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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玛纳斯金顺遇强敌

第二节 恭亲王左右为难

历经两月有余,玛纳斯南城终被攻取。为推脱责任,金顺抢在左宗棠之前向朝廷报捷。读了金顺的折子,慈禧太后怒火中烧,连夜把恭王传进宫里。

金顺率军由乌鲁木齐以西向前推进时,盘踞于昌吉、呼图壁与玛纳斯北城之敌如惊弓之鸟,官军尚未到达便弃城南逃。爱伊德尔·胡里不折不扣地执行阿古柏的命令,决定把这里的守敌全部带走。为防官军追击,他让玛纳斯南城的守军拒敌。

金顺连复三城,自是大喜,稍事休整,便一面向朝廷拜折报捷,一面督命先锋营额尔庆额、徐学功两部快速赶往玛纳斯南城,决定把战果扩大到极致。

金顺以为玛纳斯南城也同北城一样,得知官军来攻必先弃城逃命。

但额尔庆额却偏偏在南城碰了个大钉子。

占踞玛纳斯南城的敌军首领是阿古柏麾下敢打硬仗的余小虎,地方首领是当地回目黑宝财。黑宝财亦非一般人物,是个足智多谋,深通韬略的饱学之士,人皆称其为赛诸葛。

余小虎盘踞玛纳斯南城后,原只有三千兵勇,但他在黑宝财的辅佐之下,一直在大肆招兵买马,兵额及骑勇竟然很快过万,成了阿古柏治下北疆各城最有实力的人物。

得知官军即将攻城,余小虎急召黑宝财到帅府议事。

其实,余小虎只是阿古柏任命的一名阿奇木(相当于州长),并不是元帅,黑宝财也仅是一名阿訇,亦非实际意义上的官长。

但余小虎经过与马人得、金相印等元帅比较后,认为自己无论从兵额还是土地的面积上都要超过马、金二帅,于是在黑宝财的策划下,上书阿古柏,请阿古柏赐封自己为元帅。

阿古柏接到余小虎的书函后,考虑再三,怕元帅过多引起军队混乱,于是就下诏任命其为比阿奇木高一级的汗国小通哈兼阿奇木,并特准其便宜行事。

余小虎接诏极其不满,于是在自己的领地玛纳斯南城自封元帅。

余小虎私下同黑宝财说道:“阿古柏帕夏的毕条勒特汗就是自封的,我缘何就不能自封元帅!”

黑宝财见余小虎自封元帅,自己也开始心有不甘,不久亦自封为阿奇木;余小虎离不开黑宝财,只得默许。

余、黑这一武一文,自此开始狼狈为奸,在玛纳斯南城为所欲为,把南城生生变成了一座人间魔窟,盘剥之甚几近于杀鸡取卵,百姓深恨之。

黑宝财匆匆赶到帅府后,未及落座,余小虎已然开口说道:“黑宝财阿奇木,刘锦棠攻克乌城后,金顺大魔头已带着他的牛马鬼蛇向我们攻来。本帅来玛纳斯南城之前,毕条勒特汗曾郑重地对本帅说,玛纳斯南城的黑宝财是哲德莎尔汗国的旷世之才,他熟回文,通汉文,会满文,他满腹兵书,韬略过人。黑宝财,鉴于目前的状态,本帅代表毕条勒特汗正式任命您为本帅的军师。黑宝财,您现在可以向幸运之神起誓了。”

黑宝财慌忙跪倒,对着屋顶举起双手宣誓道:“我,黑宝财,玛纳斯南城的阿奇木,刚刚被余小虎大元帅任命为军师,现在在神灵的面前发誓:在大清国金顺大魔头来攻城的时候,我一定把毕生所学贡献在军前,我一定协助余小虎元帅战胜金顺,我一定要让金顺和他的一群牛马鬼蛇死无葬身之地!”

