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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最初五天,芹官的兴致极好;在车上带几部方志,打尖宿店时,总要抽空寻访古迹,或者打听打听风土人情。作伴的是王达臣;芹官跟棠官都管他叫“王二哥”。

王达臣年纪虽轻,南来北往却走过十几回,不但熟悉一路上的山川形胜;而且也装了一肚子江湖上的奇闻异事,有着谈不完的话题。每天晚上,夏云总要来催个三、四遍,小兄弟俩才肯归寝。

到了第六天,住在徐州;芹官想多留一天,看一看项羽与关盼盼的遗迹,马夫人答应了。那知寻幽探胜之不足,还想多留一天,马夫人叹口气发话了:

“你也该懂点事了!眼看就有一场大祸——。”

想缩口已自不及;芹官追根究问,终于知道了北上的缘故。这夜枕上思量,通宵不寐;第二天起来,就再也看不见他的笑容了。

夏云是早就在上路的第一天,便由马夫人口中得知了真相;便劝芹官说道:“芹二爷,你也别难过!太太心里本就不好受,见你这样子,越发犯愁。到底你是爷儿们,得打起精神来顶下去。”

“不错?”芹官答说:“我心里在想,我得回南京,跟大家在一起。”

“你疯了!”夏云骇然:“怎么起这么一个念头。”

“我一点都不疯。我也得磨炼、磨炼;这就是一个磨炼的机会。”

看看劝不醒,夏云不再理他,但却悄悄告诉了马夫人;商量下来,也只有暂且置之不理,反正路越走越远,他慢慢也就死心了。

然而她们想得到,芹官当然也想得到,路越走越远,回南京便越来越不容易。因此,一个人盘算了好一会,先去找王达臣谈这件事。

“王二哥,如果我现在要回南京,你能不能想法子,抽出人来送一送?”

“咦!”王达臣大为困惑,“芹二爷这是怎么回事?”

“这,请你先不必问。”

王达臣便不再问;想了想答说:“要抽只有抽小伙计,我不放心。这里庆成镖局的二掌柜,是我的好朋友,我可以请他派妥当人选。不过,这得太太交代下来。”

“当然、当然!我也不能私下开溜。”

于是,晚饭以后,避开夏云,他向母亲微微吐露了心意;马夫人装作不解,只是把话题扯了开去。

这一下使得芹官大为困扰;迫不得已只好直说了,“娘,我想我还是回南京的好。不管怎么样,有事多一个人总是好的。”他紧接着说:“我已经跟王老二商量好了,他可以请徐州庆城镖局派妥当人选。”

“夏云跟我谈过了。我以为你只是随口一句话;原来真有这个意思。”马夫人从容不迫地说:“共患难不必一定在一处;你去了没有人照料你,只给你二嫂子添麻烦。”

“不会的。”

“你是不愿意给她添麻烦;而且想替替她的手,无奈你二嫂子不这么想。”马夫人又说:“我听秋月说,二嫂子曾经苦口婆心劝你要读书上进;说咱们曹家将来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你能听她这句话,比什么都强。”

芹官说不下去了;可也没有明白放弃了原意,只是等着,等马夫人能松一句口。

对马夫人有所要求,先不许可,到头来毕竟是做娘的让步,像这种情形,数不清多少回了;然而这一回,马夫人是丝毫不会动摇的。

“再说,年近岁逼,越往北走,天气越冷,冰霜雨雪,几千里的长途,你就忍心让我一个人走?”说着,便伸手到腋下,抽出手绢去揉眼睛了。

听得这句话,芹官顿如芒刺在背;赶紧答一句:“娘别生气,更不必伤心;我也是一时的念头。我听娘的话好了。”

“好了,到底是太太。”在门外已站了一会的夏云,一掀门帘出来;故意用不满的语气说:“我们是丫头;再是好话亦只当耳边风。”

芹官唯有报以苦笑;站起身来说:“我找王老二。”

王达臣还跟伙计们在一起喝酒;一见芹官,大家都站了起来,腾出上面的位子,留他喝酒。

芹官虽是“养在深闺”的纨袴,但到底读的诗多;经此五六天的旅途历阅,经验印证想像,对世故人情,大有意会。知道此时谦让,了无意义。

突然间夏云出现,却不肯入屋,只向芹官招一招手,等他到了门口,她才低声说道:“震二爷派人连夜赶路,送来一封信。太太等着你去写回信呢。”

听得这话,芹官便向王达臣说道:“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们喝酒了。”

“好说,好说!芹二爷尽管请便。不过,”王达臣问说:“有件事想问芹二爷;回南京——。”

“喔,”芹宫不待他话毕,使即回答:“这件事作罢了。”

“那么,”王达臣有些一踌躇,“明天走不走呢?”

