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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玩具杀手

你会不会觉得洋娃娃脸上的笑有点让人毛骨悚然?

因为她们笑的时候永远都睁着眼睛,嘴唇呈现出品莹剔透的粉红色,脸颊渗出浅紫色腮红,睁大的双眼皮上跳动着珍珠蓝眼影;精心打造的成熟风格,每一个部位都透着今年春季人为盛行的彩妆的风韵,集时尚色彩于一身;刻在塑料制成的柔软脸庞上的笑容,没有丝毫灵气和情感,呈现出莫名诡异的性感。

身材之好自然是无话可说,那高挑的身材连名模都会自惭形秽,修长得像吸管一样的手和腿,纤细的水蛇腰,丰满的胸部和翘臀让无敌芭比娃娃都自叹不如,验证了她以性感为卖点的宣传。

面对纷繁的服饰,你有很多选择,要是喜欢华贵风格的话,可以随意挑选世界顶尖设计师的杰作。一套独一无二的白色羊皮连衣裙的价格足以令人瞠目结舌,相当于成人衣的几倍。

洋娃娃有一个令人羡慕的名字,那就是Nikkie Z。说明书后面有她的个人简介:日本母亲,非裔美国籍父亲,出生在洛杉矶东部的贫民窟。十五岁因创作R&B而走红,首张单曲创下全球两千万张销量的纪录,是一位年轻有为的明星。你知道“灵魂乐女伶”的英文名是什么吗?正是Soul Diva。

Nikkie Z是东京首创的Soul Diva娃娃,她用最短的时间突破金氏一千万销量的纪录。讲到这里,也许你会联想到女朋友或女儿苦苦缠着你买的小麦色肌肤的洋娃娃,你的猜想一点都没错。

这个让人听过后满身鸡皮疙瘩的故事,就与这个当红娃娃有关,很多少女因它而丧命。这并不是夏季流行的飞短流长,说不定你家里的洋娃娃笑容底下就深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那是死去的小荣弥留时的最后一口气和不散的阴魂。

在这资本主义社会里,愿意为一个新款洋娃娃在百货公司或玩具店门口久久等待的女孩不计其数。她们其中的任何人都不会想到,在精美的包装盒里躺着的是用鲜活的人血溶制而成的洋娃娃。

我们被欲望蒙住了双眼,一心只想着成为一个品位高雅的客人,却对陈列在货架之后的真相一无所知,不知这些产品出自谁人之手。人见人爱的洋娃娃为什么与鲜血密不可分?在听完我的讲述之后你一定会瞠目结舌,一个鲜活的生命竞还不如一个洋娃娃金贵。

从日本坐飞机只需要四个小时就能到达,这个巨龙般盘旋着的东方国家里,这样的故事正在上演。

春天已经来临,但勃勃的生机似乎不属于我,像这个季节里上演着的毕业典礼、新人就职、跳槽,甚至于几天的出差都与我扯不上任何关系。这个与地区息息相关的小企业是不会有美好的前景的,我偶尔会有点伤感,想自己会不会一辈子就这样庸庸碌碌做池袋的井底之蛙。不过眼前发生的事情丰富多彩,也不会有百无聊赖之感。

这个春天我对俳句诗上了癮。因为中学的暑假作业中常常出现俳句诗,所以我以前对俳句诗没有丝毫的好感。这种心态在我无意间在书店看见一本近代俳句诗集时发生了变化,顿时觉得每一个俳句诗人都有一个像G少年般帅气的名字,就像三兔、亚浪、水巴一样;其中也不乏不死男、不器男、赤黄男之类很有男人味的名字,一连三个男,像阿诚这种幼稚的名字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在上面的。

我读完后认识到,每一个俳句诗人基本上在创作十多句没有意义的名句后就会达到顶峰,不可能出现突破二十句的情况。选择了俳句诗就相当于选择了一条不归路,和我的专栏写作一样道理:既不知道会不会有读者,也不会得到太多的钱。

不知俳句诗人是放荡不羈还是过于执著,有那么一次,自己的一个轻率之举让我觉得俳句诗趣味横生。必须在十七个字里创造出意境,以此来证明你的技巧非凡。我想在下一期的专栏里秀一秀我刚学来的近代俳句技巧,让为数不多的读者静候佳音吧!

我已经说过Nikkie Z了吧?这个关于洋娃娃的故事,还得从春天池袋街头一位酷似洋娃娃的女孩讲赶。

一天下午,带着深海腥味湿润的春风轻轻撩拨着我的肌肤,我在池袋JR车站北口附近独自闲逛,散步解闷,我就像一只游荡在池袋地界上的野猫,一年会往返四百次之多。

天桥十字路口的转角附近有很多比我年龄还久远的特殊行业店。我正在闲逛时,有一个年轻女孩冲我微笑,她的眼睛眯成一条线,白色迷你裙配浅绿色短款风衣,露出白得几乎可以与空气相溶的双腿,一根粉红色鞋带在上面盘旋缠绕。这不会就是传说中女孩倒追男孩的前奏吧?脑海里想着皇天不负有心人,属于我的春天终于来临了,我尽量控制紧张的情绪,让面部表情轻松自然,这时她突然开口说:

“您好,想体验一下中式按摩吗?”

她的发音纯正得不带任何杂质,长着洋娃娃般迷人的眼睛和鼻子,肌肤白里透红,就像还有余温的半透明塑料。除了高傲的气质和上翘的嘴角,脸庞就像画中人一般。虽然我兜里没带多余的钱,但还是和她攀谈:

“是由你来为我按摩吗?”

“很遗憾,不是我,不过店里的女孩不会让你失望的。”

“那还是算了吧,何况我现在兜里也没多少钱。”

就算是遭到拒绝,她依然面带笑容,这是一种洋娃娃特有的笑。把一张小小的传单递到我手上的同时,她微微翕动双唇说:“和日文意思一样,中文发音是hong xiao tao。”

我正看得魂不守舍时,她已经去向旁边一个上班族招揽生意了,那个上班族四十岁上下,满头卷发,一脸无所谓的神情,听完了她的介绍后,就尾随她往常盘大道方向走去。

最后她还对我回眸一笑,那笑容让我神魂颠倒,差点就跟上去了,她拉客的手段还真是高明,春天的池袋街头的一切有些莫名的奇怪。

这之后,我在街上遇到过她一两次,她好像已经察觉到我是本地人,就不再向我展开攻势。四月的这个星期磨人似的漫长难耐,不知为什么,一到春天,时间就像陷入泥沼一样行动缓慢,有点让人莫名其妙。瞌睡像是赖上我一样对我穷追不舍,暮春时分,我的睡眠时间有时已经超过了十小时。

当她出现在西一番水果店时,也许我正哈欠连天,因为我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她的身影会在水果店里出现,而且就站在我面前。洋娃娃的脸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表情紧张得宛若木雕般僵硬。

“请问,这家店里有没有一个叫真岛诚的人?”

“就是我。”

在知道就是我后,她嘟着的嘴可以挂上油瓶了,表晴也渐渐放松了些。

“原来你就是真岛诚,我叫hong xiao tao,有点事想麻烦你。”

她在从风衣口袋里拿出的小本子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半信半疑地说:“我听说你很乐意无偿地帮助那些遇上麻烦的人,不知是不是真的?”

