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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与你

浅谈各国文学

受《星期六晚邮报》的委托,我写了三篇文章。为了响应众多读者的需求,既便于读者阅览珍藏,又让那些没有看到过原文的读者能有一些收获,现在将它们重新印刷装订成册。委托方告诉我每篇文章写四千字,因而就算我写的比四千字稍微多一些,也只能竭尽全力压缩。说实在的,在这三篇文章中,任意拿出一篇都可以扩写成厚厚的一本书。

在前人留下的众多精神财富面前,许多读者感到无所适从,不清楚自己应该读哪些书,我的目的是列出一张推荐书目的清单给他们,清单上的任意一本书都会使读者享受到阅读的乐趣,并获得很大的收获。

我怕读者们嫌弃书单太长而心生沮丧,所以迫不得已把很多重要的著作都省掉不写了。每个作家的书我只推荐了一本,但是很少一部分作家(像简·奥斯汀、狄更斯、萨克雷、巴尔扎克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我把他们的几本书都推荐给读者,而且任何一本都严格按照我的择书标准来推荐。除此之外,我迫不得已删去了像夏洛蒂·勃朗特这样一些有才华的作家,因为篇幅不允许加进那些接近一流的作家。我还删除了所有像艾萨克·沃尔顿的《生活》和詹姆斯·莫利阿的《伊斯法罕的哈吉·巴巴历险记》这样名气不太大的书籍。这些书都能给人阅读上的享受,但是篇幅的限制促使我只列举那些大家都认可的名篇佳作。我这样做就像带着一位朋友去雕塑馆游览,虽然这位朋友有很大的热情,但是他的时间却很仓促,如何在短暂的时间里使他领略到最辉煌的风景呢?我避开罗马时期的肖像,跳过古风时期的雕塑,直接把他领到希腊黄金时代的经典作品面前,但是我这样做并不代表我不认可那些被跳过的艺术瑰宝的价值。

这本非常薄的书不值一提,但是我相信读者们肯定会觉得这是一本有深度的书。在创作这几篇文章的时候,我既不是评论家(我的确不是),又不是专业作家(如果我是作家,就会对文学有非常特别的品位),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人,不过是对人性有些好奇罢了。在推荐一本书之前,我首先考虑的是这本书有没有可读性。

在文学教授或评论家看来,可读性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这不是他们评判作品的标准,但是可读性并不是顺理成章的,实际上,在文学史中只适合学生阅览的书有很多。如今这个时代,那些和自身没有关系的书很少有人读,我下面要推荐的是与每一个人都有关系的书。读者对人对事要有一定兴趣,还要有一定想象力,这是阅读的基本素质,读者不投入也能把全篇读完的书不具有我所说的“可读性”。在我认识的人里面,很多人说读小说时读不下去,他们的理由是:太多重要的事情把脑袋塞满了,那些想象出来的人物和情节实在塞不进去了。但是我觉得他们说这话不过是借口罢了,他们读不下去小说的原因可能是对自身太过关注,导致对所有人的遭遇都漠不关心,也可能是他们的想象力实在达不到驾驭小说中各色人物的喜怒哀乐的程度。

对于一个没有好奇心和恻隐心的读者来说,所有的书都缺乏可读性。读者读到的刹那间就能感同身受,这本书才算是可读的。这只是一本书众多特质中的一种,不过正是它深深吸引着读者。我非常自信地认为,我所推荐的任何一本书都能让普通读者感同身受,因为这些书讲述的都是普遍的人性。

我想在这里解释一下,为什么我在《浅谈美国文学》那篇文章里的叙述线索与其他两篇稍有不同。

在浩如烟海的欧洲文学里,我挑选的作品都是令我十分佩服,并且被公众认可的经典佳作。如果哪本书称不上特别出众,那么我有什么必要推荐它呢?但是我不能用同样的标准来推荐美国文学,因为它的历史比较短,如果我只列出四位作家来,我想读者们不会满意的。

