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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生擒少校袁朗(1)

有人说成功的时候会觉得眩晕,这话我绝对相信。

不可能再晕了,一百八十一个单杠大回环,眩晕,想吐,走不稳道,脑袋在往天上升,腰以下倒在往地下抻,成功的一切症状,我有了。

成功到以后无论怎样的成功,我都不会觉得晕了。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人生的第一次成功实在是过于成功,成功到以后再做成什么,我都下意识地想找个地方坐下,先把自己放稳。

成功的感觉还不如看蚂蚱愉快。

于是除了不太合群的说法外,更多的人说我谦虚。

其实世界上没有谦虚这回事,骄傲的背面是没有反义词的,谦虚只是比骄傲更合适生存的一种骄傲。

其实我觉得世界上最好的话之一是这么一句:这是我应该做的。同时心里一定也要这么想:这是我应该做的。

这确实是我应该做的你干嘛来了?

于是我说了很多次,一直说到有人说:其实这小子也挺傲。

是挺傲,都傲到不认同谦虚了。

我是个从来没有过自信的人,一旦有了,就得牢牢抓住,那个骄傲是像模像样活下去的起点,让我再做一百八十一个大回环也不带放手的。

清醒了以后我就跟班长说,其实我啥也没干,是你唬出来的。

班长就乐。

我说这压根儿不算真正的成功。

班长说哪有真正的成功?

后来班长也走了,军队里搞数字化,负效应是让很多兵有了上网爱好。有一天我上网吧,就看见俩网友在敲着字相互调侃。

一个说:你真完美,连缺陷都有啦。

一个说:你真成功,连遗憾都有啦。

我反应慢,我只好慢慢地发呆。

★二级士官许三多

一九九七年,许三多赶上了入伍来第一次大演习,那不是在眼前这草原上,他们得拉到几百公里外的另一个演习场。一路上,士兵们的心几乎都一个劲地跟着摇晃晃的车厢晃着:中国兵哪有空像美国兵那样逛呀,大部分人没离过营的时间都是按年头算了。所以,这种全副武装的演习,总是从骨子里感到新鲜激动。

车忽然停住了,外边喧闹着轻声的欢呼。

街边的电视里,正播放香港回归时中国军人升起国旗的实况录像。军车的队伍因此被卡在几辆民用车的中间。军车队尾的一辆民用车,是位生意人,一边听一边已经兴奋地跳下车来,看见史今正撩起篷布往外看,便兴奋地告诉史今:

香港回来啦!正升旗呢!……你等着啊!

生意人突然回头打开了后车厢,从里面捧出了半箱可乐,一边说一边把可乐往车厢里扔,一边说:算我谢你们啦!没你们,回来得不会这么容易!

史今有点莫名奇妙:喂,拿走!

生意人朝史今伸着大拇指:你们好好干,我才好挣钱!

那位一上车,从车队边抄走了。

香港回归了,我当了二十二个月的兵了。

坐在角落里的许三多,突然说道。

伍六一看了许三多一眼:你是不是一直在算日子吗?

许三多说对啊,还有十四个月,我的服役期就满了。

伍六一为此感到惊讶,他说许三多,你想三年役期满了就回去吗?

这事许三多却犹豫了,他说我还没拿定主意呢。

这时有人在一旁插嘴了,说他现在是尖子,他要是满役期就回去,那不是白冒尖了吗?

许三多一听就知道是成才说的,他看了他一眼,心里有些难过。

好在车又开始走了,许三多的心随着车子晃着晃着,有很多事情,他心里都不太清楚。只希望到达目的地。

他们的前方是温带森林,山地,海拔2100米,平均气温是二十一点五摄氏度。

路上,他们换上了列车。

当兵的都是一些习惯长途旅行的人,但很多人都耐不住列车枯燥的颠簸,有的开始找地方睡觉打牌了。只有许三多仍在打量着车外,车外流逝而过的一切仍让他觉得新奇。

史今看见了,问他看什么呢,许三多?

许三多说外面好大,我都没去过。

史今说:你都会去的,以后你还会去很多别人都没去过的地方。

许三多告诉班长,这是他的第二次旅行,上一次是和班长一起来前往部队的路上。

许三多说:上次我什么都没看着,光顾哭了。

史今想起就笑,说那回你坑死我了。

许三多却很开心:真的?

史今又是一笑,说假的。这不还活着吗?

