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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暗的火_评注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
外国小说
总共8章(已完结

微暗的火 精彩片段:

评注

1-4行:我是那惨遭杀害的连雀的阴影,等等

开卷这几行诗里那个形象显然是指一只鸟,因飞速撞在一扇玻璃窗上而丧命,那块玻璃映出的天空,色彩微暗,云层微低,呈现出一片连接外界空间的假象。我们想象得到童年时代的约翰·谢德,一个外形并不引人注目而发育得倒还完善的男孩儿,一边用迟迟疑疑的手指从草皮上拾起那个蛋形实体,注视着那灰棕色翅翼上面增添光彩的蜡红纹路,注视着那尖端黄澄澄犹如新漆一般光亮的优美尾梢羽毛,一边破题儿第一遭体验到令人震惊的末日结局。我在谢德生前最后一年里,有幸住在纽卫镇田园般的山区(参见前言),是他的一位邻居;我经常见到那类怪鸟在他的住宅角落里几株松柏周围极其欢乐地啄食青灰的干果仁儿(参见第181——182行)。

我对花园里的鸟类知识只局限于北欧那些品种,不过一位我感兴趣的纽卫镇年轻花匠(参见第998行注释)帮助我学会识别了不少种模样儿很像热带鸟那样的陌生小玩意儿的形态和它们怪声怪气的鸣叫声;当然啦,每棵树的顶端都向我书桌上部鸟类学著作标出虚线延伸过去,使我会激动地从草坪直奔书桌去查找各种鸟儿的学名。我发现多么难以把“知更鸟”这个称号适用于这个郊区那种冒名顶替的粗野飞禽呵!那种鸟儿一身不干不净的暗红色羽毛,吃尽被动可怜的长蠕虫时现出那种津津有味的胃口真叫人作呕不已。

顺便提一下,令人好奇地注意到的一件事是,一种在赞巴拉语中称作赛姆佩尔(“丝尾鸟”)、戴羽冠的鸟儿,在外形和色度方面,都跟连雀相似,是(生于一九一五年的)赞巴拉国王、敬爱的查尔斯的盾徽纹饰上三种动物之一的原型(另两种分别是本色的驯鹿和毛发金灿灿的蔚蓝色男性人鱼),至于那位国王遭到的壮丽厄运,我跟我这位朋友不断地探讨过。

这首诗是在本年度半中腰,也就是七月一日午夜没过几分钟的时候开始写的,我当时正在跟一个念我们暑期班课程的伊朗青年下棋呐;我敢肯定我们这位诗人想必会理解他的诗作评注者试图把某件性命攸关的事,也就是那个将会弑君的格拉杜斯从赞巴拉的出发,跟诗人的创作过程,在时间上同步相一致起来。格拉杜斯其实是在七月五日才搭乘那架哥本哈根飞机离开昂哈瓦的。

12行:晶莹明澈的大地

这也许是指我那亲爱的国家赞巴拉。在那给涂抹掉一半的支离破碎的草稿上,这行诗下面还隐约可见下列两句,我不敢保证辨认得十分正确:

呵,我不应该忘记说一说

我朋友给我讲的某位国王

唉,要不是家中那位反卡尔派人士控制了他给她看的每一行诗句,诗人想必还会有更多的话要说咧!我曾经多次用开玩笑的口吻指责他:“你实在应该答应利用全部那些妙不可言的素材,你这个白发苍苍调皮捣蛋的诗人,你啊!”接着我们俩便会像两个小男孩儿那样格格发笑。但是,在傍晚鼓舞人心的散步之后,我们俩便不得不分手,无情的黑夜便吊起它的吊桥,隔开了诗人那座坚不可摧的堡垒和我那座寒舍。

关于那位国王的统治时期(1936——58),至少会有些慧眼的历史学家记得那是一段文文雅雅的和平时期。由于一种明智的联盟流动制度,战神在那一时期从未玷污过它的美好记录。在贪污腐败、背叛和极端主义尚未渗入之前,国内的人民广场(议会)同王家议院共事得十分和谐。事实上,和谐是那段时期的通行口令哩。文雅艺术和纯科学繁荣昌盛。技术科学、应用物理和工业化学等等也十分兴旺。一座小型深蓝色玻璃外表的摩天大楼在昂哈瓦拔地稳健而起。气候似乎也有了改善。纳税成了一桩美事。(依据有朝一日终会闻名天下的金波特法),穷人富了点,富人穷了点。保健医疗在全国范围内推广:每年秋季,正当花椒树悬挂着累累珊瑚色果实,水潭里丁当响着玻璃小鸭碰撞时,那位口才流利而友好的君主便会出访全国各地,常在一群学童当中,由于“仰脖服用”一口百日咳预防药而中断谈话。跳伞活动成为一种普遍运动。一句话,人人都心满意足——连那些接受扬扬得意的(赞巴拉巨大的邻国)苏斯德的资助而不断心满意足地制造祸害的政治挑拨离间者也一样。不过,还是让咱们别再谈论这个讨人厌的话题啦。

