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最后一战
包罗夫高地的夜幕被黎明撕碎,但阳光并没有照在光明战士们的身上。暗影大军从西方和北方蜂拥而至,他们要赢得这最后一战,让暗影笼罩大地,开创一个全新的纪元。在这个纪元中,苦难的呻吟将成为最普通、最不受关注的事情。
——摘自海兰之孙,阿伦特之子罗亚尔的笔迹,第四纪元
岚高举佩剑,催赶曼塔在营地中驰骋。
在他的头顶上方,清晨的乌云开始变成血红的颜色,映红它们的是来自西方沙塔大军的巨大火球。这些火球冉冉升起,在天空中划出一道道优雅的弧线。因为距离遥远,它们的速度显得相当缓慢。
最后的马吉尔人追随在他身后,一队队骑兵冲出营地,飞奔到岚身边。随着愈来愈多的骑士加入,他率领的部队如同潮水般迅速向两翼扩张。安德锐和他一同跑在队伍的最前沿,手中高举着马吉尔金鹤旗。这面旗帜已经成为全体边境国人的象征。
边境国流了很多血,但并没有被打垮。把一个人打倒在地的时候,你才会知道他是由什么做成的。有的人会转头逃跑。但如果他没有,如果他带着嘴角处的鲜血站起来,眼里闪耀着决心,那么你就会知道,这是一个真正危险的人。
火球在落下的时候,速度仿佛突然加快了。赤红的烈焰在营地中爆炸,撼动着大地。尖叫声伴随着雷鸣般的马蹄声。更多的骑兵部队还在不断加入到金鹤旗下。麦特·考索恩已经向全军下达命令,其余国家的骑兵也都会跟随岚进行这次冲锋,以代替牺牲的边境国人。
麦特也清楚地告诉了所有人,他们将在这次进攻中付出惨重的代价。在这次战役中,骑兵将冲在最前方。他们要打破兽魔人和沙塔人的战线,并且需要持续不断地进行战斗,几乎得不到休息的机会。他们将成为今天死伤最多的部队。
但,人们仍然义无反顾地奔向金鹤旗。太过年迈、不该再骑马的边境国人;丢下钱袋,拿起长剑的商人;还有数量多得让岚感到惊讶的南方人,其中甚至包括许多女人,她们同样披挂胸甲,戴着钢制或皮革头盔,手持步兵长矛。他们已经没有足够的骑枪可以分配了。
“我们的半数战士更像是农夫!”安德锐在马蹄声中大声说道。
“你有没有见过两河人骑马,安德锐?”岚喊道。
“似乎还没见到。”
“看着吧,你会感到吃惊的。”
岚的骑兵很快就到了莫拉河边。一个留着卷曲长发、身穿黑色外衣的男人正双手背在身后,站在那里。洛根的身边有四十名两仪师和殉道使。他看了一眼岚的部队,然后向天空伸出一只手,扯散了一颗正在落下的巨型火球,仿佛那只是一张薄纸。天空中传来雷霆炸裂般的巨响,破碎的火球向四周迸发出无数火花,随后便化成一团让空气扭曲的烟雾。灰烬飘落在奔流的黑面上,给河水铺了一层黑白交杂的斑驳花纹。
岚让曼塔放缓了步伐。他已经来到哈沃浅滩前,不远处就是包罗夫高地的南缘。洛根将另一只手伸向河面。河水开始翻滚,一股水流飞上半空,仿佛河水流进了一条看不见的河道,又落入浅滩另一侧的莫拉河中,形成一道规模宏大的瀑布。一部分河水受到这种冲击的影响,溢出了河岸。
岚向洛根点点头,催赶曼塔进入弧形水瀑下方,驰过依旧潮湿的岩石河滩。阳光透过他头顶上方的河水,在他身上洒下点点亮光。安德锐和马吉尔人紧随在他身后。在他的左侧,咆哮而下的瀑布撞起了一团团白色的水雾。
当岚重新回到阳光下的时候,不由得打了个哆嗦。然后,他冲上了直指沙塔人的那条走廊地带。他的右手边是包罗夫高地,左手边是一片沼泽。不过它们之间是一条平坦的泥土道路。在高地上,弓箭手、十字弩手和操龙手已经准备好对正在攻过来的敌人投放出死亡的弹幕。
打前锋的是沙塔人,大群兽魔人聚集在他们身后。暗影的兵锋直指高地西侧。龙在高地顶端喷吐出怒火,震撼着空气。很快,沙塔人的队列中就出现了一阵阵猛烈的爆炸。
岚端平骑枪,对准一个正在向包罗夫高地冲锋的沙塔骑兵,将全身的力量灌注到手臂上。
伊兰猛抬起头,向一旁望过去。那可怕的歌声,低回婉转,美丽却又无比恐怖。她用脚跟踢了一下月影,向那轻柔的声音走去。它到底在哪里?
传出歌声的地方位于戴沙丘脚下霄辰营地的深处,她刚刚还在为麦特向她隐瞒作战计划而气恼,但这件事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她需要先找到那歌声的源头,那美妙的声音,那……
“伊兰!”柏姬泰说道。
伊兰策马向前冲去。
“伊兰!人蝠!”
人蝠。伊兰愣了一下,向天空望去,才发现暗影怪物如同成片的水滴般落进他们周围的营地之中。但随着那种轻唱低吟的歌声,女卫士们纷纷放下佩剑,睁大了眼睛。
伊兰编织出一阵雷声,巨大的轰鸣撕裂了空气,扫过她身边的女卫士们。她们纷纷惊呼着捂住了耳朵。痛苦刺激着伊兰的脑袋,她一边咒骂着,一边在声波猛烈的冲击中闭紧双眼。然后……然后她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这正是她想要的。
伊兰强迫自己睁开眼睛,看见周围到处都是身材纤细、睁着一双非人类的眼睛的人蝠,那种充满魅惑力的歌声正是从它们张开的双唇中传出来的。但伊兰的耳朵已经听不到它们的歌声了。伊兰微笑着,编织出火焰的长鞭,将那些怪物逐一击倒。她听不见它们发出的惨叫,这点倒是有点可惜。
跪倒在地的女卫士们站起身,放下了捂住耳朵的双手。伊兰能够从她们晕眩的神情中看出来,她们也都陷入了暂时的耳聋。柏姬泰已经在指挥她们向吃惊的人蝠发动反击了。三只怪物想要跳起来飞走,柏姬泰的白翎箭已经射穿了它们。最后一只飞起的人蝠就落在伊兰身边的帐篷上。
伊兰向柏姬泰招招手。人蝠最初的歌声并非来自他们头顶,而是来自营地深处。伊兰向那里指了一下,便催动月影,率领她的部队冲进霄辰营地里。在那里,人们都只是盯着天空,张大了嘴。许多人看起来还有呼吸,但他们的目光却呆滞如同死人。人蝠已经吞掉他们的灵魂,却依旧让那些肉体还活着,就好像一块只剩外壳的面包。
他们实在是太大意了。光明啊,这队人蝠数量已经远超过一百,它们尽可以潜入人类营地,各杀死一个人,然后在有人发现之前撤走。远处传来的战吼声、连绵不断的号角声、轰鸣的龙、炸裂的火球。伊兰半聋的耳朵还只能勉强感觉到这些声音,但它们为人蝠提供了良好的掩护。这一次,这些怪物之所以会被发现,只是因为它们太贪婪了。
伊兰的卫兵立刻投入了战斗,许多吃惊的人蝠还抱着成为它们猎物的士兵,死在女王卫兵的剑下。这些怪物的臂力并不强,更不擅长肉搏战。伊兰只是准备好编织,等待着。只有当人蝠打算逃走时,她才会将它们在天空中烧死。
消灭掉她们能看到的最后一只人蝠后,伊兰再次向柏姬泰招手,示意她过来。空气中充满血肉燃烧的刺鼻气味。伊兰皱了皱鼻子,然后在马背上俯下身,双手捧住柏姬泰的头,治疗她的耳聋。当她这样做的时候,肚子里的孩子还在踢她。是否在她使用医疗编织时,他们就会有反应?抑或这只是她的想象?伊兰用一只手臂捂住肚子。柏姬泰则退到一旁,继续警戒地环视四周。
护法又搭上一支箭。伊兰感觉到了她的警戒。白翎箭射出,一只人蝠从附近的一座帐篷中退了出来。一名霄辰人也踉踉跄跄地走出帐篷,两只眼睛变得如同暗淡无光的玻璃珠。虽然吞噬他灵魂的人蝠被杀死了,但这个不幸的家伙永远也无法恢复正常的神智了。
伊兰调转马头,看见一些霄辰士兵正朝这里冲过来。柏姬泰和他们说了几句话,又转头想要和伊兰说话。伊兰只是摇了摇头。柏姬泰犹豫了一下,又向那些霄辰人说了些什么。
伊兰的卫士们重新聚集到她身边,用不信任的目光看着那些霄辰人。伊兰很清楚她们的心情。
柏姬泰向前一挥手,那些霄辰士兵就继续朝他们前进的方向迈开步子。一对罪奴和罪奴主走了过来。让伊兰惊讶的是,她们向伊兰行了个屈膝礼。也许芙图娜已经向她们下了命令,要她们对外国君主表示敬意。
伊兰犹豫了一下。她该怎么做?她可以返回自己的营地接受治疗,但那会耽搁时间。现在她正着急要找到麦特。如果麦特就这样把其他人都甩到一旁。那他们为什么还要连续几天费尽心力地制定作战计划?她信任麦特。光明啊,她只能如此,但她还是很希望知道麦特到底有些什么打算。
伊兰叹了口气,向那名罪奴伸出一只脚。那个人皱了皱眉,回头看了一眼罪奴主。她们似乎都认为伊兰的这种举动是一种冒犯。这也正是伊兰想要达到的效果。
罪奴主点了点头。她的罪奴伸手握住伊兰靴靿上面的小腿。伊兰脚上结实的靴子更像是士兵的装备,而不是女王的衣装。但伊兰可不打算穿着丝绸软鞋上战场。
一股治疗术的细小寒流涌过伊兰全身,她的听力慢慢恢复了。首先听到的是低音,远方传来的爆炸声、龙的咆哮、河水的奔淌、几个霄辰人的交谈。然后是中音。最后,各种声音一齐涌入她的耳里——在风中飘飞的旗帜、尖叫的士兵、被吹响的号角。
“让她们把其他人也治疗一下。”伊兰对柏姬泰说。
柏姬泰扬了扬眉,也许是在奇怪伊兰为什么不自己下达命令。不过这些霄辰人似乎很在意什么样的人之间才能够直接交谈,伊兰不会给予她们能和她直接对话的荣耀。
柏姬泰转述了这个命令。罪奴主的嘴唇立刻抿成一条细线。她头部两侧的头发都被剃掉了,以此判断,她应该是一名高阶贵族。光明在上,伊兰再一次羞辱了她。
“好的,”那名罪奴主说道,“但为什么你们愿意接受一头牲畜的治疗,这仍然是我无法理解的。”
霄辰人并不信任罪奴的治疗,至少他们一直都是这样宣称的。但这并没有阻止她们以极不情愿的态度将治疗编织教给新被她们俘虏的女人,毕竟她们已经在战场上亲眼见证了这种异能带来的好处。但根据伊兰得到的情报,霄辰高阶贵族仍然很少会接受治疗。
“我们走吧。”伊兰说着,催开月影,同时挥手示意她的士兵们先留下来接受治疗。
柏姬泰看了伊兰一眼,并没有表示反对,而是跨上坐骑,和伊兰一同跑向霄辰人的指挥总部。这个指挥所大小只相当于一间单层的小农舍,位于戴沙丘南边山根处的一道巨大裂隙之中。霄辰人将这个指挥所从戴沙丘顶端转移到这里。麦特担心丘顶的位置过于暴露。现在那里只是被当作观察哨所,用来监视整个战场的状况。
伊兰让柏姬泰帮她下了马。光明啊,她已经变得这么笨拙了。她觉得自己就好像是一艘搁浅在干涸码头上的货船。她用了一点时间,让自己镇定下来,抚平面容,控制好情绪,然后整理好头发和衣裙,才走进霄辰指挥所。
“麦特·考索恩,你这个该死的,拱干草的猪,你以为你在干什么!”
