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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暴力

何谓暴力?苛责的精神暴力。观察之必要。漫不经心。

克:我们这些讨论的目的在于一种创造性地专注,在我们讲话的时候创造性的注视自己。随便讨论什么问题都可以,可是每一个人都要努力奉献,而且要有一种坦诚。不是无情或粗鲁地暴露别人的愚蠢或聪明,而是每一个人都要参与讨论一个问题所有的内容。不论我们说我们感受到什么,探索什么,我们都要有认识新东西的感觉。这不是在重复老东西。这是一种创造,是用语言表达自己时表达了我们发现自己时所发现的新东西。我觉得,我们的讨论要这样才有价值。

问(一):能不能深入讨论“能量”以及能量为什么会浪费?

问(二):你一直在说暴力,战争的暴力、对待别人的暴力、想别人看别人的暴力,可是保护自己的暴力怎么说呢?假设我受到野狼的攻击,我一定会全力反抗。我们能够一部分是暴力,另一部分不是吗?

克:你说的是有一种暴力会扭曲我们,使我们符合社会模式或道德,但另一方面则有保护自己这个问题。有时候为了保护自己,我们需要暴力或类似暴力的东西。你想讨论的是这一点吗?

听众:对。

克:首先我建议我们先讨论各种心理暴力好吗?然后我们再看看遭受攻击时,保护自己的意义何在?我不知道你们心目中的暴力是怎样。对你而言,何谓暴力?

问(一):一种防卫。

问(二):打扰我的平安。

克:暴力,以及暴力这个字眼、这种感觉,暴力的本质对你而言有什么意义?

问(一):一种侵犯。

问(二):受到挫折就会很凶恶。

问(三):一个人如果无法完成一件事,就会凶恶。

问(四):就失败而言,是一种恨。

克:暴力于你而言代表什么?

问(一):“我”之下的一种危险的表达。

问(二):恐惧。

问(三):你当然会在暴力当中,或者生理上或者心理上会伤害别人或什么事情。

克:你是不是因为非暴力所以才懂得暴力的?如果没有暴力的相对,你会懂得暴力吗?是不是因为你懂得非暴力,所以你才懂得暴力?你如何了解暴力?我们因为有侵略性,好竞争:我们这一切的影响就是暴力,所以我们才构筑出非暴力状态。但是如果这两种相对,你知道何谓暴力吗?

问:我不会说暴力是什么,可是我可以感觉到一种东西。

克:这种感觉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你知道暴力吗?

问:我想这是因为暴力使我们痛苦。这种感觉不健康,所以我们想去除。这就是我们想要非暴力的原因。

克:我不懂暴力,也不懂非暴力。我一开始没有任何概念或公式。我真的不知道暴力的意味,我想找出来。

问:受伤和受攻击的感觉使我们想保护自己。

克:是,我了解。这一点我们以前就说过。我还是想知道何谓暴力。我想研究、探索暴力。我想连根拔除暴力,改变暴力,你明白吗?

问:暴力就是没有爱。

克:你懂得何谓爱吗?

问:我知道这一切都来自我们自己。

克:是的,就是这样。

问:暴力来自我们自己。

克:对。我想知道暴力是来自外在还是内在。

问:那是一种保护。

克:我们慢慢来。这个问题很严肃,全世界都牵涉其中。

问:暴力浪费了我们一部分能量。

克:每个人都谈暴力和非暴力。大家都说,“你要很凶”。或者,如果知道暴力的后果,就说,“你要和平地生活”。我们从书本、传教士、老人那边听到太多这种话。但是我想知道我们是否可能找出暴力的本质以及暴力在生活中的地位;什么东西使人凶恶、有侵略性、好竞争?暴力的发展是否有一定的模式——虽然这个模式可能满高贵的?暴力是不是人自己或社会施加的一种规律?暴力是否就是内在与外在的冲突?我想知道暴力的起源何在。不如此,我只不过在玩文字游戏。就心理学意义而言,人凶恶是不是很自然?至于身心状态,我们以后再讨论。就内在而言,暴力是否就是侵略、愤怒、怨恨、冲突、压制、顺从?顺从的基础是否就是这种不断在寻找、完成、到达、自我完成等的挣扎之上?如果我们无法深入讨论这一点,我们就不知道如何创造一种不一样的日常生活状态。日常生活原来要求的是一种高度地保护自己。对不对?让我们从这里开始。

你们实际上,在内心,不是在言词上,认为暴力是什么?

问(一):违犯某种东西。暴力加之于一物上面。

问(二):“排斥”呢?