这个中国姑娘说的话比起近来的女高中生更能让人明白。我随意地回答说:“这是哪里传出的谣言,我收费很高的。”

听到这样的回答,她瞬间萎缩了,就像一个靠近火的洋娃娃。

“原来要收取高昂的费用啊,我之前从店里的日本女孩那里听说池袋有一个叫阿诚的侠义之士,只是一个谎言罢了。”

在她转身离开之际,我急忙补充一句:“刚才’是逗你玩的,我不收取任何费用,不过中式按摩店里怎么会有日本女孩呢?”

“我们店里只提供手部服务,不需要做别的事情。只需要用日语和客人进行简单的交流,报上一个中文名字就行,所以日本女生也是可以的。听起来很可笑吧?”

我终于看见小桃笑了,“手部按摩”这样的字眼与她的气质很不相配。

“你遇上什么麻烦了?”

小桃还真是势利眼,听到我这么问瞬间眉开眼笑。

“在这里说有点不方便,要不我请你喝茶怎样?”

我冲正在二楼休息的老妈喊了一声,老妈下楼见到小桃后迅速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对我点点头。

“我和她出去一下。”

话音刚落,老妈就补上句:“多晚回来都行,要努力喔,她很漂亮。”

小桃优雅地笑了笑,向店门口走去。我小声对老妈说:

“她只是为北口街头一家中式按摩店拉客的中国女孩。”

没想到老妈的笑竟那么肆无忌惮。

“我们的阿诚终于长大了,和中国女孩交往起来了,以后好好向我汇报进展。”

我做贼似的夹着心虚的尾巴,跟着小桃出去了。女人是老虎,这个定理是不分国界的,放在日本或是中国都相当合适。

我跟着小桃来到北口的维多伦咖啡厅,大约有五百米以上的路程,她对中途经过的几家咖啡厅都不屑一顾。走进午后空荡荡的咖啡厅,她挺着胸问我:“阿诚,喝这里的招牌咖啡行吗?”

我点头示意可以,她面向柜台拿出打折卡,原价一百八的咖啡打折后只要一百元,还真是抠门的女人。正当我神游方外的时候,小桃看着我说:“在中国八十日元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几乎是不少人周薪的十分之一。”

像我这样的低收入人群,周薪的十分之一还四五千日元呢,于是我不经过大脑地说:“真是辛苦呀。”

小桃突然靠近我,让我怀疑她是不是想要抱住我。

“你能明白吗,阿诚?”

她异常严肃认真地瞪着眼睛问我,虽然我不是很明白她所要表达的意思,但我不想让这位中国女孩的情绪在柜台前失控。

“对呀,我们去非吸烟区坐下吧。”

年少时的我喝酒但不吸烟,我在之前好像说过,那些吸烟的坏男孩看起来一点都不酷,我的牙齿和胃之所以像白云一样洁净全是不吸烟的功劳。

我们在直得有点陡的楼梯向二楼非吸烟区走去。白色迷你裙下的双腿,真是秀色可餐,真希望这里的楼突然变成七层,这样我就能多欣赏一会儿美腿。

一坐定,她就从口袋里掏出纸片,传单后面有一个白白的东西特别显眼,密密麻麻的字句在透明的纸上集聚,相信写这张纸的人文笔肯定不错。

“听说阿诚在杂志社有自己的连载专栏,是个文人,请帮忙看一下有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需要改一改。”

把我说成文人,让我有些惶恐不安,感觉就像把我偷拍的做爱DVD当成情色电影艺术一样。

“我的确有自己的专栏,但那都是小儿科的东西,不值一提。”

小桃睁大眼盯着我说:“别自谦了,还是帮忙改一改吧。”

于是我放弃咖啡,把目光移到小桃手中的纸上。用怪异颜色笔写的第一行字,清晰地进入我的视线:

KIDS FARM杀人帮凶

我斜视了正对面的女人一眼。KIDS FARM是一家成长速度惊人的玩具制造商,从这里步行到总部大楼只需要十分钟,就是坐落在绿色大道前方的玻璃装饰的智慧大楼。主打商品自然就是那性感的nⅧ洋娃娃“Nikkie Z”。

“这属实吗?”

我把纸片放在咖啡桌的中央,正想听她向我说明事件的前因后果,她一脸不高兴地点着头。

“如果是子虚乌有的事,你在日本到处散发可是犯罪行为,你不知道吗?”

我注视着她,她的眼圈有些微微泛红,难道这位在街头拉客的女孩要哭吗?事情往往比想像中进展得快,泪珠示威似的瞬间在小桃脸颊上连成线。在远处坐着的大婶,投来责备的眼神。我忙说:

“好了,别哭了,给我讲讲事情的来龙去脉吧。”

“残忍的五月即将再次光顾。”

小桃的开场白听起来更像一句诗,但我还是有些迷糊,除了点头之外无能为力。

“每年五月份中国的玩具制造商就会招募大批的临时工,你知道吗?世界上百分之八九十的玩具都是在中国南方制造的。”

我拼命摇晃脑袋,我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我无法想像出全世界百分之八十的玩具到底有多少,只知道它的金额和数量一定十分可观。

“再加上美国和日本圣诞节对玩具的需求,工厂需要大批的临时工,工厂要是放话出去说要招聘两千名临时工,第二天早上一定会有五万多年轻女孩汇集到工厂附近的车站。”

我想像着在尘土飞扬的街头,突然出现一大群女孩,肯定是那边风景独好,让我不禁想入非非。

小桃从一个又皱又破的布袋里取出一张相片放在桌上,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照片上的女子比小桃出落得更标致。小桃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

“相片上是我的姐姐,名叫小荣。在河南老家,她的漂亮是出了名的,从小我就很讨厌大家把我们俩放在一起比。”

我好想对她曾受到过的伤害无动于衷,接着问:

“那你这位美女姐姐最后怎么样了?”

小桃的目光从照片上移开,迅速凝聚起强烈的杀气。

“她是被谋杀的!在深圳高兴有限公司里,在奔跑过程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在工厂里的奔跑途中死去?这又是超出我想像的话语,我望着对面拉客技艺非凡的女孩,大张着的嘴巴像是被固定在空中似的不受控制。

语言变成的山泉从小桃口中泻出,她放在桌上的手因为用力过度有些白得发青。

“那是一家Kids Farm委托的制造厂,全球最受欢迎的Nikkie Z有半数都是在那里生产的,大得像体育馆的工厂里,没有空调也没有暖气,桌子排成一百米左右的直线,在那里你会看到两百名女工拿着很细的笔帮洋娃娃上色。工作时间是白班晚班轮流倒,一个十四小时,一个十小时,五月份一直到十月份一天二十四小时工厂不停作业。所谓工厂的集体宿舍就是一个大仓库,大通铺密密麻麻地摆放着,在那里容不下个人隐私。姐姐曾经写信对我说大家把塑料布挂在天花板上,那就是她们的窗帘。”

我的想像努力跟上她的描述,两干多个女人挤在大通铺上,也许类似于战争时期的野战医院。十四个小时的工作后,也不会有什么玩的力气了。

“工资是多少?”

“按每天计算的话,周薪大概能达到八百到一千日元。对一个劳工而言,福利、健康保险、加班奖金是她们不敢奢望的。”

我的声音有些伤感。“那所得利润都用在哪儿了?”

“当然是股东了,听说那些钱大多进了他们的腰包。”

我声音变得有些沉重,说:“你姐姐是怎么死的?”

小桃强忍泪水,眼睛死死盯着咖啡厅的天花板,用纤细的手指按住眼角。

“姐姐中学时曾经参加过田径队,又很瘦,所以被派去当跑腿。”

又是一个听上去含糊不清的词,是去送货还是传达指令呢?于是我愚蠢地重复着:“跑腿的?”

