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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反恐训练营

马里兰州的西欧登顿镇根本就谈不上是个镇,此地只有一个为这一区域居民服务的邮政局,几个加油站和一个“7-11”便利店,还有几家普通的快餐店,为那些开车从马里兰州的哥伦比亚市到华盛顿特区上班的人提供高脂肪的早餐。距离朴素的邮政局大楼半英里的地方,有一幢小高层办公楼,那是一座平淡无奇的政府建筑。它有九层,宽阔的前庭草坪上有一座用灰砖砌成的矮碑,上面镶嵌着银色的字“亨得利协会”,也没解释这亨得利协会究竟是一个什么机构,连个暗示也没有。大楼的屋顶是平的,钢筋混凝上铺着柏油沙砾,上面有一个小小的电梯机器房,还有一个看不出派什么用场的长方形屋子。实际上,它是用玻璃钢制成的,白色的,能透过电波。这幢楼不一般之处仅仅在于一个地方:除了几间高度不超过二十五英尺的旧烟草仓库,从位于马里兰州米德堡的国家安全局,以及位于弗吉尼亚州兰利的中央情报局望去,它是这条直线上惟一一幢高于两层的建筑物。有一些企业家曾希望在那条视线上盖楼,但规划申请从来没被批准过,出于许多原因,他们全都未能如愿。

大楼的后面是一个小小的天线接收场,与当地电视台的发射和接收装置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区别——六个六米宽的抛物面天线放置在十二英尺高、金属丝状顶部的一个旋风器围栏内,分别指向不同的商业通讯卫星。这整套体系其实根本没那么复杂,在马里兰州霍华德县占地十五又三分之一英亩,在那儿工作的人们管它叫“反恐训练营”。边上就是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的应用物理实验室,一个历史悠久、被公认为有着敏感功能的政府咨询机构。

对于公众来说,亨得利协会是个做股票、债券和国际通货的机构,也怪,就是和公共事业没一点关系。也没听说它有多少客户,但据传闻它对当地的慈善事业却颇为积极(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的医学院据说就是亨得利慷慨解囊的主要受益者),却一点儿消息也没透露给过当地媒体。事实上,它根本没有公关部。也没传出它做过什么出格事的小道消息,虽然它的首席执行官据说有过一段麻烦的过去,因此,他羞于抛头露面,仅有的几次,也被他巧妙而得体地搪塞了过去,直到最后当地的媒体停止发问。亨得利的雇员散居在当地,大部分居住在哥伦比亚县,过着中上水平的生活,差不多就跟比弗的父亲,沃德·克里弗,一样出色。

小格拉德·保罗·亨得利原先在生意场上有份受人瞩目的工作,这期间,他积累了一份可观的财产,在四十岁不到的时候,转而投身公职选举,很快便成为南卡罗来纳州选出的参议员。旋即,他又因在立法中持不同政见而名声大噪,这一派通常回避特殊利害关系与竞选运动的资助者,政治态度相当强硬,在公民权利的问题上倾向自由,但在防务和外交上则相当保守。他从不回避表达他的主张,因而给记者们提供了绝佳的、妙趣横生的新闻素材,渐渐的,有传言说他有望问鼎总统宝座。