黑宝财誓毕,便同着余小虎走出帅府,到城头去布置防守事宜。

针对清军一贯喜用重炮轰击城墙、城门的作战特点,黑宝财命令守敌在城墙之后又筑起一道高厚的新城墙,并特调两门英国造小钢炮架在二道城墙上,两边布置了五百余名火枪手,专打城门破后进城的清军。

布置好城门的防守,黑宝财又向余小虎建议,调火枪手守城楼,而在二道城墙内一米远的地方,又快速搭建起十几座炮台,炮台都高过城墙米许,两边仍置火枪手若干,以备城墙倒塌后轰射清军用。

兵力布置完毕,黑宝财又把城里的上百名阿訇、巫师召集到一起,搭台作法,借以鼓舞士气。

额尔庆额奉金顺将令提军到此,也不等徐学功来到,很快便开始攻城,但却遭到城内守敌的拼死抵抗。城未攻下,军兵倒伤亡不小。

徐学功到后,两部人马又合力攻打了一次,仍以失败告终;不仅伤亡颇大,还让总兵冯桂增丢了命。

额尔庆额把一腔怒火都发到徐学功身上,指责徐部配合不利。

额尔庆额碰了钉子,不敢硬攻,只好远远将城池包围,派人飞马给后路的金顺送信。

金顺带着后膛开花大炮督率大队转日来到。金顺到后,先将徐学功的顶戴摘掉,然后便带上一干将领绕城看了一回。

金顺见南城城墙高厚,城头炮火也颇猛烈,心下对强攻明知不可,但他求功心切,怕时间久了别人来抢功,仍决定冒险强攻。

依金顺的逻辑,刘锦棠能冒险成功,他金顺怎么就不能呢?刘锦棠不过是名汉员,他金顺可是满人呐!论地位,满人比汉人是要高出许多的。

他按着刘锦棠的攻城策略,命令士兵快速为后膛开花大炮搭建炮台,然后又集中十几门小钢炮分置大炮左右;开炮之前,他自然也调四营步兵提前埋伏在城门两侧,等城门倒塌,便哄抢进城。

城门如期轰开,四营兵勇果然按预定计划呼喊着抢进城来。

但随着城门内响起的几声炮声,四营兵勇不仅被轰倒大片,金顺麾下两名最得力的营官亦被当时炸死。

黑宝财见炮击得手,当即挥旗下令让二道城墙内的大炮开火,将城门缺口封锁。

金顺一见抢城失利,心下不由大慌。

他思虑再三,决定将火炮全部调离城门口,转而轰击城墙,期望从城墙突破。

但玛纳斯城墙均为青石修筑,最是坚固,一般钢炮根本撼它不得。而城内猛烈的炮火,又不给他筑造后膛开花大炮炮台的机会。

金顺无计可施,不得不传命兵勇架设云梯,却又遭守敌一阵炮轰枪扫,使伤亡数额快速猛增。

金顺所统各营原本就是老爷兵,都是一鼓之士,一旦遇挫,斗志登时全消。

金顺见全军怠战,知道再战不利,只好传命各营退后一里处安营扎寨,同时飞函伊犁将军荣全,命其作速提军来援。

趁官军退后歇战的时机,余小虎命令守城兵勇,用石头和沙土将城门堵死。

荣全一见金顺的公函十万火急,不敢耽搁,当日即率所部四营一起骑队、一营炮队、一营火枪队及两营步队飞速向玛纳斯南城赶来。

荣全是满洲正黄旗人,关佳氏,咸丰元年(公元1851年)袭一等咸通侯爵,一直在边关任职。咸丰十一年(公元1885年)开始出任塔尔巴哈台领队大臣、喀喇沙尔办事大臣、伊犁参赞大臣。在任期间奉命与沙俄会商,签订《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同治五年(公元1866年),任镶红旗蒙古副都统兼署伊犁将军,次年(公元1867年)调任乌里雅苏台参赞大臣。同治八年(公元1869年),奉命与俄国签订《乌里雅苏台界约》。同治十三年(公元1874年),白彦虎战败出关,驻迪化州城附近。荣全率所部马队在沙子山大败白彦虎,因功赏头品顶戴,实授伊犁将军。

