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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过河

清晨,太阳很快升了起来。穆斯塔法被刺眼的阳光和汽车的颠簸惊醒,他晃了晃脑袋想清醒清醒,扭头看见阿卜杜拉正对着方向盘笑呢。

“到哪了?”领头问他的得力下属。

“我们朝阿玛里洛的东边走了半小时了,刚才的三百五十英里路程开得真是舒服,但我们很快就要加油了。”

“为什么不在几个小时前叫醒我?”

“为什么?你睡得那么香,整个晚上除了那些该死的大卡车,路上没什么车,那些美国人一定都在睡觉。在过去的几小时里,我看到的车还不到三十辆。”

穆斯塔法查看了速度计,只有六十五码,看来阿卜杜拉没有超速。他们没有被任何警察拦过,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只是阿卜杜拉没有照穆斯塔法希望的那样完全遵照他的命令。

“在那儿,”司机指向一块蓝色的服务区标志牌,“我们可以弄点汽油和食物。我原本计划在这儿把你叫醒的,穆斯塔法,别担心,老兄。”穆斯塔法看见车子的油量计几乎指向了“E”。阿卜杜拉真蠢,把油用得只剩这么点儿,可现在责骂他也没什么意义了。

车子驶进了一个很大的停车场。油泵上贴有美国伽夫隆石油公司的标签,是自动的。穆斯塔法拿出钱包,插入维萨卡,然后给福特车加了二十多加仑的高级汽油。

这时,其他三个人已经去了趟洗手间,正在看有什么吃的。看来又是炸面圈。在州际高速公路边停了十分钟后,他们又开上路了,朝东边的俄克拉何马城开去,又过了二十分钟,他们进到了城里。

在后座上,拉法和祖哈伊尔没有睡,聊着天。穆斯塔法边开车边听,没有加入他们的谈话。

路很平坦,有点像家乡的地形,只是更绿些。地平线是那样的遥远,要想一眼就估摸出距离似乎是不可能的。太阳已经升到了地平线以上,直接照着他的眼睛,他才想起来衬衣的口袋里有副太阳镜。戴上会有点作用的。

穆斯塔法自忖着此时的心情。他感觉这一路开车很愉快,飞驰而过的景色赏心悦目,至于任务,也很容易完成。大约每一个半小时会有一辆醒目的警车从他的福特车身边飞驰而过,速度太快,警察看不到他和车内的兄弟。在限速内驾驶真是个不错的建议。他们不紧不慢地开着,不时有车超过他们,甚至有大卡车。只要不违规,警察是不会注意到的。警察的主要职责是惩罚那些急急忙忙的人。对于这次任务的安全性,他很有信心。要不然,他们早就被跟踪了,或者被引到一段特别荒凉的公路上,进入设置好的圈套,面对枪口和很多很多敌人,但这都没有发生。以合适的速度驾驶的另一个好处是,任何跟梢都会显而易见。只要看一眼观后镜就行了,没有人可以尾随几分钟的。跟踪的警察总得是个人吧——不是人还能是什么——或二十几,或三十多岁。也许该有两个,一个开车一个观察。警察们身体应该都很健壮,发型保守。他们会跟踪几分钟,然后告一段落,换上其他人接着监视。他们当然很聪明,但这次任务的性质使得他们的行动过程是可预知的。有些车一会消失一会又出现。但穆斯塔法很警觉,没有车重复出现过。当然他们可能会被飞机跟踪,但直升机很容易被发现,真正危险的是一种小型的公用运输机,但他不可能什么都去担心,如果注定如此,那就只能那样,听天由命了。这会儿路上没什么车,咖啡也很不错,今天是个好日子。绿色的路牌上写着“俄克拉荷马城,三十六英里”。