然而,在他的第二个六年任期接近尾声的时候,他遭遇到巨大的个人悲剧。在刚出南卡罗来纳州哥伦比亚县的一八五号州际公路上,他们一家乘坐的旅行车撞进了一辆肯沃思牵引挂车的轮子底下,他失去了妻子和三个孩子。这个毁灭性打击是个预兆,那以后不久,在他开始竞选第三个任期的非常时期,更不幸的事情又发生了。通过《纽约时报》上的一个专栏,人们开始知道他的个人投资财目——对此他从来都秘而不宣,声称既然他不搞金钱竞选,除了泛泛而谈,也就没必要公开他的资产净值——有证据显示存在内部交易。这种怀疑经报纸和电视的深度挖掘被证实了,尽管亨得利声称证交会实际上从未就司法解释发布过什么指导原则,但一些人似乎仍怀疑他利用有关政府未来支出的内部消息,使一项能让他和他的投资者获益超过五千万美元的房地产投资受益。更糟的是,在一次公开的辩论上,当被共和党候选人——一个自称“干净先生”的家伙——挑衅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的反应又犯了两个错误。首先,他在此起彼伏的闪光灯前发了脾气。其次,他对南卡罗来纳州的人民宣称,假如他们对他的诚信表示怀疑,那么他们可以把票投给那个与他唱对台戏的傻瓜。对于一个从未给自己的政治生涯招徕过麻烦的人来说,单单这一惊人之举就让他损失了这个州百分之五的选票。他这死气沉沉的竞选接下去只能走下坡路了,尽管那些尚记得他家庭不幸的人还在投他零星的同情票,他还是失去了这个席位,民主党被接着的恶意声明搞得更加恶化。随后,他永远离开了政治生活,甚至没有回到战前查尔斯顿西北部的那个种植园,而是搬到了马里兰彻底过起了隐居的生活。在竞选过程中一个比喷火器更厉害的声明焚毁了他所有的退路。

他现在的家是个农场,历史可追溯到十九世纪,他在那里饲养着阿帕卢萨马——骑马和打二流的高尔夫球成了他仅有的爱好——过着一个绅士农场主静谧的生活。每天他还在反恐训练营里工作七到八个小时,乘一辆配有司机的加长型凯迪拉克来回。

如今他五十二岁了,高高的个子,稀少的银发,他很有名但很多方面又不为人们所知,留在人们记忆中的大概只有他那段影响至今的政治历史了。

“在山里你干得不错,”詹姆斯·哈德斯迪边说边挥手叫年轻的海军陆战队军官坐下。

“谢谢,长官。你也不赖,长官。”

“上尉,完事之后还能平安归来,就算是干得不赖了。这是我从我的教官那儿听说的。大约十六年前,”他补充道。

卡卢索上尉心算了一下,认定哈德斯迪要比外表看上去略年长些。先是在美国陆军特种部队任上尉,然后进入中央情报局,再加上十六年,那他应该年近五十而不是四十。他一定是努力锻炼才保持了体型。

“那么,”年轻军官问道,“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特里怎么跟你说的?”这位中情局特工问。

“他告诉我说我会跟一个叫皮特的人谈谈。”

“皮特刚才突然接到命令,出去了,”哈德斯迪解释说。

海军陆战队军官接受了这个表面的解释。“那好,不管怎样,将军说你们的情报机构正在招兵买马,但你们又不想要自己培养的,”卡卢索实话实说。

“特里是个好人,也是个非常优秀的陆战队队员,但他也得稍微有些地方观念。”

“也许吧,哈德斯迪先生,他就要指挥海军陆战队第二师,很快要成为我的上司了,我会尽力拥护他的。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我到这儿来呢?”

“喜欢海军陆战队?”年轻的军官点点头。

“是的,长官。工资不那么高,但已经够了,和我共事的人也是最棒的。”

“是啊,一起进山的那帮人确实不赖,你带他们多久了?”

“总共加起来吗?差不多十四个月,长官。”

“你把他们训练得相当好。”

“这就是他们给我的报答,长官,再说他们素质都很好。”

“那次小战役你指挥得也不错,”哈德斯迪说,他注意到对方的回答有些冷淡。

卡卢索上尉的态度不至于谦虚到将其视作一次“小”战役的地步。子弹在四周呼啸而过绝对是货真价实的,这就足以证明那次行动之大了。但是他发现,他的训练成果,居然同他的教官在课堂上和野战练习上所讲的一模一样。这可是个重大的、叫人得意非凡的发现。海军陆战队居然言之有理。见鬼。

“是的,长官,”这便是他所回答的话了,不过,他又加了一句,“还要谢谢你的帮助,长官。”

“干那种任务我岁数有点大了,但很高兴看到自己还知道该怎么做。”这就够了,哈德斯迪没再说什么。打仗到底还是年轻人的游戏,而他已不再年轻。“还有什么想法吗,上尉?”他接着问。

“真的没什么了,长官。我已经写了作战报告。”

哈德斯迪看过他的报告。“噩梦,多少有点像吧?”

