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艽野尘梦_第八章 入青海

陈渠珍
当代小说
总共15章(已完结

艽野尘梦 精彩片段:

第八章 入青海

次日黎明前即起,整队出发。甫过桥,川人始有知者,群集桥边叩马相留,余反复陈述不能留藏之苦衷。众犹强留不已。余即辞别,匆匆而去。盖恐久留生变也。沿途 景物不殊,而今昔异势。回忆波密之役,我死亡将士遗骸未收,魂羁异域。孰无妻子,读古人“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句,不禁恻然心痛,泪潸潸下 也。

是日宿凝多。清查人员,共官兵一百一十一人,皆一人一骑。余乘枣骝马。西原乘黑骡,随余左右者,仅马夫张敏,亦汉父藏母所生。藏人称为“采革娃”是也。藏娃一,为已杀波番招降营官贡噪之子,皆各乘一马。共一百一十五人。又驼牛一百二十余头,分驼粮食行李。

入藏两年,薪俸所入,积有藏币(每枚值银三钱三分)六千余元,皆分给士兵携之,亦虑多财贾祸也。有麝香一百七十两,满装一背囊,令护兵刘金声负之,随行。金 声,成都人,年十七岁,在川即相随,又不愿入藏,故可信其无他也,殊余出江达之初日,宿凝多,竟未至。亦不知其何时窃身而逃矣。后张子青回家,言此子死 也,初为乌拉番人所知,追金声,杀而取之。黑夜过江达,为士兵管带谢营兵士所知,派兵一排追及,夺回,杀十余人。最后谢兵败,复落藏人之手。因争夺此物, 互相杀戮,至数十人之多。黄雀蝗螂,同归于尽,亦可叹矣。

由凝多改道北进,沿途居民甚多,帐房相望于道。每帐房牛羊数百成群。小山起伏,道路平夷,接近沙漠。时大雪纷飞,寒冷特甚。幸官兵乘马,日行七八十里,尚不 觉苦耳。兴武以哥老会之力,颇能约束士兵。途中秋毫无犯,所至尚能相安。余每宿一地,即召地方耆老,询句青海道路。佥以此路往来人少,多不熟习,仅能知其 概略,与孟林所言相同。行七日,即至哈喇乌苏。

哈喇乌苏有河流,导源于卫藏布喀集达喀噶诸池,东流会索克河。番人呼黑为哈,呼山为喇或腊,呼河为乌苏。布喀诸池,水皆黑,又多流沙。其“禹贡”所云流沙黑 水欤。二流来会,群山鼎峙,故以义名其水。即以水名其地。旧为达赖食采地,设有营官治理之。赋税所入,悉归私囊,而唐古忒政府不能过问。其地北为黑番,南 为三十九族。西藏区域,至此为止。青藏游牧,至此则止。盖蒙古、青海、新疆、关陇入藏之总会处也。

[校注四十四] 按: 哈喇乌苏,系蒙古语,非藏语。蒙语:哈喇,黑水。乌苏,河也。西藏受蒙古统治甚久,故多蒙语地名。清初对藏用兵,及使节往来,皆用蒙古通译,故地名用蒙古 称者颇多,如天湖(藏称朗错,义为天湖)曰“胜格里诺尔”(蒙语天湖之义),黑白曰“哈喇乌苏”是也。此所云哈喇乌苏,系指怒江上游之阿克河谷。此河为怒 江之南源(北源即索克河,发源于当拉岭)。上游当西藏入青海大官道上,旧为康熙五十八年准噶尔策零敦多布击覆提督康泰等大军之地。当时蒙古响导称其赤哈喇 乌苏,后遂以为台站名。积年既久,藏人亦习此称。犹之炉霍,定乡本非藏名,设治既久,藏族人亦惯呼之也。哈喇乌苏台站,系西藏支差之地。后为西藏重镇,常 设重兵驻防。其河下游属三十九族。河谷中颇有农地。陈氏所经之地是也。陈氏如沿此河谷西行,即可入当拉岭官道。虽冬季仍难通行,因往来者多,不至迷途如后 文所云。今其所行,全属常人不甚经行之路,即如自凝多入三十九族,便有大道,须经拉里。陈氏则自凝多北行,避越拉里。故其全路线之各地名,甚难考订。只此 河谷,以有农村故,得知其为阿克河谷云。