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这阵骂声让正在桌前查看地图的那个家伙抬起了头,脸上还露出了笑容。他还是戴着那样的帽子,穿着一件用上等丝绸缝制的外衣。外衣的颜色和帽子的颜色很相配,在袖口和领口的部位使用的是鞣制软皮,这可能是为了让他的穿着在这里不会显得太过与众不同。这其中颇有一股妥协的气味。但为什么他的帽子上会系着一圈粉色缎带?
“你好,伊兰,”麦特说道,“我正在等你。”他指了一下放在房间一旁的一把椅子。那把椅子被漆成了代表安多的金红色,上面加了软垫,椅子旁的小桌上还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
光明烧了你,麦特·考索恩,伊兰心里想着,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
霄辰女皇正坐在房间尽头处她的皇座上。明坐在她旁边,披在身上的绿色丝绸足够凯姆林的一间丝绸铺卖上两个星期。霄辰女皇的皇座比伊兰的椅子高了两指,伊兰当然不会忽略掉这件事。这个芙图娜真是个该死的、令人无法容忍的女人。“麦特,你的营地里有人蝠。”
“该死的,”麦特问,“在哪里?”
“我应该说,你的营地里曾经有过人蝠,”伊兰说道,“我们已经把它们都处理掉了。不过你需要告诉你的弓箭手,把眼睛再放亮一点。”
“我已经跟他们说过了,”麦特没好气地说道,“该死的,应该派人去看看那些弓箭手。我……”
“王子殿下!”一名霄辰传令兵从门口跑了进来。他迅速跪倒在地,口中的报告却没有丝毫停顿:“弓箭手阵列被击溃了!是沙塔骑兵干的。他们躲在火球造成的烟雾中,对我们发动了突袭。”
“该死的!”麦特说道,“立刻派十六个罪奴和罪奴主过去!去通知北边的弓箭部队,调四十二和五十队过来。告诉那些斥候,如果再发生这种事,我会狠狠抽他们一顿鞭子。”
“是,君上。”那名传令兵站起身,敬了个礼,又跑出指挥所,自始至终没敢抬头看麦特一眼。
这名霄辰传令兵的驯服与高效给伊兰留下深刻的印象,但也让伊兰感到恶心。任何统治者都不该如此压迫自己的臣民。一个国家的力量来自国民的力量。压抑国民的意志,就是在压弯统治者自己的脊梁。
等麦特又发布几个命令,伊兰说道:“你知道我会来。你也想到我会因为你改变作战计划而生气。光明烧了你,麦特·考索恩,为什么你要这样做?我还以为我们的作战计划是非常优秀的呢。”
“它的确很优秀。”麦特说。
“那为什么要改变它?!”
“伊兰,”麦特向她瞥了一眼,“每一个人都把指挥权交给了我,也不问问我是否愿意,是因为我的意志不会受弃光魔使左右,对不对?”
“人们都这样认为,”伊兰说,“但我猜,这并不是因为你有那个徽章,而是因为你的脸皮太厚,心灵压制根本无法穿透。”
“该死的,没错,”麦特说,“不管怎样,如果弃光魔使对营地中的人使用了心灵压制,那么在我们的历次会议中,难免会有几个间谍。”
“这种推测是有道理的。”
“所以,他们知道我们的计划。我们的全盘计划。尽管我们用了很长时间进行准备,但他们全知道。”
伊兰没有说话。
“光明啊!”麦特不住地摇着头,“要赢得一场战争,首要的,也是最重要的规则就是知道你的敌人打算做什么。”
“我还以为首要规则是了解战场地形。”伊兰将双手交叠在一起。
“当然,那也很重要。不管怎样,既然敌人有可能已经知道我们的打算,我们就必须做出改变,而且是愈快愈好。再糟糕的作战计划也要好过已经被敌人全盘掌握的作战计划。”
“为什么你先前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伊兰问。
麦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侧的嘴角向上挑了挑。然后,他拉低帽子,遮住了他的眼罩。
“光明啊,”伊兰说,“你早就知道。你用了一整个星期跟我们一起制定计划,却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会把这个计划连同洗盘水一起泼掉。”
“你过奖了。”麦特回头继续看着桌面上的地图,“我猜,我的脑子里有一部分的确是一直都很清楚这件事,但我自己是直到沙塔人快要出现时才把它想明白。”
“那么,你的新计划又是什么?”
麦特没有回答。
“你打算把这个计划藏在你的脑子里,”伊兰感觉到自己的两条腿愈来愈虚弱了,“你打算一个人指挥这场战争。光明在上,我们都无权知道你的计划,对不对?否则,就会有其他人知道,情报会一直被传递到暗影那里。”
麦特点点头。
“创世主庇护我们。”伊兰悄声说道。
麦特露出一副苦相:“知道吗,图昂也是这么说的。”
在高地上,乌诺捂住了耳朵。不远处的龙一直在向西边的兽魔人和沙塔人喷吐着火舌。空气中充满辛辣的气味,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让他连自己的咒骂都听不见了。
高地下面,岚·人龙的骑兵军正横扫进攻部队的侧翼,将敌人压制在距离高地相当远的位置上,那正是龙的最佳射程。沙塔人和兽魔人混合在一起。他们之中也有导引者,而且数量相当多。更远处的莫拉河上游,另一支兽魔人大军正向这里逼近,那是曾经对大将的边境国军造成重创的塔文隘口兽魔人军队。他们从东北方杀来,很快就会到梅丽罗平原了。
龙的吼声暂时停顿了下来,那些操龙手们正在将让龙发出吼叫的东西从那些怪物的大嘴里塞进去。乌诺可不打算走近那些该死的东西,它们肯定会给人带来厄运的。对此,乌诺非常肯定。
操龙手的队长是一名身材细瘦的凯瑞安人。乌诺从没和这个国家的人打过什么交道。而且,每当乌诺说话时,他们都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看。现在,那个人正高傲地骑在他的马背上。当龙喷火时,他甚至没有哆嗦一下。
玉座也在和这些人一起战斗。他们的战线上甚至还有霄辰人。对此,乌诺并不打算抱怨什么。他们需要愿意与暗影作战的每一把剑,其中,当然也包括该死的凯瑞安人和更加该死的霄辰人。
“你喜欢我们的龙吗,队长?”那个叫塔曼尼的家伙向乌诺喊道。乌诺刚刚得到该死的晋升,现在他指挥着一队新募集的白塔长矛步兵和轻骑兵。
他不该指挥任何一支该死的部队,他喜欢的是在沙场上当一个普通的士兵。但他同时具备训练士兵和实战经验,像他这样的人现在突然变得非常短缺。至少伊兰女王是这样对他说的。所以,他变成了一名该死的军官,还同时要率领骑兵和步兵!没错,他知道步兵长矛该怎么用,如果迫不得已,也能拿着它上战场。但他通常都更喜欢在马背上作战。
如果敌人攻上高地的缓坡,他的士兵就会将敌人挡住。直到现在,这个任务都是由布置在龙前面的弓箭手们完成的。不过,他们很快就会撤退了,之后的战斗就要交给该死的步兵和骑兵。在高地下面,沙塔人正向两翼撤走,为兽魔人的主力让出道路。
长矛手将会顶住兽魔人的冲锋,这里正是长矛能发挥最大作用的地方。但兽魔人还是会一步一步地压上来。这时,就需要由该死的骑兵来冲击它们的侧翼。还会有一些该死的弓箭手从天空中打开的那些通道里向兽魔人射箭。他们会在这里坚守几天,也许是几个星期。就算数量远超过他们的敌人不断发动猛攻,他们也会一寸接一寸地死死抓住每一块土地。
乌诺知道,自己不可能在这个该死的战役中活下来了。其实他很惊讶自己竟然又活了这么久,该死的马希玛早就应该砍掉他的脑袋了,或者就是法美的霄辰人,还有这一股或者那一股兽魔人,他早就应该死在这些怪物的手里。他曾经刻意保持瘦削的身材,等到那些怪物把他塞进煮食罐里时,也不可能从他身上啃下几块肉来。
龙再一次发火了。正在逼近的兽魔人群中被轰出了一个个大洞。乌诺又用手捂住耳朵:“你们要这么干的时候,能不能先提醒别人一下,你们这些该死的山羊蛋子……”
又一阵龙吼声彻底淹没了他的脏话。
高地下方的兽魔人飞上了半空,龙卵将它们脚下的地面炸得粉碎。这些圆球如果不是用至上力做出来的,又是些什么东西?钢铁怎么会爆炸?乌诺相信,自己该死的永远也不会想知道其中的秘密。
塔曼尼走到高地边缘,查看龙的轰击效果。他的身边还有一名塔拉朋女子。就是这个女人发明了那些巨大的武器。她回过头,看见乌诺,抬手扔给乌诺一样东西,是一小块蜡。然后,她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耳朵,便一边打着手势,一边和塔曼尼说起话。虽然塔曼尼是这支部队的指挥官,但负责管理那种武器的是这个女人,是她在命令士兵们在什么地方布置这些龙,进行战斗。
乌诺咕哝了几句,但只是将蜡塞进口袋里。大约有一百多头兽魔人冲过了龙卵爆炸的烟尘。乌诺没时间照顾自己的耳朵。他抓起一杆长矛,将它平举起来,并示意自己的部下也摆出同样的姿势。这些士兵全穿着白塔的白色军装,就像乌诺一样。
乌诺喊出命令,站在靠近山丘顶端的山坡上。他手中的长矛开始倾斜向下,与山坡平行。他的一只手位于身前,控制长矛的方向;另一只手掌心向下,抓在距离矛尾一臂远的地方,推动长矛刺向冲上来的兽魔人。乌诺身后的数排长矛手也都举起长矛,准备在第一排长矛手挡住兽魔人的前锋时投入交战。
“稳住,握紧长矛,你们这些该死的牧羊人!”乌诺吼道,“稳住!”