就在他们不远的地方,成才也在默默地往车厢外看着,那份憧憬和专注,应该说和许三多一模一样。

夜幕淹没了军列的一声汽笛长鸣。

车厢里的人都已经睡了,只剩下几点昏暗的灯光。

不常旅行的人,在这种噪声中怕是很难睡得着的,许三多只好就着灯光看书。

那是一本高二的英语课本。

史今提醒说别看了。如果你不注意眼睛的话,自学了高中课程也当不好兵。

许三多只好放下课本,接着看车外的风景,可他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几点灯光偶尔一掠而过。忽然,许三多发现车厢一角的成才,也和他一样醒着,显得有些伤感也有些茫然。许三多想过去跟他们聊聊,可他知道,成才是不会和他说话的。他正想掉头,发现一根烟扔了过来。

许三多捡了烟,朝成才走去。

许三多说:车厢里不让抽烟。

许三多把烟还给成才。

成才说:我记着数呢,你看了五个钟头了,我看了四个钟头。这说明你想得比我还多。

许三多说我什么也没想。

成才吁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我总是在想。

许三多问:想什么?

成才说:我想我怎么能做得更好点。机会啊,生存啊,我现在已经觉得挺没意思了,你不想吗?

许三多摇摇头。

你现在可太不像听天由命的人了。成才指着车外说:许三多,外面那座山你看出来了吗?

……看出来了。咱们来当兵时候就是走的这条路。

……我记得你拿我当了一晚上枕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许三多笑了,犹豫了一会,说:成才,你为什么一直都不跟我说话了,我做了什么错事?

成才说:错事吗?你现在做得很对,什么都做得对,只是我不太习惯了。

许三多较真了,他说可我知道什么是对了啊,我就不会再做错了。

对,对。你现在终于变聪明了,说真的,以前我从来没想过你原来是个聪明人,而且你比我们谁都认真。

许三多说:我不聪明,我……

成才打断了他的话,说:不争这个。许三多,咱们是老乡不是?

许三多点点着:当然。

那我跟你说件事,我想了好久,总得有个人说,你保证不告诉别人。

我保证。

……如果这次演习没有突出表现的话,我想转个连队。

许三多愣了,看一下周围睡着的人,他说你疯了?

成才摇摇头,他说我没疯。

许三多说:钢七连只有淘汰的兵,没有跳槽的兵。

那我就做第一个。许三多,你今儿在车上说的是对的,咱们已经服役二十二个月了,还有十四个月,十四个月没突出表现的话就得回家了,十四个月是很快的。

你可以……你可以好好做啊!

有你在,谁都出不了头的。许三多,你太聪明了,你学得快,体能又好,你踏实,又从来不松劲,最重要的,你根本不想那些分散注意力的事情。其实我并不比你差,只是比你想得多了点,其实好多人都不比你差,只是在这一条上让你比下去了。许三多,你绝对绝对是个聪明人。

许三多快把两个眉毛拧到一起了:别说我聪明,从来没人说我聪明。

成才笑了:他们不当你面说。其实全连除了你们三班长以外,每一个人都认为你是聪明人。你小半年工夫就拿了好几个名次,连团长都知道你,现在又在自学高中课程,走谁也走不了你啦。可是你也是全连人最强的竞争对手了,我们都被你压得喘不过气来了,许三多。

许三多愣住。

成才轻轻地问许三多:聪明在这里并不是好的意思,你知道吗?

……我知道,就是说我很会找机会。

成才点头:你看,你心里也有这个词,你知道找机会。

……是你跟我说的,你说生存不易,机会有限。

你记住了。

谁跟我说话我都会记住的,可只有几句话能往心里去。

成才苦笑:随你说罢。

许三多愣了一会:……你要去哪?

红三连要我,就是你来的那个连。红三连军事不咋样,文娱可是第一的,到了那,我可以转志愿兵,我可以在军队呆下去,照样有出头机会……

成才的声音越来越小,许三多看看他,又看看车外的满天星光。

列车一到站,士兵们就迅速地在山峦前安营扎寨起来,可是,野战炊事车刚刚开始准备做饭,一个参谋打团部营房里火急火燎跑了出来,说:团长命令,遭遇敌军空袭,我方野战炊事车全部炸毁!

士兵看看天,什么也没有:什么空袭呀?