见荣全来到,金顺抖擞精神,二次督军攻城,但成效仍未进展分毫,反倒又有些许伤亡。金顺心下愈发慌乱,眉头皱起老大一团疙瘩。

荣全一见攻城遇阻,且伤亡过大;得知金顺尚未给左宗棠通报战况,他便连夜给左宗棠发了封快函过去。

荣全有荣全的想法,荣全不想因为金顺而影响自己的前程。

就在金顺对玛纳斯南城莫可奈何的时候,正在乌鲁木齐料理善后的刘锦棠正在自己的办事房里面北跪接封赏圣旨。

旨曰:“前据左宗棠奏攻拔古牧地坚巢,克复乌鲁木齐、迪化州各城大概情形,业经降旨宣示。兹复据该督将详细情形驰奏,与金顺前奏大略相同。道员刘锦棠会同金顺督兵进攻古牧地,连战大捷,逼垒轰击,立拔坚城,首要各逆,擒斩净尽,并将安集延援贼一律歼除,乘胜进兵,贼众奔窜,追杀数十里,斩酋多名,连克乌鲁木齐、迪化州等城。剿办极为得手。所有尤为出力之西宁道刘锦棠,着赏给骑都尉世职,提督谭拔萃、谭上连、余虎恩、谭和义、席大成均着赏给云骑尉世职;黄万鹏、萧元亨,均着赏穿黄马褂;参将董福祥,着免补参将、副将,以总兵交军机处记名,遇有缺出,请旨简放,并赏换阿尔杭阿巴图鲁名号……”

刘锦棠同着一应将官刚刚领旨谢恩毕,又接到左宗棠紧急送达的快函。

函曰:“玛纳斯本可应弦而下,只因众志不协,稽延许多久,致土回复行抗拒,迟收一篑之功。金都护信来,拟以大炮轰攻,计可迅期得手,顾未见续报克复,不解何故?”

快函又说:“若玛纳斯仍未如期攻下,可视军情缓急,遣一军援之,方不误大局也。弟尝言,战阵之事,权在主兵之人,非他人所可参预。”

快函最后道:“乌垣、红庙之复,厥功之伟,天下当无异词。如果南路节节顺手,则麾下功勋冠于环宇,所当慎益加慎,黾勉图之。”

左宗棠在信中希望刘锦棠“可视军情缓急”,派兵助攻玛纳斯南城,怕因为一座城池而贻误规疆大局。

刘锦棠把左宗棠的快函读了又读,思虑再三,未敢贸然派兵助攻,而是先派出十几匹快马到玛纳斯南城一带去打探消息。

金顺、荣全二人都是功名心颇重之人,刘锦棠不想分享其功。

快马出发之后,刘锦棠便开始给左宗棠写回信。

刘锦棠从新疆气候的实际出发,认为应该暂缓进兵南路,提出:“大雪封山,粮草、行军两不得便,应俟明春冰消雪融之后进军最为妥当。”

刘锦棠随后向左宗棠提出自己思虑已久的会师规复南路的八条建议:“一曰:进规南路,则巴、古之间及古城以西至古牧、乌垣一带皆大军后路,拟调徐占彪马步六营在此设防;二曰:金都护统所部各营应分布古城至乌垣、昌吉一带,锡领队所部应分布玛纳斯、呼图壁一带,彼此联络一气,以严北路之防;三曰:嵩武军张军门应由哈密前进,至暸台逾山而西向辟展,与徐提督占彪会师西进,一面搜山,一面纵火,务将山内伏贼一并搜除净尽;四曰:大军南规之后,粮草宜储存乌垣,由古牧地城转运、采办。子药、枪炮等赘重之件,可由哈密、辟展、吐鲁番,可省数百里路程,虽中间必经戈壁,然不过两站余,况嵩武军由此过师,则大军所需子药、枪炮亦当于此间另觅运道,以资利便;五曰:大军进至南路后,每克复一城,即设立一善后局,同时办理赈民、屯垦等事;六曰:赈银、赈粮随大军跟进;七曰:请派大批官员出关专为料理善后等事;八曰:上奏朝廷,请调拨大量开渠引水相应设备。”