余将抵哈喇乌苏时,遥见大平原中,有人户六七百家,市井殷繁,严然一巨镇也。又有大喇嘛寺一所,华丽庄严。余窃喜此地人户繁盛,可以休息,补充粮食,再赋长 征。殊行渐近,见有番兵数百人,恃刀枪夹道而立,阵势森严。余甚异之,乃停止队伍,遣舌人前往探询,并告知来意。良久,偕一喇嘛至,挥令我军速去,不许停 留。时日色西沉,又无帐篷。计无复之,力白假道之意,往复磋商至再,方许一宿即行。指小屋三间栖止。番兵愈来愈众,四面围绕,禁止出入。复与磋商,乃许夫 役四人出外取汲。然牛马饿不得食,聊以糌粑饲之。又出重价购糌粑一百包。彻夜戒备。天明,知不可留,乃收拾起程。幸昨夜取水士兵,觅得一老喇嘛为向导。遂 携之行。行约十余里,忽见番骑千余人,张两翼蹿至。余行则行,余止则止。众愤甚,请战。余止之曰:“既已通过,何必轻起衅端,妨我行进也。又行十余里,番 骑踵行如故。余乃择地停止。番骑亦停止。因聚众谋之曰:“番人果有异图,昨夜何以不发。今我既前进,何以又复蹿追。然番人狡诈难测,意者,我军猝至,调兵 未齐,且惧我械利,故隐忍未发耳。今晨大兵毕集,始悉众来追。但相随二十余里,又未逼近者。是必别有企图,欲乘夜袭我。我不及时击破之,一入黑夜,四面包 围,则吾侪无噍类矣。”遂决计先发以制之。余乃分部队为三队,兴武率一队攻其前,余自率一队攻其左,余一队守护行李辎重,兼为后应。时右侧大平原中,帐房 甚多,番骑皆下马入帐房中休息。兴武直前攻入。番众出,倚矮墙迎战。我军且战且进,逼进墙边。番众仍顽强抵抗。余乃绕出番兵左侧猛攻之。番众不支,始上马 奔逃。我两路猛追,乱枪扫射,番人纷纷落死。追逐三里许,番骑去远。不敢深追,始收队回。番兵死伤三百余人,我军均无伤亡,搜索帐房,已空无一,人,惟余 粮食甚多。余急驱驮牛至,尽量捆载。整旅急行,不敢久留。行四十余里,天将暮,至一地,帐幕零落十余处,有小喇嘛寺一所,遂止宿焉。晤一老喇嘛,与之语, 甚谨厚。余因叩以番人见拒之意。喇嘛曰:“是必以君等为拉萨叛兵也。活佛前过哈喇乌苏时,曾封存宝物甚多。恐君等劫之,故调兵严防耳。”余曰:“彼果防 我,则我既去,又何必追踵至数十里。恐意尤不止此也。”喇嘛笑曰:“是或有之。彼等见君等畏葸而去,或更得寸进尺,欲乘夜相图,亦未可知也。”又询前进道 路,喇嘛曰:“此去行三日,即入酱通沙漠,无人烟也。”余复问,“闻此去月余,即达甘肃,信否?”喇嘛曰:“此路行人甚少,但闻程途甚远,非一月可能到。 ”余颇讶之。

归再细询向导喇嘛,喇嘛曰:“我九岁入甘肃塔尔寺披剃,十八岁随商人入西藏。今磨牛重践,已五十年矣。前途茫茫,不能细忆。尤记曩随商人行,两月余方到哈喇 乌苏。然尔时正值初夏,气候温和,旅行尚易。今则天寒地冻,行期恐难预定矣。”余闻之,爽然如失。但既已至此,官兵乘马行,较步行为速。至多亦不出两月, 定可到达。复令兴武清算粮食。每人尚有糌粑一百三十斤,可供九十日之食。遂安心前进。从此行三日,均无人烟。仅第二日途次,见右侧山沟中,有帐房三四处。 其余一带黄色,四顾荒寂而已。

[校注四十五] 按: 达赖十三世虽好事,初亦未尝奖励战争事。常集民兵,对外来人用压迫退却之方式耀武。历年入藏探险队之迫退,比以此术成功。其对军队,更因自知火力不如,未 敢轻易作战,而又不能不作防堵。其防堵方法,极其滑稽。据荣赫鹏行军日记:英军与藏军初度接触时,见藏军剑拔弩张,以为必先开火。因待其先开火故,逐步进 逼,皆未放枪。殊已达两军混立之际,藏军尚未开火。直待英军下令解除藏军武装,已经实施时,藏军官始发怒,拔手枪击杀英兵一人。数分钟内,战斗即告结束。 当时藏军之作风如此。前述安珠恩达之役,亦正如此。