为了安排芹官回南京,自然得留一天;此时取消原议,如果照旧赶路,使须连夜预备车马。

芹官明白他的意思,毅然决然地作了主张:再留一天。

于是见了马夫人,先声明这件事;然后看曹震写来的信,说接到京信,丢官已奉明旨;抄家亦必不可免。不过曹俯的另一件案子已结,只是罚俸了事。他决定年内动身南下,亦由旱路;请马夫人一路留意,以免失之交臂。

“我盘算过了,年内赶进京是一定办不到的;不如找个地方过年。”

“是。”芹官问道:“娘预备在那里过年呢?”

“这要问王二:能不能赶到济南?”

“那,我去问他。”

“干脆把他找了来。我还有别的话问他。”

等把王达臣找了来说知经过,他很仔细地计算了途程,表示有把握可以赶到济南过年,接着又问:“太太在济南过年,是打算住店;还是有亲戚家可以借住?”

“亲戚倒有,年下都忙,不便打搅;还是住店吧!”

“住店得先派人去通知。年下空房一定有;不过伙食得先预备。”

“说得是。不然家家关门过年,有钱也买不到吃的。”马夫人回头说道:“夏云你先拿个大锭给王二哥!”

王达臣那里有曹震交给他的一笔银子,本可不必再由马夫人那里支款;但因一路而来,爱慕夏云,而夏云却总躲着他,现在有个亲自从她手里接银子的机会,不愿放弃,所以默不作声。

夏云却没有想到他有这样的心思,而且是在马夫人面前,谅他也不敢有什么表示,因而开箱子取了五十两重的一锭官宝,走来交到王达臣手里。

这一下王达臣既紧张,又好奇;夏云跟他从未交过口,如今交银子,总有句话,不知她会如何称呼;自己又该怎样叫她。

正心里七上八下时,夏云开口了:“王镖头,这个给你。”她说得快,动作更快,将银子递了过来,等王达臣刚一接,她就松手了。

王达臣正抬眼在看她,也没有想到她的手会松得那么快,一下没有接住;五十两重的一锭官宝刚好砸在他的脚尖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差一点出声。

夏云也发觉自己的行动,不免鲁莽了些;心有歉意,却犹不愿开口,反是芹官赶来慰问:“怎么,砸在脚上?疼不疼?”

“不要紧,不要紧!”王达臣自然硬充好汉:“这算不了什么!”

“那你就请坐吧!”

芹官硬按着要他坐下;王达臣还遵守着规矩,应该站着回话,最后是马夫人说了一句,他才斜欠着身子,在进门之处坐了下来。

“达臣!我还想问你一件事。”马夫人说:“我家四老爷出京了,也是走的旱道;半路上遇得见吗?”

“那可说不定。如果四老爷为了赶回来过年,不按着站走,就多半会错过。”

“有什么法子。能不教错过?”

“只有托沿路的店家。”王达臣问:“四老爷是什么时候出京的?”

“信上没有提,只说已在路上了。”

“噢!”王达臣想一想说:“看样子总不会已过了徐州;一路迎上去,保不定就在济南见面。”

“那倒好。”马夫人又说,“反正这件事托你了。”

“是。”王达臣停了一下问:“还有什么吩咐。”

“就是这两件事,你请回去吧!”

于是王达臣起身请了安,方始转身;行动之间,已看出有些不大俐落,因此,马夫人便埋怨夏云。

“那一下怕砸得不轻,也不知道伤了筋没有?看他走路都有点儿瘸了。你也是!何不等他接住了再松手?”

一路来夏云从未受过责备,这时自是胀红了脸,不敢作声;芹官颇为不忍,便即说道:“他们走镖的,有秘制的金创药,就算伤了筋,一敷上药就没事。”

“但愿没事,不然骑马都不能骑;岂不是耽误路程?”

听马夫人这一说,夏云大为不安;这一夜梦魂惊扰,睡不安稳。到得天亮起身,叫醒棠官,替他穿好了衣服,央他去看一看王达臣。

“昨儿个把他的脚给砸了,不知道受伤没有?”夏云紧接着解释她关切的缘故:“太太说脚受了伤,不能骑马。这一耽误了路程,岂不是我的罪过。你只去看一看,回来告诉我;别多说什么?”

棠官答应着去了;不一会飞奔而来,进门便嚷:“糟糕了!王二哥脚上的骨头碎了!”

听到最后几个字,夏云顿觉眼前金星乱爆,心生闯了一场大祸的畏惧,顿使她六神无主。偏偏另屋的马夫人已有所闻,大声问说:“是骨头碎了吗?”

“是啊!”棠官答应着;到了马夫人那里先请了安,接着说王达臣的伤势,“脚背肿得好高;王二哥自己摸了摸,说右脚中间的那个脚趾头,骨头碎了。”

“请大夫了没有呢?”