克:让我先说第一项。违犯“实然”。我很嫉妒。我在这个实然上面加了一个不要嫉妒的观念:“我不可以嫉妒”。这种苛责,这种“实然”的违逆,就是暴力。我们必须一点一点地讲。长句子会掩盖整个事情。“实然”不是静态的,永远在变动。我在某一事物上加上一件我心目中的“应然”,于是违逆了这一事物。

问:你的意思是说,我生气的时候我想生气不应该,然后我克制自己不生气。这就是暴力?或者我表现出生气才是暴力?

克:请你看看这种情形,我很生气,为了发泄,我打你一下。这就形成了一连串的反应,于是你也打我一下。所以,生气的表达就是暴力。所以,如果我在我生气这个事实上苛责另外一件事,要自己“别生气”,这不就是暴力吗?

问:我同意这个非常一般性的定义。但是这种苛责的发生必然是非常残暴,所以才变成暴力。如果你用温和渐进的方式来苛责,就不会是暴力。

克:先生,我了解。如果你温和、渐进的来苛责,就不是暴力。我温和而渐进地压制我的恨,由此而违逆“我恨”这个事实。这,这位先生说,就不是暴力。可是,不论你是温和还是凶恶,事实在于你在“实然”上苛责了另一件事。这一点你我是否多多少少互相同意?

问:不。

克:让我们来看看。譬如说我野心很大,想成为全世界最伟大的诗人(或其他什么)。可是因为我没有办法,所以我受到挫折。这种挫折,这种影响,就是相应于我不是最伟大诗人这一事实的暴力。你比我好,所以我感觉挫折。这个挫折不就会滋长暴力吗?

问:所有反对一个人、一件事的行为都是暴力。

克:请务必注意这其间的难题所在。我们现在有的是事实以及违逆事实的另一次行动。譬如说,我不喜欢俄国人,或德国人,或美国人,我有我的看法或政治判断。这就是一种暴力。我苛责你某种东西,这就是暴力。我拿自己和你比较(你比较伟大,比较聪明),我就违逆我自己,是不是?这时我就是暴力。学校里老师拿甲和乙比较。甲每次考试成绩都很优秀。老师对乙说:“你应该和甲一样。”老师在比较甲和乙的时候,这其间就有暴力产生。老师就此毁了乙。所以,请你看看这个事实意味着什么。我在“实然”上苛责“应然”(理想、完美、形象),这个事实里面就有暴力。

问(一):我内心深觉如果你抗拒任何有破坏性的东西,就会有暴力。可是,如果你不抗拒,你又可能违背自己。

问(二):这是不是和我,和一切暴力之源的“我”有关?

问(三):假设我采用你们的理论。假设你恨某人,可是想消除这种恨。这时候有两种途径。一个是用全部的力气消除憎恨,这时你就对自己形成了暴力。另一个是你花时间,苦心地了解自己的感受以及你憎恨的对象,这时你会逐渐克服憎恨。于是你就用非暴力解决了这个问题。

克:先生,这一点很清楚。对不对?我们现在努力的不是如何用暴力或非暴力的方式消除暴力,而是暴力在我心里制造了什么东西。就心理上而言,我们心里的暴力究竟是什么东西?

问:“苛责”里面不是有一种东西破坏了吗?于是我们觉得不舒服。这不舒服就会造成暴力。

克:这破坏的东西就是我们的观念,生活方式等等。这使我们不舒服。这不舒服就会造成暴力。

问(一):暴力可以来自外在,也可以来自内在。一般而言我谴责的是外在的暴力。

问(二):支离破碎的生活是不是暴力的根源?

克:等一下,表示暴力为何物的方式有很多种,表示其原因的方式也有很多种。我们能不能先看简单的事实,再从这个事实慢慢开始?我们能不能看出任何一种苛责——父母对孩子、孩子对父母,老师对学生的苛责,社会的苛责,僧侣的苛责——都是一种暴力?我们是不是都同意这一点?

问:这都是来自外在。

克:不只外在,也来自内在。我很生气,我对自己说我不应该生气。我们说这就是暴力。外在,独裁者压制人民时,就是暴力。因为我害怕我的感觉,因为我的感觉不高贵、不纯洁,我就压制我的感觉,这也是暴力。所以,不接受“实然”就会造成这种苛责。如果我接受“我很嫉妒”的事实,不抗拒,就不会有这种苛责。这时我就会知道怎么办。这里面就没有暴力。

问:你是说教育就是暴力。

克:对。有哪一种教育方法没有暴力的?

