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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燕北卷

第十章 战地圣光

午后,开始下雪,北风卷着雪花拍打在脸上,像是刀子一样的疼。

千军万马从风雪中显现,人影密集,雪亮的刀锋在暗夜中闪动着锐利的光华。战马狂奔,速度惊人,楚乔的脸孔被风吹的冰冷麻木,大裘将她整个人裹在其中,九个小时连续不断的奔袭,已经让所有人的手脚都冻得僵硬,寒风刺骨,眼眶通红,飓风之中,这七千人马站在旷野上,就像是一方没有主梁的房屋,随时都有可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吞没。

一名斥候急速奔回,战士还十分年轻,眉眼清澈,看起来不会超过十八岁,他的马速极快,迅速奔到楚乔面前,手指着东方的贺兰山,嘴唇却因为冰冷而颤抖的说不出话来。

“夏军又近了吗?”

斥候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点头。他的脖子已经僵硬,点头的姿势有些诡异,像是扯着线的木偶。

“还有多远?五十里?”

对方没有点头,楚乔继续问:“三十里?”

仍旧没有回应,少女心下一寒,她的声音多了几分低沉和疲惫,沉声说道:“二十里?”

斥候默默点头,楚乔脱下风帽,在马上对着他深深的一鞠躬:“辛苦你了。”

“噗”的一声,战士应声坠马,身边的士兵见了连忙跳下去扶起他,可是触手摸去,已是一片冰冷,呼吸不闻,已然气绝。天气奇寒,斥候兵们需要将身体掩埋在大雪里去探听敌情,然后抄小路返回,他能坚持到此刻,已经是油尽灯枯了。

二十里路,虽然是狭窄的山道,但是以大夏的骑兵素质,只要半刻钟的时间足以赶到此处。而半刻钟的时间,他们能攻进赤渡城吗?

楚乔的眼神像是一把锐利的刀子,她深深的望向前方,不远的前面,就是守卫赤源渡口的赤渡城,她已经派了两方人马去城下协商,现在已经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但是对面仍旧没有半点消息传回来。

她的手心有湿冷的汗水,握剑的手一片冰凉,希望很小,他们没有燕洵的手书和命令,没有大本营下达的文件,没有大同行会签发的手谕,当时出城太过于急躁,她甚至连一个证明自己是出身于参谋部的物件都没有。也就是说,他们没有任何取信于对方的方式,能让对方相信他们也是燕北军的一员,前来此处,是为了保卫赤渡城的平安。

而如果赤渡城的燕北军不相信他们的身份,拒不接受他们入城,那么,一旦大夏兵力抵达,在旷野平原上以七千名轻骑兵对上对方上万大军,等待他们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一点,楚乔比任何人都要更加明白!

“大人,”贺萧的副将葛齐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将领,和大多数的西南镇府使的官兵一样,他的父亲曾经也是投靠了帝国的一员燕北军,他小的时候是在这片土地上长大,如今,他带着洗刷父辈们耻辱的梦想归来,有着坚忍不拔的毅力和勇气。

“大人,夏军近了。”

楚乔没有说话,副将继续说道:“赤渡城不会开了,我们走吧。”

楚乔面色不变,她的眼神一直凝视着赤渡城门,连眼珠都没有转,声音平静的说道:“再等一会。”

时间一点点过去,风像是发疯的野兽一样在嘶声狂吼着,耳膜全是风声,天地间那般寂静,却又那般鼓噪,天上的鹰在激烈的盘旋,雪白的翅膀张开几乎可以遮住半面天空。

葛齐眉头紧锁,他甚至可以听到大夏军队的马蹄声了,他再一次上前:“大人,现在走还来得及。”

“再等一会。”

“大人,大夏兵力太盛,在平原上正面相遇,我们难以抵抗。”

“再等一会。”

楚乔冷静的说道,长风吹起她的风帽,露出下面秀美的脸孔。马蹄在不安的挪动着,发出清脆的声响,等待是那般的漫长,凌烈的风声席卷过大地,卷起雪地之下的断草,心脏处是热的,血脉在激烈的跳动着,一下,两下,三下……

“大人!”

一声呼喊突然传来,黄褐色衣衫的斥候急速奔回,边跑边叫道:“夏军已经翻过了贺兰山,正向着赤源渡口全速而来,两万轻骑打前锋,后面还跟着大量的重甲骑兵和步兵团,说不清有多少人。大人,他们杀了赤渡城守卫一线峡的几十个燕北军,也发现了我们的斥候,现在更是加快了速度,已经过了一线峡了!”