全国广播电台里说,今天是芭芭拉·史翠珊的生日,伴随着这则重要的消息,一天又开始了,小约翰·帕特里克·瑞安翻身起床去盥洗室时对自己这么说。几分钟后,他看见定时咖啡壶已经煮好了咖啡,白色的塑料壶里有两杯的量。他决定今天早上上班的路上去麦当劳,吃个蛋挞,再来几个薯饼。这虽然不是什么健康的早餐,但能饱肚子,而且他才二十三岁,还不是太担心胆固醇和脂肪。他的父亲也不用担心,这是母亲的功劳。妈妈这时应该已穿戴整齐,准备去霍普金斯医院(由情报局主要保护她的警员开车)去上班。如果今天有手术她就不喝咖啡,因为她担心咖啡因会让她的手微微颤抖——会在串起那个可怜家伙的眼球后把手术刀插进他的脑袋的,就像马提尼酒上插的橄榄枝(这是爸爸的玩笑话,通常妈妈会开玩笑地拍爸爸一巴掌)。爸爸要去忙他的回忆录,有人替他执笔(他很讨厌这样,但出版商坚持这样)。莎莉在医学院实习,也不知现在干什么。凯蒂和凯尔应该在穿衣服准备去上学,但小杰克不得不去上班。近来他才觉得大学才是他最后的真正的假期。哦,确实如此,每个小男孩小女孩最盼望的就是长大,自己掌管自己的生活,但是一旦到了那一天——要想再回去就太晚了。每天上班真令人讨厌,对,是的,你会有报酬——但自己已经很有钱了,是一个显赫家族的子孙,就他看来,钱早有了,但他不是那种有钱就胡闹、没有进取心的人,不是吗?他把喝完了的咖啡杯放进洗碗机,就进盥洗室去刮脸了。

这是又一件烦心的事。该死的,小时候第一次看到脸上原本桃子般的绒毛变黑变硬时高兴极了,然后每周就刮一两次,一般是约会前。但现在每个该死的早上都得刮——哎呀,真疼呀!记得小时候跟其他男孩子一样,他看爸爸刮胡子时想人长大了多干净呀。是的,确实如此。只是长大了不该有这么多麻烦,还是由爸爸妈妈来安排所有讨厌的事情会好些,但……

但他现在干的是重要的事,这确实让人有点成就感,只要抛开所有的家务。是的。干净的衬衣。拿条领带,打好。穿上夹克。走出家门。至少他还有一辆跑车可开,还可以给自己再弄一辆,或许是一辆敞篷车。夏天要到了,让风吹着头发会很凉快的。除非有变态的家伙拿把刀把车篷顶部砍烂,你也就只好让保险公司把车子放到修理房暂时消失三天。等你认真地静下心来时,长大就像去商场买内衣裤一样——人人都需要,但除了把它脱掉你却别无他法。

开车去上班就跟去上学一样常规,除了不用再担心考试。除非他搞砸了,就会丢掉这份工作,那么这个污点就会跟随着他,比社会学课程得的“不及格”要久得多。所以,他不想搞砸。这份工作的麻烦在于每天的时间都花在学东西而不是应用知识上。大学最大的欺骗就是它教会你需要知道的生活知识。是的,没错,爸爸那时候可能不是这样——还有妈妈,她从没有停过阅读医学刊物来学习新知识,不光是美国期刊,还有英国、法国的,因为妈妈会说一口流利的法语,她还说法国医生很优秀,比法国政客要好。但又说回来了,任何人要是仅凭美国的政坛领导人来评论美国的人的话,他可能会认为美国是一个愚蠢的民族,至少自从他父亲离开白宫后是这样。

他又在收听全国广播电台节目。这是他喜爱的新闻电台,比听流行音乐强多了。他一直是听着母亲弹奏的钢琴曲长大的,大多是巴赫这一类作曲家的作品。

以色列又发生一起自杀性爆炸。该死的,父亲曾努力想要平息这事,但百般努力,甚至还有以色列人的努力,最终前功尽弃。看来犹太人和穆斯林是不可能和平共处的。他的父亲和沙特王子阿里·本·苏丹只要一碰面就要谈论这事,他们的沮丧之情看上去令人痛苦。王子没有被选为王位继承人——这或许还是福气,杰克认为,因为做国王要比做总统更糟——但他依然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现任国王对他说的话多半都听而纳之……这使他……

