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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一营官兵奋战了二十多个小时,才把齐东平的遗体从泥淖中挖找出来。

噩耗传来,一营被悲痛淹没了,一连被痛苦淹没了,一排被泪水淹没了。“东平!”“排长!”“排长,你醒醒,你醒醒啊!”“东平,你睁开眼睛看我们一眼啊!”椎心泣血的呼唤,嘶哑失声的哭喊,在七星谷里久久低回。

“东平!东平!”魏光亮抱着齐东平的躯体,一遍又一遍呼喊着。齐东平双目紧闭,嘴角紧抿。魏光亮放下他,一次次摸他的胸口,希望还能感受到他的心跳,一次次轻拍他的脸颊,希望还能看到他睁开眼睛。终于,他无望了。终于,他死心了。终于,他被巨大的悲痛击倒了。他一下瘫坐到地上,呼天抢地号啕大哭起来。

他恨,恨那些丑恶的泥石流,夺去了他最亲密战友的性命;他悔,悔不该被郑浩的悬赏迷住了双眼。巨大的悲愤,致使他无端生出“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的强烈自责。他诅咒郑浩的“重赏”游戏规则,也诅咒藏在每个人心里的自私自利。如果不是为得重赏而一味抢进度,一味把兄弟连队当对手,如果大家认真留心坑道里的情况变化,这悲剧会发生吗?这到底是谁的错?这到底是谁的错啊?!

终于,魏光亮强忍着悲痛吞咽下悔恨,仔细清洗着齐东平的身体,把自己一套尉官服给他穿戴整齐。周亚菲泪流满面地给齐东平整容化妆。王小柱与几个战友抬着齐东平,脚步缓慢沉重地往简易灵堂走去。

齐东平女朋友小吴火速从南京赶来了,哭得死去活来的她只有一个要求:为齐东平守灵。

齐东平姐姐齐东玲以最快的速度从广州赶到七星谷。没能来得及换装卸妆的她衣着时尚发型前卫,描眉画眼涂满脂粉。齐东玲整夜枯坐弟弟身边,不流一滴泪,不说一句话,偶尔看人一眼,眼睛里流露出的是哀恸,是冷漠,是麻木,是绝望。齐东玲的衣着打扮和异常举动引起了一些非议。

死人的重大事故惊动了上层,顾长天成南方乘坐直升机亲抵七星谷。

“零死亡你守住了吗?工程兵团的团长,不是你这种当法!”顾长天铁青着脸,劈头掷给郑浩的第一句话又冷又硬。

成南方白郑浩一眼,“灵堂设在哪里?”

“一营活动室。”郑浩垂首低头,声音怯懦。

“石万山呢?”顾长天问洪东国。

“在做墓碑。”

石万山夜以继日昼夜不眠,不让任何人插手,亲手一锤一钎打凿墓碑。他小心虔敬地在墓碑中间镌刻上“齐东平烈士之墓”七个大字,在墓碑左、右下方分别凿下“工程兵师大功团公元二○○四年十月立”和齐东平生卒年月“一九七八年十二月一二○○四年十月”两行小字,然后用绒布仔细地擦拭着。

张中原魏光亮到来,把别人对齐东玲的议论反映给石万山,石万山顿时怒火上蹿怒目圆睁,“谁规定的打工妹就不能穿件像样的衣服?就不能描眉毛染头发?没有流眼泪怎么了?痛苦到了极致才会欲哭无泪!你们两个记着,要再听到谁在背后嚼舌头不说人话,告诉我,我处分他!”

“‘我处分他!’底气很足嘛!”顾长天一步跨进门来,“看来,该让你石万山官复原职了。”

跟着进屋的成南方抚摸着墓碑,“看来,你做得非常用心。你们有几年没做墓碑了?”

“快四年半了。”石万山回答。

“棺材准备好了吗?”顾长天问。

“正在油漆,用的是上等红杉木,规格是五五四。”张中原回答。

石万山说,“我们早就拟提拔齐东平同志为一连副连长,已经上报了师里。”

成南方一脸痛惜,“我们遗憾的是,他的任职命令下晚了。齐东平是世纪龙工程开工以来全师牺牲的第一位同志,但愿也是最后一位。”

“走,去看看齐东平同志!”顾长天迈开大步。

顾长天亲自为齐东平烈士选定了入土为安的日子。

低回沉痛的哀乐声中,八个手持冲锋枪的战士分列道路两旁,护卫着制作精美的上等红杉木黑漆棺材,庄重肃穆地往百花岭去。一队队手捧军帽臂佩黑纱胸缀白花的军人,拖着沉重的双腿,迟缓地默默地走在落叶缤纷的山间曲径上,为世纪龙工程开工以来导弹工程兵师牺牲的第一位英烈送行。

烈士的墓穴距百花潭不远,四周松柏掩映,四季鲜花盛开。

张中原魏光亮把灵柩缓缓放入墓穴,久久不肯松手。全体送葬战友跟着石万山,围着墓地缓缓绕行三周,庄严默哀三分钟。洪东国将一捧捧寄托全团官兵哀思的小白花撒进墓坑,每个人都捧起一把泥土,恭恭敬敬撒人墓坑。

墓穴填平,墓碑竖立。

“东平!”百花岭山谷里回荡着小吴撕心裂肺的嘶喊。

石万山面对墓碑肃立,一字一顿地念,“命令:任命工程兵师大功团一营二级士官齐东平任大功团一营一连副连长,授陆军中尉军衔。师长,顾长天,政治委员,成南方。二○○四年九月二十八日。”

这是一份迟到的命令。这是齐东平生前朝思暮盼的提干命令。这是一份寄托了齐家全部希冀和期望的命令。这是齐东平用汗水泪水用青春年华乃至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命令啊!