队伍中顿时响起一阵惊慌的声音,对方的速度竟然这么快吗?两万轻骑,数不清的重甲骑兵,近十万的步兵军团,这样可怕的军容,若是在这里相撞,西南镇府使可能连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喉咙。

“大人,”葛齐皱眉说道:“留得青山在……”

“大人!你看!”

一名小伍长突然惊呼一声,满脸震惊的指着赤渡城楼,众人转头看去,只见那座高高的城楼上,一面白底红云旗正在飘扬着,而厚重古朴的赤渡城门,正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缓缓降下。

赤渡城,开了!

“噢!”

战士们大喜,齐声高声欢呼,楚乔顿时长吁一口气,她猛然挥鞭,打马上前,朗声说道:“进城!”

几乎就在城门关上的那一刻,平原上突然现出一道黑线,遥远的大地尽头,雪白一片的赤水江上,有低沉如闷雷般的声响,缓缓响彻耳际。

“你们是什么人?咳咳,我是燕北赤渡城城守,我是燕王世子殿下亲自,咳咳,亲自下达手谕册封的三品大员,我是七四八年一等光禄学士,受过殿前亲封,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怎么可以如此张狂,如此有辱斯文,咳咳咳……”

一名六七十岁的老头张牙舞爪的大声吆喝着,一边扯着脖子大喊一边咳嗽着,他身上的官袍被士兵们扭得皱巴巴的,帽子也带歪了,靴子只穿了一只,另一只在脚底下拖拉着,两名西南镇府使的官兵压着他,让他不能轻举妄动。而令楚乔感到失望的是,他的身边明明簇拥着几十名城门守军,可是从开始到现在,这些人连动都没动一下,他们畏缩在一起,恨不得将身上的军服拔下来,显然没有任何战斗力可言。

将一座战略位置如此重要的城池交给这么一群酒囊饭袋,楚乔只感觉心里的火一拱一拱的。虽然她也知道,若不是这样,她此刻根本就走不进这座赤渡城。

“大人,幸不辱命!”

贺萧走上前来,语调铿锵的单膝跪倒在楚乔的面前,男人深蓝色的军服上有大片的血污,可见他们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受到阻碍。

楚乔的嗓子有些堵,她伸手将贺萧扶起,缓缓的沉声说道:“贺统领,燕北此次若是能逃过一劫,你当表首功。”

“我、我是大同行会长老席第四十八席位,咳咳,我是燕北的骨干,我有三十多年的资历,如今军中的诸多将领都是我的学生,咳咳,你们这么对我,一定会……”

“闭嘴!”

冷冽的女声突然传来,楚乔缓步上前,冷冷的看着这名赤渡城守,她还那么年轻,可是目光却充满了威严和戾气。年迈的城守大人在她的目光注视下,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他自觉底气不足颇有些丢脸,连忙装着胆子嘟囔了一句:“大同行会会审判你们的,你们这群逆贼!”

七千名如狼似虎的军人进城,惊动了这座不大的城市,男女老少都走出家门,站在皑皑积雪中,远远的眺望过来。

楚乔冷笑一声,一把拉住老人的衣领,转身就往城楼上走去。

“啊!你干什么?”年迈的城守被拉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杀猪一般的大声喊道:“大胆狂徒!你竟敢对我这样无礼!我是长老席的第四十八席位,我入会已有三十三年,军中将领都是我的学生……咳咳……我是一等光禄学士,我在大同审判院内掌有十二票的权利,你拥兵自重,欺骗同僚,我要代表大同行会审判你,我要判你流放,剥夺你的军权,我要判你抄家,我要……”

嘈杂的声音瞬时间戛然而止,像是暗哑的唢呐,突然间就泄了气。

高高的城楼上,少女挺拔的身影和老人微颓的腰板看起来是那般的突兀,大风吹来,吹起他们同样的燕北军人制服衣摆,也吹起他们乌黑的,或是曾经乌黑的鬓角碎发。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一同站在高高的城门楼上,眺望着远方。

赤渡城的官兵和百姓们感到奇怪,有人壮着胆子爬上城楼,表情却登时愕然,也失去了语言的能力。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爬了上去,一个,两个,三个,十个,百个,千个,城楼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他们目光呆滞,表情惊恐,绝望的气息在人群中来回传递着,死亡的味道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接近。