乌达·本·萨利。今早应该有更多关于他的消息。昨天从英国情报机构军情六处得到的情报,被美国中央情报局弃之不用。中央情报局弃之不用?杰克暗自思忖。父亲就曾在那儿工作过,平步青云之前还在那儿获得过奖章。他多次对他们几个孩子们说,不要相信电影里任何关于情报工作的鬼话。杰克问过多次但没得到什么满意的回答,而现在他正在渐渐了解这究竟是份什么样的工作。大多时候很无聊。太像数数了,就好比在侏罗纪公园里追老鼠一样,虽然自己处于不受猛禽袭击的优势地位。没人知道反恐训练营的存在,只要永远不让人知道,在这里的人就是安全的。这种感觉挺舒服,但还是有点枯燥。毕竟小杰克正年轻,应该有刺激好玩的事才对。

下了第二十九街向左转就到了反恐训练营。停到常用的停车位。微笑着和警卫挥挥手,然后上楼到办公室。这时小杰克才想起来刚才从麦当劳门口路过,忘记买早点了。他只好从托盘里拿了两块丹麦酥皮饼,冲了杯自己喜爱的咖啡,然后打开电脑,开始干活。

“早上好,乌达,”对着电脑屏幕,杰克问候了一声,“你到底搞什么鬼?”屏幕上的时间窗口显示是早上八点二十五分,在伦敦的商业区现在刚到下午。本·萨利在劳埃德保险公司大楼有间办公室,小杰克以前去伦敦旅行时见过这幢大楼,看上去就像一个用玻璃围住的炼油厂,那一带是高消费区,周围的邻居都富可敌国。报告里没说在第几层,杰克也从没去过那栋楼。保险。一定是世上最无聊的工作,等着人们的房屋被烧掉。对了,昨天乌达打过电话,有一个是打给……啊哈!“我在哪儿听说过那人的名字,”小瑞安对着屏幕自语道。那是一个非常富有的中东人的名字,他们已经知道他偶然也干些非法的勾当,也在英国情报部的监控下。他们都谈了些什么呢?

这儿甚至有记录。通话用的是阿拉伯语,翻译过来……好像是妻子让丈夫下班回来的路上买一夸脱的牛奶。乌达总共只无关痛痒地回答说“你确定吗?”当妻子让你在下班回来的路上买一夸脱脱脂牛奶时,你是不会这么回答的。

“话中有话。”在报告的下面,英国分析员写了这么一句批语,字迹很轻。

然后下午晚些时候,乌达离开办公室进入一家酒吧,见到了那个跟他通电话的家伙。那这次的谈话还那么无关痛痒吗?不过他们没能窃听到谈话内容,之前的那个电话也没有谈及这次的见面或见面地点……乌达在那家酒吧没待多长时间。

“早上好,杰克,”威尔斯进来了,边挂他的夹克边问候,“有什么情况吗?”

“我们的朋友乌达像条鱼一样滑溜。”杰克敲了打印命令,然后把打印出来的文件递给还没来得及坐下的同伴。

“看来有这种可能性,不是吗?”

“托尼,这家伙肯定是个玩家,”杰克说这话时声音里充满信心。

“打完电话后他干什么了?有没有不正常的交易?”

“还没查,如果有,那一定是他的朋友命令他干的,然后他们碰面,这样他可以在喝约翰-史密斯苦啤酒时核实一下。”

“你的想像力太丰富了,在这儿最好不要这样,”威尔斯提醒道。

“知道了,”小杰克发牢骚地说。该去查查他前一天的资金动向了。

“哦,对了,今天你要见位新人。”

“谁?”

“戴夫·加宁汉,法证会计,过去为司法部工作,处理组织犯罪案件。他在识破非常规金融活动方面很在行。”

“他认为我发现的事有意义吗?”杰克满怀希望地问。

“他一来我们就会见到他的——在午饭后。现在他可能正在过目你的材料呢。”

“好吧。”杰克回答说。或许他已嗅到了某种气味。或许这工作真的能让人激动。或许他们会因为他起到了加法器的作用,而授予他紫色的勋带呢。肯定是的。

时间机械地走着。早上跑步,做俯卧撑,接着吃早饭,谈话,基本上跟多米尼克在联邦调查局学院或布莱恩在海军陆战队基础学校的时候没什么两样,正是这种相似性才不断让这位海军陆战队员感到困惑。海军陆战队的训练宗旨是去杀人及摧毁物体。这里也同样如此。