齐东玲默默走过去,从石万山手中拿过命令,面无表情地跪到墓碑前,用打火机点着。一纸提干命令,顷刻间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东平!”又是一声催人肠断的嘶喊,小吴随即昏倒在周亚菲的怀中。

入夜,突然间电闪雷鸣狂风暴雨。莫非苍天也为壮士的英年早逝而哀恸?莫非苍穹也为烈士的英魂飘逝而哭泣?

风雨,凄凄厉厉;林涛,呜呜咽咽。

一个身影出现在齐东平墓前,一道闪电照亮一张苍白木然的脸:是齐东玲!

她肃立着,任雨水将脸颊抽打得生疼,任雨水洗刷着身上的风尘。

她跪下去,双手来回抚摩着“齐东平烈士之墓”七个字。“弟弟!我可怜的弟弟啊!你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你怎么连提干都等不到呢?老天,老天爷,你不公,你不公啊!……”

她起身仰天,悲泣悲诉变成痛断肝肠的凄切哭喊,“老天爷,你瞎了眼啊,该死的是我啊,你怎么会把我弟弟给带走呢?只要你让他活过来,你用雷打死我电劈死我,我也愿意啊!老天爷——”

电闪雷鸣狂风暴雨渐渐停息。

齐东玲哭着哭着,昏倒在墓碑前。

齐东玲的凄厉哭喊划破幽寂的夜空,传到一营营区。活动板房的门一扇接着一扇打开,官兵们纷纷走出来,伫立在各自门口,内心痛楚地凝听那催人肠断的啼血悲泣。不知是谁把两支点燃的红蜡烛放到门外,表达着对战友的哀思。很快,满院子到处摇曳着跳动着红色的火苗。

周亚菲和小吴流着泪水跑过来,周亚菲拉着魏光亮就往山上跑,小吴在后面紧跟。周亚菲和小吴抱起齐东玲,魏光亮背着她,踉踉跄跄跌跌撞撞下山。

身体稍稍恢复了元气,齐东玲就要离开七星谷,离开这个彻底碾碎她心灵的地方。行前,她把领到的两万元抚恤金和慰问金交给魏光亮,“麻烦你每月给我爹寄一千块回去。他知道弟弟提干了,不知道他去世了,爹生病后,一直是在为我弟弟活着,不能让他知道我弟弟走了。”说罢,泪如雨下。

“姐,你放心吧。”魏光亮鼻尖发酸。

周亚菲喉咙哽咽,“东玲姐,你,你回家吗?”

齐东玲盈满泪水的眼睛一片空洞茫然,“只要我爹换肾的钱还没凑够,我就还得四海为家。我只有爹一个亲人了,这辈子恐怕也只能跟他相依为命了,我不能没了弟弟又没了爹……”她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

周亚菲早已哭成了泪人。

停职反省一个多月的石万山,再次回到了大功团团长的岗位上。

本来张中原早就想请假回去看望爷爷,可石万山刚官复原职,大功团、一营的气象都要更新,这种时候怎么好意思走?自己必须留下来,先甩开膀子大干快上一番,等一切都恢复了秩序上了正轨再离开。

无奈,人算不如天算。他接到妹妹小秀的电话:爷爷不行了,赶快回来!

张中原只好惴惴不安地向石万山请假,顺便讨要石小山一周岁前的照片,以向爷爷交差。

请假获得批准,但照片没有。石小山三岁以前没有照片。幸而洪东国及时为他解决了难题。洪东国说,“用我儿子小峰冒充吧。你嫂子把小峰当未来的总理养,月月给他照相,说是搞什么写真全纪录。”

张中原喜上眉梢,心中的这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去汉江乘坐火车前,张中原上大本营向朱彩云要了两张小峰几个月大时光屁股的照片,为的就是让爷爷对“重孙子”“验明正身”。

送张中原到火车站后回来,朱彩云在门口遇上了高丽美。

高丽美从寰宇华夏公司辞职后,一直没有找到正经的工作,反而处处受到欺凌,她发誓再也不去找工作了。可长期没工作坐吃山空不是个事儿,走投无路之下,她横下心来,干脆当起了卖内衣内裤的流动摊贩。

起初,高丽美从不推着三轮车上大本营公司这一带来,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她都不愿意遇到与张中原有关的一切人。然而,当她意外发现离婚前夕张中原给她的存折上竟然有两万块钱时,她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了:一起生活时,他的工资大部分都交给了自己,那么,这两万元就是他从牙缝里省下来的全部积蓄啊!他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是个宽宏大量的男人,是个可以终生依靠的男人啊!自己当初怎么就会鬼迷心窍好赖不识忠奸不分呢?自己实在是对不起他啊!

高丽美动了把存折原封不动还给张中原的心思。她不能直接去七星谷,也不好意思找朱彩云,于是,她开始每天都上大本营这一带来,希望能与张中原不期而遇。

眼前的高丽美蓬头垢面旧衣烂衫,让朱彩云惊讶不已,“真是小高呀!怪不得说人靠衣裳马靠鞍啊,差点都不敢认你。”

高丽美下意识地低头看自己的衣服,“摆这种流动摊,地位太低,顾客三教九流,地痞流氓也多,不往老丑里打扮,容易惹祸。”

“这也不是个长法啊。”朱彩云心里什么滋味都有。

“惯了,也不觉得丢人。总得活吧。”

“做个体,早不丢人了,你忙吧,我走了。再见。”想起高丽美对张中原的无情无义,朱彩云心情败坏下来,再不想理她了,转身就走。

“嫂子!”高丽美怯怯地却又是坚决地叫住她,嗫嚅着,“嫂子,我不是个坏女人……我是个傻女人。我……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中原他……还好吧?”

朱彩云心里恨起来:你不是坏女人谁是坏女人?她没给高丽美好脸色,“好个屁!他爷爷可能不行了,我刚送他到火车站。老人家一直盼着能见到重孙,我这些天给中原物色了一个对象,姑娘条件挺不错,二十九岁,大专文化,汉江市机关的公务员,长得清清秀秀大大方方,她对中原很满意,就等中原回来见面了。要是他爷爷能挨到明年,说不准能抱上个重孙子呢。算了,给你说这些干什么?”

