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 精彩片段:
第二十章
现在已经过了十一点。他把起居室里的灯熄了,打开窗户。三月的夜风吹拂着房间里的某种东西。一块写着“多普勒”的电动招牌,透过半拉开的窗帘,变成紫色,照亮了他留在桌上的死白纸张。
他让自己的眼睛渐渐适应隔壁房间里的黑暗,不一会儿,他偷偷溜了进去。她刚入睡时通常都会发出连续而清脆的撞击式鼾声。你会觉得不可思议,如此苗条秀丽的女孩竟能搅起如此沉重的震颤声音来。他们结婚的初期阶段,休为此很烦恼,因为它隐含着鼾声彻夜持续的威胁。但是有些情况,比如外来的声响、她在梦中一震、温顺的丈夫小心地清嗓子等,都可能使她动弹起来,叹息,咂嘴唇,或许还翻身侧卧,接着便睡得悄无声息了。今晚,这一节奏变化的发生,显然是他还在起居室里工作的时候,此刻,唯恐整个循环再度发生,他想尽可能安静地脱去衣服。他后来想起,先前曾小心翼翼地拉开一个嘎吱声响特别大的抽屉(在别的时候他从未注意到它的声响),取出一条新三角裤,代替睡衣穿上。他低声诅咒那破抽屉发出愚蠢的悲叹,不敢再把它推进去。但是当他踮起脚尖,开始走向双人床自己的一侧时,木头地板又接着嘎吱嘎吱响起来了。这下把她吵醒了吗?是的,吵醒了;迷迷糊糊地在床上翻了个身,她小声抱怨太亮了。其实黑暗中的那点亮光是从起居室里成一定角度折射进来的,因为他让起居室的门半开着。此刻,他把门轻轻关上,摸黑到床上去。
他睁眼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听着另一种持续不断的细小声音,那是水滴在一个有毛病的暖气装置下面的油地毡上发出的滴答声。你说你觉得会要度过一个不眠之夜了吗?那倒未必。其实他觉得很困,不必服用他偶尔使用的具有惊人效果的“墨菲药片”,但是尽管他昏昏欲睡,他还是意识到有许多烦心事已经涌上心头,随时可能发起猛扑。什么烦心事?都是些普通的事情,既不很严重也没有什么特别。他仰卧着,等待它们聚集起来;当他的眼睛适应了黑暗,淡淡的影子悄悄回到它们在天花板上的惯常位置时,各种问题聚集起来了。他想起他的妻子又在假装有妇科病,不让他靠近;她可能在其他许多方面也有欺骗行为;他在某种意义上也背叛过她,对她隐瞒了自己和另一位姑娘有过一夜情,从时间上说是在婚前,但从空间上说就在这个房间里;为他人作嫁衣裳,为别人出书,是一种低下的工作;他对妻子的爱和柔情与日俱增,与此相比,无论是永久的枯燥工作,还是暂时的不如意,都算不得一回事;他下个月得找个时间去看眼科医师。他用一个“n”取代错误的字母☾1☽,继续审阅五颜六色的校样,此时的校样是黑暗中的封闭幻象变出来的。两个长音节缩短的情况一起出现,使他突然完全清醒过来,他对未加管教的自我承诺,他将限制每天的吸烟量,只在几个心跳很快的时刻抽烟。
“后来你睡着了吗?”
“是的。我可能还拼命想辨认出一行模糊的印刷字体,可是——对,我睡着了。”
“断断续续的,我猜想?”
“不,恰恰相反,我从来没有睡得这么沉。你知道,前天晚上我只睡了几分钟。”
“好。现在我在想,你是否知道附属于大监狱的心理学家们在研究许多其他问题的同时,一定也研究过死亡学中关于暴力致死的手段和方法的那个部分?”
珀森发出一个疲惫的否定声音。
“好吧,那就让我这样告诉你吧:警察喜欢了解犯法者使用的是什么工具,而死亡学者希望知道的是为什么和如何使用这种工具。这样你明白了吗?”
疲惫的肯定。
“工具就是——工具。事实上,它们可以成为工人的一个组成部分,比如说,丁字尺和木匠就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或者说工具是有血有肉的,就像这些东西”(抓起休的双手,拍完这只拍那只,把它们放在自己的手掌上展示,又好像是要开始做某种儿童游戏)。
对方把手像两只空盘子还给了休。接着,他听到解释说,要扼死一个年轻成人,通常使用的是两种方法之一:业余的是从前面发起攻击,效果不太理想,比较专业的是从后面袭击。头一种方法用八个指头硬扼住受害者的脖子,两个拇指压住他或她的喉咙。但是这样做有风险,她或他可能用双手抓住你的手腕,或者完全击退你的侵害。第二种方法从后面,保险得多,双手拇指使劲压住男孩的后颈,女孩就更好了,其他的手指头扼喉咙。我们把第一种方法叫做“Pouce”,第二种方法叫做“Fingerman”。我们知道你从后面发起攻击,但会产生下面的问题:当你打算掐死你妻子的时候,为什么要选择Fingerman?因为你本能地感觉到,用这种办法夹住对方的脖子,突然而有力,成功的机会最大?或者是你脑子里还有其他的主观考虑,比如你很不愿意看到她的脸部表情在此过程中发生的变化?
他没有打算过做任何事情。虽然历经可怕的无意识行为,但他始终在睡觉,直至两人掉在床边的地板上才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