多米尼克在干监视这方面要擅长一些,因为联邦调查局学院的课本里讲过这些,但海军里没有。恩佐也很精于枪法,尽管奥尔多宁愿用他的贝利塔手枪而不用他兄弟的史密斯-韦森手枪。多米尼克曾用他的史密斯手枪抓过坏蛋,而布莱恩用过M16A2型号的来复枪,在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五十米,这距离近得足以亲眼看见子弹射进敌人的面孔,也远得不会让你因为扫射距离太近而过于担心。他的军士长曾责怪说,当AK-47步枪朝他瞄准时也不要慌张,但布莱恩在那惟一的一次战斗中学到了重要的一课。他发现在那一刻他的大脑思维处于高速运转状态,身边的世界变得缓慢,而他的思维却异常的清晰。现在回忆起来,连他自己都惊讶,他没有看见飞梭的子弹,他的大脑在快速运转——当然,AK-47弹夹里的最后五发子弹通常是曳光弹,他看到了它们飞啸而过,虽然不是朝他这个方向。他的思绪常常会回到那忙碌的五六分钟里,责怪自己没能做得更好,并发誓再也不会重复同样的错误想法及命令,不过后来卡卢索在军事基地和队员们进行战后回顾时,沙利文军士对他这位上尉依然非常敬重。

“今天的跑步如何,伙计们?”皮特问。

“很高兴,”多米尼克回答道,“或许我们该试试加五十磅的背包。”

“会安排的,”亚历山大回答。

“嘿,皮特,我们过去在海军陆战队武力侦搜队练过的,不好玩,”布莱恩立刻反驳,“别开玩笑了,兄弟,”他加了一句。

“好了,很高兴看到你的体形还保持完好,”皮特高兴地说。毕竟他不用晨跑。“那想怎么样?”

“我还是希望知道我们在这儿的目的是什么,皮特,”布莱恩的目光从咖啡杯上抬了起来。

“你可不是世上最有耐心的家伙,不是吗?”教练反问道。

“你瞧,在海军陆战队里我们也每天都训练,虽然不太清楚为什么训练,但至少我们知道自己是海军,组建起来不是去沃尔玛超市门前卖女童子军小甜饼的。”

“那你认为你们现在被召集起来是干什么呢?”

“去悄没声息地杀人,没有我所认同的参与规则。看起来更像谋杀。”好吧,总算大声说出来了,布莱恩心想。接着会发生什么呢?可能被赶回海军陆战队基地列尊营,继续他在绿色军营的事业,或者更糟。

“好了,我想是时候了,”亚历山大承认了,“如果命令你去结束某个人的生命你会怎么样?”

“如果这个命令是合法的,我就执行命令,但法律——这个系统——允许我思考命令有多少合法性。”

“好的,来假设一下。我们命令你去干掉一个众所周知的恐怖分子,你会怎么样?”皮特问。

“那容易,废了他,”布莱恩立刻回答道。

“为什么?”

“恐怖分子是罪犯,但又不总能抓到他们。这些人在我的祖国制造战争,如果我能受命给予还击,那太棒了,这正是我受雇要干的任务,皮特。”

“法律并不总是允许我们干这些事,”多米尼克说了一句。

“但法律确实允许我们当场废掉罪犯,就像现行逮捕,你干过的。我还没听你后悔过吧,兄弟。”

“你也不会的,这对你来说是一样的。如果总统说要干掉某人,你是军人,那他就是总司令,奥尔多。你有合法的权利——嘿,也是责任——去杀死他说的那个人。”

“德国人不是在一九四六年把这理论推翻了吗?”布莱恩反问。

“我才不担心那些呢。要是考虑这些,我们就无法在战争中获胜。什么时候都不能这样的。”

“恩佐,如果你所说的是事实,那么如果二战中德国人胜了的话,就不会有人去关心那被害的六百万犹太人了。你说的是这意思吗?”