她一扭身,撇下高丽美,噔噔噔进了门。

高丽美像根木桩子戳在那儿,木呆呆了好一阵,才低下头来挪动步子,心里乱糟糟地推着三轮车慢慢回去。

张中原到家不足一天,爷爷手攥“重孙”照片,含笑无憾地离世。

办完爷爷的丧事,张中原立刻带着妹妹小秀启程回汉江。初中毕业后,小秀就辍学在家一直照顾年迈的爷爷,张中原认为妹妹是在代他尽敬养照顾爷爷的义务,自己不能尽孝,才耽误了妹妹的学业,现在,自己必须对妹妹负起责任来。他不放心妹妹一个人留在家里,作为哥哥,他要给她找到个好归宿。

回到汉江,张中原把小秀交给前来接站的朱彩云,独自直奔七星谷。把行李一扔,他就把方子明从宿舍里叫出来。

“子明,这就是我要给你介绍的对象。”张中原把小秀的彩照递给方子明,“你的情况她都知道,她没意见。现在就看你了。”

方子明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地端详照片,“长得这么水灵,真好看。营长的眼力真没得说。”

张中原松出一口气,“真人更水灵些。其实你见过真人。”

“我见过?不可能吧?我能在哪儿见过她呢?”方子明吃惊得几乎跳起来。

“见过。五年前,咱们在东北修阵地时,你还捉过鸟儿给她玩,说过要她赶快长大呢。那时她上初二,是个小黄毛丫头,如今长成大姑娘了。”

“小秀?她是小秀?你妹妹?”方子明一连串的惊问,又举起照片仔细端详,这才相信张中原没有骗他,“还真是小秀。小秀那时就水灵,女大十八变,现在更漂亮了。我的天,打死我我也不敢想你会给我介绍小秀,不瞒你说,营长,你说要从家乡给我介绍一个姑娘,我就一直在心里求老天爷保佑,保佑让营长一定介绍个脸型像小秀的姑娘给我。说实话,我就怕你给我介绍个长着大饼脸的河南丫头。小秀,那还有什么说的。嘿嘿,营长,以后你就是我的大舅子了。”

张中原拿白眼翻他,“别臭美!小秀嘴上不说,我看得出来,她心里对你狗日的喜欢得很。反正你们五年前就认识,就在一起玩得开心,现在两个人又你有情我有意的,那就不算我搞包办了。我说过你的对象包我身上了:现在我兑现了,你呢?退伍的事,你也得给我一个说法……”

“营长大舅子,放心吧。”方子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你看,今年脱军装的报告我都打好了,就等着你回来。东平的去世,让我想了很多,我早就想开了。我不是怕死,我是……”

“知道你不怕死,但提干政策变了,你留在部队的出路只是转三级士官,所以我也劝你走啊。士官干多少年都只是个士官,如今要建白领工兵队伍,你我这种人,迟早会被淘汰……”

“你别说了营长,”方子明神色黯然,“这些我都知道。营长,我不是说大话,其实我也不只是想提干,我实在是舍不得离开部队啊!算了,不说这些了,说着就心里伤感。”

他突然看到了张中原右臂上佩戴的黑纱,惊问,“爷爷他不在了?”

“嗯,不过,八十九岁高寿,又是笑着去世的,是喜丧。”

“小秀一个人留家里了?这怎么能行?”

张中原感到欣慰,“我没看错你,你心里是真有小秀。别急,她在大本营呆着呢。退伍后你带小秀回你们老家吧。她很能干,能帮着你打天下。”

“营长,你掐我一把。”方子明把张中原的胳膊拽过来。

“好端端的,掐你干吗?”张中原莫名其妙。

“看我知不知道疼,我总觉得像是在做梦。”

张中原笑了起来,“浑小子,心眼真多!不过你小子要是长个榆木疙瘩脑袋,我也不敢把妹妹交给你。子明,你会有出息的。好了,去,把你申请退伍的报告,抄成大字贴到宣传栏里。团长老说‘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不想走的战士实在是太多了。”

方子明把胸脯拍得咚咚作响,“包在我身上了。方子明这个干部苗子都主动要求走,谁还好意思赖着不走。高,营长大舅子实在是高。”

张中原往他背上捶一拳,“欠揍!”

方子明嘿嘿地乐,像只快乐的小鹿,撒开欢快的步子蹦跳着下山。

一营的老兵复退工作进展得很顺利,方子明这“榜样的力量”起了不小的作用。

老兵走了,新兵还没到。

大功团一年一度人手最缺的特殊时期里,郑浩却成了一个闲人。

与石万山的竞争胜负已分。谢参谋长升任某基地副参谋长也已成定局。郑浩自然明白,工程兵师参谋长的位置,即便不是非石万山莫属,自己也彻底与它无缘了。

受此打击,郑浩的心理开始发生变化,他甚至考虑过是否脱军装。老战友铁哥们金庭十二年前脱下了军装,结果呢?几年前成了亿万富翁。论学识论智慧论综合素质,自己都在金庭之上,他能在商界打出一片天地,自己也不至于一人商海就被呛死吧?可究竟该何去何从,他感到很茫然。

连续几天,每天日出时分,郑浩都会伫立于百花岭最高峰,鸟瞰自己命运的滑铁卢——七星谷。自己这次败走麦城,真是比拿破仑当年败走滑铁卢还要惨烈啊,在滑铁卢失去权杖的拿破仑,至少还有四个亲密接触过的女人可以回忆,自己呢?正是自己真心痴爱苦心追求的女人林丹雁,为了解救她心中的爱人,才把自己推向了命运的深渊。一想到林丹雁,郑浩心底就充满了苦涩。他不恨她,平心而论,她并没有做错什么。郑浩只是恨自己,恨命运的嘲弄,恨上天对他的不公。

