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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尔短篇小说选_巴莱克老爷家的台秤

海因里希·伯尔
当代小说
总共13章(已完结

伯尔短篇小说选 精彩片段:

巴莱克老爷家的台秤

在我爷爷的故乡,几乎人人都靠在亚麻作坊里干活糊口。已有五代之久,人们天天吸着轧亚麻茎时飞扬的尘土,身体受到摧残,慢慢死去。他们都是些乐天知命的人,吃的是羊油奶酪、土豆,千年难得宰一头兔子吃;晚上在各自的家里纺织、唱歌,喝薄荷茶,自得其乐。白天在古老的机器旁轧亚麻茎,他们毫无防护,听任尘土侵害身体,烘干炉散发的热浪无情地烤灼着他们。各家的小屋里只有一张箱子式的木床,这是给父母亲睡的,孩子们都睡在周围的长凳上。每天早晨,小屋里满是面糊汤的味儿,星期天才能吃上烤饼。逢到特别隆重的节日,母亲笑盈盈地倒些牛奶在孩子们的咖啡壶里,这是一种用栎树果磨成的、黑乎乎的“咖啡”,随着牛奶倒进壶里,“咖啡”徐徐发白,孩子们高兴得满脸通红。

清早父母亲上班去了,家务事全交给了孩子们:扫地、整理屋子、洗碗刷锅、削土豆皮,土豆可是宝贵的黄色粮食,削下的土豆皮都要留着给父母亲看过,证明他们没有任何浪费,干活也毫不马虎。

放学后,孩子们都得到森林里去,按照不同的季节有时采蘑菇,有时采野草:车叶草和百里香,香旱芹和薄荷,还有洋地黄。夏天,他们从贫瘠的草地里收回干草,孩子们就忙着筛出干草花①。每公斤干草花可卖一芬尼,到了城里的药房卖给那些神经质的妇女时,就要二十芬尼。值钱的是蘑菇:每公斤二十芬尼,到了城里的商店,就卖一马克二十芬尼。秋天,孩子们钻到树林绿叶丛中最深处,那时潮气催发,蘑菇长得很快。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自己采蘑菇的地方,都是代代相传,秘而不宣的。

树林都是巴莱克家的财产,亚麻作坊也是他家的。巴莱克家族在我爷爷的故乡有一座宅第,他们的当家夫人除了开设一家牛奶房,还总设有一间小铺,我们采的蘑菇、野草、干草花都在这里过磅卖钱。小铺里的桌子上放着巴莱克家的大台秤,这是一个带花饰的描金老家伙。我爷爷的爷爷和奶奶小时候就已经用肮脏的小手,捧着装满蘑菇的篮子或者装着干草花的纸口袋,站在台秤前,紧张地瞧着巴莱克夫人在秤盘上放多少砝码,才使那晃动的指针一丝不差地指着黑线——那条细细的公平线,它每年都要重新描一次。接着巴莱克夫人拿起褐色皮脊大帐簿,把重量登记在里面,再付钱给孩子们;几个芬尼或者几个银角子,难得付出一个马克。到我爷爷的时代,那里还放着一个大大的玻璃瓶,里面装着酸味糖,这种糖每公斤一个马克。遇到管小屋的巴莱克夫人高兴时,她就伸手到大瓶里边,给每个孩子一块糖。这时孩子们高兴得满脸通红,就象在特别盛大的节日,看到母亲在咖啡壶里加牛奶一样,牛奶使黑乎乎的咖啡渐渐发亮,直到变成金黄色的,和姑娘们的小辫儿一样。

巴莱克老爷家给全村订了一条规矩:哪户人家都不许有磅秤。这条规矩已有年月,谁也不再去想一想,它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缘故订下来的。这条规矩可得小心遵守,谁若违犯了就要被赶出亚麻作坊,巴莱克老爷家就不买他家的蘑菇、百里香、干草花。因为巴莱克家族势力大,就是邻村也不敢雇这个人干活,也不敢收购他家的野草。但是从我爷爷的爷爷和奶奶那时起(他们从小就采蘑菇,把它卖给地主老爷家,然后转卖到布拉格,让有钱人家买去增加菜肴的美味,或者包馅饼吃),就没有人想要违犯这条规矩,因为量米面有升斗,卖鸡蛋是论个儿的,纺成的布用尺量,而且巴莱克家的那具描金老台秤看来不会有什么问题。已经有五代人了,他们把自己孩子勤奋地从树林里采来的东西信托给那根黑色的、摇摆不定的指针。

虽然在这些沉默寡言的人中,也有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们偷猎野兽,一夜之间赚到的钱超过在亚麻作坊里干一个月的工资,但是就连这些人也从未想过要去买一台秤,或者自己装上一台秤。我爷爷是第一个有胆量检验巴莱克家买卖是否公平的人。巴莱克家族住的是深宅大院,有两辆马车,他们每年都出钱资助一个村里的青年去布拉格神学院学习。每星期三,牧师去他们家打牌消遣,逢年过节区里宪兵队长乘着饰有皇家徽记的马车,前来拜访,一九○○年新年,皇帝陛下授予巴莱克家贵族称号。

我爷爷是个勤劳聪明的人。他钻进树林深处,到了他家其他孩子没有到过的地方。他一直闯到了传说中的巨人比尔甘居住的丛林。比尔甘在那里守卫着瓦尔德人的财宝。但是我爷爷不怕比尔甘,他从小就常常钻进丛林,带回大量的蘑菇。他甚至能采到麦蕈,卖给巴莱克夫人时每磅值三十芬尼。我爷爷无论卖给巴莱克家什么东西,都记在一张日历纸的背面:每磅蘑菇,每克百里香,右边他用稚气的字迹写上他卖出东西后收到的钱数;从七岁到十二岁,他把一分一厘都记得清清楚楚。一九○○年他十二岁了,因为巴莱克家族受封成了贵族,他们送给全村每户人家四分之一磅巴西来的真正的咖啡;男人们还有啤酒和烟草;庄院里举行盛宴,通往庄院的白杨树林荫道上马车首尾相接。