兽魔人跑上山丘,冲进长矛手的阵列。跑在最前面的怪物挥动武器,想要把长矛挡开,但乌诺士兵们已经踏步上前,用长矛刺穿了它们。平均每头怪兽的身上都戳着两根长矛。乌诺嘟囔了一句,送出长矛,刺穿了一头兽魔人的喉咙。
“第一列,后退!”乌诺喊道,一边将长矛从兽魔人的尸体上抽出来。他身旁的士兵们也在做着同样的动作。一个又一个怪物的尸体滚下了山坡。
前排长矛手向后退去,第二排长矛手从他们中间穿插而过,将长矛刺向狂吼而来的兽魔人。就这样,一排又一排长矛手交替上前,数分钟之后,冲上来的兽魔人全都死光了。“干得好,”乌诺高举起长矛,一股腐臭的兽魔人血液沿着矛杆流淌下来,“干得好!”
他向那些龙瞥了一眼。那些青铜管里正被填入新一批龙卵。他急忙将口袋中的蜡掏出来。是的,他们能守住这个该死的阵地,能牢牢地守住它。他们只需要……
一阵来自头顶上方的嘶鸣让正往耳朵眼里塞蜡的乌诺停住了动作,有什么东西重重地落在乌诺身边的地上。一颗系着飘带的铅球。“该死的霄辰山羊!”乌诺吼叫着,向天空摇晃着自己的拳头,“这东西差点砸在我的头上,你这个吃烂虫子的家伙!”
那头雷肯已经飞走了,骑在上面的人可能根本没听到乌诺在喊些什么。该死的霄辰人。乌诺弯下腰,从那颗球上拉下了给他的信。
撤退到高地的西南坡。
“真是要我的命了,”乌诺嘟囔着,“要了我的老命了。欧林,你这个该死的傻瓜,你看看这个?”
欧林是一个黑发的安多人,剃光了脸颊,只留着下巴和嘴唇上的胡须。乌诺一直都觉得他这种样子实在是很可笑。
“撤退?”欧林问,“现在?”
“他们一定是把脑子给丢了。”乌诺说。
不远处,塔曼尼和那个塔拉朋女人也得到新的命令。看那个塔拉朋人难看的脸色,他们的命令应该也是一样。撤退。
“该死的,考索恩最好知道他在做什么。”乌诺摇摇头。他仍然不明白,为什么那帮人会把指挥权一股脑地交给考索恩,那小子根本就不是当将军的料。他还记得那个男孩的脸上从来没什么好脸色,两只眼睛深陷在眼窝里,半像死人,半像恶鬼。乌诺又摇了摇头。
但他只能这么做。他已经向该死的白塔发了誓,他只能服从命令。“把信息传下去。”他一边对欧林说,一边将蜡塞进耳里。因为那个叫亚柳妲的女人正命令龙进行最后一次齐射。“我们要从这个该死的高地撤走……”
一阵爆裂声狠狠地击中了乌诺,让他全身战栗,差点让他该死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他的头撞在地上,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跌倒了。
他眨动眼睛,竭力抖掉眼皮上的尘土,一边呻吟着,一边翻滚身体,躲过另一道闪光,随即又是一道闪光落在龙的数组中。是闪电!他的士兵们都跪在地上,紧闭双眼,双手紧捂着耳朵。不过,塔曼尼已经站起身,正在用乌诺几乎无法听到的喊声发出号令,挥手示意士兵们立刻撤退。
十几颗火球从兽魔人背后的沙塔队列中升起。它们体积庞大,而且速度快得不可思议。乌诺骂了一句,拼命寻找掩蔽。片刻之后,整片高地都在地震中剧烈地晃动,大块泥土落在他身上,几乎要将他埋没。
敌人全部的火力都倾泻了过来,似乎每一名该死的沙塔导引者都将这座高地当成了他们的目标。高地上的部队中也有两仪师,她们的任务是保护龙。但就连乌诺也能看出来,要抵抗这样的攻击,她们一定已经力不从心了!
仿佛过了整整一个纪元,猛烈的攻击终于减弱了,乌诺从藏身的地方爬出来,看到一些该死的龙已经变成了碎片。亚柳妲正和操龙手们一起努力挽救那些受损的龙,并力图保护好剩下的龙。塔曼尼用一只鲜血淋漓的手捂着头,还在喊叫。乌诺从耳里把蜡块挖出来。这点蜡也许拯救了他的耳朵。然后,他就跑向了塔曼尼。
“你们该死的两仪师在哪里?”乌诺喊道,“她们好歹应该保护我们一下!”
他们有四十多名两仪师,这些两仪师的任务就是割断敌人的编织,或者将至上力的攻击挡在一旁。她们曾说,除非暗帝亲自向这片高地发动进攻,否则任何导引者都不可能突破她们的防御。而现在,她们自己已经陷入了混乱,敌人的闪电正落在她们中间。
兽魔人再一次冲了上来。乌诺命令欧林组织长矛阵列,挡住那些怪物。然后,他带着几名卫兵向两仪师那里跑去,和护法们一起将两仪师扶起来,并努力寻找她们的首领。
“两仪师珂娃米纱?”乌诺终于找到负责指挥的两仪师。这名灰宗两仪师正拍打着衣裙上的尘土,一边低声嘟囔着。她是一个身材苗条、黑皮肤的艾拉非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珂娃米纱问道。
“呃……”乌诺支吾着。
“我不是在问你,”两仪师一边说,一边扫视着天空,“埃纳尔!为什么你没看见那些编织?”
一名殉道使跑了过来:“它们出现得太快了,还没等我来得及发出警告,它们已经落到我们头上,而且……光明啊!进行那些编织的人非常强大。我从没见过那么强大的导引者,他要比……”
一道光线撕裂了他们身后的空间,它足有法达拉城堡那么高。眨眼间,它已经开始旋转,打开成为一个巨大的神行术通道,将高地从中间一分为二。站在通道另一侧的是一个身披银光闪亮的圆片鳞甲的人。他没有戴头盔,有一头黑发和一只高耸的鼻子。他的手中擎着一根黄金令牌,令牌的顶端似乎是一只沙漏,或者一只细长的高脚杯。
珂娃米纱立刻做出了反应,一道火焰从她的手中激射而出。那个人只是挥挥手,火流便消散于无形。然后,他仿佛是漫不经心地向前一指,一道白热的纤细光束将他和珂娃米纱连在一起。珂娃米纱的身影也化成一片白光,转眼间就不见了,只剩下一些闪亮的颗粒洒落在地上。
乌诺跳到一旁,和埃纳尔一同躲到一堆破碎的龙后面。
“我是来找转生真龙的!”那个穿银甲的人高声说道,“你们去把他找来,否则我就让他听到你们的尖叫。”
就在乌诺面前几尺处,龙下面的土地崩飞到半空中。乌诺用手臂遮住头脸,枯枝和泥土纷纷从他身边飞过。
“光明佑护我们,”埃纳尔说,“我想要阻止他,但他控制着一个连结。一个巨大的连结,足有七十二个人。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力量!我……”
一道白热的光束穿过破碎的龙,击中埃纳尔。这个人连同龙一起不见了。乌诺咒骂着,向后爬去,一边努力躲闪着从半空中掉落下来的龙的碎片。
乌诺喊叫着,命令士兵们立刻撤走,不住地挥手示意他们加快速度。他自己也挟起一个伤兵,拔腿就逃。他已经不再对那个从高地上撤退的命令有任何怀疑了。这是他见过的最好、最该死的命令!
洛根·埃布尔拉放开了至上力。他站在莫拉河边,高地下方,清晰地感觉到了高地上遭受的攻击。
放开至上力是他在今天所做的最困难的一件事,要比当初决定自称为真龙更困难,比在黑塔时克制自己的冲动,不去用双手掐死泰姆更困难。
至上力从他的体内流走,仿佛他的血管被切开,身上的血落进泥土之中。他深吸一口气,握持三十九个人的连结凝聚而成的至上力实在是令人迷醉。放开这股力量只会让他回忆起自己被驯御的时刻。那时,至上力从他身上被彻底偷走,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在鼓励自己找一把刀子,切开喉咙。
他怀疑这种感觉来源于自己的疯狂:害怕放开至上力就会永远地失去它,因此而产生的极度恐惧。
“洛根?”安德罗问道。
洛根转过头,看着这名个头不高的殉道使和他的同伴们。他们都是忠诚的。洛根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如此忠诚。这些傻瓜,忠心耿耿的傻瓜。
“你能感觉到吗?”安德罗问道。凯德尔、埃马林和乔奈瑟也都在盯着高地。从那里爆发出来的至上力……太惊人了。
“狄芒德,”埃马林说,“一定是他。”
洛根缓慢地点着头。这种力量……即使是弃光魔使也不可能这么强大。他一定拥有一件无比强大的超法器。
如果有这样一件宝物,他的意识悄声说道,任何人都不可能再将至上力从你手中夺走了。
泰姆在不久前又夺走了他的至上力。将他囚禁,对他进行屏障,让他完全无法碰到真源。对他进行的转变给他带来巨大的、毁灭性的痛苦。但没有阳极力……
力量,他想着,盯着那无比强大的导引。如此强大的力量,它的诱惑几乎淹没了他对泰姆的憎恨。
“我们暂时先不加入那里的战斗,”洛根说,“按原有的安排,分成小队。”他们的每一支小队将包括一名女性和五六名男性,其中两个男人和女人组成连结,另外两个人提供支持。“我们要狠狠打击黑塔的叛徒。”
佩维拉站在安德罗身边,挑起一道眉弓:“你打算去猎捕泰姆吗?难道考索恩不是命令你在这里支持部队的移动?”