七星谷已是一片伤心之地,可“龙头”尚未竣工,师前指撤不了,自己就还得呆下去。郑浩真正感受到了人们常说的“为人不自在,自在不为人”。苦闷之极,周末他驱车到汉江散心。黄白虹这个风情万种性格开朗见多识广善解人意的女人,会不会成为自己新生活的起点呢?从郑浩决定要上汉江起,这个念头就始终缠绕着他,挥之不去。车进汉江市区,在十字街口等候绿灯亮时,与黄白虹握别时那种奇特的感觉旋即冒了出来,郑浩下意识把右手捂到胸口。

郑浩马上打开手机,拨通黄白虹的电话,他怕稍一迟疑,自己又会失去勇气。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当晚,黄白虹带着一脸的兴奋,回到市郊欧式豪华别墅。

“看样子,开篇不错嘛。”孙丙乾探究地看着她,“说说感受。”

“谈吐不俗,训练有素,守口如瓶。”

“一个团职军官,七星谷的前指总指挥,必须具备这种素质。我问的是别的。”

“我感觉到他似乎很失意,情绪很低落,他几次把话题引到经商上,好像他有离开部队的打算。”

“有点意思了。他作为一个男人呢?”

“你问哪方面?我们并没越界。他很矜持很拘谨,但对我试探性的亲昵举动好像感到很受用。可以断定,他是个谨慎行事的男人,但不是柳下惠转世,而且,怎么说呢?他太压抑自己了,实际上他渴望女人。”

“更有意思了。”孙丙乾的神情越发诡秘,“他什么时候再来汉江?”

“你不是想用美人计吧?”黄白虹似笑非笑似嗔非嗔。

“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具备了,为什么不呢?!”

黄白虹心里一阵失意,一阵兴奋,一阵难受,一阵憧憬,到底是什么心境,她自己也说不清。半晌,她幽幽地问,“你真舍得?”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直觉告诉我,危险正在一步步向我们逼近。白虹,我早对你说过,干我们这一行,肉体的贞操可以忽略不计。我也告诉过你,干我们这一行,异性同事之间不能保持永恒的感情,不能产生太深的爱情,即使产生了,它也得让位于我们的事业,这是我们的职业要求。”

泪水涌出黄白虹的眼眶,她是真的伤心了,她为自己的感情遭到践踏而悲哀。孙丙乾走过去,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珠,“对不起白虹,我说的是真话,真话往往会伤人。”

黄白虹拨开他的手,自己擦干泪水,语调平静地说,“你下命令吧。过两天他还会来汉江。”

“好!坐标我们已经掌握,我们需要从他嘴里知道七星谷导弹阵地的规模。征服他,这就是你的使命。如果他不听话,那就采取别的办法让他屈服。”

郑浩再次来到汉江时,黄白虹过分的主动热情,主动热情后面隐隐透露出的急躁功利,使郑浩开始警觉,他固有的理性力量和怀疑精神又占了上风。在灯光昏暗氛围魅惑的酒吧里,黄白虹美目盼兮巧笑倩兮邀请他去参观她的欧式别墅,黄白虹满以为任谁也难以抗拒自己的魅力,不料却遭到了郑浩的坚决谢绝。

极度失望到近乎绝望的黄白虹,真正对男人产生了困惑。

告别了黄白虹,郑浩径直往大本营去。在大本营门口,他意外遇到姜柱国。

“郑副参谋长,请留步,我有事要找你。”

“姜处长?找我有事?”郑浩感到疑惑。

姜柱国取下手腕上的手表,“我新买了一款表,记得你好像也是戴这牌子的,想看看跟你的有什么不同。”

郑浩把手表取下来,递给姜柱国。

姜柱国把两块表放入掌心,看了又看比了又比,“你这块一万几?”

“一万五千三。去年买的。”

“什么狗屁朋友,狗日的杀熟,生生宰了我八千块!”姜柱国气得大骂,把手表还给郑浩,仍余怒未息,“买东西千万别买熟人的,他把咱卖了还让咱数钱,可恶!”

郑浩刚进房间,黄白虹的电话打过来了,一通娇嗔,一通幽怨,直到把郑浩的手机电池耗了个干净。躺在床上,黄白虹的音容笑貌、今天发生的一切,全都历历在目,郑浩怎么能睡得着?辗转反侧到深夜,他忍无可忍,用房间的军线电话给钟怀国秘书小吕打电话,向他诉说失意听取安慰,也意外地听到了林丹雁明天由北京飞汉江的消息。

放下电话,一个念头从郑浩脑子里突然冒出来:黄白虹不是老念叨着要请林丹雁打高尔夫球吗?明天不就是个绝好的机会?对,明天去接林丹雁,然后一起去见黄白虹,这样,既了了黄白虹急切见林丹雁之愿,又无言地向她表明了自己与林丹雁仍有瓜葛。

世纪龙工程尚在紧张施工,规模更大的天网工程又已立项。林丹雁被任命为天网工程的副总设计师。在西北东北来回跑了一个来月,林丹雁瘦了不少,看上去略有些弱不禁风。她早已得知七星谷发生的变故,对于石万山的官复原职,她感到很欣慰,可一想到郑浩,就百般滋味涌上心头,这里面又以内疚和怜悯为主要元素。她内疚,是因为郑浩深爱自己,自己却不但无情可报,某种意义上来说,还促成了他的下台石万山的出山;她怜悯,是因为郑浩是那么的看重面子爱惜羽毛,这样一个表面坚强内心脆弱的男人遭受到如此重挫,情何以堪?她真心希望郑浩能从这段经历中吸取教训,迅速成熟起来大气起来。如果郑浩能朝这个方面转变,自己是不是可以考虑接受他呢?她想。

随着年龄的增长,心无所属的孤独失落感无边无垠,常常压得林丹雁喘不过气来。她读大学期间,女同学问流传着一句“座右铭”:与自己爱的男人谈恋爱,与爱自己的男人结婚。是的,选择爱自己的男人作为终身伴侣,才是人间正道,才能修成正果。林丹雁苦笑一下。

拎着密码箱走下飞机舷梯时,林丹雁满脑子都是对婚后生活的种种设计。机场出口处,猛然间看见怀抱鲜花笑吟吟向自己招手的郑浩,她顿时心跳加速面颊绯红。也许是怕郑浩窥破了自己的内心世界?