“对,在给Nikkie Z头部上完色后,要把五十个洋娃娃的头装在一个箱子里,跑腿每天的工作就是把箱子搬到下一个工作点,每趟两箱就是一百个,在硕大的工厂里,中间没有任何休息的机会。”

“每天二十四小时都这样重复?要是晚班,岂不是得整夜来回跑?”

小桃不假思索地点头。

“对,就是这样。”

这未免也太傻了。“没有传送带这样的设备吗?”

“没有。”

我看着窗外,对面大楼的窗户上贴着一份手写的“中国网吧”海报,在春日暖暖的阳光里沐浴着,楼梯前坐着一个中国男人,行尸走肉般失去表情的脸立在肩上,猜不出他在做什么,最近中国网吧在池袋越来越多了。

“我想听听你姐姐死时的详尽情形。”

小桃点头,每个毛孔都透着冷漠。

“那是去年七月底的一个早晨,姐姐因心脏病突发而晕倒,听说起初只是因为感冒感到有些不舒服,可她还是硬撑着去工作,第二天就出事了。”

我抬起手打断小桃的话,因为我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头晕头痛还说得过去,可那是心脏病。

“停一下,因心脏病突发而晕倒的话,第二天应该住院休养啊?就算她不干,也会有入接替吧?怎么说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小桃看着我的目光像刀一样锋利。

“王厂只向利润看齐,如果请假,哪怕是病假,也会扣掉你三天的工钱。”

我沉默地点头,小桃淡然地往下说:“如果中途不干,还会让你赔违约金。所以她们的工资通常都会被扣下,而不是马上结算,那时姐姐还有五个星期的工资没领,她怕一旦被开除,一毛钱都拿不到。”

工厂简直就是杀人凶手,我这才搞清楚事情的原委,要是我辛苦了五个星期获得的钱将付之东流,怎么说也不会放弃的。但小荣的心脏实在是承受不了。小桃努力控制着欲夺眶而出的眼泪。

“第二天早晨姐姐就死了。Nikkie Z微笑的脸在姐姐晕倒时被她的双手打落。姐姐因心脏破裂当场死亡,医生说她的心脏是纵向裂开的。”

小桃再也无法克制,激动地拍打着浅绿色风衣下的胸口大吼:

“姐姐来回跑一直到心脏破裂,这一切都是被逼的,她挣的钱一半寄回家,一半则供我来日本上语言学校,她说我比较聪明,让我好奸上学,将来进外企,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到那种工厂打工,她怕我心里有负担,还对我说以后加倍偿还就行。当初姐姐跟我说这些话时,笑得是那么的温馨,我……”

小桃用从口袋拿出的手帕擦拭眼泪,做了一个深呼吸的动作。

“我只想讨个说法,我一直相信世界上还存有正义,只是躲在某个角落里。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报仇,只是想讨个公道,姐姐的同事给我凑了买机票的钱。”

此时的我无话可说,“正义”这个词从我出生以来就没有用过,突然从小桃口中听到,有点新鲜,她孤身越洋远道而来,只是为了寻求心中的正义,我想每个日本人都会被她的毅力和勇气所打动。就算是当回好人,我也应该帮她。小桃泪眼蒙蒙地看着我。

“阿诚,我写的文章里有没有问题?”

我把那张纸收起来,装到牛仔裤后面的裤兜里。

“我待会儿仔细看看,希望你能在这里找到你想要的正义。”

小桃用力点着头。我们把冷了的咖啡喝完后,走出咖啡厅。原本处于闲散状态下的身体,因为有了新的主题,像被注入了活力般从心底振奋起来。

暖暖的春风吹着池袋街头,迎面而来的春风滋润着我和小桃的心,我们大步走向明朗的街道。

两人在当初相遇的池袋车站北口说再见,小桃会重新回到中式按摩店的街头招揽生意,我则回去做一个没有未来的看店伙计。魔法消失之际,我被现实召回。小桃的声音在我挥手道别之时划过耳边:“看那边。”

她的指尖引领我的目光右移,定在RG铁道高空挂着的广告牌上。长三百米高四百米的巨大广告牌立在黄金周后即将上映的好莱坞大片海报之间,散发着悬念。看起来雍容华贵的黑底加简约的金色蝴蝶结图案,简短的一行英文是上面惟一的文字:WHAT'S HAPPENING ON NIKKIE Z? 4.23(四月二十三日,NIKKIE将怎样度过?)

非常熟悉的Kids Farm木栅栏商标在一角凸显着。我说:“你知道那代表着什么吗?”

这位街头拉客手段令人五体投地的女孩居然也有摇头的时候。

“不清楚,不过顶多再等一个星期,Kids Farm一定会发布大的活动。”

“我去查一查,明天你再到我家找我吧。”我们在时髦的海报前分手,回到各自的生活。

一见我回到西一番街水果店,老妈就缠住我不放,“那位叫hong xiao tao的女孩怎么样啊?”

她又没去过台湾酒店,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这个名字,我冷冷地回答:“我这种年纪的人,爱情是不会光顾的。”

老妈好像真的生气了,对着我留在楼梯上的影子吼:“乱说什么?才多大,这个世界上除了男人就是女人,何况你又没有对象,跟谁较劲啊?”

我一向胸怀坦荡,也认同老妈说的有道理,只是接受不了她用这种会让世人皆知的超大嗓门而已。我一声不吭地走进四叠半房间独自伤心,这回又弄得我不得不在家躲上五年了。

我在CD架上快速搜寻合适的BGM,我记得应该有一些CD在买来后就一直放着的,一次也没有听过(顺带介绍一下,当时他经常听的是贝多芬第五交响曲。我第一次听的时候也深深地触动了我的心灵)。他居住在纽约,世界各地的音乐界都对他盛情邀请,当然也有新作陆续问世,他是一位很受欢迎的作曲家(是古典音乐界为数不多的作曲家之一)。

《马可·波罗》描述了一次意义非凡的东方之旅,经受了春夏秋冬的变化。除了交响乐之外,还有他最引以为豪的中国琵琶、印度塔不拉鼓和波斯古筝等乐器的演奏。我在阅读小桃文章的同时用《时令之书》伴乐。虽然有一些助词用法上出了错,但仍称得上是一篇声情并茂的举报信。几乎没有要修改的地方。

我拿出用了三年的笔记本电脑,在搜索引擎上查找Kids Farm的相关内容,查询显示出一百四十万个结果。小桃要面对的是如此强大的敌人,我顿时感觉眼前一片茫然。

总公司以四月二十三日的宣传广告做主页。

我飞快地浏览了Kids Farm的几个非官方网站,一上BBS论坛就看见了洋娃娃的最新情况。

不过结果没有有用的信息,就像明星在台上的作秀一样。我们被这些无聊的信息搞得晕头转向,不知这一切始子何时。日本女孩只做到小荣的十分之一就行,真应该让她们去体验一下在车间来回奔跑的滋味。

关于Nikkie Z结婚的讨论在论坛上被炒得沸沸扬扬。据说新郎是一个才华横溢的歌手,名叫MC Fly,是NBA西雅图超音速队的后起之秀。他们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从高中时就相互激励,帮助彼此提高音乐素养。

我不停地往下拉动滚动条,关于这两个洋娃娃的详细背景资料,在网页上占据了大量的版块。他们定于四月二十三日那天举行盛大的结婚典礼。晚上看电视的时候,再一次让我瞠目结舌。

各个频道都在争相播放黑底金色蝴蝶的宣传广告,如此气势恢弘的广告,想必砸下的广告费就是一个天文数字。Kids Farm真绝,想让一千万Nikkie Z迷同时也买下他的伴侣MC Fly。结婚的相关事宜,是他们精心打造的销售战略。

倒在依旧和起床时一样乱的被子里,我思索着小桃那张薄如蝉翼的纸如何能战胜如此庞大的跨国公司。小桃姐妹俩与Kids Farm之间的对立就好比是伊拉克和美国。正义和金钱的战争,最后的胜利往往会属于金钱一方。

我会竭尽全力地帮她,但结果会怎样,只能听天由命了。希望池袋的春天不要再上演和其他地方一样的悲剧。

向来不信鬼神之说的我,这样的祈祷之声会传向何方?我无从得知。

第二天下午小桃来到店里找我,我夸她文笔很不错,她羞涩地笑了笑转身离去,我对着停留在视线里的风衣影子说:“你打算如何处理这封举报信?”