此役藏军之跟踪不舍者,度亦不过因陈军行踪诡异,疑其为掠取达赖遗存宝物而来,故派队监视出境之意。非乘夜劫杀也。惜其语言不通,情意隔阂,致酿成一场惨祸。

第三日,至一处,天已不早。见山谷中有帐房十余处,因向其借住,坚拒不纳。士兵强入,彼辈不许,竟持刀扑杀。士兵大怒,毙其一,余始逃去。余闻枪声,止之无 及矣。因戒士兵后勿复尔,恐激怒番人,祸不浅矣。于是鸠居鹊巢,聊避风雪。翌晨出发,喇嘛曰:“从此入酱通大沙漠矣。”弥望黄沙猎猎,风雪扑面,四野荒 凉,草木不生。时见沙丘高一二丈,近在前面,倏而风起,卷沙腾空,隐约不可见。逾十余分钟,则空际尘沙,盘旋下降,又成小山。余等初颇惊骇。喇嘛曰:“旋 风甚缓,马行迅捷,可以趋避也。”沿途无水,取雪饮濯。马龇枯草,人卧沙场,风餐露宿,朝行暮止。南北不分,东西莫辨。惟喇嘛马首是瞻而已。行十余日,大 雪纷降,平地雪深尺许。牛马饿疲难行。士兵恒以糌粑饲之。清查驼粮,原可支持三月,今已消耗过半。因力戒士兵勿再以糌粑饲牛马。终不可止。

[校注四十六] 此 云酱通沙漠,即“羌塘”也。藏语,北方曰“羌”,或译“张”,或译“绛”,译无定字也。荒原曰“塘”,或译“坦”,或译“通”。里塘(理化县)之塘,即是 此义。科学的解释,则所指为康藏高原之顶部地方。一般为海拔四千米以上,浅丘浅谷错列之地。冬季皆雪,夏季野草丛生,春秋两季甚短。随处有水泉河湖,湖沮 洳沼泽。因其夏期甚短,草量甚啬,不适为固定牧场。故牧民极稀。汉人视之,比于沙漠。唐书吐谷浑传,称为“碛尾”即谓其类似沙漠。其实与沙漠意义迥 别。(今世汉康人尚有译塘字为沙漠者。其实非是)陈氏续沙漠二字于酱通之下,亦从汉人俗称,状其荒凉耳。(藏语,山口曰“拉”,而汉人必曰某拉山口。河即 曰“曲”,而汉人必曰某曲河。塘即荒原,而曰某塘沙漠,积习如此,未足为累)。

沙丘与旋风,为蒙古、新疆真沙漠中之产物,此草原中无之。此节所传喇嘛谈沙丘迁移事,当是谈蒙古沙漠,陈误记入此耳。藏人所称之羌塘(酱通)包括西藏北部与青海西南部地方。此带无沙丘。即陈氏此记,亦始终未见有沙丘也。

余所购彝贡枣骡马,自卡拖出发,即乘之行。经过树枝、央噶、京中三大山。他马则行行复止,鞭策不前。惟此马健行异常,勒之稍息,亦不可。余始异之。及由江达 出青海,余仍乘此马。西原则乘余之大黑骡。入酱通大沙漠后,无水草,众马皆疲惫。每登一小山,亦须下马牵之行。独此马登山时,昂首疾行,不可勒止。从咸异 之。乃知波番称为龙驹,确非虚语也。

作品简介:

《艽野尘梦》,作者追忆西藏青海经过事迹、取《诗·小雅·小明》我征租西,至于艽野之意为书名,含有青藏高原风尘录的意思;艽:荒远。艽野:指青藏高原。在书中,作者详强地叙术了自己1909年从军,奉赵尔丰命随川军钟颖总进藏,升任管带(营长),参加工布、波宓 等距役,在驻藏期间同当地藏族同胞、官员和和喇嘛来往密切,同藏族姑娘西原结婚,在1911年10月武昌起义爆发、南北响应的消息传到西藏后,出于对波密起义士兵的一些行动不理解,而又顾念个人安危,于是组织湖南同乡士兵和亲信百五十人取道东归而误入大沙漠,断粮七月余,妨饥挨饿,茹毛饮雪,仅七人生还于西安,西原病卒,等经历;描绘了沿途所见的山川景色、人情风俗和社会生活;同时记录了英、俄帝国主义凯觎和争夺我国神圣领土西藏的罪恶和阴谋活动,清政府的日举国腐败,清封疆大吏之间和军队内竞争 权夺权、勾心壮举角的壮举争;记载耻辛亥革命对西藏和川军的重大影响和军中的同盟会员、哥老会 成员在波客乘机发动兵变、杀死协统罗长祷的实况。从文学的角度看,它不失业部写行优美的游记;从史学的角度来看,它又不失为记录清末民袂川边、西藏情况的重要资料。因此,任乃强先生在《弁言》中说:但觉其人奇、事奇、文奇、既奇且实,实面复娓娓动人,一切为康藏诸游记最。尤以工布波密及绛通沙漠苦征力战之事实,为西陲难得史料。当然,也必须指出,由于时代和阶级的局限,作者在书哺现了大汉族主义的观点和流露出辛亥革命的错误认识,应当予以实事求是和分析批判。我们相信读者是会运用历史唯物主义来看待本书中的问题的。

作者:陈渠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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