这个问题把卡卢索搞糊涂了。噩梦?为什么他会那样想?“不,长官,”他的回答显然透着疑惑。

“有什么疑虑吗?”哈德斯迪继续问。

“长官,那些人在向我们国家开战,我们只是给予反击。假如没有控制行动的能力,最好不要玩火。如果他们有妻有子,我很遗憾,但那些人应该明白,如果逼人太甚,别人将会还以颜色。”

“这是个可怕的世界吗?”

“长官,他们应该知道,老虎屁股摸不得,除非已经想好怎么对付虎牙。”

他没有噩梦也没有遗憾,哈德斯迪暗自思忖。这样的结果是众所期望,但是这个友好、绅士的美利坚合众国却并不总是把他的人民培养成这样。卡卢索是个勇士。哈德斯迪靠在椅子上,开口前又仔细瞧了瞧他的客人。

“上尉,叫你到这里来的原因……你在报上都看到了,我们一直在对付这些问题,新冒出来的大量的国际恐怖主义。情报局与调查局之间经常为势力范围发生摩擦。就业务方面而言,通常没有什么问题,就指挥方面来说,也没那么多麻烦——联邦调查局局长默雷,就是个可靠的家伙,他在伦敦做法律专员的时候,同我们的人处得不错。”

“不过是庸庸碌碌的参谋之类的玩意,对吗?”卡卢索问。他在海军陆战队里就见识过这种人。那些成天冲另一些参谋大呼小叫的参谋,说的都是些什么他们的爸爸可以把对方的爸爸痛打一顿之类的话。这种现象大约可以追溯到古罗马人与古希腊人。都是些愚蠢的人,做着毫无效率的事。

“哼,”哈德斯迪证实了他的说法。“你知道,上帝自己也许能处理这个问题,但即便是他也要排出个好日子来解决这些事。官僚主义太顽固了。在军队里没那么严重。人们在工作上弄虚作假,还把这视作‘使命’,一般说来大家就是为了完成它而工作,特别是如果它能帮助他们所有人一个一个往上爬的话。总而言之,人越是不在优良的状态,就越容易陷入鸡毛蒜皮的琐事中。所以,我们正在寻找状态良好的人。”

“那么这个使命是——什么呢?”

“去识别、查明,对付恐怖主义威胁,”哈德斯迪回答道。

“对付?”卡卢索问。

“是制伏——妈的,得了,需要或者方便的话,就把那狗崽子干掉。搜集有关恐怖威胁类型与强度的情报,一旦明确了这种威胁,采取任何行动都是必要的。这项工作基本上就是情报搜集。情报局在业务上有太多的限制。这支特别队伍就没有。”

“真的吗?”他大吃一惊。

哈德斯迪严肃地点了点头。“真的。你不是为中央情报局工作。但你可以动用情报局的资源,不过得视情况而定。”

“那么,我到底是为谁干呢?”

“在能够讨论这个问题之前,我们还要谈点别的。”哈德斯迪举起一个文件夹,那是海军陆战队队员的个人档案。“就智力而言,你的成绩在海军陆战队里属于最好的那百分之三。几乎每一科都是四分。你的语言才能给人留下了特别的印象。”

“我爸爸是美国公民——生在美国,我意思是——他的爸爸是漂洋过海从意大利过来的,在西雅图经营——还在开——一家餐馆。因此,爸爸是讲意大利语长大的,我和我兄弟也受了不少影响。中学和大学又念了西班牙语。虽然比不了当地人,但是听懂绝对没问题。”

“主修工程学?”

“那也是遗传我爸爸的。那儿写着呢,他在波音公司工作——是空气动力学专家,主要设计机翼和操纵面板。你知道我妈妈——那儿都写着呢。她基本上就是个家庭主妇,也帮当地的教会学校做点事,因为多米尼克和我都成人了。”

“他是联邦调查局的?”