当然,我们没必要区分对待美国作家和其他国家的作家,因为现在的美国文学已经融入世界,如果我把对某些美国作家的感受坦言相告,一定会使一些读者受益匪浅。虽然如此,我还是希望读者阅读的目的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去寻找书中蕴含的价值,而不是受到权威的影响。我想在这里再次强调一下我在第一章中所写的内容:就读者而言,最重要的是自身对一本书的认识,就算世界上所有人都不赞同你的观点又有什么关系呢?因为你的观点只会让你自己受益。我觉得特别是美国人,他们对政府的专政比教授和评论家对艺术的专政更感兴趣,教授和评论家对艺术的专政只会让他们自觉自愿地接受,但是政府的专政却会令他们站起来反抗。这是一些没有对错之分的事,因为读者与书的关系就像神秘主义者与上帝的关系一样,既是自由的,又是私密的。在所有形式的自以为是中,文学可能是最令人厌恶的了,如果哪个白痴因为对某本书的看法不同于他人就轻视他人,有什么道理可讲呢?对于文学欣赏,最令人不齿的行为就是虚伪,如果有一本书被最有名气的评论家称赞,但是你却觉得它什么也不是,这又有什么令人羞愧的呢?还有一点,你最好不要肆无忌惮地诋毁那些你没读过的书。

再说说美国文学。美国文学的历史很短,著作也不多,三流作家因此能够进入主流,但是我觉得他们的作品根本不应该受到这么高的推崇。现在的美国不该再抱着爱国主义的偏见,不要只把美国作家看成美国人,还要把他们看作世界公民;要想做出恰当的评价,就要把他们和那些卓越的艺术家们放到一起对比。

写《浅谈英国文学》这篇文章时,有三部小说由于篇幅的限制只说了下名字,我想在这篇前言里再介绍一下,以便使我自己满意。这三部小说是:特罗洛普所作的《尤斯蒂斯钻石》,梅瑞狄斯所作的《利己主义者》和乔治·艾略特所作的《米德尔马契》。我写作的时候,又把这些书拿来重新读了一下,因为已经有很多年都没读过它们了。相比特罗洛普最有名气的小说《巴切斯特塔》,我原本希望读者去读《尤斯蒂斯钻石》。《尤斯蒂斯钻石》这本书很完整,但《巴切斯特塔》却更像一个系列的一部分,书里面的主题和人物都很模糊,所以要想完全理解这本书,就得把之前的几本小说连在一起读。但我的目标是给读者们推荐那些令人享受的书,并让读者们从中有所收获,特罗洛普在文坛上还没重要到让我把他那个系列的小说一个个都列出来。除此之外,在我的印象中,《巴切斯特塔》这本书里有许多夸张描写是维多利亚时期独有的,而现在它们不过被看成是无聊的辞藻罢了。

虽然更有名气的《巴切斯特塔》并不完美,但是在我又读了一遍《尤斯蒂斯钻石》之后,我建议读者们还是去读《巴切斯特塔》吧!特罗洛普在《尤斯蒂斯钻石》这部侦探小说里,把两个出其不意的情节设计得很巧妙,只是这个故事太冗长、太繁杂。虽然通过这本书我们能很好地学习怎么去写这一题材的小说,但是三百页的篇幅本应该写出一个更加出色的故事。这本书把人物刻画得很细致,但没什么意思,而且大部分人物都很陈旧,他们在维多利亚时期的小说中经常出现。这本书给我们的感觉是:特罗洛普在试着创作狄更斯式的小说,但做得并不到位。莉琪·尤斯蒂斯是这本书里最能体现人性的角色,但很明显特罗洛普十分讨厌她,也可以说特罗洛普希望读者们厌恶这个角色,因此他创作这个人物时缺乏公平。正如不管犯人有什么样的罪过,当我们看到他在法庭上被律师恐吓时,依然会同情他一样,莉琪给我们的感觉是:她不该受到作者如此严厉的对待,因为她并不比其他人物坏太多。

