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购新娘 精彩片段:
第三章 温州:如此初恋
——一个机要秘书的故事
李猛子最早是地委刘专员的人。
刘专员是南下干部,从前带兵打仗的时候,李猛子就是他的勤务兵。
大军南下进了温州城,李猛子就沿袭旧制做了刘专员的警卫员。过了一阵子,军队系统逐渐地方化,李猛子的职务就从警卫员变成了秘书。名称不同,做的却还是同样的事。再后来刘专员调去了省城工作,李猛子没有跟过去,才转到了江信初身边工作。
刘专员是山东人,说话爱带三字经,喜怒都挂在脸上。李猛子也是山东人。刘专员高兴了能和李猛子在一个碗里喝酒,唾沫横飞地话乡情旧事,不高兴了能把茶缸照着李猛子掼去。刘专员不仅性子暴躁,个人卫生也差点意思。一件旧军装,穿了又穿,总也不洗,胳膊肘子处磨得光光的,照得见人影。顿顿饭离不开大蒜,吃完了也不刷牙漱口,一开口说话便有股子蒜味,熏得人几乎憋过气去。
刘专员虽然颇有些恶习,李猛子却不怎么怕他。李猛子怕的是什么恶习也没有的江专员。
江信初是地委机关里为数不多的几个本地干部之一。虽然也打过多年的游击,却终究比刘专员多读过几年书,说话办事风格便很是不同。
首先,江信初是个四只眼,那副金丝边眼镜往脸上一戴,就戴出了些与众不同来了。江信初也不抽烟。地委专员开会,他云遮雾罩地坐在一群大烟枪中间,手里拢了一份报纸,在鼻子跟前扇来扇去地扇烟气,便越发地扇出了些距离感。江信初头发梳得很是齐整,衣服穿在身上虽然皱巴巴的,却干干净净的看不见泥尘油垢。
江信初的普通话带着浓重的温州口音,细声细气,文绉绉的。派李猛子做事,总爱说“请小李同志如何如何的”,仿佛他是下级,他反而成了上级似的。李猛子听了就很有点诚惶诚恐的。
江信初话也不多,平日在机关,办完公就回家,从不在同事之间串门。虽然脸上总是一副温温文文的笑容,在机关里仿佛和谁也没有过不去的地方,却又没有什么私交,死党更是一个也没有。李猛子在刘专员身边热闹惯了,来到江信初这里,不免有几分冷清寞落,便几次起了心思要调动工作。
有一回,他专门请人认认真真地写了一份请调报告,申请到基层单位锻炼,深入生活。那阵子机关里追求上进的年轻人都爱说这样的话。这样的话仿佛是一篇时尚宣言,一种人生态度,标明着一个人与时代是否相随相属,一如今天的股票知识和出国深造经历。但是李猛子知道他说这话的真意并非如此,他只是不想让他二十多岁的年轻生命无痕无迹、无声无息地销蚀在一个单调刻板、缺乏生气的机关环境里。
江信初读完李猛子的请调申请,仔细折叠好了放到公文包里,起身踱到窗前,看着窗外那个已初具规模的车水马龙的都市久久无语。他的背影很是消瘦,甚至有些佝偻。当他转过身来时,李猛子不敢去接他的目光,因为他知道他已经看穿了他的真正意图。
“明天我就把你的报告送到组织部门。难为你了,我这潭死水,会把你这条活鱼给憋死。你是该到大江大海里去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虽然是带着微笑的,声音却颤颤的,无比苍老,不像是说给他听的,倒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