“去请了。”

适时芹官亦已闻声而来,说一声:“我看看去!”拉着棠官一起往外走。

马夫人颇为懊恼,亦已有些冒火;但看到夏云盈盈欲涕的神情,却又不忍说她,只叹得一口无声的气。

“太太不带着刀伤药吗?”夏云怯怯地说。

“那是治无名肿毒的。也罢,你找一找,找着了就给他送去。”马夫人又说:“你跟王二说,尽管找好大夫,别省钱。”

夏云答应着,找了药到前院镖客们的宿处;只见一屋子的人,她情怯不敢进去,幸好遇到何谨,一把拉住他说:“何大叔,这是太太给的药;还说,尽管找好大夫,别省钱。”接着她又问了句:“伤势怎么样?”

“伤科我不懂,看样子不轻。”何谨问道:“这药干什么用的?是内服、是外敷?”

“治无名肿毒的。”

“那不管用。”何谨说道:“好吧!你先进去;伤势怎么样,一会儿我跟太太来回。”

不久,棠官来报,不要紧了;在驿站上找到一个蒙古大夫。说完又奔了出去;一会儿复又来报,王达臣疼得几乎昏厥;就这样奔进奔出,随时来报疗伤的经过。到得第四次来报时,夏云忍不住了,拉住棠官问道:“蒙古大夫怎么说?到底接得好,接不好?”

“他没有说接得好,接不好。不过,我看有点麻烦;那蒙古大夫跟王二哥一样,也是满头大汗,大概他心里比你还急。”

夏云脸一红,“我急是他的伤不好,就会耽误上路。”她说:“不是为别的急。”

马夫人听她作此不必要的解释,心里好笑,当然她是了解夏云的心情的;便安慰她说:“只要是真的蒙古大夫,一定接得好。”

“是真的。”棠官接口说道:“是真的蒙古大夫;说是京里下来的。”

“那必是在上驷院当过差——。”

为了遣闷,马夫人便谈上驷院的蒙古大夫;她说,蒙古大夫不一定是蒙古人,上三旗士兵中,会接骨的都可入选,每旗十名,旗设“蒙古医师长”一人;“副长”二人,隶属上驷院。本职是为马治病,但宫中执事人等,受了外伤,亦都由上驷院的蒙古大夫诊治;当然,最擅长的是接骨。

“骨头在肉里面,碎成什么样子看不见;怎么接法呢?”马夫人说:“他们教徒弟有个法子,拿竹子的笔套剪成几截;用棉纸包起来,叫徒弟隔着纸摸索。起先毫无头绪,到摸到了窍门,几下就能接在一起那时候就可以替人接骨了。”

“既然几下就能接在一起,”棠官问说,“怎么接了个把时辰,还没有接好?”

“接好了!”门下有人接口;是何谨的声音。

夏云顿觉双肩一轻,喜孜孜地去打门帘;放何谨进门。

向马夫人请过了安,何谨说道:“伤得可真是不轻;看样子有十天八天,不能行动。”

这一说,夏云又着急了;失声问道:“那怎么办呢?”

“王老二也很着急;让我来跟太太请示,打算让庆成镖局的二掌柜,护送到济南。”何谨紧接着又说:“我不知道太太是打算到济南过年。”

听他的语气,似乎不以为然;马夫人便即问说:“你看呢?”

“以我看,到济南过年,不如就在徐州过年,第一、离南京近,有什么事,容易照顾;其次,太太要是等老爷见面,徐州比济南好。”

“喔,你倒说个缘故我听”

“四老爷不知走的那一条路——。”

原来自北南下的大道,从德州开始,分为东西两路,东面济南、泰安、临沂至江苏宿迁,循运河由镇江到南京;西面则自鲁西经高唐、东河、滋阳入徐州。曹俯如由西路南下,那就一定会在徐州相遇;倘经东道,虽不过徐州,但不妨派人到徐州西面的红花埠守候,这里是由临沂、郯城入江苏必经之途,与徐州相去不远,见面也容易。

听他说得有理;同时庆成镖局的二掌柜,虽是王达臣的至好,但毕竟隔着一层,不如对王达臣,可以指挥如意,因此,马夫人立即作了决定:“好吧!咱们就在徐州先住下来再说。”

“既然预备在这里过年,咱们得核计。”马夫人对夏云说:“自己得弄个小厨房;你看看,该置些什么东西?开张单子出来,交给老何去办。”

“我也这么在想。”夏云答说,“而况太太吃斋;洁净最要紧。”

于是夏云“抓”了棠官的差,让他取笔砚来,听她念着开单子。写到一半,何谨又来求见,说王达臣的意思,想请马夫人移居庆成镖局。他的理由是:第一、比较舒服;其次,庆成镖局的东主,也是回回;最后,行李挪到庆成,可以放心,否则倘有疏失,他担不起责任。

理由一个比一个充足;但马夫人另有顾虑,“不!”她说,“人家高高兴兴过年,咱们何必去打搅?”

“打搅倒无所谓——。”何谨没有再说下去;显然的,他已经体会到马夫人的本意,不必再说下去。

“我让夏云在开单子,咱们自己开伙食。”

“是的。太太在廊上支个小厨房;我们仍旧吃店家的伙食好了。”何谨又说:“倒是屋子应该换一换,总要严谨才好。”

“说得不错。你去办。还有,你报王二说,让他派个得力的人回南京送信;咱们在徐州过年等四老爷,得让震二爷知道。”

“是!”何谨说:“信什么时候写好?”