但是在庆祝宴会前一天,他们在小屋里发咖啡,这间小屋就是近百年来巴莱克家族放台秤的地方。他们现在叫巴莱克·冯·比尔甘,因为巴莱克家族的高楼大厦正是造在传说中的比尔甘宫殿所在地。

爷爷常常给我讲,他是怎样在放学之后,到小屋为四户人家,即赛克家、魏德勒家、福拉家和他自己家——布吕歇尔家,取咖啡的。那是除夕前一天的下午,由于各家各户都要装饰房间,做过年的菜,所以这四家不能各派一个孩子,各走各的道到地主庄院去取四分之一磅咖啡。

因此,我爷爷就坐在小屋里窄小的木凳上,看着地主家的使女格特鲁德把一包一包咖啡数给他,一共四包,每包八分之一公斤。那时爷爷看到台秤左边的秤盘上,放着一个半公斤的砝码,巴莱克·冯·比尔甘夫人正在忙着准备宴席,格特鲁德正要伸手到大玻璃瓶里,拿一块糖给我爷爷时,她发现瓶空了,那个瓶是一年装一次,一次装一公斤,值一个马克。

格特鲁德笑着说:“你等一下,我去取糖。”我爷爷就看着四包八分之一公斤的咖啡(这是由工厂包装封好的),站在台秤面前,一个秤盘上放着半公斤的砝码。那时爷爷拿起四包咖啡,把它们放在那个空秤盘上。当他看到黑色的公平针指在公平线的左边不动,放着半公斤砝码的秤盘斜在下边,半公斤咖啡高高翘起,那时他的心怦怦乱跳,就象他躲在森林树丛后等着巨人比尔甘出现时一样。他从衣兜里掏出几颗小石子儿,这是他老带在身上,准备用弹弓打那些在母亲种的蔬菜地里啄食的小鸟的。——在盛咖啡口袋的秤盘里,放上三颗、四颗、五颗小石子儿,盛着半公斤砝码的秤盘才慢慢升起,指针总算稳稳地指在黑线上。爷爷把咖啡拿出秤盘,用一块麻袋片包好五颗小石子儿。这时格特鲁德拿出一个一公斤装的大口袋,里面是满满的酸味糖,这些糖足够在一年之内,使得孩子们高兴得脸蛋通红。格特鲁德把糖果哗哗倒进玻璃瓶里,我爷爷,脸色苍白的小家伙,站在一边,不动声色。他只拿了三包咖啡,更使格特鲁德惊奇害怕的是,她看到那脸色苍白的小男孩把那颗酸味糖扔在地上,一边用脚踩,一边说:“我要找巴莱克夫人说话。”

“你该叫她巴莱克·冯·比尔甘。”格特鲁德说。

“好吧,就找巴莱克·冯·比尔甘夫人。”但是格特鲁德只是放声讥笑他,于是,我爷爷摸黑走回村里去,把咖啡送到赛克家、魏德勒家和福拉家,接着爷爷假装要去找牧师。

其实,他兜里揣着用麻袋片包好的五颗石子儿,走向茫茫黑夜。他要经过遥远的路途才能找到一个有秤的人,一个可能有秤的人,他知道在布劳高村,在伯尔瑙村都不会有谁家有秤的。爷爷穿过这些村庄,步行两小时来到名叫迪尔海姆的小城镇,那里住着一个叫霍尼希的药剂师。霍尼希家里散发出喷香的新烤甜点心味儿。霍尼希为那个冻僵的小男孩开门,他嘴里有酒味,两片薄嘴唇叼着一支湿润的雪茄烟。他把小男孩冰冷的手紧紧握了一会儿,说道:“呣,是不是你父亲的肺又不太好了?”

作品简介:

海因里希·伯尔是诺贝文学奖获得者和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一位德国伟大的文学家,在这个新的,高唤着民主的德国,他同时还是一个道德规范的代表。他不是高举手指,指点别人,而是举着一面镜子正如马塞尔·赖希一拉尼茨基对他评价的那样:他是一个带着不丑式舌头的传教士。正因为他那令人感到不舒服和有争议的格调,才能作出那么多有意义的贡献,为当时还年轻的德意志民主赢得和加强了欧洲邻国对它的信任。由此可见,伯尔以一个德国诗人的身份,用他自己的方式将德国带入了自由人民的联合体,当然也带进了欧洲共同体。

亨利希·伯尔(1917~1985)德国作家。主要作品有小说《正点到达》、《女士和众生相》、《丧失了名誉的卡塔琳娜》等。1972年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奖,为了表扬他的作品,这些作品兼具有对时代广阔的透视和塑造人物的细腻技巧,并有助于德国文学的振兴。

本书收伯尔短篇小说十三篇,分别选自《伯尔中短篇小说选》(外国文学出版社1980年版)、《女士及众生相》(漓江出版社1991年版)和《天使沉默·不中用的狗》(译林出版社1998年版)。除了短短的一篇《死者不听话》外,其他均为肖毛扫校,原发表在《天涯社区·闲闲书话》,特此鸣谢。·不中用的狗

·死者不听话

·卖笑人

·拉客的雅克

·岸 上

·关 系

·一件绿绸衬衣

·在桥边

·我的昂贵的腿

·洛恩格林之死

·巴莱克老爷家的台秤

·一定照办

·一桩劳动道德下降的趣闻

 

作者:海因里希·伯尔

标签:伯尔伯尔短篇小说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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