郑浩的包容和痴心让林丹雁很感动,也更为内疚。与自己对他的生硬态度相比,他对她依然保持着君子风度。她默默地想:这个世界的确没有安排好,爱和被爱总是这般的阴差阳错,这般的造化弄人。

汽车驶出机场高速,拐向通往汉江市区的道路,林丹雁疑惑地问,“这是去哪儿?怎么不直接回七星谷?”

“跟你师妹说好了,她要为你接风洗尘,请你去打高尔夫球。”郑浩冲她一笑。

林丹雁变了脸色和声调,“黄白虹?你跟她有过单独联系?”

“有啊,但不多,也正常。”见林丹雁居然这样失态,郑浩以为她对他与黄白虹的“私相授受”心生醋意,不禁心下窃喜。

“我并不是吃醋。”话刚出口,林丹雁就感觉这话很不妥当很失水准,简直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脸上立刻隐隐发烧,她赶快调整一下表情和语气,“行,我也正想见见她。”

她掏出手机,给姜柱国拨电话,“你好。我回到了汉江,刚出了机场,我的朋友黄白虹小姐要请我打高尔夫球,我们现在正在往球场赶,没问题吧?哦,郑副参谋长接的我。好,我会的。再见。”

郑浩感到奇怪,“谁呀?”

“一个朋友。”林丹雁从坤包里取出胸花,别到左胸前。马上就要与间谍短兵相接了,她的心脏“怦咚怦咚”剧烈跳动起来。

市郊欧式豪华别墅里,黄白虹做好了一切准备:子弹上了枪膛,蒙药入了小瓶。唯一让她扫兴的是,对她的孤注一掷计划,孙丙乾始终不明确表态。

看着蹙眉坐在沙发里不发一言只猛抽古巴雪茄的孙丙乾,黄白虹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把雪茄从他嘴边夺下,“你倒是说话啊!”

“别闹,我再想想。”

“光是一个林丹雁就价值连城,何况还搭上一个解放军堂堂大校师副参谋长。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这种事情可容不得半点疏忽大意,必须确保万无一失。”孙丙乾起身,不断在客厅里踱来踱去,突然一挥手,“好吧,你的方案我批准了,只是我们还得周密部署,绝不允许有任何纰漏存在。我们先把他们拖住,晓白和黑子先假扮我的司机和秘书,晚上再下手。”

两颗脑袋又凑到了一起。

一个多小时后,林丹雁郑浩黄白虹孙丙乾的身影,先后出现在汉江唯一的高尔夫球场上。没过多久,球场又进来一对戴着墨镜拿着球杆的时尚男女,停留在距离他们的不远不近处。蓝天白云下,芳草绿茵上,几个气质超拔的俊男美女谈笑风生挥杆舞袖,这幅画面真令人赏心悦目。

小憩时,孙丙乾笑道,“林小姐悟性真好,才打了八个洞,差不多就算入门了。”

林丹雁也笑道,“惭愧,我还是第一次实地练习,献丑了。不过高尔夫球还真有它的魅力,怪不得那些达官贵人都迷恋它。”

孙丙乾说,“林小姐喜欢,今天才算不枉此行。白虹,给你师姐和郑先生办两张会员卡。林小姐,以后双休日时,你们就可以来打球了。”

林丹雁郑浩都赶紧谢绝,“不行不行,高尔夫会员卡太贵了。”

黄白虹粲然一笑,“唯其高贵,才与英雄美人相得益彰啊。二位跟我们就不要客气了。”

不远处的酷哥潇洒地抡手挥杆,小白球一路蹦跳到林丹雁面前,靓妹跟过来捡球时,一抬头,突然失声叫起来,“表姐,你怎么在这儿啊!”

林丹雁也惊喜地叫起来,“是倩倩!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天下事怎么就这么巧呢!几年没见表姐,我都快想疯了!我和老公还有我妈昨天从南京专程绕道汉江来看望你,真没想到,还不用进山就遇到你了。”冯倩倩兴奋不已,马上拨手机,“妈,你猜我在高尔夫球场碰见谁了?表姐!好像还带了个帅哥。您急着想见外甥女?好,我们就回去,您马上就能见到她。”

她收好电话,对林丹雁说,“我妈有令,要我立刻押上你和帅哥去酒店,她在等我们。”

林丹雁露出很为难的表情,“倩倩,你看,我们都跟朋友有约在先了,晚上要一起吃饭,怎么办?”

“这倒也是的,亲人固然重要,朋友也是无价之宝。”冯倩倩甜甜地对孙丙乾黄白虹笑,“这样吧,这位先生,这位小姐,我代表我母亲,邀请二位一起参加我们的家庭聚会,请你们一定赏脸。”

孙丙乾勉力笑笑,“谢谢,我们就不去了。长辈为尊,你们走吧。”

林丹雁只好无奈而歉意地看看孙丙乾,又看看黄白虹,“孙总,白虹,谢谢你们的款待。再见。”

他们走后,黄白虹恨得咬牙切齿;孙丙乾狠命一挥杆,一个小球疼得跳起来,拼命往远处逃窜。小白点很快不见了。“天不灭曹啊!”孙丙乾哀叹一声。

郑浩林丹雁出了球场,郑浩疑惑地看着冯倩倩,“黄白虹有问题?”

冯倩倩面无表情,“姜处会告诉你。丹雁姐,咱们走。”

郑浩惴惴不安地朝不远处的姜柱国走去。

上了车,林丹雁说,“倩倩,我手机一直开着,你为什么不打电话?那个孙总可是个老狐狸,你就不怕他嗅出点什么味道来?”