八条之外,刘锦棠又向左宗棠提出移民一说,以期在短期内恢复农牧各事。

刘锦棠将信送走之后,一面继续料理善后,整顿全军,筹措粮草,一面密切关注玛纳斯南城的动静。

玛纳斯南城却久攻不克,金顺、荣全二人的伤亡数字却在日益加大。

刘锦棠长叹一口气,不得不把道员罗长佑、提督黄万鹏、宁夏镇总兵谭拔萃、总兵董福祥等四将召来,吩咐道:“玛纳斯南城久攻不下,已成北路的钉子。此钉不拔,影响北路搜剿进程,亦妨碍粮草转运。各位可从各营挑选步队六营,马队五营,星夜援之。本官已得到确切探报,玛纳斯南城之总城门已被轰塌。你们见到金都护后,请都护大人先集中大小各炮向城门内轰炸,可连续轰炸半个时辰,然后便组织步队快速进城,并用火枪向缺口内射击,讲究一个快字,不能给对方炮台守敌喘息的机会。”

罗长佑小声问道:“金都护与荣侯已围攻玛纳斯南城近两月,想来余小虎与黑宝财二人确是个懂兵事的人。为使玛纳斯一战功成,大人何不亲自到该城督战?”

黄万鹏也道:“罗大人所言极是。大人是钦命的前敌总督帅,只有大人的话,金都护和荣侯爷才肯听。”

刘锦棠苦笑一声道:“几位有所不知,我湘、楚各营出关以来,收城复地,屡立大功,这已让金都护与荣侯爷心生妒意。此次收复玛纳斯南城,本官是决意让金、荣二位大人得此大功了。曾文正生前曾反复论说,有功不可独享。此次收复新疆,非一军一路便能功成,需各路人马和衷共济才能成事。各位去后,本官即致函金、荣二大人说明情况。各位但请放心,无论各位到玛纳斯后怎样作战,金、荣二位大人都会大力配合的。本官在乌城筹备酒宴,等着为各位庆功!”

四人高高兴兴地领命而去。

刘锦棠旋把派罗、黄、谭、董率马步各营助攻玛纳斯的事函告左宗棠。

十几日后,玛纳斯南城被克复,除余小虎率近千人逃脱外,守敌近五千人受抚,余皆被杀,黑宝财亦在其中。

金顺率军入城后,因忿恨城内百姓配合守敌与官军作战,致使该城久攻不下,使他在朝廷面前大丢颜面,竟对手无寸铁的城内各族青壮年大肆斩杀,在新疆北路已复各城造成极坏影响。

刘锦棠闻报,大惊失色,急遣快马劝阻,方止。

左宗棠的来信再次递到刘锦棠之手。此信仍与刘锦棠探讨进规南路的事情。

信云:“就目前局势言之,下兵南路,宜先固北路。古、济以西至乌垣,节节空虚,匪徒出没。”

又说:“南路自乾隆二十四年平定回疆,建八城:一喀什噶尔,一英吉沙尔,一叶尔羌,一和阗,一阿克苏,一乌什,一库车,一喀喇沙尔,而吐鲁番不与焉。托克逊尚是吐鲁番辖境,过此则喀喇沙尔所辖之苏什巴台,为南八城之首。将来兵进至托克逊,追奔逐北,至阿克苏作一停顿(道光五年办张逆,先驻此,盖地势扼要,且饶水草也),或分兵进叶尔羌、和阗,或径捣喀什噶尔,或分兵防伊犁,皆须临时斟酌,然三路分布之局,不可不预为敌之。现在大军为一路,嵩武为一路,尚少一路之军。不佞所以拟调金景亭一军者以此。玛纳斯南城本可收抚,因孔才执意欲剿,徐学功不能与争,而外来各军群思居复城之功,摩拳以待,及攻坚不下,乃请和甫都护亲临督剿。都护恃大炮以为成功可期,遂贸然而来,至此则锐气索然矣。”