“我已经跟考索恩说清楚了,”洛根说,“我不会在这场战争里只负责一些运送士兵的活。至于说命令,我们有转生真龙本人直接下达的命令。”
兰德·亚瑟称那是他给他们的“最后的”命令。连同写有命令的那张纸一起被送来的还有一件小法器,形状是一个持剑的男人。暗影偷走了暗帝牢狱的封印。找到封印。如果能做到,请一定找到它们。
安德罗在被俘虏时曾听泰姆吹嘘过那些封印。这是他们唯一的线索。洛根再次朝高地上望去,他们的部队正从高地上撤退。洛根看不到龙的阵列,但从高地上升起的烟雾绝对是不祥之兆。
他还在下达命令,洛根心想,我还想要再服从这些命令吗?
是的,他会服从兰德·亚瑟的命令。也许这只是为了让他有机会报复泰姆。曾几何时,他对兰德·亚瑟的命令并不会产生这样的疑问。但那已经是在他被俘,并饱受折磨以前了。
“行动吧,”洛根对他的殉道使说道,“你们已经看过真龙大人亲笔下达的命令。我们必须找回封印,不惜一切代价,任何事都不可能比这个更重要。现在,我们只能希望它们的确是在泰姆手里。搜寻男人导引的痕迹,追猎他们,杀死他们。”
就算那些导引者是沙塔人也没关系。这样殉道使还是会严重削弱敌人的力量。他们早先曾经讨论过这个战术,只要感觉到有男人在导引,他们就会利用神行术对导引者发动突袭。
“如果你们发现泰姆的爪牙,”洛根说,“尽量俘虏他们,这样我们就有可能找出泰姆的大本营在哪里。”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如果我们的运气够好,米海峨可能也会在那里。要小心,他可能会将封印随身携带。我们不能在战斗中将那些封印摧毁。如果发现了他,就马上回来,把他的所在位置报告给我。”
洛根的战斗部队开始行动了。现在他身边只剩下嘉布勒、埃瑞尔·马勒温和凯尔玎·曼弗。当泰姆背叛的时候,洛根的一些强力部下不在黑塔,这实在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嘉布勒用冰冷的目光看着洛根。“托薇恩呢?”她问道。
“如果找到她,我们就把她杀掉。”
“这对你来说会很简单吗?”
“是的。”
“她……”
“嘉布勒,如果你是她,你还愿意活着吗?为了侍奉他而活着?”
嘉布勒闭上嘴,抿紧嘴唇。洛根能感觉到,她依然会害怕他。这样很好。
这就是你想要的?他的意识又在悄声说话,当你举起真龙旗的时候,当你想要拯救人类的时候,你是否想过要人们畏惧你?憎恨你?
他没理会那个声音。在他的一生中,只有当人们畏惧他的时候,他才做成过一些事。这也是他曾经用来对抗史汪和莉安的唯一优势。最原始的那个洛根,那个藏在他内心深处,让他能一直活到现在的东西,需要得到人们的畏惧。
“你能感觉到她吗?”嘉布勒又问道。
“我已经放开了约缚。”
嘉布勒的情绪中立刻产生出尖锐的嫉妒心,这让洛根感到吃惊。他曾以为这个女人已经开始享受,或者至少是能够容忍他们在一起的生活了。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嘉布勒试图操纵他的一种手段,这就是两仪师的处世之道。洛根曾经从她那里感觉到情欲,也许甚至是对他的爱恋。但洛根不知道自己能信任从这个女人的约缚中感觉到的哪一种情绪。他只是觉得,虽然自己一生都在追寻强大和自由,但从他年轻的时候直到现在,牵扯他的丝线一直都没有被剪断过。
他再一次感觉到狄芒德的导引,这股能量竟然如此强大。
一阵轰鸣从高地上传来。洛根仰头大笑。尸体仿佛叶片般被吹下高地,在风中飘摆。
“和我连结!”他向留在身边的人发出命令,“我们也去猎杀米海峨和他的爪牙。愿光明助我找到他。我的案子上只应该摆放最好的肉,我要的是头鹿!”
那以后……又有谁会知道?他一直都想和弃光魔使战上一场。他再一次抓住真源,紧紧控制住疯狂挣扎的阳极力,仿佛那是一条不断扭动,想要咬他一口的大毒蛇。他使用法器汲取更多能量,随后,其他人的阳极力也注入他的体内。他的笑声更大了。
盖温感到如此疲惫。经过一个星期的修整,他的体力应该已经完全恢复了。但今天,他觉得自己就好像刚刚跑了几十里路。
总是去想这种事没有任何意义,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面前桌子上的神行术通道上。从这个通道里,他可以直接俯瞰战场。“你确定敌人看不见这个?”他问尤缇芮。
“确定,”尤缇芮答道,“它已经进行过严格的测试了。”
现在她制造这种侦查用的通道已经得心应手。这张桌子是从塔瓦隆运来的,专门供她用来打开通道,盖温能够像看地图一样查看桌面下方的战场。
“如果你真的能让通道另一面隐形,”艾雯若有所思地说道,“那么这的确会非常有用……”
“当然,如果距离更近一些,观察的效果也会更好。”尤缇芮说,“这个通道距离地面非常远,不可能有人发现它。”
盖温不喜欢艾雯俯身在那个通道上面,让头和肩膀都暴露在战场上方。但他没有说话。这个通道已经被安排得尽可能安全了,他不可能事事保护艾雯周全。
“光明啊,”布伦轻声说道,“他们已经把我们分割成碎片了。”
盖温瞥了他一眼。加雷斯·布伦断然拒绝了请他返回指挥岗位的建议,无论这个建议是多么强烈。他坚持说,现在他的能力仅限于使用一口剑,但绝不是指挥军队。另外,他还坚持说,既然任何人都有可能受到心灵压制,那么能够明确他是受到压制的目标,这本身也是一件好事。至少其他人可以对他进行严密的监视。
史汪大概就在这样做。她一直揽着他的手臂,仿佛是在保护他。此外,帐篷中还有希维纳、多欣和蕾兰。
战况很不理想。考索恩已经丢失了高地。在最初的作战计划中,光明阵营应该尽可能久地守住那里。龙也被摧毁了。狄芒德用至上力进行的攻击要远比任何人所预期的都更加强大。另一支兽魔人大军已经从东北方赶到,对考索恩在莫拉河上游的防御造成了沉重的压力。
“我们的计划到底是什么?”艾雯敲着桌边说道。下方远处的叫喊声不断从通道中传来。“如果这种情况持续下去,我们的军队很快就会被包围了。”
“他正在引诱敌人进入陷阱。”布伦说。
“什么样的陷阱?”
“这只是一个猜测,”布伦说,“光明在上,现在我也不能相信我的推断了。看样子,考索恩打算将全部力量完全投入一次战斗中,不再拖延时间,不再试图消耗兽魔人。照这种情况发展,胜负应该在几天内见分晓,也许是几个小时之内。”
“听起来很像麦特会做的事情。”艾雯有些无可奈何地说道。
“我看不到编织,”蕾兰说道,“但这种力量……”
“狄芒德在连结之中,”艾雯说,“根据目击者的报告,那是一个巨大的连结。自从传说纪元之后,再没有出现过这样的连结。他还有一件超法器,一些士兵看到了那件超法器,是一块令牌。”
盖温手按剑柄,看着下方的战斗,他能听见人们发出的惨叫。狄芒德正将一波又一波火焰泼洒在他们的头顶。
突然间,那名弃光魔使如同雷鸣般的声音从通道中迸发出来:“你在哪里,路斯·瑟林!有人看见你伪装之后出现在每一条战线上。你也在这里吗?来和我决斗!”
盖温的手紧紧握住剑柄。士兵们如同洪水般涌下高地的西南坡,向哈沃浅滩逃去。还有几支小队伍守在那片山坡上。在盖温眼中如同小虫一样的操龙手正催赶着骡子,要将残余的龙拉到安全的地方去。
狄芒德正在向逃跑的部队发出毁灭性的攻击。他本人就是一支军队。尸体飞上半空,人和马都被炸碎、烧焦,被彻底毁灭。在他周围,兽魔人已经完全控制了高地。它们狂野的欢呼经过通道,清晰地传入帐篷之中。
“我们必须干掉他,吾母,”希维纳说,“而且速度要快。”
“他正竭力想要引诱我们出去,”艾雯说,“他拥有那件超法器。我们现在也可以建立一个七十二人的连结,但那又有什么用?落入他的陷阱?被他屠杀干净?”
“我们还有什么选择,吾母?”蕾兰问道,“光明啊,他已经杀死了成千上万的人。”
杀死了成千上万的人,他们却在这里束手无策。
盖温退出了帐篷。
似乎只有尤缇芮注意到他的离开。那名灰宗姐妹迫不及待地站到艾雯身边原先属于他的位置上。帐篷口的卫兵看见盖温的时候,盖温只是告诉他们,他需要一些新鲜空气。艾雯不会反对的。她最近一直能感觉到他是多么疲惫,不止一次叮嘱他好好休息。现在盖温觉得自己的眼皮重得好像两块生铁。他向黑暗的天空望了一眼,远方传来清晰的爆炸声。他还可以在这里站上多久?只是无所事事地看着人们死去?