问:就传统而言,没有。

克:问题是,本质上,我们在思想上,在生活方式上都是暴力的人类。我们有侵略性,好竞争、残暴。这一切就是我。但是,因为暴力造成了世界极度的对立和破坏,于是我就对自己说:“我如何才能活得不一样?”我想了解暴力,去除暴力,我想活得不一样。于是我问自己:“我内在的暴力是什么东西?因为我想出名,可是无法出名,于是我有挫折,于是我恨那些名人。这种挫折就是暴力吗?”我很嫉妒别人,但我希望自己别嫉妒别人,我讨厌这种嫉妒的状态,因为这种嫉妒的状态带来了焦虑、恐惧、不安。于是我就压制嫉妒。我做了这样的努力,但我知道这是一种暴力。现在我想知道这样的暴力是否不可免,是否有方法了解暴力,检视暴力,掌握暴力,因而使我们活得不一样。因此我想知道何谓暴力。

问:暴力是一种反应。

克:你太快了。这样能够帮助我了解我的暴力的本质吗?我想深入这个问题,我想要知道。我知道,只要还有二元性——暴力与非暴力——存在,就必然有冲突,因此就更为暴力。只要我对“我很愚笨”这个事实还苛责“我要聪明”的观念,就会有暴力的起源。我拿自己和你比较,你比我多很多,这比较也是暴力。比较、压抑、控制,所有这一切都表示一种暴力。我给塑造成那个样子。我比较,我压抑,我野心勃勃。知道了这些之后,我要如何才能够活得没有暴力?我想找一种完全没有这一切挣扎的生活方式。

问:违逆事实的,不就是那个“我”,那个自我吗?

克:我们会讨论这一点。先看事实,看眼前正在进行的事。我的生命,从我开始受教育到现在,一直就是一种暴力。社会告诉我要服从、接受,要这么做、那么做,我都听。这是一种暴力。后来我反叛社会(不接受社会订立的价值观),这反叛也是一种暴力。我反叛社会,建立自己的价值观——这变成一种模式。我用这模式来苛责自己或别人。这又变成一种暴力。我过的是这样的生活。我很暴力,现在我要怎么办?

问:首先你要问自己为什么你不想再暴力。

克:因为我知道暴力使世界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外在有战争,内在有冲突——种种关系上的冲突。我客观而内在地看到这一场战争在进行,于是我说,“当然,一定有另一种生活方式”。

问:你为什么不喜欢那种状况?

克:因为破坏性很大。

问:这表示你已经赋予爱最高价值。

克:我没有赋予任何事物任何价值。我只是在观察。

问:只要你不喜欢,你就定了价值。

克:我不定价值,我只是观察。我观察到战争具有毁灭性。

问:有毁灭性有什么不对?

克:我没有说它对或不对。

问:那么你为什么想改变战争?

克:我想改变战争,是因为我的儿子在战争中阵亡,然后我问自己说,“难道没有一种生活方式是不杀人的吗”?

问:所以你想做的其实只是实验一种不同的生活方式,然后将这种生活方式与现行的生活方式比较。

克:不,先生。我不做什么比较。我已经表达过这一点。我看到我的儿子在战争中阵亡,我说,“难道没有另一种生活方式吗”?我想知道有没有一种生活是不存在暴力的。

问:可是假设……

克:先生,不要假设。我的儿子在战争中阵亡,我想知道一种生活方式是别人的儿子不用阵亡。

问:所以你想知道的是一个可能性或两个可能性里另外一个可能性。

克:有十几个可能性。

问:你急切地想找到另一种生活方式,所以不论这生活方式是怎样的生活方式,你都会接受。你想实验这种生活方式,比较这种生活方式。

克:不,先生。我想你之所以坚持一样东西,是因为我没有讲清楚。

一个是我接受生活现状,这种生活方式里面有暴力等一切。一个是我说我们必须有另一种人类智力范围之内发现得到的生活方式,这种生活方式里面没有暴力。就这样,另外我还说,只要我们还比较、压抑、服从,要求自己符合一种模式,就会有暴力。这里面有冲突,所以有暴力。

问:为什么会有混乱?混乱不是都因为“我”而产生吗?

克:先生,我们会讨论这一点。

问:暴力之下的那个东西,那个根,暴力的本体,是实际在产生影响力的事实。由于“我们存在”这个事实,我们影响到生命的其他部分。我在这里,我呼吸空气,我影响到空气中的生命。所以我说暴力的本体是实际在影响事物的事实。这些事实是生命中固有的。我们在不和谐、在失调中影响别人时,我们称之为暴力。可是如果我们与之和谐,那就是暴力的另一面——可是仍然还是一种影响。一个是和谐的影响,一个是“反对的影响”——这就是“违背”。

克:先生,我可以问一件事吗?你关心暴力吗?你涉入暴力吗?你关心你内在的、世界的暴力,因此你觉得“我不能这样生活”吗?