“晚上赶印出来,明天在大街小巷散发。”

我对日文说得很流利的街头拉客女孩的行事作风佩服得五体投地。我盯着她追问:“时间和地点定好了吗?”

“下午一点先在池袋车站东口发,然后再转战到Kids Farm总部大楼的门口。晚一点还要回来上班,所以我只有三四个小时可以用来发传单。”

“这样的话,我也一起来帮你的忙吧。”

当时小桃激动地往上蹦,迷你裙下的大腿暴露出来,令人想入非非。

“太棒了!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阿诚。”

此时老妈躲在店里偷窥的眼神把美好的气氛击得烟消云散。试想一下你老妈在这种隋况下对你眨眼的场景,就知道我现在的心情了。

我真有种在店门口散发反家庭暴力传单的冲动。

星期天是我和小桃第一次站在街口散发传单的日子。那天的下午天空像是被小桃感动了似的乌云密布,透出些许寒意,但丝毫不影响街上的人潮涌动。池袋车站东口被路人挤得水泄不通,几乎淹没了人行道。

我们在PARCO百货大楼门口,混入散发美发店和高利贷传单的人群,给行人散发Kids Farm的举报信。我想你应该会猜想得出,在十个人里面顶多会有一个人愿意接传单,很多人都对这些传单视而不见,甚至厌恶地挥手摔开你握住传单的手。

东京到处都是信息,已经没有了余地。不管传单上的内容如何精彩,多得漫天飞舞的传单还是吸引不了任何人的眼球。再加上忙碌,让他们无暇顾及这些传单。

即便如此,我们还是用了两个小时的时间发出了大约一百五十份传单。在这里拉客女孩的表现都要比我出众得多,传单发出的速度几乎是我的两倍。小桃低头看了看时间,说:“是时候该转战总部大楼了。”

我两腿酸痛,但小桃的意志坚决,不容改变。我想不论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和她在一起的男人都会感到很累。

绿色大道一直从JR池袋车站延伸到护国寺的东口,这是这里的主交通道。两侧满是银杏树和榉木树。在路边整齐地延伸了数百米的总部大楼,整齐划一的感觉竟是那么的微妙。

这时的天空阴沉灰暗,空气中像是被撒了泥土一样。冬天东京的天空总是一片晴朗的蔚蓝,春风在东京的土地上卷起一层泥土,所以这片灰蒙蒙的天空就是东京春天到来的显著标志。我走在足以让两辆车轻松绕开的宽阔的人行道上,问小桃:“为什么要直接控告日本总公司呢?”

小桃带着怒气说:

“我遇到了一位日本游客一一对了,我以前在老家当过导游。我们聊了很多有关Nikkie Z和工厂的情况,他建议我到日本找公司总部。他说一个儿童玩具竟是在那种混乱不堪的车间制造出来的,肯定会引起社会的广泛关注。在资本主义社会里,金钱说了算。所以他们一定会考虑到公司的形象问题。”

看来头脑清醒的人很多,我转过头看着小桃的脸,不知不觉融化在她温柔的笑容里。原来事情是这样开始的。

“你现在还和他在一起吗?”

小桃毫不犹豫地挥动双手,听到这样的询问也许世界上每个角落的年轻女子都会作出相同的反应吧。

“什么交往不交往的,不现实,他现在居住在名古屋,有老婆孩子,我们之间的关系仅仅只是一个月见上一次面,在一起吃个便饭,如此而已。”

小桃这时显然有些青涩,脸上泛起红晕向我解释,我已经好久没有遇上过这样纯情的少女了,真想现在就在杂司谷公墓里,在春光中漫步,但无奈的是我还要发传单。这时,在人行道的那头人山人海,小桃的眼神变得异常严肃,说:“我们到Kids Farm了。”

我仰起头,看见一栋玻璃大楼,玻璃折射出的光让昏暗的天空变得明亮了许多。

Kids farm的总公司大楼被玻璃包裹着,总共有九层,正面悬着一块跟双人床差不多宽的黑布,士面打了一个金色的蝴蝶结,大概有十多米。四月二十三日,Nikkie Z将怎样度过,婚礼宣传广告仍旧是这里的主角。

一楼大厅因五米的吊顶而显得空旷,除了柜台之外剩下的就是留给自家商品的展示区。人群基本上都汇集在Nikkie Z娃娃展览区,这里还出售知名设计师为洋娃娃独家设计的服饰。

不管小女生还是年轻的妈妈都穿着和洋娃娃相同的性感露脐装,虽然每一个人的手上都拿着一个洋娃娃,但她们仍旧站在队伍中排队,这种阵势让我产生一种错觉,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小桃尽量小声地说:“我们走吧,阿诚。”

埋进人行道上的人潮里,我们开始向行人散发写着Kids Farm洋娃娃制造工厂内幕的传单,我不顾后果,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叫喊:“大家停一停,这上面写满了Nikkie Z不可告人的秘密。请你们和自己的亲朋好友分享一下吧。”

顿时,全部小女生像海潮般向我们扑来,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真的成了一名NHK少儿节目的领操员,既然面对的是一群小朋友,那我自然也应该尽量展现出自己仅有的亲和力。小桃和我拿着小纸箱,在Kids Farm门口来回穿梭,向路人散发手中的传单。

展览中心的管理员好像注意到了我们的这些举动,一个穿着六十年代流行的粉红色与紫色相间的紧身洋装的迎宾小姐首先走到我们面前。她的脸上写满了疑问,向我们说:

“请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我面带微笑,向贴了假睫毛烫着卷发的小姐递上十多张传单。

“这里是Nikkie Z与生俱来的秘密,麻烦你交给你们公司的高层领导,上面写的绝无半点虚假,以后我们每天都来这里发传单,还会去池袋车站前发,要是你们公司觉得这样有损公司形象的话……”

我看着小桃严肃认真的脸上也露出一副豁出去的表情,我不知道怎样继续这样的谈话比较合适,思索了一会儿说:“请你让他们告诉我们一个合适的解决方案。”

迎宾小姐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拿着传单消失在巨大的玻璃门里面。我和小桃异口同声地喊着:“这里是Nikkie Z与生俱来的秘密,欢迎大家免费领取。”

广告学原理在这里得到了验证,只要选择目标人群作为信息传播的重点,就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我对淹没在人群中的小桃说:“从明天起,我们可以不用去车站,直接来这里就行,我觉得这里的效果比较好。”