“博士就是博士,思维缜密。丹雁姐,你要是干我们这一行,肯定也是高手。”

“别夸我了。打草惊蛇吗?”

“猜对了。”

“郑浩是不是……他是不是见过黄白虹多次了?”林丹雁心情灰暗下来,神情沮丧。

“你听听吧。”冯倩倩打开监听装置,“种种迹象表明,他们想拉郑浩下水。”

监听器里传来郑浩的声音,“姜处长,你说话呀!”

姜柱国用开玩笑的口吻说话了,“郑兄,有个段子不知你听没听过,说的是当年我们一个地下情报人员,因叛徒出卖被捕了,他成功逃脱后这么讲述自己被捕后的经历:他们给我上老虎凳,我没说;给我灌辣椒水,我还是没说。他们没辙了,后来,他们给我用了美人计,我将计就计,最后还是没说。”

“我听不明白。”郑浩的声音有些虚,有些怯。

“黄白虹酒量惊人,昨天她喝四瓶嘉士伯不过是热热身,你没送她回家,真是明智之举。你们泡酒吧时,她的两个住处全都做好了布置,布下了埋伏。前两天,你们畅游江边公园时,你说了不少话,我难得见到郑兄有这么好的兴致……”

林丹雁长叹一声,痛苦地闭上眼睛,“又一出拙劣的英雄难过美人关!”

监听器里久久没有动静,想必郑浩在那边同样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终于,林丹雁冯倩倩听到郑浩哀伤的声音,“我这辈子,恐怕再也不敢接近女人了。”

林丹雁一阵伤感一阵心酸,泪珠从她紧闭的眼角一颗颗滴落下来。

冯倩倩看看她,心里涌起一股对这个大姐姐的怜惜之情,好一阵,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监听器里再也没了声音,冯倩倩把它关掉,轻轻地说,“丹雁姐,咱俩现在去见石团长,与他共进晚餐。”

石万山!他也来凑我的热闹?还是来看我的笑话?林丹雁不做声。她感到了情殇。

“他来跟咱们一起收网。”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冯倩倩立刻补上这一句。

孙丙乾来到寰宇电脑城地下室,全神贯注看完一盘精剪出的录像带,吩咐黄白虹,“这儿的所有东西,连夜搬走。”

“这是通向七星谷的唯一通道,导弹也得从这里运进去,还是留着吧?”

“不,不能留!”孙丙乾斩钉截铁地,“人不能太贪,不能得寸进尺,凡事都得有度。很多人就毁在只知进而不知退上。这些东西不撤掉,哪天一旦被人赃俱获,我们就完了。”

黄白虹频频点头。

他们刚回到别墅,黄白虹就接到了郑浩的电话。郑浩打这个电话是姜柱国和石万山的安排。

黄白虹用手捂着话筒,悄声问孙丙乾,“郑浩说林丹雁的姨妈给她介绍了个对象,他像是喝多了,我要不要去见他?”

孙丙乾不假思索,“不见,我们没那么多时间了。稳住他。”

黄白虹转而对话筒嗲声嗲气,“对不起,信号时好时坏。很抱歉,我现在正忙。我知道你深爱我师姐,你现在感情上受不了。等我有空了,我一定去安慰安慰你,再见啊郑哥,See you later!”

次日一大早,冯倩倩穿着税务制服,带着税务执法队,以查走私电脑为名,搜查了寰宇电脑城地下室仓库。同时,国安局和公安局联手行动,逮捕了汉江市国资委的任副主任,汉江市经贸委的李副主任,这两人都曾给孙丙乾出卖过情报。

孙丙乾再也撑不住了,带着十几个装满了七星谷导弹阵地虚假数据的电脑u盘,携同黄白虹连夜仓惶出逃,几经周折,由上海浦东机场出境飞抵香港,很长一段时间都龟缩着不敢轻举妄动。

姜柱国冯倩倩专程去到七星谷,向石万山林丹雁洪东国明建中通报反问谍战取得阶段性胜利的消息。几个人正说着话,郑浩穿着脏兮兮的迷彩服出现。他明显地消瘦了,憔悴了,神情少了以往那种时隐时现的倨傲,增添了几许沧桑。

郑浩紧张、局促、惶惑,“姜处,你找我?”

“郑副参谋长,别把我当成你的噩梦!”姜柱国大笑起来,把手表从手腕上褪下来,递过去,“郑副参谋长,你的手表完璧归赵,我的虽然不值钱,但你也得还给我。”

郑浩一头雾水一脸茫然。

“我这块是仿制表,价值八十块,里面的窃听装置价值两千。我要不换回来,你这表就是我的不义之财,哈哈!”

郑浩目瞪口呆,神色狼狈,不知所措。

林丹雁心情复杂,目光悲悯,语气平和,“姜处收回他的手表,意味着你已经从悬崖边止步,回归到了平坦的康庄大道,可喜可贺。”

郑浩默默地接过手表,又默默地取下腕上的手表,递给姜柱国。他满心酸楚。林丹雁,只不过是自己曾经做过的一场梦,如今春梦已了无痕迹,只剩下,只剩下什么呢?他脑子里陡然冒出白居易的两句诗来: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花开花谢,草荣草枯,又一个元旦到来了。

世纪龙龙头工程进入了最后的攻坚收尾阶段。为确保龙头工程主坑道按计划高质量全线贯通,元旦一过,顾长天成南方御驾亲征,对大功团进行决战前的鼓动动员。

大功团四百多名官兵代表早早集合到广场上。石万山在队列里慢慢走着,托托这个勾得低了的下巴,捅捅那个不够挺拔的腰身,大声喊,“都给我把胸挺起来,把头抬起来!锣鼓队,用力敲!”

主帅号令一出,锣鼓震天一响,兵阵顿时精神抖擞起来。

在郑浩洪东国陪同下,顾长天成南方向队伍走来。

石万山高喊,“立正!”