“人民,”亚历山大插了一句,“它不是法律理论里的一个类别。”

“恩佐是这儿的律师,”布莱恩指出。

多米尼克上钩了:“如果总统违反了法律,那众议院可以弹劾他,参议院可以定他的罪,然后这个时运不佳的人就要接受犯罪制裁。”

“好的,那些按照他的指令行事的家伙们怎么办呢?”布莱恩问道。

“那得视情况而定,”皮特回答了他们两个。“如果下台的那个总统给过他们豁免令,那他们还有什么责任吗?”

这个回答让多米尼克的头猛地往后一仰,“我想没任何责任,总统是在宪法的名义下给予他们豁免权,就像古时候国王那样。从理论上讲,总统可以豁免他自己,但那样就会滋生法律的蛀虫,宪法是国家的最高法律。事实上宪法就是上帝,这一点没有异议。你知道的,除了福特赦免过尼克松,这还是一块没人涉足的领域。但宪法是制定出来让合理的人进行合理运用的。这可能是它惟一的软肋。律师是法律的拥戴者,也就是说他们并非总是合理的。”

“所以,从理论上讲,如果总统给予你们豁免权让你们去杀人,你们就不会为此得到法律的制裁,对吗?”

“对的。”多米尼克的脸上轻松了许多。“你要跟我说什么?”

“只是一个假设,”亚历山大回答道,站直了腰。无论如何,这堂课是以法律理论结束的,他祝贺自己给他们讲了一件可怕的事,但同时又根本什么也没说。

城市的名字真难记,穆斯塔法心里想着。肖尼、奥克玛、维利塔卡、法拉欧。都太怪了。毕竟他们不是在埃及。那是个穆斯林国家——尽管混乱不堪;从政治上看不出信仰在这个国家的重要性,但迟早会的。穆斯塔法在座位上伸了伸腿脚,伸手去拿烟。还有半箱油,这福特车有个大容量的油箱,正烧着穆斯林人民的油。美国人是不知道感恩戴德的狗杂种。伊斯兰国家把石油卖给他们,可美国人给了他们什么回报?出售武器给以色列来杀阿拉伯人。用淫秽的杂志,酒精及其他腐败之物来折磨信徒们。但哪个更糟呢,腐化、被腐化、成为异教徒的牺牲品?当真主安拉的戒律遍布世界的那一天,一切都会恢复正常的。这一天会来的,他和他的战士们现在就在安拉的意志下行动。他们的死将会是烈士般的牺牲,是值得骄傲的事。到一定时候,他们的家庭会知道他们的命运——可能从美国人那里知道——悼念他们的亡灵,但庆祝他们的忠诚。美国警方热衷于在失利的战斗之后展示他们的工作效率,这已足够让他微笑了。

戴夫·加宁汉看上去跟他的年龄相符,杰克判断他接近六十岁。稀薄的灰白头发,粗糙的皮肤。他正在戒烟,但不会很快就戒掉的。他灰色的双眼闪烁着好奇的光芒,像达科他州的黄鼠狼在找寻土拨鼠。

“你是小杰克吗?”

“惭愧,”杰克回答,“我查的那些数字怎么样?”

“对一个业余人员来说很不错了,”加宁汉说,“你的目的似乎是研究他的和其他人的库存资金和洗钱问题。”

“其他人是谁?”威尔斯问。

“还不确定,但他是个中东人,有钱但一毛不拔。有意思吧。人人都认为富人一掷千金。有些人是这样,但有些也很吝啬,如果多花了一个铜板,连水牛都要心疼得尖叫。”这番话符合他的年龄。水牛和铜板都是很久以前的说法了,杰克甚至都没听懂这个玩笑。加宁汉放了些文件在瑞安和威尔斯之间的桌子上。有三笔交易用红笔圈了出来。

“他有点粗心,所有有问题的交易都是以一万英镑为单位的。这是很容易被发现的。他把这些交易假装成个人消费打进那个账户,可能是想瞒住父母的眼睛。沙特的会计是有点存心,我想可能只有数额上了百万他们才会动容。他们可能认为像他这样的年轻人在某个良宵去玩玩妓女,或赌上几把,花个上万英镑是不足为奇的。年轻富有的公子哥都喜欢赌博,虽然并不精通。如果他们住在拉斯维加斯或大西洋城附近,那就可以为我们的贸易平衡创造奇迹了。”