问:我们反对暴力就会制造问题。因为反对就是暴力。

克:先生,我懂。但是我们怎样处理这件事?

问:我不同意社会、反对金钱、效率等观念就是我的暴力。

克:是的,我懂。所以反叛现有的文化、教育等就是暴力。

问:我是这样看我的暴力的。

克:是的,所以你要怎么办?我们要讨论的是这个。

问:我想知道的是这个。

克:我也想知道。所以让我们讨论这一点。

问:如果我是和一个人有问题,我会很清楚。如果我恨—个人,我也会知道。但是如果是社会,就不可能。

克:请让我们讨论这一点,我反对现在的社会道德结构。我知道光是反对这种道德,而不知道真正的道德何在,就是暴力。何谓真正的道德。除非我知道,并且生活上也符合,否则光是反对社会道德结构就没有什么意义。

问:先生,除非你生活中实际体验到暴力,否则你不可能了解暴力。

克:喔!你是说我必须凶恶,才能了解非暴力?

问:你说要了解真正的道德,必须实践。你必须凶恶才知道何谓爱。

克:你说我必须实践时,你已经拿你“爱”的观念在苛责我。

问:你自己也是这么说。

克:先生,有一种社会道德我之所以反对,是因为我知道这社会道德多么荒谬。何谓没有暴力的真正道德?

问:真正的道德不就是控制暴力吗?每一个人身上当然都有暴力。人,所谓高等生命,会控制暴力。自然界永远有暴力。也许是暴风,也许是野兽残杀另一只野兽,也许是树木死亡。暴力到处都是。

克:可能还有一种更高形式的暴力。这种暴力更微妙,更腻细。另外还有一种残暴的暴力。生命整个或大或小都是暴力。我们如果想知道有没有可能跨出这整个暴力结构,我们就必须深入探讨。这就是我们现在在做的。

问:先生,你的“深入探讨”是指什么?

克:我说“深入探讨”,首先指的是检查、探索“实然”。要探索,首先就必须免于任何成见、结论。有了这样的自由,我才拿这个自由来看暴力。这就是我所谓的“深入探讨”。

问:然后会怎样?

克:不会怎样。

问:我发现自己对战争的反应是“我不想打仗”,但是,我实际做的却是避开,住在国外,我避开我不喜欢的人。我避开美国社会。

克:她说“我不是示威者、抗议者,但我不喜欢住在有这一切的国家。我避开我不喜欢的人”,这些都是暴力。让我们稍微注意一下这一点。让我们的心了解这一点。一个人明白了整个行为的模式——政治、宗教、经济,暴力在这个模式以或大或小的程度发展。他看见了这些,感觉到自己掉进自设的陷阱时,他要怎么办?

问:我能不能说事实上没有什么暴力?有的只是思想使然?

克:喔!我杀了一个人,但因为我想到这件事,所以才是暴力?不,先生,我们在玩文字游戏吗?我们再深入一些好吗?我们已经知道,只要我在心理上强加给自己一个观念或结论,就会滋生暴力。我很残忍,言谈上和感受上我都是,我要求自己说“我不应该残忍”;我知道这就是一种暴力。我怎样才能够处理我的残忍而不另加给自己另外一件东西?我能不能不压抑它而了解它,不逃避,不找替代品而了解它?我很残忍,这是一个事实。这对我是一个问题,再多的解释,说什么应该或不应该都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在影响我,我要解决;因为我知道可能有不一样的生活方式。我想根除残忍的时候造成了冲突,因此而造成暴力,于是我就对自己说,“我怎样才能够没有冲突地免除残忍”?所以,首先我必须很清楚冲突的含意。如果一种残忍,因为我想去除而造成冲突;这冲突滋生了暴力,我怎样才能够没有冲突地去除残忍?

问:接受残忍。

克:我不知道接受残忍是什么意思。本来就是!我不是接受残忍,也不是否定残忍,说“我接受残忍”有什么好处?我的肤色是棕色的,这是事实。确实是事实,我为什么要支持或拒绝。我很残忍,这是我的事实。

问:如果我知道自己很残忍,我接受这个事实,了解这个事实。但是同时我也害怕自己残忍,担心自己一直残忍下去。

克:是的。我说“我很残忍”。我既不接受这个事实,也不拒绝这个事实。但是另外一个事实是,去除残忍而引起冲突时,就会产生暴力。所以,我必须处理两件事,一个是暴力、残忍;一个是不用力的去除残忍,我要怎么办?我的整个生命都在挣扎、斗争。

问:问题不在暴力,在于形象的制造。

克:那个形象在要求我们,或者我们将形象加之于“实然”——对不对?