鼓声停息。

石万山跑过去敬礼,“报告首长,队伍集合完毕,请指示。”

顾长天很满意,“听你们的鼓声,看你们的腰杆,就知道大功团官兵没被困难吓尿裤子。世纪龙龙头工程遇到的这座山是个地质博物馆,这是秦怀古院士对太阳山的评价。你们战胜过塌方,战胜过泥夹石,战胜过泥石流,你们了不起!不过,更大更严峻的考验,可能还在后面等着你们。我要说的是:龙头工程必须按期完成!”

兵阵吼声直穿云霄,“首战用我,用我必胜!”

“狮子王”声音更高了,“胜利是需要付出代价的,齐东平副连长倒下了,他为祖国战略导弹阵地的英勇献身,是死得其所,死得比泰山还重!人过留名,雁过留声,祖国和人民会永远怀念他!也许,下一次危险就会降临到你们某个人头上,但我相信,你们不会退缩,不会当孬种!”

广场上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我们选择了当兵,也就选择了牺牲。一位伟人说过,如果中国没有两弹一星,就不可能有今天的大国地位,就不可能在全世界赢得广泛的尊重。同样,如果中国没有导弹阵地的守卫,就根本谈不上民族的伟大复兴!所以,我们导弹工程兵参与的是一项伟大的工程!我相信你们一定能保质保量按时把这个龙头阵地建设好。上级首长对世纪龙工程的进展表示满意。一个月前,DF-88战略导弹,已被中央军委确定为今后五到八年保卫国家安全的重要武器级别的装备。整个世纪龙阵地全部装备DF-88战略导弹后,中国的战略防卸能力,可以再迈上两到三个台阶。护国长剑躺在仓库里是无法威聂敌人的,这些护国长剑能不能按时甚至提前掌握到发射部队手中,就看你们大功团了!”

“狮子王”的话被山呼海啸般的掌声淹没了。

待掌声终于平息,“狮子王”接着说,“世纪龙工程最重要的一仗,就要在这里打响了!为了更好地打仗,首先要加强大功团的领导力量。下面,由成南方政委宣读命令。”

广场上立刻静谧得庄严肃穆。

成南方展开几份命令,逐一宣读,“任命:导弹部队工程兵师大功团团长石万山为该师参谋长兼大功团团长,任命:工程兵师大功团一营营长张中原为该团参谋长兼一营营长;任命:工程兵师正营职参谋江建华为大功团一营政治教导员;任命:大功团一营一连连长魏光亮为该团一营副营长。命令宣读完毕。同志们,决战的时刻到了,我知道你们面临的困难很多很多,但我相信,你们一定会克服一切困难,按时高质地完成任务!”

石万山郑浩的上下级关系已然泾渭分明。

石万山身份变了,郑浩的去留成了问题。是撤销七星谷师前指让郑浩回师部另外安排,还是让他留在七星谷继续当师前指总指挥?顾长天成南方态度迥异各有考虑。这种情况下,石万山的表态最为关键。

与郑浩进行推心置腹的沟通后,石万山明白了郑浩的真实想法:在哪儿跌倒,就在哪儿爬起来,否则,自己在大功团面前永远没有面子。

对于郑浩的“面子”之说,石万山不以为然,但对于他的坚强意志和顽强毅力,石万山深为欣赏。他感到郑浩成熟了,纯粹了,可堪大任了。他由衷地为之欣慰。

于是,石万山向顾长天成南方表示:请师首长把郑浩继续留到大功团,这既是他本人的意愿,也是我的愿望。我不能永远兼任大功团团长,而郑浩留在大功团把一线工作经历补上后,能当此任。他学历高知识面广综合素质强,比我石万山更有发展潜力,能为导弹工程阵地做更大的贡献。至于他曾经犯过的错误,并不是出于主观故意;与女间谍交往的不慎,也没有造成不良恶果,作为单身汉,他被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吸引也情有可原,请首长对他既往不咎。毛主席就说过:只有死人和刚出生的婴儿不会犯错误。人,谁不会犯错?郑浩以后或许还会犯这样那样的错误,但我相信一点,他不会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栽跟头了。

郑浩如愿留在了大功团。他对石万山充满了感激之情。

成南方离开七星谷前,给郑浩写下八个字:警钟长鸣,仍可大成。捏着字条,郑浩哭了。这是他到大功团后第一次流泪,这是他自少年更事以来罕有的流泪。

兼当团参谋长的张中原更忙了,会议、施工、训练……尤其当主坑道打到溶洞区,溶洞中陡现出一条三十米宽的地下河流时,压到他身上的事情就更多了。大大小小的事情忙得他头昏脑涨,忙得他不可开交,忙得他几乎没有时间精力去想到高丽美了。可当他听朱彩云说高丽美每天化妆得又丑又老在街上当小摊贩时,他顿觉心如刀绞。他这才意识到:高丽美是他一辈子丢不下忘不了的女人。

张中原请求朱彩云务必把高丽美招进大本营服务公司,他央求说:嫂子,你就还当她是我的家属,就当是帮我的忙,我对你千恩万谢,行吗?

朱彩云纵使再不愿意,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只能在洪东国面前发牢骚,抱怨张中原是鬼迷心窍,长了颗榆木疙瘩脑袋,简直就是糊涂到家的糊涂虫糊涂蛋!他张中原到底还想不想再成家?!

洪东国温言软语劝慰妻子,“一日夫妻百日恩嘛。这正说明中原是条有情有义的汉子啊!就算不成夫妻了,仁义还在嘛,还有友情嘛。你知道当年法国影星阿兰·德隆抛弃演《茜茜公主》的那个女明星时,说了句什么话吗?二十年过去了,我至今记忆犹新!早上一觉醒来,他给还在睡梦中的‘茜茜公主’留了一束鲜花一张字条,上面写着:爱情已逝,友情永存。你看人家外国人多潇洒!你就不兴人家中原对前妻‘友情永存’?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如果哪天我们两小……”

“你敢!”朱彩云真翻脸了。

“哎呀呀,说了只是打个比方嘛。老婆大人息怒!”