满是战斗力的小桃,向我点了点头。

他们反应还真迅速,迎宾小姐只走了五分钟,就有了回应。一位穿着深灰色西装,显得很时尚的男人出现在我们面前,他双手抱胸,戴着一副超薄Alain Mikli四方形眼镜,前额有几根刘海散落下来。年纪三十岁左右,乍看上去有些像校园偶像剧里让人讨厌的班长,后面是两个穿着蓝色系外套、身材彪悍的跟班,一看就知道品味低俗。他们直勾勾地盯着我们看,中年男子很有礼貌地低着头说:“虽然我不知道在你们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你们站在这里散发这种有损公司形象的传单,让我们公司很为难,何况我们下周将举办Nikkie Z结婚庆典,现在是极其关键的时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能否请二位到我们公司坐一坐?让我们好好谈谈。”

这么客气的交谈有多少年没有听到过,我都记不清楚了。我看着小桃,她向我点头示意,我不想在中年男子面前示弱,于是说:

“我明白,我们无意的举动损害到了贵公司主打商品的声誉,这并不是我们的本意。我们真诚地希望能和贵公司谈一谈。”

小桃跟着我走过印有蝴蝶结标记的自动玻璃门,走进时髦而品位高雅的玩具公司。

地板上铺的是晶莹剔透的白色大理石,天花板上的高大椰树在大理石地板上投下淡淡的影子,那是一棵向空中延伸的椰树。巨大的玻璃柜就像高档精品店的陈列柜立在大厅里,里面摆放着几百种Nikkie Z的相关产品,手工木头匣子里装着Nikkie Z面具、宴会配饰等物品。

我发现一个十八K金的金粉色手表被锁在一个盒子里,上面写着Made in Swiss。表上的数字像钻石一样闪闪发光,还采用浮雕的方法把Nikkie Z的脸雕在上面,做工精湛,一看就知道费了不少心思。成人款的市场价是九十五万日元,儿童款的是七十五万日元。谁看了都会想拥有一块这样的表。

这个世界真是太不公平了,我顿时想起了为了八百日元周薪劳累致死的小荣,心里很不是滋味。十米宽的玻璃柜被隔成一个个的小格子,里面满是洋娃娃模型,她们穿着各种民族服装,有丝绸面料的旗袍,用黑纱包裹住只露出两只眼睛的Nikkie Z。这真是一种辛辣的讽刺,让人哭笑不得。

正当我看得入神的时候,那位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说:

“要是有你喜欢的,待会儿我们会送给你带走,这边请。”

我们被领到白色走廊后面的房间里,在这间房间里找不到窗户,墙壁、地板、桌椅都是清一色的白色,就连固定在天花板四个角落里的监控摄像头也不例外。这简直是一间没有任何杂色、纯得够彻底的牢笼,这个房间难道是为那些刁钻的客人专门准备的?还真是有心。我们与男子面对面坐下,一会儿有人给我们端上了热茶,男子站起来将名片双手递给我,动作有些做作,但我还是匆忙地站起来接过名片。名片上写着Kids Farm广告部经理中西高彦,他用手推了推眼镜,他的面部表情很矛盾,不知道他是在微笑还是发愁,他对我们说:“二位发的传单在下已经拜读过了,我们公司的确把项目承包给了深圳高兴有限公司,让他们来制作Nikkie Z,但并不属于我们的子公司,与我们公司也没有任何的经济合作项目,它是一个独立的公司,我们公司无权干涉他们公司的劳工关系和福利制度,无法给予二位满意的答复,在下深感抱歉。”

小桃用手拍桌子,身子前倾为站起来作好了充分的准备。

“我姐可是在制作Nikkie Z过程中被活活累死的,怎么会没有关系呢?”

我按住她压在桌上的手,对她说:“冷静一点别乱来,四周都是监控器,在这里打碎一个茶杯都会被安上损坏物品的罪名。”

我重新把目光拉回到对面经理的身上。

“中西先生,您说的自然没错,但是贵公司和这件事绝对脱不了干系,那家工厂百分九十的营业额都来自kids Farm。假如贵公司一直坚持己见,我们只好一直来贵公司门口发传单了。道路可是公共设施,我们可以自由活动。就算是要把传单发遍东京的每一家玩具店,我们也在所不惜。”

眼镜挡不住中年男子尖锐的眼神,看来是要原形毕露了。但灰色西装半点也不示弱。“那这样好了,你把医院的死亡证明和在工厂工作的记录给我们看一下吧,毕竟一张传单并不能证明什么,空口无凭,我们将会等候你们将所有的证明都准备齐全。”

真是老奸巨猾的人。我将证明都备齐的时候,四月二十三日的结婚庆典就结束了。小桃一脸愁苦的样子。

“我知道贵公司有贵公司的处事原则,不过在准备证明期间,我们不会停下我们的示威活动,还会将这些举报信寄到各大媒体去。”

广告经理一脸很为难的表晴,但是仍旧毫不退让,真不愧是一个谈判老手。

他把手伸进外套的內层口袋里,顺势在白色的桌子上放下了一个不明物体。

“对你们向公司所提的建议我们表示真挚的感谢,请务必收下这点小小谢礼和车旅费。”

我拿起没有任何字迹的白色信封,确认里面所装的东西。里面是一摞大约和一本薄一点的通讯录差不多厚的纸币,上万元没有任何折痕的崭新的日元。我把信封还给他,看着小桃说:“我们来的目的不是钱,走吧,小桃。”

我们小心谨慎地走出白得没有杂色的房间,尽量避免碰坏任何一件物品。

离开Kids Farm总部大楼,在人行道上转身望向这栋大楼,玻璃外墙擦得闪闪发亮,看上去像是一栋无可挑剔的大楼。

“你能收集到医院的死亡证明和工厂的工作记录吗?”

刚才过于紧张,导致小桃现在还有点精神恍惚,她回答说:

“这不是问题,可以让我父母去搜集,不过这可能需要很长时间,另外就是工厂那边,他们不一定能给我们开相关证明。”

“不管是照片还是同事证词,我们都要尽可能多地搜集你姐姐的相关资料,还要你父母把搜集到的资料尽快寄过来。”

总公司的这次经历,让我们倦累的身体都异常亢奋。一长串五彩斑斓的队伍一直从展览中心拉到人行道,大家都对限量版的洋娃娃志在必得。队伍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刺激了我的记忆,我曾在G少年的集会中见过她。

“嗨!你怎么会在这里排队啊?”

“阿诚你也是Nikkie Z的粉丝吗?今天可是她的春装发布会耶!”

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小桃的身上,然后靠近我的肩膀说:

“女朋友?很正点嘛!”

小桃只是笑着,并没有辩解。

“她是我的新搭档,四月二十三日是什么重大的日子啊?”

G少女异常激动的反应远远超出了我的想像,所幸老妈没有看见这一幕的上演。

“哎呀!这实在是了不起,下午娱乐节目的记者会来展览中心采访,有关Nikkie Z和MC FLY的婚礼的讨论在全日本搞得如火如荼。”

这就是所谓和平年代的无聊之举。

“是现场直播吗?真是一个好的开始。”

时间战术对我们来说很不利,一定要在四月二十三日之前有个结果,在铺天盖地的宣传活动聚集起全国目光的时候,就是我们发起进攻的最佳时机,这就叫速战速决。

在往车站走的路上,我一直喃喃自语,引来了小桃担心的目光。我早就对女人这种怪异的眼神产生抗体了,这种没有人气的生活对我来说就是家常便饭。和极具女人缘的MC Fly相比,我的内心再一次产生了落差感。

我想得太简单了,像Kids Farm这样有实力的公司怎么可能让事态任意发展。当天晚上我正打算关店门的时候,手机响了。

“阿诚吗?”