再回谈那位国王:就拿个人文化修养这方面来举例吧,当国王的有多少经常从事某项专业研究呢?他们当中的贝壳学家屈指可数。赞巴拉这位末代国王,部分受到他舅父康玛尔——一位伟大的莎士比亚著作翻译家(参见第39——40行和第962行注释)——的影响,尽管有偏头痛毛病,还是醉心于文学研究。他在王位崩溃之前不久,也就是四十岁那当儿,达到了那么高的学术水平,以至于敢于同意年高德劭的舅父临终前嗓音沙哑的要求:“卡尔小子,教书去吧!”当然,作为君主,竟身穿学袍出现在大学讲台上,向那些脸蛋儿红喷喷的青年讲解《为芬尼根守灵》☾1☽是安格斯·麦克迪米尔德☾2☽那种“不连贯处理”和骚塞☾3☽那种古怪而难懂的行话隐语(诸如“亲爱的斯图姆帕鲁姆佩尔”之类呓语)的怪异延伸,或者讨论郝丁斯基一七九八年收集的有关一部十二世纪无名氏杰作Kongs-skugg-sio)(《皇家之镜》的赞巴拉语异文,那想必是不大得体的。因此,他每次讲课都使用假名,戴上假发和假连鬓胡子,浓重化妆一番。凡是蓄着胡子、长着蓝眼珠和红润面颊的赞巴拉人看上去都一个模样,而我已有一年光景没刮胡子,样儿倒很像我那位化了妆的国王咧(参见第894行注释)。

在那些教学期间,查尔斯·扎威尔就像任何一位学者都会那样,必定睡在租住的科里奥兰纳斯☾4☽巷的Pied-à-tene☾5☽:一间备有集体供暖设备、令人心情愉快的工作室,配有毗连的浴室和小厨房。您会怀着恋旧心情想起那里的灰地毯和珠灰色墙壁(一面墙上孤零零地挂着一幅使蓬荜生辉的毕加索作品《烛台,水壶和搪瓷锅》☾6☽),一书架小牛皮装订的书籍和一张从未碰过似的长沙发,上面铺着一块仿熊猫软毛皮。这种无忧无虑的简朴生活显得跟王宫和那个可憎的议事厅连带它那些无法解决的问题和惊恐不安的议员相距多么遥远呵!

17行:And then the gradual(渐渐);29行:gray(灰色)

作品简介:

纳博科夫所有小说中最奇特的一部。这部小说由前言、一首四个篇章的长诗、评注和索引组成。单看这以评注为主体的四板块结构就不能不令人生疑。据说纳博科夫是在翻译普希金的《叶甫盖尼·奥涅金》过程中产生了灵感,其注释部分的页码超出译文部分达十倍之多。作为一个前卫性的探索作家,纳博科夫一直在寻找独创的小说形式。这种以评注为主体的互文结构,反映了纳博科夫的一个观点:“人类生活无非是给一部晦涩难懂而未完成的杰作添加的一系列注释罢了。”!

我亲眼目睹一种罕见的生理现象:约翰·谢德边了解边改造这个世界,接收,拆散,就在这储存的过程中重新把它的成分组织起来,以便在某一天产生一桩组合的奇迹,一次形象和音乐的融合,一行诗。我在少年时代也体验过这种激动人心的感觉。有一次我在舅父的城堡里,隔着一张茶桌望着那个魔术师,他刚变完一套绝妙的戏法儿,那当儿正在吃一盘香草冰淇淋。我凝视着他那扑了粉的脸蛋儿,凝视着他别在纽扣眼儿里的那朵神奇的花,它方才变换过各种不同的颜色,如今固定为一朵石竹花。我还特别凝视着那些不可思议的、流体一般的手指,如果他愿意的话,那些手指就能捻弄那把小匙儿,把它化为一道阳光,或者把那个小碟往空中一扔,顿时变成一只鸽子。说真的,谢德的诗就是那种突然一挥而就的魔术:我这位头发花白的朋友,可爱的老魔术师,把一叠索引卡片放进他的帽子——倏地一下就抖出一首诗来。

文学,真正的文学,并不能像某种也许对心脏或头脑——灵魂之胃有益的药剂那样让人一口囫囵吞下。文学应该给拿来掰碎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你才会在手掌间闻到它那可爱的味道,把它放在嘴里津津有味地细细咀嚼;——于是,也只有在这时,它那稀有的香味才会让你真正有价值地品尝到,它那碎片也就会在你的头脑中重新组合起来,显露出一个统一体,而你对那种美也已经付出不少自己的精力。

作者: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

翻译:梅绍武

标签: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微暗的火美国外国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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