“洪东国,我再次警告你,你犯别的什么错误,我都可以宽宏大量,你住监狱,我等你:只有一点,这也是我的一贯立场:你要敢红杏出墙移情别恋……”

“行了老婆,我第一万次向你保证,只要你喜欢,我这把牙刷一辈子都是你的专用品,就是西施王昭君貂蝉杨贵妃四大美人转世,也休想染指!”

然而高丽美死活不肯到大本营服务公司上班,她觉得人穷不能志短,自己既已与张中原离婚了,却还顶着“家属”的帽子去隶属于大功团的大本营服务公司当员工,不仅名不正言不顺,简直就是寡廉少耻!何况,她不愿再欠张中原的情。

朱彩云因而对她改变了一些看法。

得到高丽美的这个消息,张中原再次急得发跳,心疼得难以言表。他决定把自尊心放低些,等坑道通过地下河流的施工阶段宣告结束后,亲自去找高丽美谈谈,告诉她,生存是第一位的,其他的不要顾虑那么多。他想:我一定要把她劝过来。

不料,就在搭建坑道穿过溶洞区跨过地下河的支架时,日夜到场督战的张中原,被一块凶恶的大溶岩砸断了左腿。

当高丽美从朱彩云处得知张中原腿断住院时,顿时心痛不已心急如焚。晚饭后,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她最终下定决心:去看望他,把存折还给他,把自己心里的悔恨告诉他!

高丽美捧着一大束鲜花,拎着一大袋水果和营养品,惶然而又决然地前往汉江市人民医院。

左腿打着石膏绷带、躺在床上不敢动弹的张中原几乎不敢相信,来人真的是自己经常梦到的高丽美吗?他想坐起来看个清楚看个真切,却“哎哟”一声疼痛得倒了下去,额头上沁出了冷汗。

高丽美红着眼圈把东西放好,下意识伸手去扶他,突然意识到不对,手停在了半空,身体僵在了俯姿上。她的脸一下红了。

“丽美!”张中原轻轻地呼唤,情不自禁地拉起她的手。

高丽美顿时热泪盈眶。

“丽美,你终于来了,来看我了,我真高兴啊,我好久没这么高兴过了,”张中原拉她坐到床边,一直拉着她的手不放,“丽美,你瘦了,也黑了,是不是日子过得太难了?肯定是,你看,手都比以前粗糙多了。你这样吃苦,我心疼啊。”

高丽美顿时热泪滚滚。

“丽美,你别哭,我最怕你哭,你一哭,我这心里就乱了套,就难受。你还是去大本营上班吧,好吗?在大本营,最起码安全,而且收入也有保障……”

高丽美顿时放声大哭。

别的男人——包括那个欺骗了自己感情的王八蛋王辅文——在意的都是自己是否漂亮性感,只有这个男人,在意的是自己的平安冷暖啊!高丽美现在才真正明白了张中原有多么爱她,在她生命中具有多么重要的意义。

“中原!”她扑到张中原身上,哭得肝肠寸断,哭得泪水滂沱。就让这些纯净的泪水洗刷掉自己的耻辱吧,这样,自己才能抬起头来正视这个有着金子般心灵的男人。

春寒料峭,春节又至。

汪小青带着石小山又来到了七星谷。

天地间气象万新之际,世纪龙龙头工程迎来了历史性时刻:主轴坑道一号洞二号洞贯通。在大功团党委全体成员的盛情邀请下,正在大西北为天网工程奔忙的林丹雁挤出时间,飘然而至七星谷。她依然孑然一身,依然光彩照人,依然眉眼间凝聚着淡淡的忧伤,依然举手投足间流淌着美的韵律。

一号洞里,石万山拿起对讲机喊,“胡成武,你那边准备好了吗?”

二号洞里,胡成武回应,“准备好了!”

“开始吧,准备——”

石万山的号令被郑浩打断,“石团长,石参谋长,这么重要的历史时刻,你应该讲上两句。”每天泥一身汗一身的劳动,使郑浩黑壮敦实了许多,褪去了以往他身上的书生意气。

洪东国含笑颔首。

魏光亮率先鼓掌。

拄着拐杖的张中原脸上洋溢着兴奋和幸福。

“好,那我就讲两句。”石万山雄视四方,“世纪龙‘石破天惊’龙头工程的主坑道就要贯通了。七星谷阵地能够按期完工,归功于全团一千六百七十二名官兵的尽心尽力流汗流血。我这个团长、工程指挥长,在这里要对每一个人衷心说一声‘谢谢’!同时,对齐东平同志的在天之灵致以最崇高的敬意!我还想说,如果没有以林丹雁同志为首的技术人员的精心指导,没有二炮首长、师首长和师前指首长的关怀支持,我们团没有办法完成这么艰巨的任务。在这里,我代表大功团也向他们衷心说一声‘谢谢’!作为为共和国战略导弹筑巢的工程兵,现在,我们可以骄傲地说上一句,我们在七星谷为党和人民交上了一份问心无愧的答卷!我相信,这一段经历将会成为我们大功团人人生中最最美好的回忆!胡成武,听我的口令,预备——起爆!”

一声巨响,石破天惊。

没等烟尘散尽,主坑道两侧的人迫不及待地欢呼着涌出来,官兵们紧紧拥抱在一起,叫着,跳着,笑着,流下激动的泪水。

一年后,世纪龙“石破天惊”龙头工程被国家评为金牌工程,五十枚DF-88型战略导弹在七星谷完成布防。此时,大功团已经开赴大西北,开始修建天网导弹阵地。

天网阵地主坑道切口首日,一营代营长魏光亮双喜临门。他主持设计的高效除尘装置,有害气体自动监测报警装置,分别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二、三等奖,军队科技进步一等奖。更让他笑得合不拢嘴的是,周亚菲发来一份加急电报:光亮,你当爹了,儿子净重八斤一两,小名叫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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