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废立之祸

第三节 残害母子

高祖十二年（前195），刘邦带着自己的无奈离开了人世，太子刘盈顺利继位，是为汉惠帝。吕后由太后升为皇太后。

刘邦下世以后，戚夫人的命运会如何呢？吕后会怎么对待她呢？吕后在刘邦去世、惠帝即位的当年，立即将戚夫人囚禁起来，剃去她的头发，颈束铁圈，穿上囚犯的囚衣，在“永巷”舂米。

“永巷”是宫中的官署，掌管后宫人事，可以监禁宫人；“髡（kūn，坤）钳”，是古代一种刑法，剃去头发，颈束铁圈。“衣赭衣”，是穿上囚衣。（乃令永巷囚戚夫人，髡钳，衣赭（zhě，者）衣，令舂——《汉书·外戚列传》）

吕后这种处罚是何意思？

我认为：从吕后杀韩信、彭越一步到位、直奔主题的作风来看，如果吕后要处死戚夫人，大可不必费此周折。她这样做，一是想出一出憋在心中十年的窝囊气；二是要让戚夫人尝一尝生不如死的滋味。但是，此时的吕后还没有将魔爪伸向赵王刘如意。

面对秋后算账的迫害，戚夫人此时怎么样呢？

昔日掌上明珠，今日阶下囚徒，戚夫人心中既满怀悲愤，又非常无奈。

能歌善舞的戚夫人创作了一首在中国文学史上非常有名的《舂歌》（或叫《戚夫人歌》）：

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相离三千里，当谁使告女？

这首歌的意思是说：儿子为王，母亲为奴，整天舂米，常常与死亡相伴。我与儿子相距千里，应当让谁去告诉你呢！

从感情上讲，戚夫人这首歌真实地反映了她遭受的非人待遇，非常值得同情。刘邦在世之日，戚夫人虽然立儿子为太子失败了，但是，她一直陪侍刘邦，深得刘邦宠幸。刘邦一旦撒手人寰，戚夫人即被打入囚房，过着囚徒生活。如此大的反差，对于一位能歌善舞的戚夫人，用歌声表达一下自己遭受的不幸，何罪之有？

从理智上讲，戚夫人当年非常不明智地选择了与吕后进行储君之争，已经为今天的痛苦种下了祸根；今天再唱此歌，试图让“为王”之子了解自己、解救自己。能达到目的吗？会不会进一步激怒吕后呢？

果然，吕后得知戚夫人唱《舂歌》一事后，勃然大怒，说：你想依靠你当王的儿子吗？立即下令召赵王刘如意进京，加以杀害。（太后闻之大怒，曰：“乃欲倚女子邪？”乃召赵王诛之——《汉书·外戚列传》）

史书记载中的吕后，在刘邦崩世之前，从来就没有“大怒”过。即使是刘邦坚持废长立幼，吕后心中非常恼怒，也从未有过“大怒”。吕后绝不是一个没有脾气的人，只是刘邦在世之日，吕后非常善于克制自己内心的愤怒。

刘邦去世之后，自己的儿子当了皇帝，此时的吕后已经不需要再克制自己内心的感受，一听到戚夫人的《舂歌》，她立即勃然大怒。并想到戚夫人企图倚仗自己做赵王的儿子，这等于提醒吕后：解决戚夫人的问题还关联到她的儿子赵王刘如意。于是，吕后将罪恶之手伸向年幼的赵王刘如意——调赵王进京。

但是，吕后能够顺利地调赵王进京吗？

首先是赵相周昌不让赵王进京。

周昌为什么不让赵王进京呢？显然是在完成刘邦的重托。

吕后得知周昌阻拦赵王进京会做出什么反应呢？

吕后大怒，改调赵相周昌进京。周昌进京面见吕后，吕后破口大骂：你不知道我恨戚夫人母子吗？你为什么不让赵王进京？

周昌进京之后，吕后再调赵王刘如意进京。

为什么敢于不奉刘邦诏书的周昌到京后不敢再顶撞吕后呢？一是周昌作为臣子在封建君主政体中根本无法左右身为国君之母的吕后；

二是周昌知道：顶撞吕后和顶撞刘邦的结果不一样——刘邦绝不会因为顶撞他而杀掉自己，反而可以因为顶撞刘邦获得一个直臣之名；顶撞吕后不但不会获得直臣之名，而且一定会招致杀身之祸。