“或许他们更喜欢欧洲妓女,而不是美国的?”杰克大声问。

“小家伙,在拉斯维加斯,你连金发碧眼的柬埔寨女郎都可以预订到,你放下电话半小时她就会来敲你的门。”黑手党的头目们也有他们偏爱的活动,这些年来加宁汉对此已了如指掌。他的工作最初遭到信仰卫理公会教的祖父的反对,但后来他意识到这也是一条追踪罪犯的途径,才逐渐接受。腐败的人干腐败的事,加宁汉原来也是“优雅毒蛇行动”中的一员,曾把六位议员送进了佛罗里达州艾格林空军基地的联邦城郊监狱,用的也是这种方法追踪到猎物的。

“戴夫,我们的朋友乌达也是恐怖分子吗?”杰克问。

加宁汉的目光从文件上抬了起来,“他肯定是其中一个,孩子。”

杰克向后背靠椅子,有种满足的感觉,他确实干了点成绩……或许是很重要的成绩呢?

进入阿肯色州后地势就变得起伏了。穆斯塔法发现开了四百英里后,自己的反应有些迟钝,于是把车开进了一个加油站,给车加满油后让阿卜杜拉来开。活动活动腿脚是有好处的。随后车子又返回到高速公路上。阿卜杜拉开得很慢。他们只超超老年人的车,并保持正确的车道,以避免跟飞驰而过的货车相撞。除了不想引起警察的注意外,他们也确实不用赶忙。还有两天时间用来确定目标,然后完成使命呢。时间绰绰有余。他在想其他三支队伍在干什么呢。他们的路程要短一些。可能有一个队已经到达目标城市了。他们的任务是选择一个离目标不到一小时车程的像样但不华丽的旅馆,然后展开对目标的侦察,接着通过电子邮件确认一切准备就绪,最后就等着穆斯塔法发来消息完成使命。当然任务越简单越好,避免混乱和错误。他们都是好样的,完全服从命令。他认识他们所有人。赛义德和迈赫迪跟他一样都是沙特人,都是富家子弟,瞧不起他们的父母对美国人和与美国人差不多的人拍马屁的习惯;萨巴维是伊拉克人,出生虽不富裕但是个真正的信徒。跟其他人一样,他是伊斯兰教的逊尼派教徒,他希望作为一名忠实的穆罕默德先知的追随者被人们记住,甚至是被国内大多数的什叶派记住。伊拉克的什叶派最近从逊尼派的统治中获得解放——竟然是被异教徒解放的!逊尼派横行在这个国家,好像只有自己才是信徒。萨巴维希望去证明,那是错误的想法。穆斯塔法几乎从不卷入这种琐碎的事,对他而言伊斯兰教是个大帐篷,有足够的空间给几乎所有的……

“我的屁股都坐累了,”拉法在后座上说。

“抱怨没用的,兄弟,”阿卜杜拉在驾驶室里答道。作为司机,他给了自己暂时的发令权。

“我知道,但还是感到累,”拉法说。

“我们本来可以骑马,但那太慢了,再说屁股也不会好受的,伙计,”穆斯塔法说,这话引得大家哈哈大笑,于是拉法就继续看那本《花花公子》杂志了。

地图上标的路很好走,直到到了小石城,才有了变化。他们不得不保持清醒。路一直在美丽的山间延伸,山上覆盖着翠绿的树,和墨西哥北部大相径庭——那边和家乡的沙砾山丘很像……家乡他们是再也回不去了……

对阿卜杜拉而言,开车让人很愉快。虽然这车没有他父亲的奔驰那么豪华,但是目前已足够了,握着方向盘的感觉很舒服,身体向后靠着,抽着他的云斯顿牌香烟,嘴角带着满意的微笑。在美国就有人这样在长长的椭圆跑道上赛车,那种感觉一定很惬意!开足马力,和别人比赛——打败别人!那肯定比搞个女人还爽……哦,差不多……或者只是不一样,他更正了自己的想法。赢得比赛后再有个女人的话,那才真是美妙极了。他想知道天堂里有没有汽车,又好又快的车,比如欧洲人喜爱的F1赛车:停靠在角落里,然后真正让它在直路上跑,在车子和路况允许的情况下开到最大速度。他可以现在就试试,这车时速可以达到两百公里——但是,不行,他们的任务更重要。