“我让芹官马上来写。明天一早好了。”

何谨答应着去了;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去而复回,后面还跟着王达臣,他不能走路,是由一名小伙计背着来的。

“我可没法儿给太太请安。”王达臣不等人家扶他坐定,便就说道:“我这趟差办得窝囊透顶,不能再让太太、芹二爷、棠官,在这破店受罪。庆成镖局是二掌柜当家,他跟我是能过命的朋友,请太太一点儿都不用顾忌。”

“难为你这么热心!”马夫人答说:“我觉得在这儿也很好。”

“不!”王达臣又说:“我责任在身,实在不能放心。我现在跟个废人一样,再要派两个得力的趟子手,一个回南京送信;一个到红花埠等四老爷,越发没人能顶得住了,万一来个小毛贼,丢了东西还让太太受惊,这件事我怎么交代?”

这确是不能不顾虑的一件事;马夫人也知道,这还关乎王达臣的名声,倘或出了意外,江湖上不说王达臣受了伤,行动都要人扶持;也不会知道得力的人不在身边,只说王达臣保镖,连个小毛贼都制不了!这个名声一传出去,他就不用想在他这一行中出头了。

于是,马夫人只好问何谨:“你看呢?”

“王二镖头的顾虑不能没有;太太心里的想法,更是为人家打算。”何谨意味深长地问:“是不是跟王二镖头说了实话,再作道理?”

马夫人微微点头,移目周视;夏云十分机灵,故意将棠官的手一摸,“看你,手冰凉,别冻出病来。走!添衣服去。”说着,不由分说将棠官拉走了。

应该避开的人避开了;何谨才轻声向王达臣说道:“我们府里一过了年,说不定就有麻烦。太太是怕万一连累了庆成不好;那时候连你都对不起朋友。太太不愿意住庆成,一半也是为你。”

王达臣恍然大悟,一时惊忧交并;怔怔地好半天说不出话。

何谨却已有了计较,“如今只有这么办:第一、务必挪个严密妥当的地方;第二、请庆成帮忙,派俩好手来护院。”

“啊,啊!行,行!”王达臣一迭连声说:“这么办,很妥当;我马上去办。”

整整忙了一下午,才算停当。先是移居,挪到第三进的东跨院之前,先要打扫干净,将窗子裱糊得里外雪白,方始重新铺陈;那跨院南北对向,两暗一明共有六间屋子,马夫人占了北屋;南屋是夏云带着棠官住东间,芹官住在西面,有张旧帐桌可当书案,何谨又替他买了个竹书架,开箱子将书籍笔砚都摆了出来。夏云复又凑趣,找出来一个博山炉;一只汝窑花瓶,插上腊梅跟天竹子;袅袅炉烟,瓶花含笑,居然楚楚有致,一洗残年逆旅的凄凉。

刚刚停当,还来不及坐定了从容喝一杯茶,庆成镖局的二掌柜来了,说要给马夫人“请安”。

马夫人只说“不敢当;挡驾”;但以同在教门之故,还是接见了;说过两句门面话,由芹官延入他的“书斋”款待。夏云很会调度,凑付着带上路的茶食干果,竟摆出八个高脚碟子;用康熙五彩窑盖碗沏的茶。用官宦人家对上宾的礼数相待,使庆成的二掌柜,真有受宠若惊之感。

他姓韦名叫世保,芹官便管他叫“韦二哥”;少不得有番仰仗拜托的客套。韦世保便又引见他带来的两个人,一个姓史,一个姓鲍,都生得一脸精悍之气,一看就觉得是可以信任的。

“这两位都我局子里的好手;从今晚上起始,就让他们在这里伺候,芹二爷不必客气,有事尽管差遣。”

“不敢,不敢!”芹官连连拱手,“韦二哥言重了。”

“其实,绝不会有什么事。”韦世保说道:“徐州是五省要冲,多的是五岳三山、各路的英雄好汉,向来是个最麻烦的码头;幸亏近年来徐州出来一位大人物,叨他的光,真是不少。”

“喔,请教,”芹官问说,“是那位大人物。”

“浙江的李抚台。”韦世保面有得色地说。

芹官茫然无以为答;韦世保便又解说,他指的浙江巡抚李卫。当今皇帝最宠信的封疆大吏,只有三个:云贵总督鄂尔泰;河南巡抚田文镜;浙江巡抚李卫。三人各有所长;李卫长于治盗,曾奉特旨,准他越境追捕,而李卫正是徐州人,强梁宵小,惮于他的威名,相戒敛迹,所以这两年来的徐州,比以前安靖得多了。

“这一说,在徐州过年,倒是挑对地方了。”芹官又说:“尤其是有王二哥跟韦二哥的交情在,更可以高枕无忧。我回头禀告家母,也好让她放心。”

芹官果然将韦世保的话,告诉了母亲;马夫人自然也很欣慰。“不过,”她说:“话虽如此,到底也要仰仗人家;年下还来替我们巡夜护院,这份人情欠得太重,不知道怎么报答人家?”