你承诺过的,他对自己说,你说过,你愿意只站在她的影子里。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能再去完成重要的任务,对不对?他从口袋中掏出那把血匕首的戒指,戴在手上。他的力量立刻回来了,疲惫感一扫而空。
他犹豫了一下,又拿出另外两把血匕首的戒指,也都戴在手上。
在莫拉河南岸,戴沙丘东北方的废墟前,谭姆·亚瑟按照奇姆汀在许多年以前教他的方法召唤虚空,想象一点烛火,将自己的情绪全部注入其中。他变得平静,然后平静也离开了他,只留下一片空旷,如同新粉刷的墙壁,美丽洁白。一切都消融干净了。
谭姆就是虚空,他拉开弓弦,美丽的黑色紫杉木开始弯曲,箭羽贴在他的脸颊上。他开始瞄准,但这其实只能算是一种仪式。当他完全处于虚空,他的箭会服从他的命令,射中任何目标。他并不知道箭会射向何方,正如同太阳不会知道东升西落,树枝不会知道叶片凋零。这个世界并非是知道的,它只是存在的。
谭姆松开手指,弓弦撕裂空气,羽箭飞出。然后是第二箭,第三箭……他一共射出五支箭,每一支箭都在随风摇曳。
跑在前面的五头兽魔人在它们的浮桥上纷纷倒下。兽魔人憎恨活水,就算是浅水也会让它们痛苦不堪。无论麦特为了保护这条河,在上游做了什么,他采取的措施肯定是有效的。现在河水还在流淌。暗影肯定曾经试图拦住这条河。直到现在,偶尔还会有兽魔人和骡子的尸体顺着水流飘到这里。
谭姆继续往弓弦上搭箭,亚贝和其他两河人也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有时候,他们会将箭随意射入密集的兽魔人群中,而不是选择某一个兽魔人作为目标,但这种情况非常少见。一名普通士兵也许只会将箭射出去,而不在乎它是否能杀伤敌人,但两河弓箭手不会这样。对于士兵来说,箭很廉价,但对樵夫和猎人则不然。
兽魔人成排倒下。在谭姆的两河人旁边,十字弩手也在不停地扳动弩机,向暗影生物射出一道道箭幕。隐妖拼命抽打着兽魔人,想要逼迫它们蹚水过河,却收效甚微。
谭姆的箭射中一只隐妖的眼睛。不远处,一个名叫拜尔德的大汉靠在斧头上,看着一簇簇箭雨落下,带着欣赏的意味吹了一声口哨。他所在的步兵队被安排在弓箭手后面。当兽魔人攻过河道时,他们就将担负起保护弓箭手的责任。
拜尔德是一支新近投奔来的佣兵团的头领,他明显是一个安多人,但他和他率领的一百多个人都绝口不提他们来自哪里。“我真想要这样一张弓。”拜尔德对他的同伴们说,“光明烧了我吧,你们看到它的威力了吗?”
亚贝和艾吉都露出微笑,同时继续飞快地射着箭。谭姆则没有半点笑意。虚空中不存在幽默。不过,在虚空之外,还是有一个念头在悄悄抖动。谭姆知道亚贝和艾吉在笑什么。拥有一张两河弓并不能让一个人变成两河弓箭手。
“我认为,”骑在马背上的加拉德说道,“如果你试图使用这样一张弓,那么你更有可能伤到自己,而不是敌人。谭姆,还有多久?”
谭姆又射出一支箭。“五箭。”他伸手到腰间的箭囊中取箭,搭箭,拉弓发射。然后重复这个动作。两箭,三箭,四箭,五箭。
又有五头兽魔人倒下了。他一共射出超过三十支箭。其间射失过一次,但那只是因为亚贝杀死了被谭姆瞄准的兽魔人。
“弓箭手,停止!”谭姆喊道。
两河人开始撤退。谭姆放开了虚空,终于有一群兽魔人踏上了河岸。现在谭姆依旧指挥着所有追随佩林的部队。白袍众、海丹人和狼卫士尽管有着各自的统帅,却都会等待他的命令。两河弓箭手则由他直接指挥。
佩林,你一定要完全恢复过来。哈兰·卢汉昨天发现那个孩子躺在营地外边,满身鲜血,濒临死亡……光明啊,那时大家全都吓坏了。
现在佩林已经被安全地送到了梅茵,在那里,他可以度过最后战争剩余的日子。一个人不可能很快就从那么重的伤势中恢复过来,即使有两仪师的治疗也不行。错过了这场战争,也许佩林会后悔得疯掉,但有时候就是会发生这种事。这也是军人生涯的一部分。
谭姆率领弓箭手们撤退到城堡废墟上,以便更好地观察战场。他让弓箭手们排好阵型,等待后勤部队送来更多箭支,就立刻再次发动攻击。麦特将佩林的全部人马都布置在真龙信众的旁边。率领真龙信众的是婷娜,一名雕像般的女子。谭姆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能指挥一支规模如此庞大的部队。她拥有贵族女子的气质、艾伊尔人的体形和沙戴亚人的肤色。她的部下似乎都对她唯命是从。但这些追随真龙的人和谭姆没什么关系,他一直都对他们敬而远之。
谭姆的军队得到的命令只是驻守原地。麦特本来预料从西方攻来的沙塔人和兽魔人是暗影大军中最强的一股力量。所以谭姆很惊讶地看到麦特派遣更多援军离开哈沃浅滩,沿河而上。白袍众是刚刚到达的,他们仿佛一道白色的急流,及时地沿河岸发动冲锋,击溃沿着简陋浮桥跑过来的兽魔人。
粗大的黑箭从对岸的兽魔人群中开始射向加拉德和他的部下,箭簇不断击打在白袍众的铠甲和盾牌上,听起来就像是冰雹落在屋顶上的声音。谭姆命令亚甘达率领他指挥的士兵向前推进,其中也包括拜尔德率领的佣兵团。
他们没有足够多的长矛,所以亚甘达的士兵只能使用斧枪和短枪。很快,人类垂死的哀号和兽魔人的嗥吼混杂在一起。在谭姆的后阵附近,雅莲德策马而至,身边围绕着装备精良的步兵。谭姆向她举起手中的长弓,她向谭姆点头还礼,然后又回头望向战场。她要求留在这里观战。谭姆不能责备她这样做,也不能责备她命令士兵们在战局陷入劣势时立刻将她带走。
“谭姆!谭姆!”丹尼催马赶来。谭姆挥手示意亚贝代替他指挥弓箭手,自己向丹尼跑去,在城堡废墟的阴影中与他会合。
在这些残垣断壁中,谭姆的预备队正紧张地眺望战场。他们大多是佣兵团和真龙信众中的弓箭手。这些真龙信众几乎没有一点战场经验,当然,大多数两河人在几个月之前也都不知道战争为何物。不过他们学得很快,用箭射杀兽魔人和射中一头鹿并没有多大差别。
只是,如果没有射中一头鹿,鹿并不会在片刻之后用剑割开你的肚子。
“什么事?”谭姆问道,“麦特有什么话吗?”
“他正派遣真龙军团的数个步兵旗队来支持你,”丹尼说,“他命令你一定要守住这一侧的河岸,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那个孩子打算做什么?”谭姆说着,向高地那里望过去。真龙军团拥有优秀的步兵、训练有素的十字弩手,在这里能发挥巨大的作用。但高地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现在高地上已经升起许多粗大的黑色烟柱,其间还有一道道闪电穿梭不断。那里的战斗显然是整个战场上最激烈的。
“我不知道,谭姆,”丹尼说,“麦特……他已经变了,我觉得我完全不认识他了。他以前总有一点无赖,但现在……光明啊,谭姆,他就像传说中的那些人一样。”
谭姆嗯了一声,“我们全在改变。麦特也许会用同样的话来评价你。”
丹尼笑了:“哦,我可不这么认为,谭姆。不过我有时的确在想,如果我那时和他们三个一起离开两河,我现在又会怎样?当时两仪师沐瑞在寻找年龄合适的男孩,我猜我可能是年纪大了一点……”
这名年轻人的声音中充满了憧憬。他尽可以想象和描述那些没有实现的可能,但谭姆很怀疑他是否愿意承受麦特、佩林和兰德在这两年中所经历的一切。“你负责指挥这些人,”谭姆一边说,一边向弓箭手预备队点点头,“我要去让亚甘达和加拉德知道,我们已经得到了援军。”
兽魔人粗大的箭支如雨点般向佩维拉身周落下,她正拼命编织着风之力,一股股气流吹走那些黑箭,如同一名板球手疯狂地用球板将不断飞来的石块挡开。她满身汗水,紧紧握住阴极力,编织出一个更强大的风之力护盾,将它移到空中,挡住愈来愈密集的箭雨。
“这里安全了!”她喊道,“行动!”
从高地临河一侧的陡峭崖壁下,一队士兵冲了出来。更多粗大的黑箭从空中落下,击中佩维拉头顶的风之力护盾,立刻在浓密的空气中减慢了速度,如同羽毛一般在护盾中轻轻飘落。
佩维拉掩护的士兵快步跑向位于哈沃浅滩的集结点。还有一些士兵仍然在进行最后的抵抗,而一群群兽魔人已经在从山坡上蜂拥而下了。更多暗影生物依然守在高地上,没有继续向人类发动进攻。
哪里?安德罗焦急的思绪突然出现,如同在她的脑海中响起一阵耳语。
这里。她回应道。这不完全是一个想法,而更像是一种影响,一个具象的场景。
一个神行术通道在她身侧开启。安德罗从里面跑出来,埃马林紧随其后,两个人都是手持佩剑。埃马林刚跑过通道,立刻向身后一挥手,一股火焰射入通道之中,随即引发一阵尖叫。是人类的尖叫。
“你们从沙塔军队那里过来?”佩维拉问,“洛根要我们待在一起!”
“现在你开始在意他的命令了?”安德罗笑着问。
你真是令人难以忍受,佩维拉想道。黑箭仍然不停地在他们身边掉落。高地上的兽魔人都在愤怒地吼叫着。
“不错的编织。”安德罗说。
“谢谢。”佩维拉向他的剑瞥了一眼。
“我现在是护法了,”安德罗耸耸肩,“至少看起来应该有点样子,对不对?”