问:形象来自对自己真正的生命无知。

克:我不怎么了解你说的“真正的生命”是什么意思。

问:我的意思是说一个人和世界没有隔离。他就是世界,所以他为外界进行的暴力负责。

克:是的。他说真正的生命就是认识自己就是世界,世界就是自己。所以残忍和暴力不是另一件东西,而是自己的一部分。先生,你是这个意思吗?

问:不是。不是自己的一部分,是无知的一部分。

克:你是说有一个真正的自己,又另外有无知?有两种状态,一个是真正的生命,一个是真正的生命为无知蒙蔽。为什么呢?这是印度的旧理论。你怎么知道有一个真正的生命为假象和无知蒙蔽?

问:如果我们知道我们的问题和“两种互相对立之物”有关,所有的问题都会消失。

克:我们要做的,不是用“两种互相对立之物”来思考。我们是在做这种事吗?还是这只是一个观念?

问:先生,二元性不是思想固有的吗?

克:我原先讨论到一点,却又偏离了。我知道,由于种种心理上的原因,我很残忍。这是事实。那么,我要如何不用力而免除残忍?

问:你说“不用力”是什么意思?

克:这一点我以前解释过。我压制,就会用力,这用力会造成矛盾。这矛盾是残忍而又不想残忍造成的矛盾。“实然”和“应然”之间有了冲突。

问:如果我认真注视,我就不会残忍。

克:我想真正发现,而不是接受种种讲法。我想知道究竟有没有可能免除残忍。有没有可能不压抑、不逃避、不强行用力而免除残忍?我们要怎么做?

问:只要将残忍暴露出来就可以。

克:暴露残忍先要使它出来,使它显现——不是说要更残忍。我为什么不敢让它显现出来?首先我很害怕它。我不知道如果我让它出来,我会不会变得更残忍。而且,如果我暴露它,我有没有办法了解它?我能不能仔细地——意思是说专注地——注视它?我要做到这一点,必须把我的能量、关心和迫切性都在暴露的这一刻聚集才可以。这一刻,我必须要有想了解它的迫切性,我的心必须没有任何扭曲。我必须要有巨大的能量去看。三者必须在暴露的一刻立即发生。这就表示说,我必须敏感、自由,才能有这巨大的能量、强烈、专注。我要怎样才能有这种紧密的专注?我要怎么做?

问:如果我们真的急切地想了解它,我们就会有这种专注。

克:我了解。我刚刚说,“我们有没有可能专注”?请等一下。请先看看这句话什么意思。看看其中牵涉到什么东西。我在这里,我不知道专注是什么意思。我也许一辈子没有专注过什么事物,因为我大部分的生活都漫不经心。然后,你就出来说,“要专注地看残忍”;而我说,“我会”——可是这是什么意思?我如何创造这种专注状态?有没有方法?如果有方法,我可以修炼这个方法而达到专注,这又需要时间。但如果是这样,在修到专注之前,我依然不专注,因此我就会有挫折。因此,一切都必须同时到达才行!

我很残忍。我不压抑,我不逃避。这不是说我决心不逃避。这也不是说我决心不压抑。这意思是说,我了解压抑、克制、逃避都不能解决问题,所以我把这一切摆在一边。我现在有这种聪明。我之所以有这种聪明,是因为我了解压抑、逃避、克服的徒然。我用这样的聪明来检查、注视残忍。我知道要注视残忍,我必须专注;要专注,我必须很小心自己的不专注。所以,我关心的是提防不专注。这怎么说?如果我想修炼专注,我就变成机械化的、愚蠢的。这就没有意义。但是,如果我专注了,或者知道自己不专注,我就开始知道专注如何到来。我为什么对别人的感受,对自己的谈吐,对自己的吃相,对别人的言行不经心?了解反面,我会知道正面——这就是专注。所以我才会检查,努力想了解为什么会不专注。

这个问题很严肃。完全了然“不专注”为何能变成专注?我为何能够以巨大的能量,完全地、立即地了然我内在的残忍,因此了无矛盾、摩擦,因此完全而整体?我为何能够创造这些?我们说,这必须在完全专注时才能可能。但是由于我们的生活都在漫不经心中在浪费能量,所以这种完全的专注才不存在。

一九六九年八月三日 瑞士撒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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