夕阳如火,将血红色的光投射在众人的头上,那些斑驳的光影,像是火雷塬上的火云花一样洒满整片洁白的雪原,大风一吹,漫天大雪纷纷扬扬的飘散,迷茫的白雾中,铁灰色的军队像是沉默的洪水一样,铺天盖地的覆盖了整片雪原,高耸的长枪,雪亮的战刀,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头,到处都是矫健的马蹄,昇旗飘扬,一眼望不到尽头。就像是骤然间堕入了无边的噩梦之中,遍目所及到处都是闪动着嗜血寒芒的箭光,前后绵延十多里,矫健的骑兵团,雄壮的重甲团,如林的弓箭手,坚硬的盾甲兵,还有后方数都数不清的步兵团,预备兵团,后勤兵团,车马团……

像是一场盛大的军事演习一般,所有大夏的精锐兵种几乎全都汇聚到此,赤渡城的官兵们呆住了,百姓们呆住了,就连早就有过心理准备的西南镇府使也呆住了,直到此刻,他们才突然意识到站在自己对面的,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敌人。大夏盘踞红川大陆三百年,威慑西蒙三百年,压制的卞唐、怀宋、还有东海南丘三百年,所积淀的势力,怎会是一个区区真煌之变就可以动摇的?

如今,他们缓过神来,空出手来,挪出腿脚来,终于,要将曾经质疑过他们权威的人们,铲除干净了!

“经此一役,如果你还活着的话,”楚乔面色平静,淡淡的转过头来注视着年迈的老人,语气平稳,无波无澜:“那么,我将会接受你的审判。”

“砰”的一声,老人颓然坐在地上,楚乔看也没看他一眼,转身就向着城中的广场走去,一路上,所有人都自觉的为她让开道路,大风吹起她的长发和大裘,像是一只招展锐利的战鹰,少女身姿挺拔,英气逼人,她昂首挺胸的走上广场的中央,目光如箭般射向广场之下密密麻麻的人群。

他们目光焦虑,像是惴惴不安的兔子,茫然四顾,不知该何去何从。这种眼神,楚乔曾经见过了太多次,曾经在中东、在非洲、在混乱的金三角,在那些战乱的国度,她见过了太多在战火中流离失所的人们,如今,站在这里,她不知道该怎样为自己定义,是神圣化身的解放者?还是带来灾难的毁灭者?但是,她已经无路可退,为今之计,唯有战斗!

“士兵们,赤渡城的百姓们,我是楚乔,是燕洵殿下的下属,是北朔大本营军事参谋部的战斗参谋,现在,是我在对你们说话!”

少女的声音洪亮,语调坚韧,她身姿挺拔的站在广场上,面对着所有人朗朗演说。人们顿时一惊,齐刷刷的抬头向她望去,这种时候,人们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坚定的统帅来依靠,而楚乔,正是目前最符合这一身份的人选。

“将士们,百姓们,诚如你们眼前所见,大夏的军队绕过了贺兰山脉,从赤源渡口向我们发起了袭击。如今,兵临城下的,就是至少二十万的大夏官兵,他们兵强马壮,他们装备齐全,他们是大夏最精锐的野战部队,他们万里而来,奉了大夏的王令,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杀光我们!”

“轰”的一声,好似一个炸弹扔在人群,嘈杂声顿起,人们惊慌失措的左右观望,有女人的哭声响亮的响起,孩子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敏锐的感觉却让他们觉得害怕,到处都是担忧的哭声,到处都是绝望的情绪,天空中阴云密布,火红的夕阳也被云层遮住了,冰冷的刺骨的寒风呼呼的刮着,像是要吹灭人们最后的一股求生的希望。战士们点起了火把,可是那火把却怎么也无法驱散死亡的浓雾,无法照进人们的心底。

“但是!我们并不是孤立无援的!”

凌厉的声音突然高昂的响起,所有的嘈杂声都为之一滞,人们茫然的抬起头,看向那个身形挺拔的少女,她穿着一身黑色的军人制服,外面披着大裘,看起来锐利且充满智慧,她昂着头,沉声说道:“百里之外,就是我们燕北最坚固的城堡北朔关,那里,有我们近百万的燕北军队,有最精锐的武器和战马,在我们的后方,就是蓝城碉堡,羽姑娘领兵十万,随时准备支援我们,而我们的王,燕洵殿下,目前也带兵三十万从美林关向我们赶来,困难都只是暂时的,只要我们顽强的挺过去,胜利必然会属于我们!”