“还有王老二。”芹官接口:“亏他自己受了无妄之灾,还打算得这么周到。”

“是你闯的祸,”马夫人对夏云说:“你也该去看一看他;伤势好些了没有?”

“是。”夏云低着头答应;身子却没有动。

“去啊!”

“等等。”夏云答说:“等老杨妈把碗刷干净了,让她陪我去。”

“我陪你去。”棠官立即自告奋勇。

“你别去!”马夫人找了个理由拦阻:“明天有专人回去送信;你也该写封信给你娘。”

“对了!”芹官附和着说:“你先到我屋子里,用我的书桌;你写完了我再写。”

就这样将棠官遣走了;马夫人笑道:“棠官跟王二倒有缘;在他那里泡了一天还不够。”

“他还要拜王二为师,学打拳呢!”夏云答说:“真是异想天开。”

“其实也不算异想天开!旗人家的子弟,弃文就武也是一条出路。棠官将来能补上护军校的名字,倘或武艺出众,挑到侍卫处,倒是堂堂正正的武官,比在茶膳房这些地方当差,强得太多了。”马夫人又说:“可惜王二保镖,行南走北,没有工夫教他。”

夏云本不以棠官在旅途中,不喜念书,只爱跟王达臣玩在一起为然;此刻听马夫人说得有道理,不由得便为棠官的前程打算,就算王达臣不能教棠官,又何妨让他替棠官找一条练武的路子。

“太太不放心你的伤势,让我来问一问,可觉得好些了。”

“好些了,好些了!”王达臣一迭连声地说:“多谢太太惦着;请你替我道谢。”

夏云点点头,看他右脚脚背又红又肿;脚趾大了不止一号,不免歉然,低声说道:“对不起,我昨天失手不是有意的。”

“好说,好说!原是我自己不好。”王达臣说:“姑娘请坐。”

夏云坐了下来;王达臣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气氛显得有点僵。夏云心想既然坐下了,总得找些话说;想了一下,便即问道:“王镖头,一年走几趟镖?”

“姑娘叫我名字,或者就叫我王老二好了。”王达臣答说:“一年走几趟,可不一定,闲起来一两个月没事;说忙,忙得头一天刚回来,第二天又得上路,也是常有的事。”

“这不太辛苦了吗?”

“走镖的,只巴望平平安安到了地头;辛苦一点算不了什么。”

“莫非只苦不乐?”

“没有只苦不乐的行当!倘或如此,我早就不吃这碗饭了。”

“呃,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夏云问道:“大概就是保镖回来,跟王二嫂团聚的时候?”说着,看了他一眼,又把头低了下去。

“那算不了什么!顶值得高兴的是,遇见一位宽厚体恤的东家;就像太太这样的。”王达臣话锋一转,问到夏云身上:“姑娘忙不忙?”

“就跟你一样,闲的时候一点事没有;要忙起来,恨不得多生一双手。”

“大概总是忙的时候多?”

“嗯。”夏云停了一会问道:“你到了北京,住在那里?”

“在前门外大栅栏,四海通镖局,那是我们的联号。”

夏云点点头,又问:“你的武艺是跟谁学的?”

“这,话说来就长了。”王达臣说:“我也没有什么正经的师父;跟几位老前辈走镖,偷着学个一招半式,慢慢儿摸着一点门道。练武,还得靠自己;性之所近,随时留意,只要有恒心,总会有点儿出息。”

这是一个个很好的话题,王达臣讲他自投身镖局,当小伙计开始,如何废寝忘食刻苦习艺;如何暗中窥伺、偷学秘诀,吃苦受辱,遭人误解,甚至为人暗算,几乎残废。但也有诚意感动了名家,自愿传授的美事。谈得起劲,听得有趣;直到一阵爆竹声响,才中断了他们的闲谈。

“干嘛放鞭炮?”王达臣问他的小跟班。

“今儿送灶。”

“都腊月二十三了!”夏云失声惊叹,“一点都不觉得快过年了!”

“自然啰!”坐在门口抽旱烟袋的老妈妈说:“在府里,一过腊八就忙得不可开交了。光是‘挥尘’、做年菜这两件事,就能把人累得头昏眼花;累归累,热闹可真是热闹。如今一点年味儿都没有,怎么能觉得快过年了?唉,真没有想到。”

夏云黯然;王达臣却想到了马夫人,设身处地替她想一想,其情着实难堪。如果能赶到济南,有好些至亲在,过年还不寂寞,在这徐州客店中,终日枯坐,只听家家爆竹、笑语喧阗,那是何等凄凉!