电话那头传来小桃的声音,听上去好像是受到了惊吓。

“出什么事了?”

“他们不让我在街上工作了,店里今天没有一个客人。”

为什么呢?我被小桃的话弄迷糊了。

“北口街头到底出什么事了?”

“那里突然出现了好多警察,只要我一和客人说话,他们就会上前阻止,让我一个客人也没有。我拿的是绩效王资,再这么下去的话我连维持生活都成问题。”

“我了解了,待会儿我给你回电话。”

我挂断电话,看了一眼手上的G Shock,再过几分钟就是午夜十二点了。我翻着池袋警察局生活安全课吉冈的电话,心里嘀咕着现在会不会太晚了。不出所料,从电话里传出的声音让人畏惧又有些心烦。

“谁……”

我尽量装出恭顺敬畏的声音说:“是我阿诚,现在有时间吗?”

对方的声音变得更不耐烦了,我甚至听到了他那稀疏的头发被骚弄的声音。

“我一会儿就能讲完,别再挠你的头发了。”

“我本来正要洗澡的,现在还光着身子呢,说快点。”

我顿时联想到吉冈只围着毛巾的身体,真希望人脑也有轻松删除记忆的Delete键。

“今天晚上在北口巡查的警察怎么突然增加了那么多,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们收到了许多当地居民的匿名信,上面说中式按摩店里的女拉客员让他们很心烦,让我们处理这件事。电话里怨声载道,警察哪有坐视不理的道理,对这样的回答满意了吧。”

我最后追问了一句。“会不会是Kids Farm一手策划的?”

“什么是Kids Farm?”

真是对流行一窍不通的警察啊!

“没什么,你好好去洗你的澡吧。”

挂断电话,我凝视着接近末班电车时刻的西一番街。春天静谧的夜空,显得空荡荡的,街上几乎空无一人,只有霓虹灯和街灯在空中播撒寂寞。我看着西口,手里拿着传单在街道上晃动身影拉客的女子,好像完全没有受到影响,一如既往地拉客。我给小桃打电话告诉她整件事,听完之后,她只是对着电话叹了一口气。

“这个月还能勉强撑下去,下个月我就会弹尽粮绝,一定要想到解决的办法,我可不想下海。”

“那条路行不通,你来日本又不是为了下海。Kids Farm的人要是知道的话,还是会继续搞破坏的。我看必须在二十三号之前有个结果,我倒有个主意。”

我们约好第二天下午一点在东口的PARCO百货前碰头。虽然没有跟她谈恋爱,但是在她甜美的晚安声中给一天画上句号,这种感觉还真美好。

星期一的天空还是继续着春天特有的昏暗,我忙完店里营业前的准备后,就向PARCO百货方向走去。我在橱窗旁边坐下等小桃,橱窗里的模特立在颜色亮丽的油菜花背景前,身上穿着绿色的衣服,集典雅高贵于一身。我想今年的流行色非绿色莫属。

我等了好久,连小桃的影子都没有见到,架子还真大,工作上有麻烦求人还迟迟不到。在我给她打完电话的十五分钟后,她终于姗姗而来,手上拎着粉红色的高跟鞋,光着脚,脸上还有轻微的血丝,在池袋车站前走着。

“小桃,怎么会弄成这样子?到底出什么事了?”

小桃用刘海遮住脸上的血丝,强忍住泪水说:“我走到地下通道时,一群男人想来抢走我装传单的箱子,我死都不肯给他们,他们就对我拳脚相加。我敢肯定他们就是日本黑社会的流氓。不信你看。”

小桃在我的眼前举起一只断了鞋跟的高跟鞋。

“看来这是Kids Farm使的阴招,在这里等我,我去买固体胶。”

在前往便利店的路上,我想小桃昨天回家的时候一定被人跟踪了,否则他们是不可能知道小桃家和工作的地点的。他们开始使用下流手段了。在他们投下了几个亿的宣传活动即将举行之际,无端冒出一个到处散发有损公司形象的传单的中国姑娘,还扬言要将这些传单发给各大媒体,也难怪他们会变得这么蛮横霸道。

为了得到最大的利益,Kids Farm会毫不犹豫地把拦路虎击得灰飞烟灭。他们本身的运营机制也存在一些问题,一切只向利润看齐,以至于承包的数量过于庞大,再这么发展下去的话,又会多一个小荣。

我看着这个精美的橱窗,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当今社会,消费者已经不能再以单纯的眼光看待消费,仅仅专注于便宜、可爱、方便是不够的,在自己消费之前一定要设想一下你的消费行为会不会在世界上某一个遥远的地方产生连锁反应。你一定不愿意看到因为你一个简单的行为夺去一个鲜活生命的惨剧。

消费这一行为将会成为伦理和哲学思考中的一道难题。

我希望我在便利店买固体胶的行为,不会给任何人带来苦难。

小桃和我并未因此灰心丧气,小桃住的是约四叠大的简单公寓,没有浴室,从北口步行仅要十分钟。我们打算重整旗鼓继续站在街头,于是在潮湿的榻榻米上重新印了三百份传单。这次我们没有用纸箱装,而是改变策略,用塑料袋装着别在我牛仔裤的腰间。

我们以一副宣战的气势向绿色大道的Kids Farm进发。

“Nilkkie Z背后的故事。”

我们把传单发给排队的人,今天排队的人明显比昨天减了一半,广告部经理那深邃的眼神穿透玻璃直直地射在我们身上。我在传单上涂上固体胶,把它贴在他眼睛正前方的玻璃上。

我赶在保安奔出来之前,对小桃说:“这里的发完了,只剩下邮寄的那份了。”

昏暗的天空似乎再也无力承受沉重的云层,雨珠即将破云而出。我们以箭一般的速度跑回西一番街,老妈一看到脸颊瘀肿的她,脸色立刻变得阴沉起来。

“是你打的吗?”

小桃摇摇头,精疲力竭的样子。

“我们要在房间里整理重要的资料,你可别来打扰。”

我一走进四叠半的房间,就开始在网上搜索各大媒体的地址,并把相关的节目名称写在装有传单和小荣相片复印件的信封上,留下我和小桃的手机号码作为联系方式。

希望会有人对此感兴趣,毕竟与强大的广告赞助商相比,这张纸无足轻重。

这是一场地下战,是暗地里较劲,没有硝烟的战争,但会很激烈。

跟那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街头小混混有所不同,Kids Farm出招实在是太阴险了。

夜里,春雨悄无声息地落着。午夜时分正打算拉下卷帘门的老妈发现了再次出现在店门前的小桃,她脸色发青,用仅剩的力量撑着一把中国制造的塑料伞,塑料伞显得有些残破,老妈说:“怎么了,小桃?”