他能够用传送门将三百步外的一头兽魔人切为两半,召唤龙山内部的岩浆让大片敌人化为灰烬。但他还是要带上一把剑。佩维拉只能相信,这就是男人。
我听到了,安德罗对她说了这么一句,又转向埃马林:“埃马林,跟着我。两仪师佩维拉,高雅大度的您是否愿意随我们一起……”
佩维拉哼了一声,但还是跟着这两个男人沿着高地西南侧边缘奔跑起来。许多受伤的士兵从他们身边经过,都在一瘸一拐地向浅滩处的集结点跑去。安德罗向他们看了一眼,编织出一个直接通向营地的通道。那些吃力逃命的伤兵立刻发出惊喜和感谢的欢呼,然后蹒跚地走过通道,回到安全的地方。
安德罗已经成长了……和他们刚刚离开黑塔时相比,他已经有了更多的自信。当他们第一次相遇时,他无论做什么都会犹豫。现在,那种谦卑带来的紧张在他身上已不复存在。
“安德罗……”埃马林用剑指向山坡。
“我看到了。”安德罗答道。在山坡上,兽魔人如同沸腾的沥青涌出罐子一样从高地边缘向这里奔涌过来。安德罗关闭身后的通道。那一队伤兵安全了。但更多伤兵看见通道消失,都发出一阵凄惨的呼号。
你不可能拯救所有人。佩维拉严肃地告诉安德罗。她感到了安德罗针刺般的痛苦。把注意力集中在手头的任务上。
他们三个撇下逃命的士兵,向他们感觉到的几名导引者跑去。那是乔奈瑟、凯德尔和瑟德琳,他们正向兽魔人投出一股股火焰。但他们的阵地看样子已经快守不住了。
“乔奈瑟、凯德尔,跟着我。”安德罗从他们身边跑过,在他面前打开了一个通道。佩维拉和埃马林跟着他跑过通道,发现他们正站在高地顶端,距离刚才他们所在的地方大概有百步之遥。
乔奈瑟、凯德尔和瑟德琳也随后跑了过来。他们六个人一同冲过一群惊讶的兽魔人。
“有人在导引!”佩维拉喊道。光明啊,这样穿着裙子快跑实在是太困难了。安德罗一定也知道她有多吃力,不是吗?
几股火焰从高地顶端的沙塔人阵列中向他们射来。安德罗为他们打开了另一个通道。佩维拉跑过通道,开始喘气。他们出现在沙塔部队的另一侧。那些沙塔人还在轰击片刻前佩维拉所在的地方。
佩维拉张开自己的感觉,竭力想要确定,或者至少感知到猎物的位置。沙塔人也发现了他们,正在将注意力转向这边。但那些沙塔人很快就发出一阵尖叫。安德罗借助通道,将一场雪崩倾泻在他们头顶。安德罗曾经尝试过使用那些殉道使常用的死亡之门编织,但那个编织和神行术有着很大的差距,让他在使用时每每感到力不从心。所以,他在战斗中依然只是灵活地运用着他最擅长的编织。
高地上还有一队队白塔卫士在坚持战斗,依照命令守卫着他们的阵地。一些龙的残片,包括不少完整的青铜管都在烧焦的尸堆中冒着烟。成千上万兽魔人在疯狂地咆哮着,其中大部分都聚集在高地边缘,向下方撤退的人类军队射箭。那些得意忘形的兽吼让佩维拉感到无比恼怒。她将地之力能流注入附近一群兽魔人脚下。一大片地面开始颤抖,向上爆开,将二十几个兽魔人从悬崖边缘掀了下去。
“我们又被发现了!”埃马林一边说,一边让一个正蹿向他们的魔达奥全身冒起火焰。那个魔达奥在火团中挣扎着,发出非人类的尖叫声,依然拒绝着死亡。满身汗水的佩维拉也导引出火之力,将那头怪物一直烧到只剩下骨头。
“这不是坏事!”安德罗说,“如果我们能吸引到足够多的敌人,那么迟早会有黑宗或泰姆的人来找上我们。”
乔奈瑟骂了一句:“这真有点像是跳到一块铁砧上,等着锤子砸下来!”
“确实很像,”安德罗说,“保持警戒。我来对付这些兽魔人!”
你的口气倒真是很强硬。佩维拉对他说。
他回应给佩维拉一阵暖意,就像一碗热汤散发出来的气息。这听起来很有英雄气概吧。
我想,你大概需要更多一些力量?
是的,请,他说道。
佩维拉建立了和安德罗的连结,安德罗开始汲取她的力量。像以往一样,和安德罗连结给佩维拉带来一种压倒性的精神体验。佩维拉感觉自己的思想在安德罗和她自身之间往复映射,这也让她不由得脸色一红。他是不是已经感觉到了她现在是如何看他的?
愚蠢得像个只穿着齐膝短裙,连男孩女孩都还分不清楚的小女孩,她自顾自地想着,同时小心地隐蔽住这个想法。而且他们还在一场战争之中。
佩维拉发现在与安德罗连结时,自己很难像两仪师应有的那样让自己心志如铁。他们已经融合在一起,如同两种颜料被倒进同一只碗里。她在对抗着这种情况,决意要维持住自己的完整。她还是学生时就曾一次又一次地被教导过,在连结中,保持自己的独立性是至关重要的。
安德罗向一群正向他射箭的兽魔人一挥手,神行术通道出现,吞掉了刚刚飞上半空的黑箭。佩维拉向旁边瞥了一眼,发现另一群兽魔人正向他们冲过来。
通道在地面上张开,兽魔人纷纷掉落进去,又在数百尺高的天空中出现。一个小通道将一只魔达奥的头齐颈削落,墨黑色的血从仍然在疯狂挣扎的怪物脖子中喷出,洒落在泥土之中。安德罗的小队正位于高地西侧,原先属于操龙手的阵地上。现在这里聚满了暗影生物和沙塔人。
安德罗,有人在导引!佩维拉能感觉到,能流正在高地上方凝聚,是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
泰姆!佩维拉觉得自己仿佛要被安德罗的怒火烧成灰烬。他的愤怒中包含着对友人的哀悼、对叛徒的憎恨。那个叛徒原本应该是保护他们的人。
小心,她对他说,我们不知道那是不是泰姆。
那个向他们发动攻击的人处在一群男女导引者形成的连结之中,正因为如此,佩维拉才能感觉到他。但佩维拉无法看到敌人的编织。此时,一股足有三尺宽的粗大火柱向他们激射而来,火柱所经过的地方,地面上的岩石也随之熔化。
安德罗及时在火柱前打开一个通道,火柱猛然冲进通道,随之转向朝它的源头射去。两道火柱将周围的兽魔人尸体和野草枯木全部点燃了。
佩维拉没有看清随后发生的事情。安德罗的通道消失了,仿佛被从他手中夺走了一样,强光突然在他们身边爆开。佩维拉倒在地上,安德罗则摔进她的怀里。
片刻之间,佩维拉放开了对至上力的握持。
猛烈的冲击让她失去对自己的控制。在大多数情况下,她和安德罗的连结也会因此而中断。但安德罗有力地掌握着他们的连结,同时也保护住佩维拉没有陷入崩溃。他们交织在一起,让佩维拉觉得自己仿佛走过一面镜子,又能回头看到自己。
佩维拉努力重新握住阴极力,这种感觉对她来说实在是难以形容。我们需要离开这里。她依旧和安德罗连结在一起。其他人似乎也都还活着。但如果他们的敌人导引出更多闪电,他们的生命可能难以保全。佩维拉下意识地开始了神行术的复杂编织。她这样做当然不会有结果,安德罗正控制着他们的连结,只有他才能……
通道猛然打开。佩维拉惊讶地张大了嘴。这是她做的,而不是安德罗。对佩维拉而言,神行术是她能做到的最复杂、最困难、最消耗能量的编织。但这一次,她轻松地就好像挥了挥手,而且她还处在由另一个人主导的连结中。
瑟德琳第一个跑过了通道,这名身体轻盈的阿拉多曼女子一只手还拉着踉踉跄跄的乔奈瑟。埃马林一瘸一拐地跟在他们后面,他的一只手臂无力地挂在身侧。
安德罗同样满脸惊讶地看着那个通道:“我还以为在连结中不处于主导位置的人是无法导引的。”
“我也是这样以为,”佩维拉答道,“这是我无意中导引出来的。”
“无意?但……”
“快进通道,你这个绳结脑袋。”佩维拉推着他向通道跑去。然后,她跟在安德罗身后,和他一同扑倒在通道的另一边。
“达欧崔,我需要你原地驻守。”麦特说道。他没抬起头,但他听到加拉德的坐骑在通道另一侧发出的鼻息声。
“这种命令很容易让人怀疑你的智能,考索恩。”加拉德说道。
麦特终于从地图上抬起了头。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朝一日会习惯这种通道。现在,他正站在图昂在戴沙丘崖壁裂隙中建立的指挥所里,立在他和加拉德之间的通道就在指挥所的墙壁上。加拉德坐在马鞍里,身披圣光之子的绣金白袍。他还在那片废墟附近。兽魔人大军正想要跨过他身边的莫拉河。
麦特觉得加拉德·达欧崔应该喝上一杯烈酒,放松一下。他就像是一尊雕像,一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永远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实际上,就连雕像都比他要活泼一点。
“你只需要执行命令。”麦特继续看着自己的地图,“你要守住那里的河道,按照谭姆所说的去做。我可不在乎你是否认为你的位置无足轻重。”
“好吧。”加拉德的声音冷得如同一具躺在雪堆里的死尸。他调转过马头。罪奴蜜卡关闭了通道。
“外面正发生着一场大屠杀,麦特。”伊兰说道。光明啊,她的声音比加拉德的还要冷!