夏云看他不作声;自己觉得也坐太久了,便即起身告辞:“你请安置吧!多保重。”

“是,是。”王达臣说:“对不起,我可不能送你。”

“别客气。”

“喔,姑娘,请你跟太太回,派回去送信的人,明天一走,年内一定能赶回来,太太要在南京带什么吃的、用的,都可以让他捎了来。”

“好!”夏云答说:“既然在这里过年,倒不妨带点年货来;我让芹官在信里写明白。”

“姑娘自己呢?想要一点儿什么?”

“我?”夏云想了一会说:“我想板鸭。”

“那容易。”

“你看,在南京这么多年,从来也没有想过要吃一回板鸭;一离了家没有几天,会想起这个平常看都懒得看的东西!这不奇怪吗?”

“姑娘是难得离家,才会这么想。像我们终年奔波在外的,可没有这种念头。”

于是临去复留,又闲聊了一会方始作别。那知已出了屋子,王达臣却又将她招了回来。

“姑娘,请你跟芹二爷说,信一写好就交出来;我这里的人,五更天就动身。”

“喔,”夏云随口说了句:“这么早!”

“非早不可!不然年里赶不回来。”

说到这里,王达臣突然显露诡秘的笑容,夏云以为他还有话;等了一下,不见他再往下说,也就走了,心里却大为奇怪,始终猜不透他何以有那样的笑容?

数着日子望回信,马夫人与夏云每天谈得最多的,就是猜测秋月的回信中,会说些什么——是芹官的主意,由他代笔,用夏云出面给秋月写了一封信;这样,一路的琐琐屑屑就都可以谈了。信里特别关照秋月,希望她也不厌其详地叙一叙别况,“以慰客中岑寂”。

王达臣的足伤,日有进步;到得腊月二十九那天,已能下床,拄着一根拐杖进来见马夫人。一番慰问之后,马夫人便说:“明天就过年了!我不拿你当外人看,明天晚上你到这里来‘散福。’”

不说吃年夜饭说“散福”,是因为虽在客边,礼不可废;马夫人预备除夕祭祖、祭余受胙,俗称“散福”。

“这——,”王达臣有些踌躇道:“恐怕不便。”

“有什么不便?难得在客边一起过年,也是缘份,没有什么尊卑上下、男女之别。”

“太太这么说,我不能不识抬举!”说着,要起身请安致谢;让芹官一把按住了。

“王二哥,”芹官问:“派去的人,明天能回来吗?”

“我再三叮嘱,一定要在年三十以前赶回来;这几天老天爷帮忙,每天都是大太阳,照道理一定赶得回来。不过,”王达臣略停一下又说:“我关照去的人办一件事,倘或很顺利,说不定今天下午就能回来;如果有噜苏,也许晚个天把。”

听这一说,夏云想起送灶那天他的诡秘笑容,立即便问:“王镖头,你是要办一件什么事啊?”

王达臣微笑答说:“不知道办得成,办不成?反正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听他还在卖关子,夏云不由得有些生气;就懒得再理他了。

见此光景,王达臣便即解释:“不是我不肯说。这件事办不成,没有什么关系;办成功了,大家都会高兴。如果我事先说破,办不成功,都会觉得扫兴。夏云姑娘,你别生气。”

“那里?”夏云由愤然变为歉然;她笑笑说道:“我不知道你这件事办成了,为什么大家都会觉得高兴?反正一半天的事,等着瞧吧!”

于是,这一天便又有了新的话题,都在猜测,王达臣派他伙计去办的,是件什么事?

“我猜是去找一个人来!”棠官很有把握地说。

真是出语惊人;马夫人便问:“找一个人!找谁啊?”

“郭猫儿。”棠官答道:“找郭猫儿来让太太过年笑一笑。”

“你真是异想天开。”芹官大笑:“你迷郭猫儿,都快疯了。”

“你倒别说他异想天开。”马夫人说:“棠官的话真有点道理;不过不一定是郭猫儿,也许是从戏班子找几个孩子来,让咱们热闹热闹。”

由于马夫人的话,棠官越有信心;但他仍旧相信找的是郭猫儿,为了急于揭开谜底,他私下去向王达臣求证。

“王二哥,你要办的那件事,是去找一个人是不是?”

王达臣吓一跳:“你怎么知道?”他问。

这一下,棠官脸上飞了金似地,大声说道:“我猜到你心里了,是不是?你是派人到扬州找郭猫儿;郭猫儿不一定肯来,所以预先不能说破,免得大家扫兴。是吗?”

王达臣哈哈一笑;他也知道棠官迷郭猫儿;笑完了说:“不错、不错。我是怕郭猫儿不肯来;第一个扫兴的就是你,所以不愿多说。既然你猜了,我也不瞒你;万一不来,你可别觉得扫兴,我在徐州另外替你找。不过没有郭猫儿那么好就是了。”

这番话说得棠官心旷神怡,得意非凡;急急奔了回去,告诉马夫人。既然是王达臣亲口承认了;大家自然也都深信不疑。

可想而知的,棠官那里还沉得住气;整天逗留在外,在王达臣屋子里玩一会;到大门外张望一会。望到天色将暮,来了一骑马、一辆骡车;马上那人,正是王达臣派到南京去的伙计小刘。

“来了,来了!”棠官飞奔着喊。

等王达臣拄着拐杖出来;那辆车已进了店,车把式和他的伙计下了车,一个卸骡、一个拿车凳,便知车中有人。王达臣便问小刘:“接来了。”

“接来了。”

这时棠官已到车前,揭开车帷,只见下来一个人,身穿灰布僧袍;头戴一顶乌绒“顶包”,入鬓长眉,覆着一双清澈如水的凤眼。棠官觉得好面善;却想不起来是在那里见过。

“棠官,你认不出是我?”