“伯母、阿诚,我在按摩店的那份工作丢了,我不知道下个月拿什么活下去。”

老妈把小桃带到二楼,帮她擦掉落在肩膀上和头发上的雨水,小桃一边哭泣一边向我们道出了事情的经过。他们不仅向警方举报、殴打小桃,还趁我们在总部大楼门口发传单的时候给小桃工作的按摩店大打匿名电话,跟按摩店的老板说最近北口特殊行业的生意萧条都是因为小桃得罪了一家本地的大公司,如果你们继续雇用她的话,警方的突击检查将会一直持续。接完电话后,胆小怕事的老板当场就解雇了小桃。这也不能全怪不分青红皂白的老板,特殊行业店一旦被警方盯住的话,就意味着关门大吉。

最后小桃说:“我已经决定放弃了,到别的地方去找一份兼职。因为我还想在日本多留一段时间,所以我必须忘记姐姐的死,忘记Kids Farm。”

老妈镇定地抱住小桃的肩膀,而我心里却像翻江倒海一般难以平静。一个女子孤身远赴他乡异国,只是为了心里的正义。难道一切就这样结束了?没有找到心中的正义,没有得到一点点的补偿,没有让事态发生半点的扭转,就要将一切遗忘,到永远没有太阳的阴暗的角落里,把自己深深埋藏。

我说:“我算是明白了。既然你已经想好随时都可以缴械投降,那你愿不愿意在四月二十三日之前为姐姐作最后的尝试?他们也很清楚你姐姐的死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一件脸上添彩的事,所以才会千方百计地为难你。你要明白一点,他们对这件事心有余悸。”

老妈抬起头,默默点头表示赞同。小桃也抬起瘀肿的脸说:“知道了,无论如何我都会坚持到底的。”

“就这样吧!从现在开始你就住在我家,和我一起睡,尽管放心,我不会把你丢给色狼的。”

小桃叫了一句“伯母”之后就扑倒在老妈怀里伤心地哭了。我找不出什么原因来解释身边的女人总是分不清楚应该把拥抱给谁,分明一个比MC F1y强几百倍的男人就站在眼前。女人的识人眼力还真是让人不敢苟同。

晚上,我拨通池袋热线,所谓的池袋热线不过就是直通池袋国王手机的生命线。我对崇仔说:“下个星期三晚上是不是应该举行定期聚会了?”

就算已经快进入五月份了,但国王的声音并没有半点的升温,一如既往地冰冷。

“阿诚,你竟然会关心聚会,我还真是受宠若惊啊!这次又有什么事了?”

“不知道能否让我在聚会上露个脸,跟大家聊几句?”

他对此充满了兴趣和好奇,我可以感觉到电话那头的空气在迅速解冻。我简单地跟他讲完小桃和Kids Farm之间的恩怨,崇仔只是用鼻息作为回应。

“这次没有一分酬劳,我只是很想帮小桃而已,而且我对Kids Farm所用的手段很鄙视。”

崇仔很爽快地回答:“在我们的世界里,那些手段只不过是必备常识罢了。”

我用全身的力气说:

“什么常识?我只知道只要是经过了人脑的,就不能说是绝对正确的。”

崇仔笑着说,不过声音很低。“星期三晚上就把你的这股热情在G少年面前尽情释放吧!晚上十二点,南池袋公园见。”

电话里的声音在空中戛然而止,恬静的雨声充溢着四叠半房间,就像被柔软的指尖在全身游走,让人感觉很舒适。我再次拿出《马可·波罗》聆听,同时构思着明天的演讲稿。我想我干脆给国王当演讲稿写手算了,不知道一次能拿到多少酬劳。

聚会的夜晚终于如期而至,可天空仍旧阴霾。这两天的白天,小桃和我每天连续十个小时站在池袋街头发传单。我们到达公园时,离十点还有十分钟,聚集在喷水池前方的G少年和G少女们就已经超过两百人了。他们当中竟有将近半数的人手中抱着Nikkie Z。G少女们原本就深受黑人街头流行风的影响,Soul Diva计划遇上她们就像遇上了知音一样。因此她们首先给予了强烈的回应。

崇仔穿着白色军裤、大领口的混丝套头毛衣,脖子上的戒指项链在胸前一闪一闪地反射着街灯的光芒。他的声音从几年前京一表演舞蹈的喷水台上传出。

“阿诚想和大家说几句话。”

我推着小桃往前走,爬上齐膝的石质喷水台。小桃向大家来了一个日本式鞠躬。我极力控制着自己的音量说:

“这位是来自中国的红小桃。去年的夏天,正是你们手上的Nikkie Z制作工厂夺走了她姐姐的生命。小桃,快把实情告诉大家吧。”

我的干言万语都抵不上失去姐姐的小桃的一句话。况且这次说服的对象主要是G少女们,而不是G少年。小桃面对平静如水的小混混们讲述着姐姐的悲惨故事。我抬头,看见方方正正的太阳城闪着诡异的光,竖立在汲取黑暗力量的夜空里,夜晚的序幕即将揭开。

小桃话音刚落,有几个G少女当场把手中的Nikkie Z洋娃娃扔在公园的地上。谁都不想一直把沾满别人鲜血的洋娃娃抱在胸前。我接着说:“星期五Nikkie Z和MC Fly的结婚典礼即将在Kids Farm总公司的展览中心举行,据说到时还会有娱乐节目作现场报道,所以我们想让全国的女性都知道关于小荣的死。这次不需要男人参与,想要麻烦G少女们帮忙,是无偿的,不知大家是否愿意为小桃和她的姐姐伸张正义。”

这时其中一个G少女自告奋勇地举起右手,她正是星期天穿着运动装在Kids Farm前排队的那个少女。

“我愿意效劳,不过我能做些什么呢?”

我露出我的招牌笑容,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居然没有一个女孩为之倾倒。

“那天大家尽可能穿得亮丽一点,我希望全国的女性都能记住池袋G少女的风范。一句话,就是要打扮得引入侧目。”

出乎意料的是现在居然还有黑脸太妹,她大叫:

“真的可以随心所欲地打扮吗?太有趣了。”

我向春天的夜空高举双手,就像是日本火腿队的新庄灵魂附体一样:“让我们释放打扮的欲望吧!”

G少年们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我和崇仔击掌,然后走下台。池袋国王脸上露出微笑并且在我耳边低声说:

“一点都没变,你还是会这么捧这些傻瓜。”

我行了一个西方绅士礼,把手放在胸前,微微弯下腰。

“我远不如陛下您。崇仔,能不能借给我一辆有贴防紫外线膜的车?”

他点头答应,接下来要进行的就是当晚的第一个聚会议题。

星期四的天空重新绽放出暖洋洋的春光,我和小桃没有再出去发传单,因为明天就是举行世纪婚礼的重大日子,如果我们今天按兵不动的话,对方也许就会放松警惕。

下午我们试了衣服,小桃试了试向G少女借来的绿色亮片运动装,我也试了一件同款的情侶装。我就不值一提了,身材很好的小桃穿上后让人不禁联想到霹雳娇娃。我看着镜中因羞涩而双颊泛起红晕的小桃说:

“我知道你很讨厌它,不过你还是得抱着它。”

我把穿着相同款式运动装的Nikkie Z交到她手上。小桃将它抱在胸前,像是很喜欢的样子,看不出半点厌恶,小桃一脸陶醉地盯着镜子看。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大家对它这么痴迷了,我要是生于日本的话,或许也会为它痴狂。”

我没有说话,只是对她耸了耸肩。

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四月二十三日艳阳高照。阳光洒落在池袋街头,让人产生一种夏天的错觉,中午过后,持续升温,不会低于二十五度。为了配合下午两点的娱乐节目,宣传活动即将拉开序幕,我们早在四个小时前就在Kids Farm前面的人行道上占据了有利位置。

