乖地点头,随后便感觉安郁放开她,故意绕进了另一条甬道之中。

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让梅里联想起武侠小说中常常描写的“暴雨梨花针”,不由往墙角缩得更紧了些。

黑暗中的听觉变得更为灵敏,虽然自始至终没有人出声,但梅里还是能隐约分辨出什么东西跳跃腾挪的声音——是安郁在躲避毒蝎子们的进攻吗?上次他就被蝎子蛰了一下,这次不会也中毒吧?他可是她现在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了……梅里紧张地侧耳倾听,却什么多余的信息也无法辨析出来。

甚至,连方才“噼噼啪啪”的声音也消失了,黑暗中弥散着死一般的沉寂。

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在梅里脑海中胃了出来:安郁他……他不会已经死了吧?尽管他以前被毒蝎子蛰、被裴思渡的安卡刺入心口都没有死,可这一次她的心里为什么会如此恐慌?

仅仅是因为害怕被独自留在黑暗中么?还是对他的关心已经超出了自己的预料?

令人窒息的等待中,面前忽然闪过一阵疾风,耳边响起那个熟悉的声音:“快走!”

谢天谢地,他没有被毒蝎子蛰死!梅里想要站起身时,这才发现自己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而被冷汗浸透的衣服贴在后背上,凉飕飕地让人直想打喷嚏,慌得梅里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快!”安郁情急之下一把拉住了梅里的手,像是握住尖刺一般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随即握得更紧更牢。他用空余的手掌在黑暗中划过一条垂线,原本坚固的甬道石墙瞬间裂开一道缝隙,恰好供安郁拉着梅里闪身而过。

“让他们给逃了!”在重新闭合的石墙缝隙前,一个女人略带喘息的声音忿忿响起,“老大,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自然是请黑暗之王给我们一个交待了!”被称为“老大”的女人冷笑着,从身后揪出一个黑影,“鬼,你说是不是?”

“我刚才只顾着追踪公主的气息,还真没看清是谁劫走了她……啊——”鬼话音未落,已是蓦地爆发出一声惨叫,倒在地上不住翻滚,“各位女神饶命,饶命啊……”

“这是对你‘没看清’的教训!”“老大”不轻不重地用鞋尖踹了踹鬼,“这回看清了没有?”

“看清了,看清了!”鬼哀嚎着,不死心地辩解,“可是少主并没有伤害五女神……啊啊,我错了我——”

“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分!”“老大”不耐烦地封住了鬼的声音,“去告诉你的主上,他的亲亲好儿子破坏了我们的盟约。我倒要看看,对于这一次的背叛,他会如何处置?”

头顶的黑暗如同手机滑盖一样缓缓移开,将清新的空气和明亮的天光送到了梅里面前,她不由得转过脸,担忧地观察了一下安郁:“你没事吧?”

“没事。”安郁率先跃出地道口,忽然朝梅里冷冷一笑,“其实你怎么知道,我对你会比那些绑匪更好些?”

仰头看着一人多高的出口,梅里厚着脸皮朝安郁伸出手臂,气鼓鼓地回敬:“凭直觉赌,不行么?”

“行。”安郁顿了顿,握住了梅里的手。

拉着安郁的手爬出地道,梅里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站在绿化率超级高的帝王花园内,而他们爬出来的洞口,则又像手机滑盖一样“啪”地关上,遮蔽了下面隐藏的一切秘密。

“这些地道,是谁挖的?”梅里好奇地问,心想凭它的四通八达,估计可以到达林城的每个角落,真是用来打地道战都绰绰有余。

“黑暗之王。”安郁细心观察着四周的情况,简短地回答。

“黑暗之王是谁?”梅里脑海里立时显现出一个黑衣黑袍的死神模样,扛着镰刀出没在午夜的街道,而白天,却只能躲藏在自己的地道里磨着镰刀诅咒太阳。

然而安郁对待梅里同学的勤学好问并没有一点鼓励,反倒冷冰冰地告诫:“知道得越少,对你越安全。”