布莱恩点点头。“没错,获得法律学位之后就报名做了联邦调查局探员。”

“报上登了。”哈德斯迪说着,递过来一张从伯明翰传真过来的报纸。布莱恩扫了一眼。

“真不错啊,多米,”浏览到第四段时,卡卢索上尉嘟哝了一句,这句话把接待他的人逗乐了。

坐飞机从伯明翰到华盛顿的里根国家机场还不到两小时。多米尼克·卡卢索步行至市政府车站,搭乘地铁前往位于第十大街和宾夕法尼亚大街路口的胡佛大厦。他的警徽使他不必从金属探测仪那儿通过。

副局长奥古斯都·恩涅斯特·温纳的办公室在顶楼,能俯瞰宾夕法尼亚大街。秘书站起来请他进去。

卡卢索从未见过古斯·温纳。他瘦瘦高高的,是个经验丰富的特工,前海军陆战队队员,外表与举止是副十足的苦行僧模样。他主管联邦调查局的人质营救组和两个外勤部。他原本就要退休了,却被好友丹尼尔·E·默雷局长动员到了新岗位。比起大得多的刑事与海外反间谍司,反恐怖主义司只能算是它的一个继子,不过它的重要性正日趋明显。

温纳正在打电话,示意他找张凳子坐下。过了一分钟,温纳放下了电话,揿了一下“请勿打扰”的按钮。

“本·哈丁把这个传真给我了,”温纳说着举起那份前一天收到的枪击事件的报告。“事情怎么发生的?”

“那上面都写了,长官。”他花了三个小时绞尽脑汁用简明的联邦调查局的公文口气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写了下来。令人奇怪的是,一件做起来用不了六十秒钟的事情却要被解释这么多遍。

“漏了什么没有,多米尼克?”他边问边用年轻探员从未见过的犀利眼神看了他一眼。

“没有,长官,”卡卢索答道。

“多米尼克,在调查局里我们有不少非常优秀的神枪手。我就是其中一个。”温纳告诉他的客人。“三枪,十五英尺外枪枪都击中心脏,在这样一个射程内,枪法可谓相当出色。对于一个才踢翻了一张茶几的人来说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本·哈丁没意识到这一惊人之处,但默雷局长和我意识到了——丹也是个相当出色的射击能手。他昨晚看了这份传真,问我有什么看法。丹从来没有击毙过疑犯。我打过,一共有三次,两次是和联邦调查局人质营救队——他们都是最会配合行动的——还有一次是在依阿华的迪莫伊。那也是起绑架案,我看见他对两个被害人都干了些什么——两个小男孩——还有,你知道,我真的不想让某个精神病医生告诉陪审团说他是不幸童年的受害者,那其实不是他的错之类的你会在一个漂亮干净的法庭上听到的所有的胡扯,陪审团看到的就是照片,假如被告律师能劝说法官指出那些东西过于刺激了,那么甚至连照片也不会有。所以,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我成为法律的执行人。不是强化法律,或是制定法律,也不是解释法律。二十二年前的那一天,我成为法律的执行人。上帝拥有复仇之剑,你知道吗,那感觉好极了。”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确信他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家伙?他还留着纪念物。头。他的活动房里有八个头。所以,我脑子里没有任何疑问。边上有一把刀,我叫他把刀拿起来,他就拿了,我从十英尺外对着他的胸膛开了四枪,我从来没有过丝毫的后悔。”温纳停了一下。“这故事知道的人不多。甚至连我妻子也不知道。所以,别跟我讲什么你绊倒了茶几,然后掏出史密斯手枪,单脚独立着,在疑犯的胸膛上打了三个枪眼,好吗?”

“是,长官,”卡卢索模棱两可地回答。“温纳先生——”

“叫我古斯好了,”副局长纠正道。

“长官,”卡卢索坚持这样称呼。喜欢让别人称呼名字的长者会让他感到紧张。“长官,假如要我说的话,我会在一份正式的政府文件里申明这些事。他确实拿起了那把刀,他确实起身冲向我,就在十或者十二英尺之外,在匡蒂科,他们教我们把这视为即刻的致命威胁。所以,没错,我开枪了,这是正当的,符合联邦调查局使用致命武力的规定。”

温纳点了点头。“你获得过法律学位,是吗?”