他把烟屁股弹出车窗,正在这时候一辆白色警车呼啸而过,车身有蓝色的条纹,阿肯色州警察。那车很快,阿卜杜拉感觉坐在里面的人戴了一顶漂亮的牛仔帽。和全世界的人一样,他也看过一些美国电影,包括西部牛仔片,电影里的人们骑在马背上放牛,或者在酒吧里,用射击来解决一些有关尊严的事件。他很喜欢这种场景——但他提醒自己说,那是人们的想象,是异教徒引诱他们这些信徒的又一个企图。虽然公正点说,美国电影主要是为美国观众制作的。在他看过的阿拉伯电影中,不是有多少都是表现伊斯兰教历史上的英雄、库尔德人萨拉丁用武力粉碎入侵的基督徒十字军吗?那些电影是用来告知人们历史的,鼓励阿拉伯人的男子汉气概,以粉碎以色列,唉,这一点还没有实现。所以只能看看美国西部片了。他们对男子汉的理解跟阿拉伯人的理解没多少差距,除了他们的是用左轮手枪而不是更有大丈夫味道的刀剑。当然手枪确实打得更远,因此美国人是实用的战斗者,而且还很精于战斗。当然了,与阿拉伯人相比,他们还勇敢欠佳、聪明不够。

阿卜杜拉告戒自己得小心美国人及他们的手枪。只要有任何一个人像电影里的牛仔枪手一样,他们的任务就会夭折。那是不行的。

他在想那辆过去的白色警车里的警察在皮带上别的是什么枪——他是个神枪手吗?当然他们可以揭开这个答案,但只有一个办法,那样会危及他们的任务。所以阿卜杜拉看着那辆警车开到前面,然后慢慢从视线里消失。当他以每小时三根烟的频率、六十五英里的匀速,外加咕咕叫的肚子朝东开去时,他平静地看到一辆拖车飕的一声飞驰而去。小石城,三十英里,路牌上写着。

“他们在兰利又很兴奋了,”戴维斯对亨得利说。

“你听到什么了?”格里问。

“一个外勤特工从沙特的情报处弄到一些奇怪的消息,是关于几个嫌疑分子出动的事,地点还不清楚,但他认为是西半球,大约十个人左右。”

“可靠吗?”亨得利问。

“虽然来源信得过,但这条消息的可靠性只有三成。总部有些头儿决定降低警报级别,原因未知。”这就是反恐训练营存在的问题之一:他们大多数的情报分析得靠别人。格里想起来了:虽然在分析处他们有自己优秀的人员,但真正的分析工作是在波托马克河的另一边进行的,格里提醒自己,中央情报局在过去几年减少了几十年来一直与其他部门共享的情报资源。没有人能做到最好,虽然政府的薪水不高,只要他们把文件处理得当了,没有人会在意或注意到的。对于潜在的麻烦制造者,沙特自有办法保全自己,它允许他们自由通行到其他国家,实施犯罪。如果能让沙特人也吃点苦头的话,他们的政府就会非常合作,那么找到恐怖分子的所有基地就易如反掌了——这一点非常重要。

“你怎么认为?”他问汤姆·戴维斯。

“嘿,格里,我又不是吉卜赛人,没有魔法水晶球,没有特尔斐神谕。”戴维斯沮丧地叹了一口气。“已经通知国土安全部,这意味着联邦调查局及其他情报分析队伍也知道了,但这只是‘软’情报,你知道吗?挂个帽子警示人们是没有用的。有三个人的名字,但没有照片,任何一个笨蛋都会用个新名字办个身份证的。”甚至流行小说里都告诉了人们该怎么办。你甚至不需要有耐心,因为州与州之间没有可互为参照的出生和死亡证明——其实要建立起这种州际资料库,即便是对政府官僚分子们来说,也都不是件难事。

“有什么事发生吗?”

