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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关外将帅相互猜忌

第二节 景廉的规疆大计

为了加快收复新疆的步伐,钦差大臣景廉把伊犁将军袭侯荣全请到军营,名义是商议进兵的事,实际却谈起自己的诗。扯闲淡是景廉的拿手好戏。

在新疆古城的一座军营里,乌鲁木齐都统钦差大臣景廉与刚刚赶过来的署理伊犁将军荣全,正在商讨收复全疆的事。古城这名字对现代人来说有些陌生,但在当时却颇有知名度。它就是现在新疆的奇台。当时因是清军大营的驻地,市井繁华,人烟颇旺。

景廉,颜札氏,字秋坪,满洲正黄旗人。好诗文,在满贵高官中素有才名。父彦德,官绥远城将军。咸丰二年(公元1852年)进士,由七品编修五迁至二品内阁学士,曾典试福建,回京便升授正二品工部侍郎。咸丰八年外放新疆出任伊犁参赞大臣,十一年调叶尔羌参赞大臣。同治二年坐事落职,遣往宁夏军营效力。

同知五年得醇亲王奕譞密保,授头等侍卫,充哈密帮办大臣,不久授乌鲁木齐都统。麾下有满、汉步、骑兵近二万,分由副都统吉尔洪额、副都统孝顺、副都统福珠哩、领队大臣沙克都林札布、总兵孔才、参将金永清、黑龙江马队领队依勒和布与游击徐学功分领。

荣全也不是个等闲人物。

荣全是满洲正黄旗人,瓜尔佳氏,承袭一等威勇侯。咸丰十一年七月(公元1861年9月),由乾清门头等侍卫赏副都统衔,外放塔尔巴哈台领队大臣。同治三年十二月(1865年1月),调任厄鲁特领队大臣、伊犁参赞大臣。因陕甘回民起义波及新疆,导致新疆各族义旗频举,伊犁形势亦万分危机。为稳定局面,伊犁将军明绪派其赶赴俄国商借兵、粮、武器等,未果。未及返回,明绪便死于义军之手。很快,俄国背着荣全兵发伊犁,不仅将当地起义部队击败,还将九城强行占领,美其名曰:“代为收复”。无奈之下,荣全只好滞留俄国境内。同治五年五月(1866年6月底),清政府任命荣全回国署理伊犁将军。荣全辗转回国,很快收拢明绪及自己残部退守北疆塔尔巴哈台(简称塔城)。不久,又接到圣旨,命其速向俄军索要伊犁。荣全急忙赶到伊犁,拿出圣谕,请求面见俄军驻伊犁最高指挥官、俄国七河省省长科尔帕科夫斯基。得知荣全到来,科尔帕科夫斯基先是避而不见。后见荣全赖着不走,气得他连骂:“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双方僵持了一月余,科尔帕科夫斯基这才奉总督考夫曼之命传话给荣全:俄国同意交还伊犁,但谈判地点不是在伊犁,而是在俄国的那丹木克。交代完这句话,俄军便逼着荣全等人立即出城,若出现意外,则与俄国无涉。说了很多放屁的话。

荣全吓得急忙出城,当天便赶往那丹木克。哪知刚到那丹木克,尚未进城,便又接到俄国人的文书,告知:地点又改了,不是那丹木克,是谢尔基奥波利。说完这话,俄军便以那丹木克乃军事要塞为由,逼迫荣全作速离开,不可在此逗留,否则便开枪开炮,格杀勿论。荣全此时已是累得两腿发麻,头昏眼花。他好不容易才被人扶上马,趴在马背上,一边拿着个馕饼乱咬,一边眯着眼睛想主意。他知道,他带人赶到谢尔基奥波利后,肯定还是无人接待,要么改地点,要么使用其它招数,总归是拖延时间,不想交还伊犁。一个馕饼下肚,荣全命令掉转马头回返塔城。待请旨后,再做打算。

回到塔城,荣全一边请旨,一边又遣人赶赴内地招募新勇。荣全实力渐渐加强,北疆局势这才稍稳。客观的说,北疆能有一部分地区未被侵略军占领,荣全是有功的。

同治十二年底(公元1874年初),景廉得授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荣全对此任命虽心生不满,但也无可奈何。