“是的,长官。我在弗吉尼亚州和华盛顿特区都获得了律师资格。阿拉巴马州的律师考试还没参加。”

“行了,别再摆出一副律师的样子了,”温纳提醒他。“这是正义的枪击。打死那个杂种的左轮手枪我还留着。史密斯六六型,枪管长四英寸。有时上班我还带着。多米尼克,你已经做了每个探员在职业生涯中都会做而且仅做一次的事情。你已经亲自伸张了正义。别为这难过。”

“我不会的,长官,”卡卢索向他保证。“那个小姑娘,佩内洛普——我没能救她,但至少那个杂种再也不能逞凶了。”他坚定地看着温纳的眼睛。“你知道那是种什么感觉?”

“是的。”他盯着卡卢索看。“你确信自己没有后悔吗?”

“我在飞机上还小睡了一小时。”他表明自己的立场,不带一丝笑意。

但温纳的脸上却露出一丝笑容。他点点头。“好了,你会从局长办公室那儿得到一个正式的表扬。不是职业责任办公室的奖励。”

职业责任办公室是联邦调查局自己的“内部事务”办公室,虽然受到普通联邦调查局探员的尊敬,却不招他们喜欢。有这样一条谚语,“虐待小动物或者尿湿床的人,不是连环杀手就是效力于职业责任办公室的。”

温纳合上卡卢索的文件夹。“这里面说你相当聪明……语言能力也很好……来华盛顿工作感兴趣吗?我正在物色知道怎样用脚来思考的人,到我的部门来工作好吗?”

又要换工作了,特工多米尼克·卡卢索心里想。

格里·亨得利不是一个很讲究的人。他穿夹克衫、系领带上班,但在他到达办公室后的十五秒钟之内,夹克衫就会被随意搭在衣帽架的最底下。他有一个出色的行政秘书——和他一样,是南卡罗来纳州本地人——名叫海伦·科诺利,同她一起浏览过一天的日程安排之后,他拿起《华尔街日报》扫了一眼头版。他已经翻阅过这天的《纽约时报》和《华盛顿邮报》,对当天的政治动向心里已经有了底,像平时一样抱怨这帮人永远不会把事情搞好。桌上的数字钟告诉他离第一个会还有二十分钟,他打开电脑,如平常一样接收这一天的“晨鸟”,所谓“晨鸟”,就是专供政府高级官员使用的剪报信息服务。他大致浏览了一下,看看这天早晨是不是从大报上漏看了什么。不多,除了《弗吉尼亚导报》上的一条关于弗莱彻年会的有趣消息,此会是海军与海军陆战队每年一度在诺福克海军基地召开的一个圈内交流会。他们讨论恐怖主义,都是一副深谙此道的样子。亨得利心里想,穿制服的人通常都这样,同政客们正好相反。

我们消灭了苏联,亨得利想,我们期望世界万物都平定下来。但我们没想到随之而来的却是些疯子凭借残留的AK-47自动步枪和落后的教育,抑或仅靠一种意愿,就来和他们所认为的敌人拼命。

另一件他们没有做的事是应该让情报部门做好应对的准备。即便是一个有过情报工作经验的总统和美国历史上最好的发现传播公司也没能设法将那些事搞好。他们添了许多人——在一个两万人的机构里再加上五百人听上去并不多,但工作上的各类主管也翻了倍。给了中情局一支人马,却有一半是绝不合格的。国会相应地进一步加强了监督与限制,因而进一步削减新员工以激发政府的基干人员。他们从不学习。他本人在世界最高级男士俱乐部与同事详谈的时候,一些人是在听,另一些人没有,剩下的几乎全在犹豫不定。他们太关注社论,而且经常都是那些不是他们当地或本州的报纸上的,因为他们愚蠢地认为,那才是美国人民所想的。或许就是这么简单:任何新当选的官员都是被唆使着进入如同埃及艳后克娄巴特拉欺骗罗马大帝恺撒那样的游戏。他知道,那些“职业的”政治助手的责任就是“引导”他们的雇主走上能够再次当选的道路,这已被公共服务人员奉为金科玉律。美国没有世袭的统治阶级,但是有一大批人乐于领着他们的雇主选择通向政府神殿的正确道路。

但在系统内部却干不出什么事。

所以,要干出点事,你就得跳出这一系统。

系统外见鬼的地方。

假如有人意识到了这一点,那么,他肯定已经失势了,对不对?