全场死寂,无人应和,却也无人反对,大风吹着楚乔的面容,雪花在她的面前飘零,使她整个人看起来飘渺且模糊,她坚定的举起拳头,大声说道:“八年前,大夏的马蹄践踏了我们的家园,烧毁我们的房屋,凌辱我们的妻女,砍断了我们父兄的头颅,火雷塬一役,燕北精锐尽失,就此,燕北的百姓们被人奴役了八年。贵族们可以随意的杀死我们,可以随意的抢走我们的马匹和粮食,我们拼死拼活的劳累一生,却攒不下一个铜板!如今,殿下光复了燕北,为的,就是让穷人有衣穿,有房住,有饭吃,可是大夏不会同意,他们无法坐视自己的尊严被践踏,所以,他们派出军队来,要再一次的奴役我们,要用鲜血来让我们屈服。百姓们!我们不是反叛,我们只是要活着!是站着生?还是跪着死?是卑躬屈膝的去舔别人的脚趾,还是拿起刀枪来捍卫自己的家园?”

“我们要活着!”

人群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随即,像是烈火滚滚烧过干枯的草原一般,千万个声音汇成一道巨大的洪流。

“我们要活着!杀光夏狗!”

“我是代表北朔大本营来营救你们的,现在,我将正式接管赤渡兵权,所有的赤渡官兵都要听我的调配,妇女和孩子马上从西门离开,迅速赶往蓝城。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男人都留下,跟我一起,保卫赤渡,保卫燕北!”

“保卫赤渡!保卫燕北!”

嘶吼声激荡着,贯穿了人的耳膜,楚乔站在广场上,小小的拳头好似拥有着巨大的力量。她的眼神明澈且坚韧,可是嘴角,却缓缓牵起一丝淡淡的悲苦。

她知道,明日过后,这里将会产生无数个悲剧,无数个家庭破碎,无数的亲人将永不会再见。然而,她别无他法。她缓缓的抬起头来,不愿意再去看那些充满了信心和希望的脸孔。

燕洵,你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天涯海角,我和你并肩作战!

以二十万大军来抢夺这么一座屯兵不过三千的小城,在大夏看来,这简直是十拿九稳的事。但是到达赤渡城之后,赵飏却并没有立时下达攻城的命令,他看着赤渡城竟然摆出一副坚守的姿态,轻蔑的笑了笑,可是心下却多了几丝暗喜。既然赤渡的守军想要坚守,那他就有理由多拖一会了,越晚赶到北朔的后路包抄,对自己越有利,就先让赵齐带着巴图哈家的傻子跟燕北硬拼吧。

于是,赵飏当即命令部队开始挖掘壕沟,建造工事,设置绊马索,安插马刺,也作出了一副坚守的模样。

代表三皇子赵齐部队前来催促的军官几次前往赵飏的军帐,催促他马上和敌人对抗,包抄北朔后路。但是赵飏总是摆出一副奇怪的表情看着他,诧异的问道:“难道我现在不是在进攻吗?”

“属下说的、说的是更积极一点的进攻方式。”面对着新晋崛起的大夏十四皇子,督军满脸通红,额头冷汗津津,磕磕巴巴的措词道:“三殿下的大军已和燕北军交手,十四殿下越早赶到北朔,西南军的伤亡越小。”

“那西北军的伤亡怎么算?”

赵飏面色一寒,剑眉扬起,大义凌然的说道:“作为一个军团的总指挥,我最大的责任,就是要以最小的代价来换取最大限度的胜利,我需要珍惜我部下每一位士兵的性命,所以,我觉得我军目前的战略方案非常适合当前的情况。如果我轻率冒进,中了敌人的埋伏,导致西北军伤亡惨重,耽误了总体战略目标的失败,谁能担负这个责任,督军大人,难道是你吗?”

督军几乎要哭出来了,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爬上战马,甩开鞭子跑回去跟赵齐打小报告去了。

赵飏冷笑一声,靠在椅背上,眼前的军事战略图上画着几条细线,年轻的皇子微微沉目,口中缓缓念道:北朔、赤渡、蓝城、淳于域、瑶水、美林关……

尽管不知道赵飏暂缓攻击的原因,但是目前看来,每一分钟对楚乔来说,都是天赐的礼物。她积极奔走,忙于整顿守城的工具和防御体制,安排平民撤退,整合新兵入伍,统筹各个军队之间的进退关系,忙的脚不沾地。

夜幕完全降临之后,城内的哭声已经渐渐微小,楚乔行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冷风吹过来,她突然感觉有些冷。葛齐疾步上前,为她披上大裘,厚实的衣服遮去了冷风,楚乔点了点头,淡淡道谢。只听咯吱一声,大街两侧的店铺都大畅着门,门前一只木盆被风吹起来,在地上打着转,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一片萧瑟,一片落寞,到处都是凄冷的惨淡味道。

“大人,我们不会赢得,对吗?”