“既然你们让我掌控全局,那就让我把这份工作做好。”
“我们委派你指挥军队,”伊兰说,“但你并没有掌控全局的权力。”
两仪师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字眼的细微差别。现在……麦特抬起头,皱了皱眉。明刚刚对图昂低声说了些什么。“什么事?”他问道。
“我看到在一片旷野上,只躺着他一个人,”明说道,“就好像他死了一样。”
“麦特,”图昂说,“我……对此非常关注。”
“这一次,我们都认为,”伊兰从房间另一侧她的王座上说道,“麦特,敌人的指挥能力超过了你。”
“该死的,这可不是那么简单,”麦特的手指按在地图上,“绝对不是那么简单的。”
指挥暗影军队的人的确非常优秀。那可是狄芒德,麦特心想,我在和一个该死的弃光魔使作战。
麦特和狄芒德正在一同完成一幅宏大的画卷,他们笔下的每一道线条都精确地反映着对方的每一点细微变化。麦特正试图在他的画笔上添加多一点红色。他要画出一幅错误的,但依然合理的图画。
这样做很难。他要确保光明阵营有足够的力量抵挡狄芒德,但又要显示出一定程度的虚弱,让敌人勇于进攻。这是一种极尽微妙的伪装,很危险,甚至有可能是灾难性的。他必须在剃刀刃上保持平衡,所以他不可能不让剃刀割伤自己的脚。现在的问题并不是他能否让自己免于血流不止,而是能不能踏着这只剃刀走到对岸。
“让巨森灵加入战斗,”麦特按着地图,低声说道,“我希望他们去增援浅滩处的部队。”艾伊尔人正在那里战斗,在白塔部队和红手队从高地上撤退的时候守住那条通路。
命令很快就被送去巨森灵那里。保重,罗亚尔,麦特一边想,一边在巨森灵将要参战的地点做了个记号。“警告岚,现在大部分暗影军队都集中在高地上,我希望他绕到高地背后。他还在高地西侧,我要他转移到莫拉河附近。一支兽魔人军队正在那里的废墟附近试图渡河。他不能去碰它们,不要让它们发现,只需要在原地驻守就好。”
信使跑去传达命令了。麦特又在地图上做了个记号。一名侍圣者为他捧来一杯卡芙。那是个身材娇小、脸上有雀斑的女孩。麦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地图上,甚至没有给她一个微笑。
一边吮着卡芙,麦特让罪奴给他在桌面上打开一个神行术通道,好直接观察战场。他俯下身,但一只手仍然按着桌子边缘。只有该死的傻瓜才会让别人有机会把他从离地两百尺高的一个窟窿里推下去。
大致扫了一眼以后,麦特把卡芙放在桌边,拿起望远镜。兽魔人正从高地上下来,朝沼泽移动。狄芒德的确是优秀的统帅,他派往沼泽的怪物全都速度缓慢,却身形巨大,孔武有力,就如同一块块山岩。一队骑马的沙塔人也正准备驰下高地。他们是轻骑兵,任务应该是打击守卫哈沃浅滩的麦特的部队,掩护兽魔人的左翼。
一场战役就是一次规模巨大的斗剑,战斗一方的每一步行动都会遭到另一方的反制,而反制的手段经常会有三四种。你向战线不同的位置上调遣一支支小队甚至班组,化解敌人的每一个攻势,同时对他薄弱的地方施加压力。后撤,前进,后撤,前进,麦特的军队数量远少于敌人,但这同样是能够供他利用的一个条件。
“把我的这句话转述给塔曼尼,”麦特举着望远镜说道,“‘还记得你那时打赌,说我不可能把硬币扔进大厅对面的一只杯子里吗?’”
“是,君上。”那名霄辰传令兵答道。
那个酒馆很乏味,他们几乎找不到任何像样的娱乐。麦特说他要等到喝醉以后再扔那枚硬币,引诱塔曼尼将赌注从银币改成了金币,然后便装出一副喝醉的样子。
但塔曼尼识破了他的把戏,坚持把他彻底灌醉了。那次我是不是还欠他几个银币?麦特漫不经心地想道。
他的望远镜转向高地北部,那里聚集着一队沙塔重骑兵,麦特能清晰地看到他们骑枪的锻钢尖锋。
他们正沿高地北侧离开现有的位置,显然是打算扑下高地,向岚的部队发动冲锋。但岚还没有收到麦特的命令。
这证实了麦特的怀疑:狄芒德不仅在光明阵营中有间谍,而且他的间谍就在指挥所附近,并且能够在麦特下达命令的同时就将情报传递给狄芒德。如果是这样,这名间谍很可能会是一名导引者,而且就在麦特的身边使用着他的能力。
该死的,麦特想到,现在我的麻烦还不够吗?
传令兵从塔曼尼那里回来了。“君上,”他跪倒在地,鼻尖已经蹭到地面,“您的部下说他的部队已经彻底被摧毁了,他希望执行您的命令,但残存的龙今天已经不可能再使用了。他们可能要用几个星期的时间来修理那些龙。他们……很抱歉,君上,但我只能向您复述他的原话。他说他们现在的状况要比赛宾耐尔的酒吧女孩还糟糕。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酒吧女孩的主要收入是酒客的小费,”麦特哼了一声,“但赛宾耐尔人都不给小费。”
当然,麦特只是随便骗骗那个传令兵。麦特曾经在那个叫赛宾耐尔的小镇里要塔曼尼帮他赢得两个酒吧女招待的好感,塔曼尼则建议麦特装成在战争中受伤的样子以博取她们的同情。
聪明的家伙。那些龙也许看起来模样凄惨,但它们还能作战。这也是麦特可以利用的一个优势。除了他和亚柳妲以外,没有人知道这些龙到底是怎样战斗的。该死的,这也让麦特总是在担心,当这些龙吼叫时会不会把它们的火焰喷向错误的地方。
五六头龙就能实现麦特的目的。麦特已经通过神行术把它们运到安全的地方。亚柳妲将那些龙安置在浅滩以南,正对着高地。麦特会好好使用它们。而这里的间谍会以为那些笨重的家伙都被摧毁了。当然,塔曼尼会照顾好另外那些劫后余生的龙,让它们再次成为麦特的战力。
但是,当我出手的时候,麦特想道,狄芒德一定会全力以赴将它们摧毁。所以,时机格外重要。该死的,最近他要做的事情似乎只有寻找最正确的时机,但他实在已经没有多少转圜的时间了。暂时,麦特只是命令亚柳妲用那六头龙轰击河对岸从高地西南山坡下来的兽魔人。
亚柳妲的位置距离高地很远,而且她还会不断转移阵地。所以狄芒德要想攻击这支小部队是有一定困难的。战场上的硝烟将为这支部队提供良好的掩护。
“麦特,”王座上的伊兰再次开了口。麦特早就注意到,为了座椅的“舒适”,伊兰让柏姬泰将她的王座垫高了几寸。这样,她的位子就和图昂的一样高了。麦特觉得他的指挥所也因为这件事而变得有趣了不少。“麦特,求求你,你能不能至少向我们解释一下你在干什么?”
但也不能让那个间谍知道啊,麦特一边想,一边向周围瞥了一眼。那个间谍到底是谁?是那三对罪奴和罪奴主中的一对吗?有没有可能某个罪奴是暗黑之友,但她的罪奴主并不知道?或者恰好相反,罪奴主是暗黑之友?那个头发上有着缕缕白丝的贵族女人看起来就很可疑。
或者是那些将军?加尔甘?泰莉?旗将格莉丝?现在那名旗将正站在房间一侧,瞪着麦特。这些女人!格莉丝有个漂亮的屁股,不过麦特向她提起这一点的时候,只不过是要向她表达纯粹的友谊。他是个已婚男人。
进出这个指挥所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麦特相信,如果他把一口袋粟米洒在这里的地板上,到晚上的时候,他就能收起一袋粟子粉来了。但这些人都绝对值得信任,不可能做出背叛女皇的事情来,愿女皇永生。如果间谍能随意在她身边晃荡,那她当然就不可能永生了。
“麦特?”伊兰又问道,“我们需要知道你到底在计划什么。如果你死了,就只能由我们来完成你的计划了。”
没错,这是一个非常充分的理由。麦特自己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在确认过他刚刚发布的命令都得到执行后,麦特走向伊兰,同时还瞥着房间里的其他地方,向房间里的人不断地投去纯洁的笑容。不需要让他们知道他的怀疑。
“为什么你对所有人都是这么嬉皮笑脸的?”伊兰低声问。
“该死的,我没有嬉皮笑脸。”麦特答道,“我们出去走走,我想要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诺塔翼?”图昂站起身问道。
麦特没有回头看她。他感觉到图昂那种能够穿透钢铁的目光射在他的背上。不过他只是悠闲地走出指挥所。片刻之后,伊兰和柏姬泰也跟了出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伊兰低声问。
“那里耳目太多了。”麦特说。
“你怀疑指挥所里有间谍……”
“等等。”麦特抓住伊兰的手臂,把她拉到一边,然后向几名视死卫士点头致意。他们低声向麦特表达了问候。对于视死卫士而言,这几乎相当于普通人做了一番长篇大论。
“你现在可以随意说话了,”伊兰说,“我刚刚编织了一个防止偷听的结界。”
“谢谢,”麦特说道,“我希望你离开指挥所,我会告诉你我的打算。如果我出了事,你就要再找一位统帅。”
“麦特,”伊兰说,“如果你认为这里有间谍……”
“我能确定指挥所里有间谍,”麦特说,“而且我打算利用这个家伙。相信我,这样做会有用的。”
“是的,你很有信心,所以你制定了一个备用计划,以免你会失败。”
麦特没理睬她,而是向柏姬泰点了点头。柏姬泰不以为然地扫了他们一眼,又转头去监视所有过于靠近他们的人了。
“你玩牌玩得好吗,伊兰?”麦特问。
“玩……麦特,现在不是赌博的时候。”
“现在正是赌博的时候,伊兰。你有没有看到敌人的力量比我们强大多少?当狄芒德向我们发动攻击时,你有没有感觉到大地在颤抖?他没有直接用神行术来到我们的指挥部,把我们一扫而光,这已经是我们的运气了。我怀疑他没有这样做是因为害怕兰德正藏在这里,等着对他发动伏击。该死的,他实在是太强了。如果不赌一把,我们只有死路一条。只能等着被埋进墓里去。”
伊兰陷入了沉默。
“而且,牌和骰子不一样,”麦特竖起一根手指,“玩骰子的时候,你想的是每一把都要赢。扔多少把,赢多少把,这都是随机的,明白吗?但玩牌不一样。玩牌的时候,你要让其他人下注。想赢大钱,你就要让其他人先赢一点,就算是先让他们赢很多也可以。
“现在要这样布局并不难,因为他们本来就具有彻底压倒我们的力量。所以我们想要赢的唯一办法就是抓住正确的时机,一次赌上我们的一切。玩牌的时候,你可以输掉九十九把,但只要赢了一把,你就赢了。这有两个前提,一是敌人开始不顾一切地下注,二是你能承受得起最后一把之前的损失。”
“这就是你正在干的事?”伊兰问,“你在假装我们已经输了?”
“该死的,不是,”麦特说,“我不能假装这种事。他一眼就能看穿。我的确是输了,但我也在观察,保留最后一把的赌注,等待把一切都赢回来。”
“那么,我们什么时候采取行动?”
“我在等牌,”麦特抬起手,制止了还想要说话的伊兰,“牌到我手里的时候,我会知道的,伊兰。该死的,我一定能知道。现在我能说的只有这些。”
伊兰将两只手臂抱在隆起的肚子上。“那么,你对安多的部队有什么安排?”