读这本书不会让读者觉得困难,那些对维多利亚时期的英国好奇的人,读到书中关于旧时礼节和风俗的描写时,一定会得到非常大的趣味。这个评价很真实。不要对《巴切斯特塔》抱有太大希望,尽管相比之下我还是建议你去读它,因为在晚期,特罗洛普的创作已经有点儿黔驴技穷了。人们差不多把他忘了,记起他时就称他的作品具有时代特色,但我觉得这样的赞美与他并不相称。他是一个手艺人,不仅诚信勤劳,而且观察力很强。感染力是他拥有的天赋,他能把一个浅显、简洁的故事用一种直白(尽管非常冗长、繁杂)的方式说出来,但没有热情、才华和智慧,构想也不别致,他没办法仅用一句简略的、耐人寻味的句子就将人物的性格或某个重要的片段揭示出来。运用不加修饰、确切诚挚的描述,将一个已经消逝的社会形态再现,才是他的兴趣所在。

如果回到五十年前,任何一个有才华、有智慧的年轻读者读梅瑞狄斯的书时,都会自以为了不起,并且热情度很高。但随着时代的变化,年轻人的阅读口味也不断变化,例如以梅瑞狄斯为分界点,在他之前十年他们读的是托马斯·艾略特,而在他之后却开始读萧伯纳了。我觉得现在已经很少有年轻人肯读梅瑞狄斯的书了。《利己主义者》的确是一部很好的小说,尽管它与现在的时代无法衔接。

在乔治·梅瑞狄斯看来,应该去敬畏他书中所写的那个阶层,但是现在人们的想法已经变了,在我们看来,那些乡绅和富裕的淑女们乘坐四轮大马车的行为是那么平庸低俗、那么琐碎,他们不再是这个社会的中流砥柱。世界在梅瑞狄斯之后已经改变了,勇敢、独立、富裕的克莱拉·米德尔顿发觉自己对慕威洛比的爱已经消失不见,从而将婚约撕毁,她这样的举动已经很难打动我们了,因为现在的姑娘们很容易就能摆脱这一困境。现在的读者忍受不了那些稍稍运用常识就能完全摆脱的困境,他们希望小说要在道理上说得过去。克莱拉最后下定决心逃往伦敦,她偷偷离开房子,惶恐不安地向车站走去,却因为一场越来越大的暴风雨错过了火车,这就是她被劝说回去的原因。我们从她身上几乎发现不了女人该有的狡猾。她快结婚了,一定需要礼服吧?令人奇怪的是,她为什么一直没有想到过以“去伦敦试穿礼服”为借口呢?这样别人就不会怀疑她。

梅瑞狄斯有点做作,人们不会觉得他的书好读,反而会觉得他迂回繁杂的语言很没意思。他一直学不会把话说得简洁直白,这使得他值得骄傲的才华、智慧饱受煎熬。但是创造出生动的、让人久久不忘的人物是他的天赋。他们已经不再是普通人,不像《白鲸》中的角色一样保留了生活中原来的样子。正如康格里夫的喜剧里的人物,他们身上也有一种雕琢的痕迹,不过这并不是一种呆板的痕迹,他们的生命被梅瑞狄斯的热情点燃,就像霍夫曼笔下的木偶们因魔法师而鲜活起来一样,人物自身的光彩也得以绽放。这样的作品一定出自真正的小说家之手,众多读者被吸引正是因为这股热情。

虽然他的文思稍微跳跃,价值观有些错误,笔下的谋划偶尔很笨拙,但是如果你怀着愉快的心情读梅瑞狄斯,就会看到他把自己的故事讲述得井井有条,你已经忍不住想和他一起展翅翱翔,他丰富的创造力令你心中震撼,令你内心喜悦。

《利己主义者》有普遍性的主题,因此它是梅瑞狄斯最好的一部小说。利己主义是人性的主流品质(我不想称利己主义为人类最肮脏的品质,因为人类诸多美德的精华也正是源于利己主义),它决定了我们眼下的存在。如果不是利己主义的存在,我们就不会是眼下的我们,我们也就不会拥有任何东西。但是我们还是应该坚持不懈地反思藏在我们心底的私欲。一个竭尽全力压制心底私欲的人才能拥有幸福的生活。梅瑞狄斯塑造了一个空前绝后的利己主义者——威洛比爵士,但是我觉得这本书的任何一个读者在阅读它时都会受到良心的斥责,因为如果大家从自己身上找不到一种让威洛比爵士自愧不如的品质,就说明他们不仅是利己主义者,而且更胜一筹。