“哦。”梅里颓然地埋下了头。她承认安郁说得有理,小说里知晓内情越多的角色死得就越快,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前提——他们不是主角,是炮灰。

所以,安郁才连绑匪身份、赎票条件什么的都不肯告诉自己吧。

虽然口口声声有做炮灰的自觉,但梅里还是情不自禁地有点伤心——因为一个类似的比喻是,小肥羊是否知道屠夫是谁并不重要。

因为,它只有挨宰的命。

从这一点来说,安郁比热切地鼓励自己拯救世界的裴思渡要可恶得多了。

安郁哪里料得到自己一句话竟会引来如此多的怨念,他只是侧耳在尹太太的家门口听了听,轻轻摁响了门铃。而梅里则心虚地四下张望,生怕以自己和安郁现在一个衣着怪异一个光着膀子的模样,会引得小区保安过来盘查。

良久,并没有保安出现,却也没有人出来开门。

“尹太太不会有事吧?我没有对她乱许什么愿的……”联想起莫经理的遭遇,梅里无端地恐慌起来。

可是,杀害莫经理的凶手不就在自己身边么?

安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推了推别墅的大门——门开了!

眼看安郁当先走进了这栋寂静得诡异的别墅,有那么一瞬间,梅里只想向后转,齐步跑,可是内心的不甘又让她生生顿住了脚步——既然是她提议要到这里来的,就绝不能让安郁看扁她!如果以后有机会猜出安郁的秘密名字,她一定也要他尝尝被冰碴子硌牙的感觉!

怀着这样崇高的理想,梅里紧跟着安郁,迈步踏进了尹太太的别墅。

穿过玄关,一楼的饭厅和客厅并没有任何异样,无端的恐惧却让梅里直想抓住安郁的衣角躲在他身后。然而她立即悲催地发现,世界上最悲惨的事,莫过于她伸手的时候,蓦然发现安郁没有衣角……

“你是来杀我的吗?”忽然,一个声音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响起,吓得梅里“啊”的一声,一步就蹿到了安郁背后。

“不,姨妈。”安郁站在原地,镇静地望着似乎凭空出现在沙发上的尹太太,“我只是想请你给梅里找一件衣服。”

“衣服在二楼的衣柜里,你们自己去拿。”尹太太靠在沙发上,疲惫得声音似乎都有些嘶哑,“方才赤鳞来过了,赶走它还真费了我不少力气。”

安郁没有回应尹太太的话,只是转头对梅里说:“你上楼去换衣服吧。”

梅里虽然惊讶于安郁称呼尹太太为“姨妈”,也不知道“赤鳞”是谁,却还是压着满腔的疑惑,壮起胆子上了二楼。

“你走吧,我儿子快要回来了。”尹太太有气无力地向安郁挥了挥手。

“我正好有事找他。”安郁看出尹太太似乎是受了伤,而作为敌对一方,不论是出于示好还是尊重,都不宜窥探在她身旁,于是安郁点了点头,“梅里先留在这里,我在外面和他说。”说完,他朝尹太太微徽鞠了一躬,打开门走出了别墅。

别墅外的小区里有人走过,却没有一个人看得到赤裸着上身的年轻男人。安郁抬头望了望天空,加快脚步离尹太太的别墅更远了一些。

有一些事,他并不想让梅里听见。

“你怎么在这里?”裴思渡显然没有料到会再次见到安郁,尽管双手还悠闲地插在口袋里,突兀停滞的脚步还是没能掩饰他的惊讶。

“你以为,凭一枚安卡就可以把我送回卡尔纳克神庙去?”安郁冷冷地回答。

裴思渡笑了:“如果安卡不行,我想闪电鞭总可以。”他的目光扫过安郁身上累累的鞭痕,刻意加重口气,“怎么,它的滋味你还没有尝够?”

“我来,并不是要挑战你的权威。”安郁见裴思渡眼光不善,知道他对自己恨之入骨,随时都有可能动手,直接就想挑明来意,“我是来和你谈梅里……”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梅里!”安郁话音未落,裴思渡的右手已抽出口袋,带着火光的长鞭顿时如同闪电一般朝着安郁当头落下,“滚回你该待的地方去!”

