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在接连写了两本晚清蚕丝业题材的长篇小说之后,我抱着对华人华侨的虔诚的敬畏,转向了南洋题材的写作。
尽管故事情节离不开蚕丝业的线索,但笔触的思路开阔了。
这对我来说,实在是一个难得的学习与研究的过程。
我不紧不慢地写着,谋篇布局,走笔生趣,默默地沉浸在历史的时空深处。
小时候,我常常听老人家讲南洋的故事,老人家说起过去的事情,往往有一种炫耀的表情。
“独在异乡为异客”,且把异乡作故乡。
在他们的记忆里,辛酸的事情刻骨铭心,但更多的却是用血汗换来的收获。
老人家告诉我,南洋是一个令人向往的地方。
然而,这与我在学校读书时接受的观念有很大的不同,老师说“下南洋”是被人“卖猪仔”,被人骗去外埠当苦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我在查检史料和阅读一本又一本的书籍时发现,老人家的表情与学校老师的说法都是事实。
老人家炫耀的是他自己的亲身经历,而学校老师不过是照本宣科,她讲述的,是连她自己也无法理解的一种偏颇。
广东漫长的海岸线曲折逶迤,港湾岛屿星罗棋布,是我国海上贸易最早、海外移民最多的省份。
早在唐朝末年,广东的商人就已经依仗着海上交通的便利,漂洋过海下南洋,活跃在东南亚各地的港口。
如今分布在世界各地的三千多万海外华人华侨之中,有两千多万是广东人。
纵观历史上的“下南洋”,从清代开始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先后有过好几次的大潮,无论是时间、地域或是起因,都有很大的差别。
以今天的眼光看,华人下南洋相当一部分原因是避灾、逃难、经商与寻求发展,被“卖猪仔”与被骗去当苦工占了其中一部分。
时光流逝,地老天荒,有许多东西已经被历史湮没。
要写好下南洋的题材,唯有选择独特的角度,对相关历史如抽丝剥茧般地深度挖掘和细心梳理。
两年来,我心闲气静地寻觅、感知与打捞当时的人物、时间、民情、史料,我吃力地、耐心地把零碎的传闻和片段的记忆拼接起来,从中找寻下南洋的感人故事。
随着素材日渐一日地积累,远去的故事脉络渐渐地清晰起来。
稿纸上的文字如同种子,在历史老屋的砖缝里萌发,它沾着露珠,不声不响地吐出嫩绿。
清末民初的广州,广府人(包含南海、番禺、顺德的乡下人)经常活跃在广州、香港、澳门的大街小巷,他们借助优越的地理位置,借助兴旺发达的蚕丝业,沿着四通八达的水路,汇集珠江,驶往大海、驶往世界各地,他们自古以来就具有征服海洋、闯荡天下的本事。
在广府人的词典里,避灾、逃难、经商都是为了“食”。
“食”也就是寻求机会谋生和发展,这是一种本能的选择,也是一种很自然的心态。
这与乡下人“鱼不过塘长不大”,“哪里有饭吃,就到哪里去”的言行如出一辙。
出洋谋生的广府人,最常见的是去“打工”。
据老人家介绍,只要你肯去工作,就不愁填不饱肚子。
一般来说,没有什么手艺的人,大多是去做苦工,如矿场、码头、筑路、农垦种植等等。
而有手艺的人,可以找一份较为舒适并且收入稳定的工作,如裁缝、鞋匠、剃头匠、家佣、厨子、木匠、泥水匠以及货郎、小贩等等。
寻求发展机会的广府人,最主要的是“做生意”。
从唐代开始,就已经有商人和边民利用水路将家乡特产运到海外去卖。
这其中,有规模经营的官船,有私营企业的行商,有小打小闹的“水客”(跑单帮),也有定居在当地的“住番”(早期的商业华侨)。
那个时代,广府人漂洋过海并没有什么移民的意识,也没有国籍的概念。
留居当地还是返回家乡,只是一种生活方式的选择,适应环境时留下,不适应环境时离去。
因为习惯了,他们乐天安命,同时也造就了不少令人刮目相看的传奇故事。
华人华侨经历了许多不可想象的苦难折磨,他们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披荆斩棘、艰苦创业,既活跃了侨居地的经济,也摆脱了贫困的生活。
从他们的身上,我们看到了先辈们筚路蓝缕的身影,看到中华民族经历多番考验而坚毅不屈的精神。
由张明敏先生演唱的荡气回肠的《我的中国心》,曾唱出了不少华人华侨的心声。
这首歌当初引起的反响,如今已属于记忆和传说,然而,却一直深藏在许多人的心底。
“河山只在我梦萦,祖国已多年未亲近,可是不管怎样也改变不了我的中国心。洋装虽然穿在身,我心依然是中国心,我的祖先早已把我的一切烙上中国印。”
“长江长城,黄山黄河,在我心中重千斤,不论何时,不论何地,心中一样亲。流在心里的血,澎湃着中华的声音,就算生在他乡也改变不了我的中国心。”我心里想,这感人肺腑的旋律,也许是漂泊者足印的跫音,它们如同大海长流不息的波涛,不停地、深情地、年年月月在倾诉……
吴国霖
2011年8月初稿
2012年5月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