刘锦棠读到此处不由一笑,因为金顺向左宗棠通报的情况与实际情况完全不符。什么“孔才执意欲剿,徐学功不能与争,而外来各军群思居复城之功,摩拳以待,及攻坚不下,乃请和甫都护亲临督剿”,全是胡说八道!孔才不过金顺麾下一总兵衔的统领,所部不过两营骑队,他怎么可能执意欲剿?而提督衔徐学功所统的绿营不过一千人马,他也不敢去与旗营的人争功。

金顺自己为居头功而执意进攻,却把责任全部推给了部下及“外来各军”。

左宗棠在信后写道:“以常理论,进规南路,须俟金景亭到始够布置而策万全。然此军到乌垣,总须腊冬之交。如军机不能久待,则俟玛纳斯收队回营,古、济各营搜山事毕,桂、方到齐,亦可稍资指挥,其蜀军、嵩武之进规吐鲁番,师期应由尊处酌定,乃期有当也。”

信中所称金景亭者,即卓胜军统领金运昌也。

金运昌字景亭,安徽盱眙人,现以记名提督率所部淮勇在包头驻防。经左宗棠奏请,朝廷已下旨征调所部,归刘锦棠调遣,为进规南路增加兵力。但此军出关,要准备大量工作,总须腊冬之交才能动身。

桂、方自然说的是总兵桂锡桢、副将方友升二人,目前二军正奉左宗棠之命由甘肃各驻地向肃州进发,即将出关。

信末蜀军、嵩武者,指的是由徐占彪统带的蜀军与张曜统带的嵩武二军。

徐占彪现驻防巴里坤,张曜则一直驻在哈密。

左宗棠已与刘锦棠函商妥当,进规南路,将由刘锦棠的老湘军、徐占彪的蜀军、张曜的嵩武军担任主力。金顺则镇守北路,在保护粮道、向前线转送给养的同时,监视伊犁俄军的动向。

玛纳斯南城攻克的当日,金顺为推托失利的责任,竟抢在左宗棠之前向朝廷上了一折,把责任全部推给了攻城战殁的冯桂增头上。

冯桂增原是楚军将领,因功至提督衔,后放凉州镇总兵,转隶凉州镇副都统额尔庆额。

金顺兵发玛纳斯南城,先锋官便是额尔庆额,冯桂增是随额尔庆额作战。

金顺上奏称:“官军收复玛纳斯北城后,冯桂增既未知会额尔庆额,亦未禀告本军,便决定攻取玛纳斯南城。额尔庆额得知冯桂增孤军冒进后,忙联络徐学功等人接应,以防失利。额尔庆额、徐学功赶到玛纳斯南城垣时,冯桂增所部已溃不成军,冯桂增本人亦中炮身亡多时。”

金顺的折子到京不久,左宗棠为冯桂增请恤的折子跟手也递了进来。

左宗棠的折子并未提到冯桂增擅自攻城的事情,也未指责金顺、荣全、额尔庆额等一班满贵武职大员的半点不是,只是讲述冯桂增如何作战勇猛以及中炮经过。

金顺的折子说冯桂增无功有过,左宗棠的折子却反复论说冯桂增之功,通篇未见一个过字。

慈禧太后把恭王召进宫来,说道:“这个冯桂增跟了左宗棠多年,左宗棠难免要替他说句话。按说呢,这也在情理之中。可他冯桂增不该攻城之前不同金顺打声招呼,要不啊,官军就死不了那么多人,他呢?自然也就丢不了命。冯桂增是有功,但那是从前。攻打玛纳斯这件事,他不仅无功,而且有过。照理,不仅不能为他优恤,总要惩戒一下才好。官军不是蟊贼,不能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左宗棠今年多大了?”

恭王想了想答:“回太后话,左宗棠今年六十四岁!”