一句话就把我们炸啦?有人问道。

假设敌情,懂吗?各炊事班,应急作业预备!参谋说。

炊事兵只好在营房不远的空地上,刨起了土来,刨得土屑纷飞。

野战营房,墙上悬挂着大幅的团首长作战决心图,团长正和参谋长还几个连长,一块打量着眼前的沙盘,好像真的碰着了战争一样。

团长说各位,山岳地带,基本上,哪个坡都超过了咱们的火炮最大仰角,是不是心里有点发毛?

让坦克连发毛去吧,我那车上装的可是侦察兵。高城说。

坦克连长不高兴,说我那车上还有高机呢!

高城说:摩托小时三千六百块的家伙就拿高机当主力啊?真是财大气粗。

团长说成成成,七连长有这劲头是好的,我来这也想改改章程,咱们的坦克只好做火力支援用了,我打算把侦察连挪作刀锋。说真的,暂时收一下牛皮哄哄那劲头,听说这回动的是专业蓝军部队。

专业蓝军?有人费解地问。

参谋长解释道:每军区仅有一支,主要业务就是研究友军弱点,针对其弱点进行训练,在演习中予以致命打击。说白了,就是专业找碴部队。

团长思索了一会,强调说:这次演习的蓝军也搞得格外诡秘,咱们到现在没发现过蓝军部队的影子。我就见过他们指挥官一面,我老部下,姓铁名路的便是,这小子可是个鬼精。军区狮子大开口,居然给了五个意外伤亡的名额,看来是打算真干。

史今正在野战的车场上调整车上的高射机枪,同时安装激光发射器。许三多悄悄地摸到他身边。史今一眼就看出了什么,说:怎么,有心事?

许三多犹豫着:我跟你说件事,你不能告诉别人。

史今笑可以。

……成才要走。许三多说。

史今果然一愣:他告诉你的?

许三多点点头:他想跳槽,去红三连……你不会告诉连长吧?

史今说:答应你了,我就不会说的。

……他说有我在,我就出不了头。班长,我现在知道成才为什么跟我疏远了。

史今敲了敲许三多的头盔,像敲个孩子似的。

许三多说:以前我一直以为,那是因为我太笨。

史今说,有些地方你是笨。这也好,这些地方我也想笨。

我不想。许三多说:成才说我是个聪明人,他还说,这个聪明不是个好的意思。

史今理解许三多的心,他说不要去想每个人都能理解你,你不是个孩子了。你是尖子。

听这话许三多就觉得委屈,突然朝史今喊道:你不要叫我尖子!说着跳下车去。嘴里继续喊着:我就是想干得好一点,让你提干,让你留下来!

史今一听慌了,看看周围没人才定下心来,他对许三多连连地喂了几声,他说,这你不能嚷嚷。许三多,你上来,我跟你说。许三多执拗着,就是不上。他说我不!

史今只好说:你不是成才说的那种聪明,你是慢慢地开始活得明白了,这是穿上军装就必须有的过程。史今说得很轻,但说得斩钉截铁的。

什么是明白?许三多问道。

明白……明白就是你开始有烦恼了,你得去担当很多责任。许三多,我跟你说,你不穿这身军装也许还能糊里糊涂地高兴着,可你乐意吗?

我乐意。

那就好。

史今叹了口气,回头继续忙着自己的激光发射器。

车下的许三多竟没走,悄悄地,他又凑了上来,好像有些后悔。

他说班长,我不跟你嚷了。

史今看了看许三多,说:许三多,都说当兵后悔三年,不当兵后悔一辈子,可这话都是当过兵的才说,没当过兵的人怎么知道要后悔一辈子?我问连长,连长说这是个二律背反,他有学问,我可不知道什么叫二律背反。

我也不知道,我去翻书。

史今暗暗地苦笑,他说我希望你能找着答案。

班长的话在许三多心里打转,突然,许三多好像有了答案,他说,我想人是不应该怕后悔的,因为后悔也是个进步。

史今顿时就惊讶了,他说许三多,你长得太快了。

第一发绿色信号弹在清晨的森林间悠悠升起。

随着低沉的引擎声,七连的步战车迅速抢占了林地间的主要通道。

车上所有的枪炮全部对准了林地外那片未知的空地。

连长指挥车里,高城正在几个武装的士兵中用车内通话系统呼叫着:

各班注意,各连于三分钟后向453方向发起冲击,我们的任务是以最大机动速度抢占蓝军防区的034高地建立阵地,如果可能,对敌纵深进行火力侦察。各车准备,看红色信号弹行事……

但蓝军一直没个动静!

洪兴国猜测:兴许准备打阵地仗吧?