一听声音,棠官记起来了,“呀!”他失声惊呼:“你不是绣春吗?”

“对了!”王达臣笑道:“是绣春,不是郭猫儿。”

这一来,棠官才知道让王达臣耍了。然而仍有意外的惊喜;奔到马夫人面前,气喘吁吁地笑道:“我猜到一半,是一个人:是绣春。”

“是绣春!”夏云从里间奔出来问:“你不会看错吧?”

“怎么会看错?一身姑子打扮。”

这就不错了!夏云笑道:“怪不得!”

说着便迎了出去,首先看到的是小刘跟他的两个同伴;搬来极重的两个篓子,一个网篮;然后是王达臣与绣春兄妹俩。

“绣春姊!”夏云紧握着她的手说:“真没有想到你来。”

这时上上下下都从屋子里迎了出来招呼;绣春应接不暇,只有先向噙着眼泪站在廊上的马夫人合十施礼。

“你怎么来了?”

“我二哥派人来接我的;说太太在徐州过年等四老爷,问我愿意不愿意来陪陪太太?”绣春紧接着说:“太太动身我不知道;居然还赶得上来给太太送行。”

马夫人知道,绣春身在空门,肯远道跋涉到徐州来陪她过年,暗含着愿共患难之意;心里着实感动,眼眶越发润湿了。

“外面风大,”夏云说道:“请进去谈吧。”

到得堂屋,绣春才发现芹官;但只是匆匆叫应,他立即又退了出去,因为王达臣不肯进来,得陪着到他屋子去坐。

“王二哥,其实你先说破了也不要紧;害我们牵肠挂肚,每天都在猜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怕我妹妹不肯来,让大家扫兴。”

“不会的,”芹官答说:“绣春是重情义的人;何况她一向敬重你。”

“是啊!”王达臣看一看窗外无人,低声说道:“芹二爷,不瞒你说,我把她找来,一半是陪大太过年,一半也是为了绣春;请芹二爷跟太太回一回,劝绣春还俗吧!”

“是的,是的。”芹官一迭连声地答应:“大家都有这个意思;我来想法子,切切实实劝她一劝。”

“重重拜托。”王达臣起身说道:“我不打搅了。”

等他一走,芹官随即赶往北屋;只见桌上大包小包,堆满了吃的、用的,绣春正在一一交代。

“这桂花鸭,是特为叫小刘儿到水西门马长兴去买的,太太也能吃。”她一眼看到芹官;立即又说:“我替你带来一样好东西。”

说着亲自网篮里去捧出一个长方木匣子,竖着摆在桌上,抽开屉板,里面是一球水仙,用只里白外红的大碗供养;根茎周围堆满了五色雨花台石子。

“太妙了!”芹官推一推棠官:“快去找清水来。”

“这里有。”堂屋里原有一小缸清水;夏云兜了一瓢,芹官接到手中,小心浇在碗中,五色石子得了水色,越发可爱。

“谢谢,谢谢!”芹官也是合十当胸:“真不知何以为报?”

“我带了一块绫子来,请你替我写一通心经;不知道赶得出来,赶不出来?”

“行!‘般若波罗密多心经’没有多少字;我陪你吃一天素,就赶出来了。”芹官又问:“你这是干什么用?”

“我要绣一卷心经。”

“那,”棠官又放厥词了:“以后不叫你绣春,叫你绣经好了。”

“说得好!”绣春很高兴地摩着棠官的脑袋说,“越来越聪明了。”

于是又提到棠官迷郭猫儿的话。笑声喧阗,客边凄清,一扫而空;马夫人的兴致也好了,“今晚我大概能多吃半碗饭。”她问:“夏云呢?该开饭了吧?”

“还得一会儿。”夏云恰好回来,在窗外接口答了一句,进门又说:“临时支的一个小厨房,倒有两副锅杓;如今又得现置一副,刚刚办来,把绣春姊的素菜做得了就开饭。”

“其实也无所谓。”绣春说道:“敬佛敬在心里,不在表面上。”

“这话不错。”芹官想起王达臣的嘱托,趁机说道:“绣春,你开了荤吧!”