楚乔一愣,回过头去,就见葛齐年轻的眼睛看着她,很平和的微笑:“大人若是真的有信心,就不会让所有的平民都撤退了。”

楚乔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的转过头去,没有人有这样狂妄的胆量,她是受到过现代化军事教育的高级指挥官,清楚的知道战争的真正含义,化腐朽为神奇的事情不是没有,但是,那也需要最起码的资本,即便不要求旗鼓相当和势均力敌,也最起码要有一战的能力。

以不到一万的兵力,守着一个低矮破烂的小城,对抗二十万帝国精兵,并且对方的兵马还会源源不断的陆续赶来,这样的战争,没有人会有胜利的决心。

但是,她不能将这些情绪表露出来,她是他们的领袖,是这里所有人的希望,如果连她都没有信心,其他人又该如何坚持下去?他们落寞灰心的时候还可以指望她,那她又该去指望谁呢?

楚乔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突然前方响起一个小小的黑影,楚乔眉头一皱,身后的葛齐已经谨慎的上前一步当在楚乔身前,沉声喝道:“什么人?”

光线闪烁,士兵们走上前去,只见对面来的,竟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穿着一个小夹袄,抱着一个小包袱,脸蛋被冻得通红,眉清目秀,梗着脖子,十分倔强的样子。

楚乔皱眉说道:“你是谁家的孩子?为什么没跟着队伍离开?”

孩子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楚乔看他的样子,八成是刚从西城门跑回来的。当下也不说话,竟然搭理也不搭理他,转身就要走。

“喂!你不管我了?”

那孩子见楚乔不搭理他,果然几步追上前来,疑惑的问道:“你不赶我出城了?”

楚乔淡淡的说道:“你要死要活,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事情够多了,没时间理你。”

那小孩顿时一愣,似乎是受到了侮辱一样,随即大声说道:“我今年十五岁了!可以留下来当兵!”

楚乔上下瞅了他一眼,表情淡淡,小孩也知道自己撒得慌实在离谱,却还强撑着说道:“你别看我个子长的小,可是我力气大。”

楚乔仍旧不理他,那小孩着急的想要跑过来,却被葛齐拦在外面,那孩子只好在外面上窜下跳的,还撸起袖子想给楚乔看他粗壮的手臂肌肉。

“你为什么不走?”

楚乔突然沉声问道,小孩一愣,就呆呆的站住了身子,想了许久,才喃喃说道:“我妹妹生病了,走不了。”

楚乔的心里顿时一紧,这些年,这一路,这样的事情她已经见得太多了。她想,就算是现在造下再多的杀虐,也许也是值得的吧,破旧方能立新,一个民族想要走向独立,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也许很多年之后,这个世界会因为她近日的所作所为而发生改变,那时候的孩子,也许不必再如现在这般流离失所,那时候的百姓,也许不必再如现在这般朝不保夕,这样,也就够了。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杜狗子。”

楚乔皱了皱眉,这样清秀的一个孩子,怎么起了这么一个名字?

“这个名字不好听,我给你重新取一个吧。”

孩子想了想,说道:“那行,但是还是得姓杜。”

楚乔站起身来,眼神望向远方:“就叫平安吧。”

杜平安,杜平安,希望燕北大地,真的会有平安的那一天。

半个时辰之后,城西的一处小型军事广场上,西南镇府使的全部官兵们集体聚集,明亮的火把闪耀夜空,楚乔一身军装,站在一个临时搭建的木台子上,目光深沉的看着这群誓死追随自己的士兵们,语调低沉的说道:“诸位,感谢你们对我的信任,在大夏皇朝的真煌古都,在红川平原的西北大地,在北朔西门的城门之外,我们并肩战斗,祸福与共。感谢你们一直这样相信我,追随我,今天还跟着我走进了这个绝境之中,对这件事,我很抱歉。”

楚乔缓缓的鞠躬,然后直起身子,继续说道:“我不想欺骗你们,所以,在决战之前,我要告诉你们,我之前撒了谎,我们不会有援兵了,赤渡城不会有任何支援,我们是孤军奋战,无人会给我们任何帮助。”