慈禧太后随口说道:“六十四了,老了,脑筋不够用了。他如此偏袒姓冯的,分明是故里之情在做怪。你呀,同他们几个议一议。姓冯的已经死了,不议恤也就是了,但左宗棠却不能就这么着,总得有个说法。依我看啊,不行,就把左宗棠的一等伯革了吧,等有了功劳再给他恢复,也算让他清醒清醒。咱不能糊里糊涂过日子啊!”

恭王全身一震,沉吟许久才道:“臣下去同宝鋆他们几个议一议。”

现在的军机大臣原本是五位,依序是满员文祥、满员宝鋆、汉员沈桂芬、汉员李鸿藻、满员景廉,领班亲王仍是恭王。

文祥在年初便已告假在府里养病,五月卒,军机大臣于是成了四位,实际说话的就是宝鋆、景廉两个。李鸿藻偶尔争一争,沈桂芬干脆就是个四面光,不要说争,有时连多说两句话都嫌累得慌。

这样一来,一有什么事情,恭王就同宝鋆、景廉两个商量,商量出结果后,再向沈桂芬、李鸿藻二人通报。

这次自然也不另外。

宝鋆字佩蘅,时年已经七十岁,从咸丰十一年(公元1861年)开始,他就做军机大臣,至今已历十六年,一直受慈禧太后器重。他同文祥一样,主张重用汉人,以汉员治汉。但他又同文祥不一样,文祥敢于坚持自己的观点,敢当朝替恭王讲话,而他则不同。背地里,恭王说什么照例是什么,他从无异词,但若慈禧太后翻了脸,他便在太后面前唯太后的话是听,更不敢替恭王讲半句话,竟跟没有主见似的。重用汉人这一点他也没有彻底的时候。肃顺生前向咸丰帝提议重用曾国藩及曾国藩所编练的湘军的时候,他第一个举双手赞成,但裁撤湘军的时候,他又是第一个连连称是。百官背地里都管他叫“鼠军机”,这借用的自然是“首鼠两端”的典,其实是很贬意的话。但他并不为之所动,仍然我行我素。

景廉是从乌鲁木齐都统任上授正白旗汉军都统进京任职的,不久授都察院左都御史,光绪二年(公元1876年)命入值军机处兼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授工部尚书。景廉一直作外任,在军机处的日子尚浅。基本是宝鋆怎么说他便也怎么说,对恭王自然也是惟命是从,不敢有异词。

沈桂芬是同治六年(公元1867年)入的军机,但沈桂芬从入军机处的那天起,便被人戏称为滑翁,其为官的宗旨,也就可见一斑了。沈桂芬身为汉员,自然有他不可明喻的苦处。大清立国至今,满员一直就是贵于汉员的,这是不争的事实。

宝鋆、景廉二人应召来到恭王府后,照例是先扯上一阵的闲话,然后才切入正题。

恭王说道:“玛纳斯南城攻下来了,麻烦也来了。”

恭王说着拿起桌上的两份折子递给宝鋆接着说道:“这是金和甫和左季高分别发来的折子,你们看一看,咱们再议。”

宝鋆接过折子埋首看起来。

景廉无事,不由小声问恭王一句:“王爷,金和甫和左季高都在折子里说什么了?玛纳斯南城攻下来了,这是喜事,怎么倒有了麻烦?这是怎么说?”

恭王叹了口气道:“我现在也弄不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官军围攻玛纳斯失利,死伤挺重。金和甫说,是冯桂增想贪全功造成的。等左季高的折子一到,又好像另有原因。”

景廉故作聪明地说道:“王爷原本是愁在这里,下官以为这倒是个好解决的事情。”

恭王一听这话,不由歪起头来盯了他一眼道:“你倒是说说看。”

景廉便道:“王爷容禀,下官以为,给刘毅斋下道圣旨让他就近访查一下不就行了?或者让刘毅斋把冯桂增召到乌鲁木齐直接询问也可,王爷以为如何?”

恭王用鼻子哼了一声道:“你呀,说得倒轻巧!如果冯桂增还活着,就不会有这么大的麻烦了!”