大约有五十个G少女响应了我们的号召,她们每个人的装扮都十分夸张,大走暴露路线,张扬的民族风刺青在大腿上极尽挑逗之能事。

我和小桃扮成一对情侶,和好几对情侶一样都戴上Nikkie Z面具,混在G少女中间。在这么热的天气里,戴着塑料面具这种滋味实在是不好受,跟受刑没什么两样,汗水泉涌般从脸上泻出。

电视台的工作人员抵达现场的时间是正午时分,随行的有记者、录音人员、灯光师、导播和两名助理导播,他们还带来了一台摄像机。真搞不懂电视现场直播怎么需要这么多人。

这时从Kids Farm总部大门走出几个保安和广告部员工。他们和电视台的男人们相互寒暄打招呼,那个令人生厌的广告部经理总是不会忘记将名片递给所有的人。

我们的团队开始引起了那位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导播的注意。少女们一看见我打出的G少年手势就会迅速跳起,像活力无限的拉拉队一样开始跳舞,我们早就准备了许多色彩艳丽的彩球。

“N,I,K,K,I,E,Z,Nikkie Z永远是最棒的。”

我们以由四个人扶着的新体操队社团团员的G少女的一个一百八十度腾空劈腿作为结束动作,导播赞许地点点头,过来和我们攀谈。

“你们是一个什么团队呢?”

其中一位G少年抢先说:“我们是热情的池袋Nikkie Z粉丝团,因为这次的活动在本地举行,所以特来加油助威。”

继续让充满活力的欢呼声响彻天空,这位穿着满是口袋的猎装夹克的导播在和记者小声交流后,朝我们走来。

“节目的一开始,我们的记者会先把大家作一个简单的介绍,到时候你们能不能配合我们再把刚才的舞跳一次?”

五十人异口同声地喊出Yeah,这是来自心底的欢呼。

马上就要开始现场直播了,G少女们在Kids Farm玻璃门前集合。我先对节目的流程作了一个大概的介绍。节目一开始会有记者会把洋娃娃的受欢迎度和现场盛况作一番介绍,然后才会把镜头推向总公司的展览中心。

展览中心放着一个黑色的箱子,上面打着金色的蝴蝶结,箱子里面的:Nikkie Z和MC Fly身高体型和真人相差无几,有人传言新娘白色婚纱价值三千万,上面镶满了钻石;新郎则穿着白色的燕尾服,真是无聊至极。

社长倒计时声音一落,箱子就会被打开,接下来就是盛大的婚礼仪式,现场来了许多知名度一般的艺人、广告模特和女星。简单彩排后再过五分钟,转播就会正式开始。女记者说话的声音比往常高出半个音阶,一副特别投入和卖命的样子。这真是一个专门为现场直播而准备的奸天气,阳光明媚,微风在空中缓缓流动,给人一种舒服的感觉。

“现在记者在池袋Kids Farm为大家作现场报道,大家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她回头看我们,却没有人响应她,本来我们应该回答今天是:Nikkie Z举行婚礼的大喜日子,我们的鸦雀无声让记者有些尴尬。这时G少女们迅速分成两组,改变队形,以便于保护我和小桃。导播压低声音问:

“到底怎么回事?”

我和小桃摘下面具,小桃拿出满是鲜血的:Nikkie Z洋娃娃和小荣的照片面向摄像机。其中的一张照片上有美丽的笑容,另一张则是躺在解剖台上的尸体。小桃一连串的话脱口而出:

“中国的Nikkie Z工厂杀害了我的姐姐,各位观众,这个洋娃娃身上沾满了中国姑娘的鲜血。为了让工厂的环境有所改善,请人家支持我,现在就拿起手中的电话向Kids Farm抗议。希望以后不要再发生这样的悲剧。”

现场陷入一片混乱,这样的状况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警卫走进G少女当中,但他们没有胆量在镜头前打人。第一个出来控制局面的人是那位广告部经理,身穿灰色西装的他走近被吓得脸色发青的女记者,脚步的力量带动衣领在空中飞扬,他对着麦克风说:

“感谢这位小姐来此告知我们有关中国工厂的现况,敝公司为之震惊,我们将立刻对此事展开调查,再向广大的支持者报告。红小姐,再次感谢你。”

镜头从他的脸上挪开,他用锋利的目光瞪着我和小桃,我在他眼前亮出手势,五十个声音同喊:“不要Nikkkie Z杀人,不要Nikkie Z杀人,不要Nikkie Z杀人,Yeah!”

这节目后来还进行了七八分钟,我对此毫不知晓。我们在直播结束之前就离开了,“飞毛腿”是在这个街头生存的必备条件。

崇仔一直在街头侧对面的雪佛兰ASTRO车里看着窗外以我们为主角的一出好戏。还有几个作战人员在贴着防紫外线膜的旅行车里,以防突发事件发生,不过这次他们全无用武之地。真希望每次都能像这样没有任何流血就取得胜利。

傍晚的时候,小桃接到中西先生打来的电话,说他们在目白四季饭店订好了一间房间,希望小桃能给公司新成立的承包工厂工作条件的审查部门以证人的身份作一个发言。

我不得不对广告部经理刮目相看,为了公司的利益能快速地对事态作出判断。半天之內对工作方针作出了巨大调整,速度之快真是让人吃惊。看来他定是未来社长最有竞争力的候选人。

晚上我送小桃去那家高级饭店,开着日本制造的小货车,那个中年男人早就等在大厅里迎接我们。一看到小桃,他们就满脸堆笑地上前问好握手。他没和我握手,却和我说:“我确实被你下了套,你想不想来为我王作?我保证你肯定能在短时间内升为区长。”

怎么回事?欣赏我的伯乐全是这样的男人,我笑着摇头拒绝,广告部经理又说:“上次的信封我还为你留着呢,真不想接受吗?”

我伸出手,丝毫没有拿钱的意思,仅仅只是想和他握手。几个小时前还是死对头的我们现在却握手言和,这就是商人的习惯,在利益面前个人情感永远要退居第二,看来承包工厂很难把这个男人糊弄过去了。

“你之前的申明真是很动听。但是娃娃应该在合适的工厂生产,这样才能得到全世界的支持。钱你就给小桃吧,不用给我,现在她正处于失业状态。”

不知是哪个职员上前帮小桃提包,这和昨天狗眼看人低的态度截然不同,连饭店的服务员都殷勤献媚。

“您的房间在这边,请随我来。”

小桃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我,希望我能陪她一起进去。

“下面就得你一个人应战了,有事就到店里找我,只要我能做到就一定会帮你的。”

小桃一直把视线停留在我身上,脸上的笑容慢慢绽放,就像沐浴在朝阳下的花朵。

“说实话我以前并不喜欢日本男人,觉得他们又吝啬又好色,还把中国人都当成笨蛋,不过在遇上你之后我要改变我的观点了,等事情结束以后,我请你们到我家做客,给你们做好吃的。”

我拼命地点头,然后毫不留恋地走出饭店大厅。我奸像对饭店的意大利大理石、镀金桃木柜台等物过敏,高级饭店总是让我局促不安。

我甩手指一圈圈地转动着钥匙,脚掌顽皮地拖着运动鞋向小货车挪去。轻柔的风缓和了夏季的燥热,真是个好兆头。在饭店侧对面有一个日本庭园,浓浓的绿意让人眼前一亮,木偶兵一样姿势端庄的守卫在向我微笑。

那个微笑似乎是出于工作的需要。在这个春天就将对我挥手告别的时候,我始终没有走进那个房间。最后,我想告诉大家一句话,希望大家牢记于心:中国女孩非常非常的可爱。

如果不能领悟这句话的内涵,那可是你今生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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