他把第一个小时用在了同几个助手商讨财政事务上,因为这就是亨得利班子解决经济问题的方式。作为一个商人,一个套汇银行家,他几乎从一开始起就处于这条曲线的前端,了解每时每刻的价值区别——他一直管它们叫做“增量”——那是由心理因素引起的,由那些结果可能或不可能是对的感觉引起的。

他所有的生意都通过外国银行匿名交易,那些银行都喜欢现金账户,都不过分挑剔钱的来源,到目前为止,这生意还不是很脏,他认为当然不脏。这不过是保持局外人状态的又一方式。

严格地说,他所做的买卖并非笔笔都合法。有米德堡为他截获情报,这游戏就变得容易得多。实际上,这是非常不合法的,一点儿也够不上道德。但亨得利协会在世界舞台上并没有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事情也可以反过来,但亨得利协会行事遵行这样一条原则,猪喂肥了是要送去屠宰的,所以他们从国际大饲料槽中只吃了一点点。何况,也没有真正的政府权威认定这种类型、这种程度的生意是有罪的。藏在公司金库保险柜里的是一纸由美国前总统签发的特许令。

汤姆·戴维斯进来了。作为名义上的债券贸易主管,戴维斯的背景同亨得利多少有些相似,他成天和电脑泡在一起,用不着担心安全问题。这幢大楼里所有的墙壁都有阻止电子辐射的金属防护物,所有的电脑都受到强大的保护。

“有何新消息?”亨得利问。

“啊,”戴维斯回答道,“就要来一对新手了。”

“会是谁呢?”

戴维斯把文件夹从亨得利的桌上推了过去。首席执行官拿起文件夹把两个都打了开来。

“兄弟俩?”

“双胞胎。异卵双生。做妈妈的那个月可能是排出了两个卵子。两人给人的印象都不错。布莱恩思维敏捷,身体健康,两者有机结合是个人才,还有语言天赋。特别是西班牙语。”

“这人会讲普什图语?”亨得利抬起头来,一脸的惊讶。

“找到厕所应该不成问题。他在当地待了八周左右,花时间学了那儿的方言。表现得相当好,报告上说的。”

“你认为他们是我们所需要的人才吗?”亨得利问。这种人不从前门进来,这就是为什么亨得利手下有那么一小帮遍布于政府机构、行事异常谨慎的猎头的原因。

“我们还要再考察一下他们,”戴维斯说,“但他们确实具有我们所欣赏的才干。从表面看,两个人看上去都很可靠,稳重,聪明,完全能够理解我们聚集在这里的原因。所以,得了,我认为他们值得考虑。”

“另一个呢?”

“多米尼克正要调往华盛顿。温纳想要他加入反恐部门。他很可能从办公室工作人员做起。对于联邦调查局人质营救队来说,他略微年轻了些,而且尚未表现出他的分析能力。我觉得温纳是想先看看他的机智程度。布莱恩要飞往海军陆战队基地列尊营,回去与他的同事一起工作。我奇怪海军陆战队怎么没有调派他去搞情报工作。他显然是个合适的人选,不过他们只喜欢自己的神枪手。他在阿富汗干得相当出色,很快就要晋升为少校,假如我的消息来源可靠的话。所以,第一步,我想我要飞过去与他共进午餐,再打探出一些情况来,接着再飞回华盛顿特区,以同样的方式会会多米尼克。温纳对他印象很深。”

“温纳看人很准,”前参议员指出。

“他是这样的,格里,”戴维斯同意。“那么——有什么新消息吗?”