“自以为是的蠢货,你就等着一败涂地吧!”安郁一个翻身堪堪躲过裴思渡的鞭梢,随即被狂风骤雨般袭来的鞭影逼得说不出话来。

“谁说我会失败,我马上就要成功了!”裴思渡又甩了两鞭,见安郁只是一味左支右绌地躲闪,并无还手之力,不由得意非凡,“消灭你不过举手之劳,不过我且让你输个心服口服!”说着,他一扬手收了闪电鞭,却从口袋里掏出最新款的iphone手机来,打开一幅照片在安郁面前晃了晃,然后带着胜利者的笑意欣赏着安郁的脸色渐渐苍白。

照片一看就是当下流行的自拍风格,宽大的手机屏幕上,是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一对情侣:女孩的手臂绕过男人的脖子搭上他的肩膀,整个人就仿佛一株藤蔓攀附在男人身上。

她睁大眼睛盯着手机摄像头,嘴角挑起一抹调皮的笑容,仿佛在向世人宣告她正沉浸在甜蜜的爱情之中。

照片上的男人,是裴思渡,而他身边留着齐肩长发的女孩,则是梅里。

真的是梅里。安郁紧紧盯着屏幕上的脸孔,虽然只是照片,但以他的目力确保没有错过一丝一毫。只是相较于平时略带拘谨羞怯的梅里,照片上被爱情点燃的女孩越发显得神采奕奕,容光焕发,两只眼中蕴含的深情都可以滴出水来,就算再好的演员也无法演绎出如此满足的笑容。

“不,不可能……”安郁刚想凝神揣摩照片中的可疑之处,裴思渡却手指一划,拖开了下一张照片,志得意满地笑问:“我这里还有很多,要不要全都看一遍?”

果然还有很多照片,无一例外都是亲密无间的情侣照,而亲密程度越到后面越是炽烈上升。很明显,这些照片几乎都是在一家装修豪华的西式餐厅里拍摄的。

“还不相信么?我只是带她去吃了一顿昂贵的法国大餐,她就亲口说爱我,答应要嫁给我,还看上了一款蒂芙尼的钻石戒指……”裴思渡见安郁只是死死盯着照片上梅里的表情,似乎一定要找出作伪或者被法术迷惑的痕迹,便轻蔑地嘲弄道,“别痴心妄想了,你也不看看现在的世界变成了什么样子?物欲横流、金钱至上,满网络的女人都打着‘求包养’的签名,别说我的形象完全按照公主的要求幻化,就算我是又肥又秃的老头,为了我的权势她也会爱我……怎么,不舒服?当然,要是我也会不舒服,当初舍生忘死帮她从深宫和神界逃脱,谁会想得到她受不了诱惑,又眼巴巴地想回来?”

“所以,凡人就是贪婪卑贱。”裴思渡冷酷地下着结论,“他们永远都在追求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哪怕这个东西曾经被他们决绝地抛弃过。”

安郁并没有去听裴思渡说什么,他只是死死地盯着照片上梅里沉溺与渴慕的表情,耳边又回响起石室中梅里无意识的呼唤:“我愿意嫁给你,永永远远地侍奉你。裴总,救救我……”

在最无助的时候,她竟然是向裴思渡呼救!而对他所做的一切,她始终是怀着警惕与怀疑的吧。

这么说来,她对他的那一篇解释,无非是掩饰自己为金钱和美色所迷的说辞罢了,亏他还一厢情愿地以为她和以前并无改变!

现在的世界,再也不是他以前熟悉的模样,那时候人们为了一个神圣的信仰就可以奉献一切,而现在他们考虑的是如何得到更多。

然而就算知道现在的梅里并不是前世的梅里塔蒙,可为什么在这浅薄又虚伪的现代人面前,他始终要丧失最理智的判断?

“滚回你的监牢里去吧!”抓住安郁失神的瞬间,裴思渡猛地拽出闪电鞭,劈头盖脸地冲着安郁抽了下去……

然而变故,就是在这一刻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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