就像梅瑞狄斯所说的一样,那个卑劣的主人公并非某个人的特指,而是代表着所有的人。《利己主义者》是一部既形象又有意思的小说,但是我推荐它的原因不只是这个,更是通过这本书,你可能会更加深入地了解自己,这一点将使你受益匪浅。

我最后想说一下《米德尔马契》。如果只从小说的角度来考虑,这本著作比前两本都精彩,它有着老练的技艺。乔治·艾略特所写的人物没有被限制在某个阶层里,而是来自五花八门的阶层,在他们当中,有拥有地产的贵族,居住在米德尔马契周边的庄园里面;还有一些专业人士、商人和小商贩,居住在米德尔马契。要想构建一个这样的故事结构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你在读别的小说的时候,只有两三个人物的命运值得你去关注,就某种程度而言,他们生活的环境是真空的,并不会随着周围环境的变迁而受到太多影响。但是,当你读《米德尔马契》的时候,那个世界上各种各样人物的命运都是值得关注的。

乔治·艾略特创作《米德尔马契》的技巧非常高超,他将不同人物身上发生的各种故事自然而然地串联在一起。如果作家没有老练的技艺却仍然尝试如此复杂的创作,很可能只会创作出某一类令读者喜欢的人物,其他类型的形象则让读者无法接受。乔治·艾略特的本领是让读者喜欢她创作出的所有人物,而且当她把焦点由一群人转移到另一群人身上时,给我们的感觉是在现实生活里,我们通过某一些人认识了另外一些人,这太自然了。她的小说因此而显得非常真实,虽然故事发生的时间是乔治四世执政时期,但是仍然给了我们生活就该这样的感觉。乔治·艾略特在《米德尔马契》里细腻地描绘了许多十分自然的人物,这是一些拥有自己特质的人物,任何一个都保持独立,但是乔治·艾略特没有乔治·梅瑞狄斯那样的热情,不能赋予人物以生命。(我突发奇想,像克莱拉·米德尔顿那样的人不会想到婚纱的问题,自然想不出借试婚纱的名义出逃。)乔治·艾略特将各式人物都刻画得非常准确,她冷淡地对待这些人物,但冷淡中又满含同情,所以她的英雄比我们强不了太多,她的坏蛋也并不是特别卑劣的。由于她思考的方式是站在人物的思维模式上,所以我们不是作为旁观者来看这些人物,而更像是人物在审视着自己,所以就连卡萨波先生,在令人们憎恨之外,也会得到大家的同情。乔治·艾略特所创作的人物都有自己的思想,他们对政治和时事同样关心,他们的生活也是平平淡淡的,他们和我们一样有情感,一样会思考,简单地说,他们同我们一样是真真正正的人,而不是只受情感的控制。我最后给乔治·艾略特的评价是:一流小说家应该拥有的全部素质,除了热情外她都有。她把生活解释得更丰富,更贴切,还没有哪个英语作家能在这方面超越她。只是她也有所欠缺,那就是尽管她文笔理智并富有怜悯,但终究少了一些浪漫。

我想再多说一点,然后再结束这篇前言。说到诗集的时候,我把罗伯特·布里奇斯所写的《人的精神》给漏掉了。一位评论家觉得《牛津诗选》没什么价值,所以他反对我推荐这本书。这本书的后半部分收录了一些诗歌,虽然我承认它们没有太大的可读性,但是我对他的意见依然不敢苟同。这是逃避不了的。文选体现了编者的选择和品味。编者在编选的过程中,对待过去的作品会满怀信心,对待同时代的作品却会犹豫不决,因为时间会把这些作品摧残得不成样子,谁能保证现在震撼我们内心的作品一定也可以使后人感动呢?但是我觉得,对《人的精神》太苛刻根本就是鸡蛋里面挑骨头。这肯定只能代表个人的观点,并不会被读者认可。罗伯特·布里奇斯是个饱学之士,判断力很强,而且他对美的追求热情而恳切,所以就把许多读者不熟悉的优秀诗作也收录在这本书里,但是这不会阻碍《人的精神》成为一部崇高而令人震撼的书。

最后,我想在这篇文章的结尾处引用约翰生博士写给斯莱尔夫人的一句话:“那些不读书的人,没有什么可以去思考的,也没有什么可以去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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