高城摇头否定:老皇历啦,他要有阵地咱们就有靶子啦。

一发红色信号弹终于升上了天空,高城立刻兴奋地呐喊着:冲击!

钢七连的两杆连旗,八面威风地打了起来,十辆步战车以五十公里的时速射了出去。

然而,那发红色弹还没落地,从七连侧面的山峦间,几架直升机已经贴地爬升,后发而先至地冲向高城连冲击的山头。

发现蓝军!发现蓝军!

车里的通话器响成了一片。

车上的射手迅速把高机摇低,瞄准。

别打啦!根本就在有效射程之外嘛!高成气得砸车上的钢板这事就透着不公平!他妈的冲击速度比咱们快了整整六倍!

就这几句话的工夫,直升机已经沉入山峦,明显是占领了七连要占的那块阵地。

这时,通话器里传来了团长的声音。团长发火了:

七连长你胡咧个啥呢?乱我军心!

高城知道不对,忙应了一声:是!

团长在通话器里大声地嚷着:原定计划!你记住,指挥室里的人要的就是这种不公平!

是!继续冲击!

高成命令钢七连,插向那处莫测高深的山头。

领头车刚接近山地,从林地里一声轰响,车体上的激光装置感应到激光光束,冒出了白烟,那杆“装甲之虎”的旗顿时被白烟淹没了。

下车!下车!各连协同进攻!高成指挥着。

一辆车的舱门还没打开,又一股白烟冒出。士兵们骂骂咧咧地从车里钻了出来,一个一个地都翻出了白牌。他们都“阵亡”了。

散开!五十米间隔推进!

高成看那两辆车上的兵,气不打一处来:平常说什么呢?上车要猛,下车要快!没下车折损五分之一!躺下,你们现在都是尸体!

话音未落,一声怪异的枪声传来,高城下意识地闪了一下。

连长,你也挂啦?有人喊道。

高城说没打中。

又是一枪。这一次,高城顾不得叫喊了,只是使劲地把身子伏低。

机枪手和狙击手扑了上去,伍六一支开枪架对着目标区域就是一顿猛扫。

但在成才的瞄准镜里,除了摇晃的草丛,空无一人。

战场忽然沉寂了下来。

七连也算是训练有素了,两个班迅速从左右掩了上去。

几名士兵从不同方位扑进目标区域,也是一通扫射,但什么目标也没有,看到的只是他们自己的弹壳在纷飞。

但七连很快就学乖了,他们的步兵随时在前沿警戒着。

这时的高城,正看着一个空筒发愣。他身边的士兵也没见过,便问:这是什么,连长?高城说:是一次性使用的火箭发射器。指导员洪兴国就惊讶了:他们用的不是四零火吗?高城马上翻了翻手上的弹壳:他们用的也不是八一杠,这根本不是七点六二的子弹。他们打的全是三发点射,八一杠是没有三发点射功能的。刚才那两个点射明显是冲我来的,先打车,把人逼下车再打指战员,这需要极好的观察力和心理素质。

咱们到底在跟哪个国家的军队打仗?洪兴国不由问道。

当然是中国军队!

洪兴国说:那就等主力部队到达再推进吧?

那是某大国干的事情,海陆空三军协同对抗小小游击队。高成死死盯着前方,对洪兴国说:我推进,你在这里接应。

沉寂的战场忽然又响起了爆炸和枪声,那是来自七连的后方。

七连的士兵以班为单位,在林地间推进着。他们现在已经弃车就步了。丛林间山峦间不时冒出些零零星星的枪焰,弄得七连想还击的时候都晚了。

甘小宁的头盔上忽然冒出白烟,他只好摘下头盔,躺倒在了地上。

我没听见枪响啊?他倒在地上大声抗议道。

微声的!各班化整为零,发挥个人优势!

高城用手势指挥道。

伍六一的机枪顿时打得震耳欲聋。

连长说什么?甘小宁问道。

他就躺在伍六一的身边。

微声的!伍六一对他说。

大部队终于到来了。

洪兴国望穿秋水,终于望出了满脸的喜色。

这时,打头的车忽然冒出了一股白烟。

坦克连连长乖乖地从车上跳下,很守规矩地翻出了自己的白牌。

让人家摸啦!又是地雷又是炮,炊事车、补给车都让人给炸了!指导员,要不先让炊事班埋锅造饭吧?他们活着的不让吃,咱牺牲的可还会肚子饿呀?

洪兴国气得一挥手,道:我还没牺牲呢!

说完向着等候的步战车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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