“米德堡又被埋在堆积如山的情报里,和往常一样。”国家安全局最大的问题就是他们所截获的原始材料如此之多,简直需要一支部队来帮助分类整理。计算机程序通过关键词来协助搜索,但几乎都是些无关痛痒、喋喋不休的东西。程序员们一直在试图改进捕捉程序,但事实证明要给予计算机以人的直觉是不可能的,虽然他们依旧在努力。不幸的是,有真才实学的程序员都为游戏公司卖力去了。那儿有钱,人才总是跟着钱走。亨得利对这没什么可抱怨的。毕竟,从二十岁到三十四岁他也在忙同样的事。所以,他经常在寻觅富有且事业有成、对于他们来说金钱已不是首要问题的程序员。但通常这是在浪费时间。这些讨厌鬼一般都是贪婪的家伙。就像律师一样,但没他们那么愤世嫉俗。“今天我看了半打有意思的情报,虽然……”

“譬如?”戴维斯问。公司的这位主要猎头,同样也是个老练的情报分析员。

“这个。”亨得利递上文件夹。戴维斯打开来浏览了一下。

“嗯。”这就是他的反应。

“假如发展下去,结果是恐怖的。”亨得利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没错。但我们需要更多。”这还够不上惊天动地。他们总是需要更多。

“眼下我们有什么人在那儿?”他应该知道的,但亨得利也未能摆脱官僚习气:他无法把当前所有的信息都记住。

“眼下?埃德·卡斯蒂兰诺在波哥大,调查哥伦比亚毒枭卡特尔集团,不过他隐蔽得很深。非常深,”戴维斯告诉他的上司。

“你知道,汤姆,这项情报需要花大量的钱。”

“没什么,格里,回报可多得多了——至少对于我们这些下属来说,”他微微一笑,古铜色的皮肤与象牙白的牙齿形成鲜明的对比。

“是啊,做个农民一定非常可怕。”

“至少达特默思大学让我受了教育,学会认自己的名字,不必再种棉花了,否则我的结局会更糟,格里。”亨得利转了转眼珠。戴维斯是在达特默思大学拿的学位,在那里,他对自己黑皮肤的默哀远不及对家乡的。他父亲在内布拉斯加州种玉米,拥护共和党。

“如今那些收割机一台得多少钱?”上司问道。

“你在开玩笑吗?二十万。去年爸爸买了台新的,一直在抱怨。当然了,这台要用到他的孙子辈。收割一英亩的玉米就像一个营的突击队员在搜索坏蛋一样,”戴维斯曾在中央情报局当过外勤,对于跨国犯罪的资金流动很有研究。在亨得利协会他发现自己的才能在生意场上也大有用处,但是,当然了,对于真正的行动他从未丧失过嗅觉。“你知道,这个联邦调查局的家伙,多米尼克,在纽瓦克接手的第一桩任务是金融犯罪,干得很不错。其中一起案子发展成对一家国际银行的调查。他知道对于一个新手应该怎样把事情搞好。”

“他还能单干杀人,”亨得利同意道。

“这就是我喜欢他的原因,格里。他掌权的话会是个很好的决策者,就像比他年长十岁的人那样老成。”

“兄弟档。有意思,”亨得利观察着,目光又移到文件夹上。

“也许是血统的影响。他们的祖父就是对付坏蛋的警察。”

“这之前还是一〇一空降师的。汤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好的,看来就是他俩了。我们很快就要忙起来了。”

“真的这么想吗?”

“那里干得并不好。”亨得利向窗外挥了挥手。

他们坐在维也纳街头的一个咖啡馆里。夜晚不再那么寒冷了,这里的老主顾可以忍受寒意,在宽阔的街边享用美餐。

“那么,对于我们,你感兴趣的是什么呢?”巴勃罗问。

“我们之间有个利益汇合点,”穆罕默德答道,接着又解释:“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他凝视着马路。过往的女人都穿得很正式,几乎都是当地的款式,车辆的噪音,尤其是有轨电车的声音,使得没人能听到他们的交谈。对于无意的,或者甚至是专业的观察者来说,他们也不过是两个外国人——在这个帝国首都,这种人多得是——在以一种安静而亲切的方式谈生意。他们用英语交谈,这也没有什么稀奇的。

“是的,那是事实,”巴勃罗不得不表示同意。“就敌人这块来讲,的确是这样。那么利益又怎么讲?”