所以，在吕后谋杀赵王刘如意的时候，他开始顶着吕后的旨意不让赵王刘如意进京，但是，一旦吕后调他进京，他马上就服从了。周昌是一位直臣，但他更是一个懂得明哲保身的直臣。

吕后并没有更多地为难周昌，因为周昌毕竟是当年顶撞刘邦保护太子刘盈的重臣，是吕后当年亲自跪谢的大臣。

刘邦知道周昌无力保护赵王刘如意吗？

刘邦不知道，这说明刘邦糊涂。刘邦满心指望一个直臣周昌可以保全爱子刘如意的性命，但是，他忽略了非常重要的一点：吕后是君，周昌是臣。作为臣子的周昌怎么能够对抗得了作为君主的吕后呢？因此，周昌根本无法保护刘如意。

我们前面讲过《万首唐人绝句》中的一首无名氏的《戚夫人》诗：自别汉宫休楚舞，不施妆粉恨君王。

无金岂得迎商叟，吕氏何曾畏木强。

“木强”，此指周昌。司马迁《史记·张丞相列传附周昌传》太史公曰：“周昌，木强人也。”吕后根本没有将周昌放在眼里，刘邦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其次是惠帝刘盈保护赵王。

汉惠帝刘盈知道他的母亲因怒而召赵王，为了保护赵王，惠帝在赵王刘如意进京时亲自去接，而且将刘如意安排在自己的皇宫内，由自己保护起来，长达几个月。

吕后得知惠帝在保护赵王，便暗中窥测机会。

汉惠帝元年（前194）十二月，吕后利用惠帝外出打猎而年幼的刘如意因时间太早尚未起床而没有跟随惠帝一块儿出城这个机会，立即派人强行用毒药毒死了刘如意。

除掉了赵王刘如意之后，吕后怎样对待戚夫人呢？

吕后将戚夫人四肢全部剁掉，挖掉眼睛，弄聋耳朵，强迫她喝哑药成为哑巴。然后，称之为“人彘”，放在厕所中，实际上说戚夫人不是人，是猪。过了几个月，她让惠帝来看。惠帝得知这就是年轻貌美、能歌善舞的戚夫人后，吓得大哭一场，病了一年多，不能理政。惠帝对太后说：这不是人干的事儿。我作为太后的儿子，母亲如此残暴，我怎么能治理天下呢？（此非人所为。臣为太后子，终不能复治天下——《汉书·外戚列传》）。

从此惠帝整天喝酒，追求声色麻醉。

七年以后，惠帝去世，年仅二十四岁。

惠帝确实仁弱，但是，惠帝不乏同情之心。他作为天子也许不够称职，但他却能平等地对待自己的兄弟，尽其所能地保护年幼的弟弟。较之残忍的吕后，惠帝至少是个正常的人！

吕后对戚夫人的夺夫、夺位之恨，是人之常情；但是，吕后以如此惨无人道的手法虐待夺位失败的戚夫人，让人发指。

吕后的气确实出足了，出够了，但是，吕后也为此付出了千秋骂名的代价。历史将会记下吕后犯下的罪恶。

吕后的残暴作为将她永远钉在了中国历史的耻辱柱上！

惠帝去世的当年（高后元年，前187），吕太后听说御史大夫赵尧当年向刘邦推荐周昌出任赵国相国以保护赵王刘如意，于是又惩罚赵尧，撤销了他的御史大夫之职（高后闻御史大夫江邑侯赵尧高祖时定赵王如意之画，乃抵免罪）。可见，即使戚夫人、刘如意死后，吕后对戚夫人、刘如意的恨仍然没有完全消除。

赵王刘如意死后三年，周昌郁郁寡欢而死。至此，戚夫人、赵王刘如意、周昌相继死去，赵亮被免职。废立之争画上了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