戴维斯耸耸肩,“没什么。安检处的人会再接到一个保持警惕的通知,然后他们会费力地去查更多的无辜乘客以确保航班上没有人想劫机;遍地的警察搜寻可疑的车辆,可多半也只是开车怪异的司机停下检查。到处都是狼来了的声音,时间长了连警察自己都麻痹了,格里,这能怪谁呢?”

“那我们的一切防范都起不到作用了?”

“就实际效果来看,是这样。除非中央情报局有更多的专家在他们到这儿之前就能发现,那样我们就处于主动而不是被动了。真走运,”他做个鬼脸说,“过去两周,我的债券生意大赚特赚。”汤姆·戴维斯感觉赚钱更对他的口味——或者至少很容易掌握。或许从内布拉斯加州大学毕业后,就直接进了中央情报局是个错误?他经常这样问自己。

“中央情报局的报告里有没有补充内容?”

“那儿有人建议另一个人和我们这边再谈一次,但七楼那边还没通过。”

“老天呀!”亨得利感叹道。

“嘿,格里,你怎么那么惊讶?你虽然不像我在那干过,但除了那儿,在国会山,你以前肯定见过这种事吧。”

“该死的,为什么基尔提不让弗雷做主要负责人?”

“记得吗,他有个更让他喜欢的当律师的朋友。弗雷是专业特工,所以不可信。得了,面对现实吧——埃德·弗雷是起点作用,但真正的完善还需要上十年,这正是我们在这儿的原因之一,对吗?”戴维斯笑着补充了一句。“我们的那两个在夏洛茨维尔接受训练的打手怎么样了?”

“那个海军陆战队的依然觉得有道义障碍。”

“普勒将军一定在地下不安了,”戴维斯心想。

“我们总不能雇疯狗吧,现在问问题总比执行任务时不听指令要好吧。”

“我想也是。武器怎么样了?”

“下周吧。”

“拖得时间够长的了,还在测试阶段吗?”

“在爱荷华州,用猪来试验。猪和人有相似的心血管系统,我们的朋友是这样说的。”

再合适不过了,戴维斯心想。

小石城这边没什么问题,在四十号州际公路向西南开了一会,现在他们朝东北方向走。穆斯塔法在开车,后排两个人吃完牛肉三明治,喝了可乐之后已经在打瞌睡了。

现在很无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人二十多个小时保持兴奋,就连梦想一下一天半以后的行动也几乎没法让人眼睛睁着了,所以拉法和祖哈伊尔已经睡得像累坏的孩子。太阳已落到了左肩后面,他朝东北方向行进着,开始看到路牌上标示的到田纳西州孟菲斯的距离。他想了一会——在车里待了那么久,很难让人头脑清醒——才意识到只需要再跨越两个州了。他们稳步前进,只是有点慢。乘飞机会好一些,但要带着那些枪支通过安检可是个问题,他带着微笑在心里想。作为行动总指挥,他要担心的不止是这支队伍。正是这个原因他选择了四个目的地中最艰难最远的一个,以给其他队树立榜样。但有时候做领导者很痛苦,穆斯塔法告诉自己说,一边调整着坐姿。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过得很快。然后来到一座很高很大的桥上,路标说下面是密西西比河,还有一块牌子欢迎他们来到“田纳西州,自愿者之州”。穆斯塔法的思维开始从驾驶上漫游开来,思考那是什么意思,但想法还没产生就终止了。无论是什么意思,他都得穿过田纳西州到弗吉尼亚,至少还有十五小时才能休息。他还得开到孟菲斯以东一百公里的地方,然后再由阿卜杜拉开。

他刚刚跨过了一条大河。他自己的祖国没有永久性的河流,都只是干干的河床,只有发洪水时才有罕见的水流,但很快又干涸了。美国是个富有的国家。这也许是美国人傲慢的根源,而他和其他三支队伍的任务,就是打击他们的傲慢。真主呀,还不要两天时间,他们就要实施行动了。

还有两天就上天堂了,这个想法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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