“你们的长处正是我们需要的。我们的长处也是你们所需要的,”穆斯林耐心地解释道。

“明白了。”巴勃罗往咖啡里加了点牛奶,搅拌着。他很惊讶,这里的咖啡居然和他家乡的一样好。

他慢慢会同意的,穆罕默德期待着。他的客人不像他所期望的那样级别高。但较之他的组织,他们共同的敌人在对付巴勃罗的组织时更为成功。这一直让他吃惊。他们有充足的理由来使用高效率的安全措施,但那些人都受到利益驱使,目的缺乏纯洁性。基于此,他们变得更加脆弱了。但穆罕默德没有愚蠢到认定他们比自己差。毕竟,干掉一个以色列间谍不会让他成为超人。显然他们有不少本事,只不过有局限性。他自己的人也有局限性。除了安拉自己,人人都有局限性。认识到这一点,希望越切合实际,当情况不妙的时候,失落感也就越少。一个人不能将感情带进“生意里”,因为他的客人有可能误解他神圣的动机。但他正在对付的是一个无宗教信仰的人,所以他不得不考虑到这一点。

“你们能为我们提供些什么?”巴勃罗问,贪婪的样子出来了,正如穆罕默德所预料的。

“你们需要在欧洲建立一张可靠的网络,对吧?”

“是的。”他们已经有些迟了。欧洲的警察不像美国的那么克制。

“我们就有这样一张网络。”既然人们以为穆斯林的身影不会出现在毒品贸易中——比方说,毒贩子在沙特阿拉伯经常是会掉脑袋的——那可真不错。

“需要什么回报呢?”

“你们在美国有成功的网络,你们也有不喜欢美国的理由吧,是不是?”

“的确如此,”巴勃罗表示同意。在巴勃罗故乡的大山里,哥伦比亚正准备同毒枭卡特尔集团的那些麻烦不断的思想同盟较量。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迟早会迫于压力而投降,作为他们接受民主进程的代价。接着,毫无疑问地,到了那个时候,卡特尔集团的安全也许会受到严重威胁。在南美,不稳定政局是他们最好的朋友,但那种局面或许不会一直持续下去。他主人也是这么想,巴勃罗寻思,那就会使他们结成便利同盟。“一句话,你们需要我们提供什么服务?”

穆罕默德对他说了。他没有补充说明卡特尔集团的服务将是无偿的。穆罕默德的人护送的第一批货是要运往——希腊?是的,那或许是最容易的——足以掩饰他们的冒险,不是吗?

“就那么多?”

“朋友,我们交换想法而不是别的,不是物质的东西。我们仅需要的一点东西都是非常简单的,需要的话在当地就能搞到。我相信你们应该可以帮忙搞到旅游签证。”

巴勃罗差点被咖啡呛住。“是的,那很容易办到。”

“那么,还有什么原因不能让我们的联盟确定下来吗?”

“我还得和上级商量一下,”巴勃罗谨慎地说,“就表面上来看,我看没什么理由要让我们的利益产生矛盾。”

“好极了。我们再谈下去怎么样?”

“我的上司想见见那些同他做生意的人。”

穆罕默德仔细考虑了一下。旅行会让他和他的同伴提心吊胆,但这是不可避免的。他拥有足够的护照穿梭于世界各地的机场去见他。而且他精通多种语言。他在剑桥所接受的教育还没有浪费掉。他应该为此感谢父母。他感激他的英国母亲赋予了他肤色与蓝眼睛。除了中国与非洲,他完全可以被当作任何一个国家的人。残留的剑桥口音也没什么坏处。

“你只需告诉我时间与地点,”穆罕默德回答道。他递上名片。那上面有他的电子邮件地址,有史以来最有用的交流工具。加之有现代空中旅行这种奇迹,他可以在四十八小时内到达地球上的任何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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