这是劝她还俗;绣春没有想到会这样开门见山地说,一时竟无从置答。马夫人亦觉有机可乘,随即加了一句:“绣春本来就没有出家。”

这话更让绣春无法置答;只好这样说道:“咱们不谈这个。”

“对!”马夫人向芹官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必操之过急:“咱们先不谈这些。”

于是只叙家常,随意闲谈;到得饭后,马夫人回卧室,绣春跟了进去,这才到了深谈的时候。

“我听说四老爷出了事。”绣春不胜黯然地:“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呢?”

“唉!”马夫人叹口气,“三尺之冻,非一日之寒,如今也不必怪谁,只望抄了家就算了。”

“也不必怪谁”这句话,自是指曹震夫妇而言,绣春在这方面自不便多说;默然半晌才问了一句:“二奶奶总留了退步?”

“也不见得。”马夫人又叹口气,“这一阵子闹得天翻地覆;你大概不十分清楚,我也懒得说。总而言之一句话:只有望将来了。”

“是!”绣春深深点头,“到底有王爷在;芹官又不是没有出息的人。”她忽然又问:“我听说春雨走了;是——?”

“是她自己不好。”马夫人答说:“如果她像你这样子念旧讲情义,我又怎么忍心撵她?”

绣春对春雨的事,原有所闻;但一直不肯相信,如今自马夫人口中证实,忍不住感叹:“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话又说回来,到底还是有良心居多。像你这一次来,我实在很安慰。”马夫人忽然有个主意:“绣春,你跟我一块进京好不好?”

绣春大感意外;不由得仔细看了看马夫人的脸色,要辨别她这话是信口而言,还是真有此心?如果真有此心,目的又是什么?

看她殷切的神情,不像是随口一句话,绣春便即问道:“我跟太太进京,不是一个累赘?”

“怎么会是累赘呢?”

“譬如说,这一路去,饮食上——。”

“你不是说无所谓吗?”

一句话将绣春堵得开不了口。她这时已省悟了,她二哥把她接了来,名为陪伴旧主;其实是请旧主用情面压迫她还俗。既然如此,又岂是言语上耍些花巧,能够搪塞得了的?

意会到此,随即说道:“太太的好意我完全明白。这件事我在菩萨面前起过誓,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反正我在这里陪太太过年,等几时闲了,我将下情,细细禀告。”

“好!”马夫人是嘉许的神态:“只要你知道我是好意就行了。隔了这么多日子;咱们家如今又落到这步田地,你也应该饶了你们二奶奶!”

“太太,太太!”绣春惶恐万分,不觉双膝跪倒:“这话我绣春怎么当得起!当初我也并不怨二奶奶——。”

“我知道,我知道。你快起来;让人瞧见了不像样。”

说着,马夫人亲手来扶。绣春站起身来,见她眼圈都红了,不免既惊且疑,不大明白她因何伤心?

“你二奶奶也是自作自受。”马夫人很吃力地说:“我也弄不清楚她到底有那事没有?反正你二爷那个横劲儿,差点就动刀了!依她那么要强的人,忍气吞声,像个童养媳似地;我想想都替她难过。”一面说,一面真的掉泪了。

“太太别说了!这一场灾难,把一切都遮过去了;抬起头来往前看,就巴望芹官吧!”

“你二奶奶也是这么个心思;也不知道芹官自己想过没有,多少人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他一定想过的。”绣春很认真地说:“从老太太去世以后,我看芹官一回比一回长进;如今很像个大人样子了。”

由此开始,话题便开始转到芹官身上。由芹官又谈到春雨;马夫人将她的行为都告诉了绣春,同时一再叮嘱,这件事要瞒着芹官的,务必当心,别在口风中露出真相。

这样一直谈到三更已过,方见夏云出现;马夫人这才想起,“你在那里?怎么一直不见你的影子?”她问:“绣春的床安在什么地方?”

“跟我一房睡。”夏云答了又问:“包了饺子,还蒸了年糕;特为替太太蒸了一笼甜的,要不要尝一块?”

“也好。”

“你也能吃。”夏云对绣春说:“我还替你包了素饺子。”

“这一来就是三种馅。太太的肉是什么?”

“羊肉西葫芦。”夏云笑道:“今天头一天,不找你帮忙;明儿个就不当你是客人了。”

“本来就不是客人。”绣春一面说;一面走了出去,帮着摆桌子预备吃消夜;少不得要问起芹、棠兄弟。

“棠官睡了。”夏云答说:“芹官不知道怎么样,刚才我看他在写字;说是要替你写心经,得把字练一练。”

“临阵磨枪,也好不到那里去。”马夫人说:“叫人去问问他,饿不饿?”

“等我去。”绣春出了堂屋,绕回廊到了芹官窗下,悄悄张望,只见一大堆写坏了的废纸,心里不免感动,就在窗外说道:“息息吧!”

“原来是你。来、来,进来坐。”

“太太说你临阵磨枪,也好不到那里去。”绣春进了屋子笑道:“请你吃消夜去呢!”

“太太还没有睡?”

“一直在跟我聊天。”

“聊些什么?”

“话很多。”绣春急忙又加了一句:“不过都是闲白儿。”

这便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芹官微笑说道:“回头也跟我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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