在京城,景廉颇有知名度;在北疆,荣全的知名度却高过景廉。

景廉在关外任职期间,写过好多首诗歌,著有《冰岭纪程》一书;荣全自打外放边陲,打过好多次硬仗,平息过许多次“动乱”,累受嘉奖。

景廉此次把荣全单请到军营,就是要计议一下收复新疆的事。

自打得授钦差大臣统筹新疆全局后,景廉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因为他太兴奋了。你想,收复新疆这么大一个功劳,没有落到陕甘总督左宗棠头上,也没有落到劳苦功高的袭侯荣全的头上,偏偏就落到了自己的头上,这是多么大的一个荣耀啊。这也就是他景廉,换其他人,早兴奋地昏过去了!当然,新疆大部分地区眼下还被阿古柏和俄国人占领着,离“收复”二字还不太切合。这也就是说,能否收复还是未知数,但他相信,只要金顺的大队人马如期出关,凭他的指挥才能,收复失地当易如反掌!他景廉是什么?是满贵当中不多见的文曲星啊!满贵很多高官都是侍卫晋身,但他景廉却是考取来的功名!这就是他饱读诗书最好的例证啊。

胡子拉碴的荣全到后,景廉亲自把他迎进中军大帐,又让人捧了新鲜马奶给他喝。

见荣全疑疑惑惑的样子,景廉从桌上拿起一张草图递给荣全:“侯爷,这是本钦差特意画的一张进军图。金和甫到后,我们三路合成一路,按着此图的路线进军,大概不出两个月,南疆便能全部收复。你看看。”

荣全一愣:“钦帅,您老是说,只要和甫一到,我们便向南路进军?”清时习惯把都统称为都帅,景廉是都统又加钦差大臣衔,荣全所以要称景廉为钦帅。

景廉哈哈一笑:“侯爷真能讲笑话,不向南路进军,难道向陕甘进军?”

荣全接过草图,忽然又问:“钦帅想没想过,我抛北路而取南,北路的敌匪和伊犁的俄军袭我后路怎么办?”

景廉用手一摸美髯:“俄国是替我们收取伊犁,他早晚都要交还。说不定,朝廷此刻就与俄国驻京公使达成了协议,他们正在伊犁商量回国的事。阿古柏在北疆的人马都是偏师,和甫大军一到,我军势力猛增,这些狗娘养的自保尚且不及,他还敢袭我后路?他是活够了!”说完这话,景廉仰天哈哈一阵大笑。

荣全没再言语,开始低头看草图。

景廉:“本钦差得授钦差大臣的当日,就打发人拿着笔和纸,悄悄向南路进发。他们走一路画一路,十天前才赶回来,着实辛苦。侯爷若无异议,我们两个就把进军路线联衔奏给上头。圣谕到时,大概和甫的人马也赶到了。本钦差计议已定,收复新疆这个大功劳,除了你我二人,别人休想染指!”

荣全起身把草图放回到桌上:“钦帅,新疆地理独特,沙漠、野滩、荒丘、戈壁,一不小心便迷路。这个功劳,不容易得呀。”

景廉起身走动了几步:“轻易便到手的功劳,能是大功劳吗?洪杨作乱以来,我们满人每况愈下,汉人纵横各省。尤其是收复金陵以后,曾国藩封侯拜相,李少荃执掌北洋,连曾国荃和左宗棠都封了伯爵!我们怎么样呢?只有关秀峰一个人得了个伯爵。再这样下去,大清到底是我们满人的江山还是汉人的江山,可就说不准了。收复新疆这个功劳,我们必须拿到手!到时候,我也为子孙弄个侯爵,你恐怕就变成公爵了。”话未说完,景廉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荣全笑了笑没有言语,而是抬头四处看了看。

景廉的大帐不甚奢华,但很文雅。一面墙立着个大书柜,上面很整齐地摆放着一函函的图书;对着的一面墙是个大横幅,两边各摆着一只花瓶。花瓶上的图案是花鸟,做工和火候都很好。

荣全走到横幅跟前眯起眼睛看了看,见上面的字非常眼熟,看了看落款,才知是景廉自己写上去的,不由随口说了一句:“想不到,您老的书法越发好看了。”

荣全是侍卫晋身,对书法不甚懂,只能用好看和难看区分优劣。

见荣全对自己的书法感了兴趣,景廉登时眉开眼笑,一步跨过来,用手指着横幅说道:“侯爷不要见笑。说起这幅字,还当真有一段故事。那还是咸丰十一年,本钦差奉上头旨意,到阿克苏办理案件。那是本钦差自到边塞以来第一次出外办差,不仅有戈壁险滩,还穿越了老大一座冰峰。整整走了将近二十几日。回来后,我就写了《冰岭纪程》一书,又作了这首小诗。我原打算是自己留着看的,哪知就被人知道了。也不知怎么就把稿子偷了出去,拿到京城便刻了二百部,到处发卖,弄得四海轰动。不仅几位主事王爷来信索要,大学士大军机们以及各部院尚书、侍郎,也穷追不舍,不给就要和我拼命。就是现在,还有总督来信提这部书呢。你说这事弄的!”