队伍里顿时响起一阵慌乱的哗然,但是很快就得到了控制,他们紧紧的盯着楚乔,一言不发。

“大夏兵分两路,北朔东门正面进攻,主要兵力多达四十多万,还不算预备军和后勤民夫,另外一路,也就是我们城下的这二十万精兵,他们翻阅贺兰山,奇袭赤渡城,为的就是攻破赤源渡口,插入燕北内陆,从东西两线两面夹击北朔城,并在后方制造燕北混乱,打击前方军心。一旦赤渡城破,北朔百万军民将无路可逃,他们必然会落入夏军的屠杀之中,燕北精锐力量大损,东边的半壁江山,将会落入大夏之手!而后方的蓝城,作为燕北内陆的第二道防线,也是不可能向我们派出援军的,他们只有不到十万守军,守卫着落日山脉绵长的风火线,根本无力东顾。而殿下率领的第二军团,目前还在遥远的美林关,五天之内,不可能回援我们。”

火光照耀在女子小小的脸上,她背脊挺拔,身姿高挑,双腿修长,眼神明亮如星子,她沉声说道:“所以说,这是一场艰苦的战役,你们将要面临的敌人,是你们的二十倍,而且,在未来的时间里还会增多。但是,我们不能退后,一旦我们退后,北朔的军民的退路将会被封死,就算是逃跑他们都会无路可逃,我们身后是落日山一代的百姓,没有了我们,大夏的铁蹄将会无情的践踏在他们的头上,平民,妇女,孩子,都将面临着面顶之灾,无人能够逃脱,燕北将会面临一场生死存亡的浩劫!”

楚乔的眼眶发红,她面色有些激动,语调沉重的说道:“西南镇府使的将士们!你们一直被称为是叛军,你们的父辈曾经背叛过燕北,背叛了自己的血脉和故乡,八年来,整个大陆没有人看得起你们,你们承受了数不清的唾骂和白眼,哪怕你们曾经帮助燕洵世子逃出真煌,哪怕你们亲手制造了举世震惊的真煌之变,哪怕你们曾经顽强的击退了数十倍于你们的西北军团!但是,叛徒这个名字,始终扣在你们的头上,没有人相信你们,没有人愿意接受你们。但是今天,所有的一切都将不同了,一个机会摆在你们的面前,只要挺过去,你们就是燕北的功臣,就是万民敬仰的英雄!”

战士们的眼神开始炙热了起来,大风呼啦啦的吹,漫天大雪纷飞,黑暗的天幕下,少女的身姿像是一杆坚硬的战枪,她声音激昂的说道:“战士们!拿起你们的刀枪,跟随我,保卫燕北,保卫那群手无寸铁的妇孺老人,用鲜血来洗刷掉曾经的耻辱,捍卫我们的军旗,擦亮西南镇府使这个光辉的名字!当然,有人会死,有人会看不到明年冬天的雪花,但是,人民会感激你们,燕北会记住你们,你们的名字将被刻在燕北的军功谱上,受世世代代的敬仰和膜拜!战士们,我将会和你们在一起,生死与共,我们不离不弃!”

“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战士们突然发出森然的吼叫,他们高举双手,眼眶通红,有的人甚至激动的流出泪来,多年的耻辱像是岩浆一般的倾泻而出,他们高声疾呼:“保卫燕北!”

“大人万岁!”

声音激荡天宇,和呼啸的狂风一起卷上苍穹!

那声音那般响亮,竟然传到了城外的雪原上,赵飏一身雪白的狐裘大衣,微微侧目,不屑的冷笑一声。

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再耽搁下去,赵齐恐怕会翻脸。

他目光冷冷的投射到那面低矮的城墙之上,屈指轻轻探了探大裘上的雪花,在他的眼里,那甚至不是一座城池了,他只是瞥了一眼黑暗中的赤渡,对身旁的将领们随意的吩咐道:“去,把那面碍眼的墙给我推倒。”

“遵命!”

将领们齐声应诺,转身大步离去,战士们接到了战斗的指令,立刻挥舞着刀枪列阵前进。

轰!轰!轰!

大地在脚下缓缓震动,士兵们发出惊天动地的高呼:“杀敌!”

响亮的冲锋号顿时响起,惊起了长空之上飞翔的战鹰,天地肃杀,草木断折,一场大雪纷扬而下,黑夜,欢迎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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