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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不花_八十二、台湾谈论《王昭君》

梁羽生
随笔杂谈
总共83章(已完结

笔不花 精彩片段:

八十二、台湾谈论《王昭君》

两千年前的王昭君变成了台湾报纸的热门人物。不过这个王昭君是要加上书名引号的,引起注意的是曹禺所写的《王昭君》。

有“台湾超级民营报纸”之称的《中国时报》接连两天(一九七九年十一月五、六日)刊出了有关《王昭君》及其作者的论述,第一篇的题目是:《王昭君——曹禺第三部“国策文学”》,第二篇的题目是:《解冻人》,另加副题“曹禺还能作什么?”两篇文章都是占了副刊半版篇幅的洋洋大文。作者刘绍铭是台大出身的留美学人在台湾文艺界知名度颇高,可以作为在台湾的报刊上谈论《王昭君》的代表之作。

从今年开始,中国大陆的文艺刊物已在陆续介绍台湾作家的作品,现在又在台湾报纸上看到有关《王昭君》及其作者韵谈池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可喜的现像,“民犹是也,国犹是也,何分南北?”统一的问题,目前虽然还有许多障碍,但海峡两边的中国人从文化交流开始,也算得是稍微“解冻”了吧。

曹禺写《王昭君》,由于曾受“四人帮”的干扰,经过了二十年方始写成。他不但博览有关王昭君的史料,并且去了内蒙古两次,访问了当地的马头琴大师巴杰和一些老一辈的族人,搜集了汉蒙两族有关王昭君的传说,写作态度是非常认真的。刘绍铭论述曹禹的《王昭君》,不但介绍了曹禺的生平,也介绍了曹禺写《王昭君》的经过,收集材料相当奉富。尽管他们所用的时间和精力不能相提并论,但写作态度的认真,我认为都是值得称赞的。

“国策文学”据刘绍铭的解释,是“遵命文学”的意思。曹禺在解放后写了三部剧本,一是《明朗的天》(一九五四年),一是《胆剑篇》(一九六一年),最后一部就是《王昭君》。这三部剧作,刘绍铭认为都是配合“中国大陆”国策的“遵命文学”。

不错,曹禺的《王昭君》是的确可以称为“遵命文学”的遵谁之命呢?遵周总理之命。

曹禺是怎样想到要写王昭君的呢?这个问题,他曾经和一个访问他的记者谈及:“那是一九六○年以前的事,周总理指示我们不要大汉族主义,不要妄自尊大,这是从蒙汉人联婚问题谈起的。周总理说,要提倡汉族妇女嫁给少数民族。说到有个王昭君,周总理就指着我说:‘曹禺,你快写!’要我写个王昭君的剧本。”刘绍铭引用了曹禺的这段话,尽管他不以“遵命文学”为然,但他对周总理之“命”,则是甚表赞同的(虽然他是在台湾报纸写文章,不敢明白使用“赞同”这个字眼,但读了他的文章,谁都可以看出这个意思。这点以下再谈)。而且他还替曹禺表示庆幸:“曹禺有幸,交给他任务的是周恩来,而不是江青。如果江娘娘要他写一本替吕后翻案的剧本,想他不易应付司马迁的史笔。”

从这段话可以看出,最少刘绍铭并不认为周总理的“命”是“乱命”,所以才说“曹禺有幸”(他对周总理的一份敬意想必读者也能体会)。而他那个假设的问题也很容易答复,如果是江青要曹禺写给吕后翻案的剧本,以曹禺的为人,决不会写。

过去中国文学作品中的“王昭君”,都是把她写成哭哭啼啼“出塞”的,周总理一反前人见解,要曹禺从民族友谊、“匈汉一家”的角度写王昭君,不是可怜的形相,而是抱着崇高理想去“和亲”的勇敢女性。周总理这个见解,刘绍铭是极表赞同的。他说:“在曹禺这个剧本出现以前,昭君这个汉家女子出嫁匈奴,在国人的‘想象’中是‘和番’而不是‘和亲’。一字之差,就足以说明在曹禺以前我国‘想象文学’作家对这一历史人物‘传说’态度的不同了;那毫无疑问是‘大国沙文主义’想象力之结晶。《变文》如是,《汉宫秋》、《青冢记》和《昭君出塞》亦如是,更不用说流行曲《昭君怨》所记‘回旨望故园,河山总断肠’那种情怀了,传统的王昭君既与史实不符,因此我们不能说曹禺改史。事实上,他要昭君自请出塞,想是有根据的”。(下面他引了《琴操》的一段文字,说明曹禺之有“根据”。)

因此他在讨论了主题之后,得出的结论是:“正如我们在上面说过,曹禺虽然把我们心目中的王昭君‘偶像’打破,我们却不能责难他改史。但问题不在他把昭君刻画成革命女性,而是写作此剧的动机和以后的人物构想,不是他自己的,那是周恩来的。”

或许刘绍铭是因为他的文章称赞曹禺太多,最后不能不“弹”他一下吧?但这一“弹”在读者来看,恐怕是不能成立的。既然问题不在作品本身,作品本身是有了正面的评价,那么写作的动机和人物的构想是谁出的主意,那又有什么关系?一个作家肯虚心接受别人的意见,不正是他的长处吗?不过若把这段话,解释为曹禺之所以能够写成《王昭君》,主要是由于得到周总理的帮助,那是可以成立的。

谈到写作技巧,刘绍铭对曹禺的《王昭君》更是“有赞有弹”了。他说:“在戏剧性经营方面,曹禺真是宝刀未老。他善于制造情节,卖弄关子。其得心应手处,一如四十多年前的《雷雨》《日出》和《原野》。对一般读者和观众而言,最能防止他们‘打瞌睡’的,莫如制造正派人物和反派人物冲突的气氛。传统的反派人物毛延寿既不在场,曹禺就用温敦(呼韩邪的妹夫)来代替。这个阴谋家陷害单于、嫁祸昭君的种种措施,自自然然成了观众关心的对像。文字方面,曹禺一直是个中翘楚——流利漂亮而时见诗意。”他尤其欣赏曹禺在剧中用的“西方式的独白”。例如下面那段独白:

王昭君(望着墙外的春天):

母亲,你生我为何来?难道这青森森的宫墙要栽来陪伴?难道这青松垂柳、望不断的栏杆要我去看管?

作品简介:

《笔不花》为梁羽生第二本散文集。

“笔花”的出典,来自李白梦笔生花的故事, 五代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梦笔头生花”条:“李太白,少时梦所用之笔头上生花。后天才瞻逸,名闻天下”,清代才女邱心如的弹词作品即命名为《笔生花》。

本书集名“笔不花”为作者一种谦虚的说法。作者国学功底深厚,文史修养笃实,既记武侠因缘、师友轶事、史论典籍,又有谈诗品联、云游记趣、棋人棋事,彰显武侠世界之外的梁羽生之性情与志趣。

作者:梁羽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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