荣全二次转过身去看那幅字,口里说道:“听钦帅如此一说,我还真得好好看看。”

这首诗的标题是:冰搭坂行。

正文是:吁嗟乎!天限南北重防闲,积雪成海冰成山。

何年巨灵运仙掌,擘开一径容跻攀。

冈峦匼匝矗晶玉,灼耀精光映朝旭。

或如拄笏或覆盂,或如怒猊或翔鹄。

或如断壁重欲颓,或如平林密相属。

寒暑异致晴雨殊,变态奇形看不足。

白骨成堆鬼昼号,阴雪惨淡佛征袍。

腾六施威巽二猛,茫茫何处神鹰翱。

胜地初临资阅历,不禁心摇更齿击。

雪泥滑澾石崚嶒,小径依稀觅复觅。

有时宛转升崖颠,二分垂外足难烟。

有时欲进不得进,坚冰忽坼成深渊。

俯视幽窅不可测,下有水声鸣溅溅。

跬步迍邅数十里,多少行人叹观止。

岂知奇景出无穷,冰梯百尺连云起。

凌山四合迷西东,参差磴道排长空。

挥手真可取明月,振衣不觉凌天风。

舍骑而徒下峻坂,曲折浑疑去复返。

危梁嶻嶪足逡巡,虽藉氍毹步未稳。

我马既瘏我仆痡,岭南岭北同崎岖。

跋涉未已夜将半,梦魂惴惴如惊乌。

吁嗟乎!行路之难至此极,手捧简书不敢息。

试问前贤几辈度节麾,叱驭高风千载犹相忆。

荣全把最后两句在口里玩味了一下,不由点头叹道:“钦帅真是大手笔。后面这两句,当真有些意思。您老得空,也给我写一副吧。挂到墙上,喝茶能看,喝马奶也能看。将来回京,还能让犬子临摹。”

景廉哈哈笑道:“四海传言,荣侯爷血管里流淌的是巴图鲁的血液,想不到,侯爷还是个懂文墨的行家里手。好,我明儿就动笔。保我那几个贤侄看了高兴!——侯爷,上奏的折子我已让下面拟好了,饭后你看一看。若无异议,我们明儿就联衔拜发!这是你我立功翻身的好机会,我们不能错过呀。侯爷,您老今儿想吃什么?”

荣全:“钦帅,牛羊肉就不吃了吧。我们今儿换换口味如何?”

景廉:“天上飞的还是水里游的?”

荣全:“山里跑的吧。山里的东西养人啊。”

“好,就吃山里跑的!”

吃过山中野味,荣全精神倍增。看奏稿的时候,兴致一直很高。不仅向景廉提了许多好建议,还喝了一大壶茶水。

荣全向景廉提的好建议是:金顺到后,分一半人马交荣全指挥,另一半人马由金顺亲统坐镇古城,既负责向前沿运送粮饷,同时监视北疆伊犁俄军与各城贼匪的动向,关键时刻,还可接应规南官军。

景廉沉思了一下:“这样安排,和甫怕不会同意。老弟试想,你我二人加起来,人马也没有他一人多。把他弄成偏师,他能愿意?”

荣全:“您老记错了吧?他金和甫麾下不是才有一万余人吗?我二人加起来,可是将近三万人啊!他不做偏师,难道我做偏师?”

景廉:“侯爷怎么忘了,成禄不是还有一万余人吗?上头又从吉林给他调了三营马队。你算算,他现在手里有多少人?肯定超过三万!”

荣全用鼻子哼一声:“超过三万怎么了?超过三万他也是偏师!他是乌里雅苏台将军,又不是乌鲁木齐都统,还不是伊犁将军。他人数再多,也是客军!”

景廉见荣全态度坚决,只好缓了一下口气:“你说的也在理。折子就按老弟的意思上,随朝廷定夺吧。老弟回去就要抓紧准备,不要圣旨到了,又是缺粮又是短饷的,惹上头生气。”

荣全站起身:“好,我在这里歇一夜,明儿就回塔城。”

景廉哈哈大笑:“急什么急?在古城玩几天。玩够了,再回塔城也不迟。”

荣全:“金和甫出关前,我们还是小心些吧,不能让贼匪打个措手。”

景廉点头:“侯爷所言甚是。大军出关前,我们都应小心些。”

荣全大营现在的驻地塔城,就是以前的塔尔巴哈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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