宝鋆这时已将两篇折子看完,此时正眯着眼睛想着什么。

恭王冲着宝鋆说道:“佩蘅,你说说看。”

宝鋆从深思中醒来,说道:“王爷,您老是怎么个主意呢?西太后又是怎么个主意呢?”

恭王说道:“本王以为,金和甫的话是靠不住的,争功的恐怕不是冯桂增,倒是他金和甫。金和甫是乌鲁木齐都统,又是帮办新疆军务大臣。左季高没有荐他做出关各路人马的统帅,而委了刘毅斋,他心里一直有气,总想干件大事出来给人看。”

宝鋆小声问了一句:“王爷,西太后怎么说?”

恭王叹一口气道:“西面能怎么说!还不是听了金和甫的一番话!”

景廉这时道:“王爷,西太后这么做或许有道理。冯桂增毕竟是死了的人,朝廷总不能不看活的看死的!佩蘅,您老以为呢?”

宝鋆笑道:“您老倒是会问!——王爷已经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下官还能说什么呢?不过呢,下官倒是以为,不管金和甫与左季高孰是孰非,玛纳斯终归是拿下来了。其实啊,不知王爷对左季高近来上的几个折子留意没有,左季高啊,也在和金和甫斗气!”

恭王忙问一句:“你指的是哪些方面?”

宝鋆道:“额尔庆额上日给下官来信讲,左季高对金和甫凡事不与他相商而是直接上折一事,极其不满。左季高常对身边的幕僚讲,现在督办新疆军务有两个钦差大臣,一个是他左季高,一个便是金和甫。”

景廉忙插话说道:“左季高这话可是说得太过了。金和甫是乌鲁木齐都统,又是新疆军务的帮办大臣,金和甫遇事上奏朝廷这并无不当。左季高这么说明显的是在揽权,他晋伯还不满足,他这不是要辜负圣恩和王爷对他的爱护吗?”

恭王叹口气道:“你们两个呀,话又扯远了。西面昨儿把我叫了去,想革掉左季高头上的伯爵,以示薄惩。西面在气头上说的话我们自然不能太当真,但也总要想个办法出来才行。设若理在金和甫一边怎么办?理在左季高一边又怎么办?我们都要先拿个办法出来呀!”

宝鋆忙道:“王爷,您先说说您是怎么个主意。”

景廉也道:“是啊,大主意总要王爷来拿才是。王爷怎么说,我们怎么办就是了。”

恭王道:“不瞒你们两个,攻取玛纳斯失利这件事,错在金和甫而不在左季高。如果西面硬要袒护金和甫捏左季高的错处,你们两个可要把话同西面讲清楚。刘毅斋听左季高的,他不可能受金和甫的摆布。金和甫一贯有争功的毛病,还好闹意气。新疆眼下只是北路有了眉目,南路怎么样?还是个未知的前程。”

宝鋆忙道:“王爷只要端出了盘子,下官争上两嘴也就是了。王爷的意思已明白,新疆现在还离不了左季高。”

恭王知道宝鋆嘴上虽然说得漂亮,但他一站到朝堂之上的时候,十回定有九回出现反复,便就把眼望住景廉,看景廉的态度。

景廉却沉吟了半晌才道:“西太后究竟是怎么个主意呢?不摸准西太后的心思,到了朝堂之上,有些话怎么说呢?设若西太后打定主意要革掉左季高的爵位,我们不是眼瞅着往钉子上碰吗?——王爷,说不准西太后对新疆真想换帅呢!”

恭王长叹一口气道:“设若西面真想换帅,这新疆可就完了。金和甫这个人,他哪是做帅的材料啊!为了新疆,我大清国已累计筹借洋款近千万两白银,这还不算完。现在又要换帅,这不是胡闹吗?”

宝鋆与景廉互相看看,都把头低下去,各人思谋各人的算盘。

恭王无可奈何,只好把二位军机礼送出府门,跟手又把礼部右侍郎潘祖荫请了过来。

潘祖荫进府不久,军机大臣沈桂芬与李鸿藻也相继乘轿赶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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