“我把谭姆的人留在靠近废墟的河岸边,”麦特说,“至于你其余的部队,我希望他们去支持浅滩的战斗。狄芒德也许是打算让北边的兽魔人渡过莫拉河,将我们的防御部队逐步退到下游的夏纳境内。然后其余兽魔人和沙塔人就会从高地上冲下来,迫使我们撤离浅滩,朝上游方向退却。
“他的两支部队将向我们发动钳形攻势,压缩并包围我们。然后我们就完了。狄芒德还派了一支部队到莫拉河上游,打算阻断这条河的水流。他很快就会做完这件事。而我们则需要想办法利用他的这个行动。不管怎样,河水一旦消失,我们就必须组织起牢固的防御,挡住从河床上冲过来的暗影军队。这正是你的部队要做的事。”
“好吧,我们去那里。”伊兰说。
“我们?”柏姬泰惊疑地问道。
“我要和我的士兵们在一起。”伊兰走向拴马栏,“很显然,我在这里已经做不了什么了。麦特希望我离开指挥所,那我就离开。”
“到战场上去?”柏姬泰问。
“我们已经在战场上了,柏姬泰。”伊兰说,“沙塔导引者随时都有可能送来上万人对戴沙丘和这道岩缝发动猛攻。来吧,我答应你,你随便让多少卫兵挤在我身边都可以。”
柏姬泰叹了口气,麦特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她点头向麦特道别,然后就跟着伊兰走掉了。
好吧,麦特一边想着,向指挥所转过身。伊兰要去做她必须做的事情。塔曼尼也得到了命令。现在,该是他应对真正挑战的时候了。
他能哄得图昂照他的想法去做吗?
在废墟附近,加拉德率领圣光之子的骑兵沿莫拉河的河道一路攻击前进。兽魔人在这里建起更多浮桥。尸体漂浮在河面上,如同池塘中大片秋日的落叶。弓箭手很好地完成了他们的任务。
而圣光之子的任务就是挡住那些终于冲过河来的兽魔人。加拉德伏低身子,手中稳稳地握住骑枪。他戳穿了一头熊脸兽魔人的脖子,然后继续向前,鲜血从枪尖上飞溅而起,小山一样的兽魔人在他身后跪倒了下去。
他操控自己的坐骑希戴玛冲进兽魔人群,将那些怪物撞翻踹倒。骑兵冲锋的威力和数量有很大的关系,那些被加拉德逼退的怪物也会被紧随他的战马踩扁。
在他的冲锋之后,是谭姆部队的长弓齐射,踏上河岸的兽魔人纷纷死在两河人的箭下。但更多的兽魔人只是踩着死伤同伙的身体,继续向河岸发动进攻。
高莱维和另外几名圣光之子跑到加拉德身边,他们一同扫过兽魔人的前阵,直到脱离兽魔人群。然后,他们拉紧马缰,转回头,继续平端骑枪,冲回战场上,不断寻找分散作战的小股人类骑兵。
这片战场相当巨大,加拉德用了大半个小时寻找离散的小队,对他们进行救援,命令他们撤退到废墟,由谭姆或谭姆手下的队长组织成新的旗队。慢慢地,当加拉德的战友一个个从马背上落下时,又有更多部队加入他的队伍之中。不仅仅是佣兵,跟在加拉德身后的还有海丹人、翼卫队和两名跟随他的护法,克林和艾利克斯,他们都失去了自己的两仪师。加拉德本以为这两个人已经活不了多久了,但他们全都显示出了可怕的勇猛。
在送走另一队幸存者前往废墟后,加拉德放慢希戴玛的速度,他的坐骑发出沉重的喘息声。这片河岸已经变成一片铺满尸体的黑红色泥地。考索恩把圣光之子派到这里来是正确的。加拉德觉得自己也许对这个人有些过于缺乏信任了。
“我们打了多久了?”高莱维在他身边问道。这名圣光之子的战袍已经被扯脱,露出下面的锁链甲。在他身子右侧的一片锁链甲显然遭受过猛烈的打击,甲链没有崩散,但上面的血迹表明有许多链环已经嵌进高莱维的锁链甲中,刺入他的身体。因为出血不算太多,加拉德并没有说什么。
“已经到正午了。”因为看不见云层后面的太阳,加拉德只能猜测。不过他相信,他们应该已经战斗了四五个小时。
“你认为它们会在日落时停战吗?”高莱维问。
“如果它们一直打到天黑,我想它们也不会在乎太阳去了哪里。”加拉德答道。
高莱维关切地看着他:“你认为……”
“我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考索恩把那么多部队都派到这里,又撤走高地上的全部人马。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而河里的水……你觉得它还正常吗?上游的战况一定不好……”他摇了摇头,“也许,如果我能看到战场上更多的地方,才能明白考索恩的计划。”
他是一名士兵,士兵只需要执行命令,不需要明白整场战争。但加拉德通常都能从上级交给他的命令中拼凑出己方的战略。
“你有没有想象过一场规模如此庞大的战争?”高莱维一边问,一边向旁边转过头。亚甘达的步兵正冲进河边的兽魔人群中。愈来愈多的暗影怪物已经渡过了莫拉河。加拉德心中一惊,河道中的河水已经彻底干涸了。
暗影怪物终于在河岸上占据了一个立足点。这将是一场艰苦的战斗,但他们至少已经杀死了许多兽魔人,敌我双方的力量正缩小差距中。考索恩知道河流会被截断,所以他才会把这么多军队部署在这里,挡住敌人的猛攻。
光明啊,加拉德心想,我亲眼见证了在战场上进行的贵族游戏。是的,他完全低估了考索恩。
一颗系着一条红色飘带的铅球从大约六十尺高的天空中掉落下来,砸在一具兽魔人尸体的头颅上。雷肯在众人的头顶上发出一阵尖啸,展翅飞走了。加拉德催赶希戴玛向前。高莱维跳下马背,拿起缚在铅球上的命令,递给加拉德。用神行术传递信息效率极高,不过雷肯能够观察整个战场,寻找每一个应该得到命令的人。
加拉德从靴靿的夹层中取出自己的密码单,这份密码单比较简单,只是一连串的数字,旁边有一些词汇相对应。如果他得到的命令没有正确的词汇和数字组合,那就可能是假命令。
达欧崔,从你的第二十二连队中挑选十二名最优秀的战士,由你亲自率领,沿河岸前往哈沃浅滩。在能够看到伊兰的旗帜时停止前进,并驻守在那里,等待更多命令。另,如果你看到手持棍棒的兽魔人,我建议你让高莱维去对付他们。据我所知,你对那种武器没什么办法。麦特。
加拉德叹了口气,让高莱维也看过那封信。这份命令是真的,数字二十二和词汇“棍棒”同时出现在它的文字中。
“他想让我们干什么?”高莱维问。
“我也想知道。”加拉德真心诚意地说道。
“我去把人找来,”高莱维说,“我想,你一定会带上哈尼斯、玛隆恩、布洛克……”他开始一个个点数人名。
加拉德点点头:“你说的人都很好。好吧,我现在还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糟糕的命令。看样子,我的妹妹亲自上阵了,至少我要仔细看好她。”除此之外,他还很想看一看这片战场上另一个区域的状况,也许这能帮助他理解考索恩的用意。
“服从您的命令,最高领袖指挥官。”高莱维说道。
暗帝发动了攻击。
他要将兰德撕裂,用连续的打击摧毁兰德。暗帝要夺取构成兰德本体的一切元素,并让它们彻底不复存在。
兰德不能呼吸,不能叫喊。暗帝的攻击并不针对他的躯体。他在这个地方是没有肉体的,只有一个人的回忆。
兰德努力保持着自己的完整。这样做很难。当他面对如此强大的攻击时,任何想要击败暗帝,或者将他杀死的念头都消失了。兰德不可能赢得任何胜利,他甚至连保全自己都快做不到了。
他没办法形容自己现在的感觉,更无暇去分心做这件事。暗帝在将他撕裂、将他碾碎,从无数个方向对他同时发动攻击。强大的攻击波流仿佛永远也不会间断。
兰德跪倒下去。这样做的只是他的一个投影,但他觉得异常真实。
他觉得自己仿佛度过了漫漫永恒。
兰德承受着这一切。那种压倒性的力量、毁灭的喧嚣。他跪在地上,手指紧绷,如同兽爪,汗水如溪流般落下他的眉头。他承受着这一切,抬起了头。
“你只能做到这样吗?”兰德咆哮着。
我将得胜。
“你只是在让我变得强大。”兰德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每一次你和你的爪牙想要摧毁我的时候,你们的失败就像铁匠的锻锤。现在……”兰德深吸一口气,“现在你所做的一切也毫无意义。我不会屈服的。”
你错了。这并不是要摧毁你。这只是一个准备。
“为了什么?”
让你看到真实。
因缘的碎片……丝线……突然间开始在兰德面前旋转,千百道丝流从光明中剥离出来。兰德知道,这并不是真正的因缘,正如同他现在并非具有真正的身躯。如果想要理解像创世编织这样宏大的存在,他需要某种想象力。而他所见到的,只是他的意识所选择的结果。
旋转的丝线和至上力的编织颇为相似,只是它们的数量远非千万可以计数。无数重色彩绚烂夺目,变幻无方,而这每一条丝线都是笔直的,如同被拉紧的琴弦,或者是细长的光线。
它们凝聚在一起,如同被放在纺车上进行编织,在兰德周围形成一幅巨大的画卷,一个世界:黏腻的土壤,布满黑色斑点的植物,树木枝干低垂,仿佛失去力量的手臂。
这个世界是如此真实,兰德在这其中站起身。他能感觉到脚下的泥土,能嗅到空气中的烟雾,能听到……悲哀的呻吟。兰德转过身,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荒芜的山坡上,下方能看到一座黑色城堡,拥挤在城堡周围的建筑物低矮阴暗,就如同一堆堆碉堡,它们所组成的村镇周围环绕着一圈黑石城墙。
“这是哪里?”兰德悄声说道。这座城堡让他有一点熟悉的感觉。他抬起头,却无法从浓密的乌云中看到太阳。
这就是未来。
兰德去碰触至上力,却因为强烈的恶心感而立刻缩了回来。污染回来了,而且变得比以前更加可怕。以前它只是阳极力光流表面的一层暗膜,而现在,它形成了一层厚厚的污泥,兰德甚至没办法将它穿透。如果要触及污染下面的至上力,兰德就必须先饮下这沉重的黑暗,让它将自己包裹。他甚至不知道这污染下面是否还有至上力。光是想到这种污染,胆汁就仿佛涌上他的喉头。他必须竭尽全力才能让自己的胃不至于彻底翻过来。
不远处的那座城堡依然在吸引着他。为什么他觉得自己认识这个地方?只要看一眼这些植物就能知道,这里是妖境。而且,空气中充满了腐烂的气味,闷热的感觉如同身处盛夏的沼泽。虽然乌云挡住了阳光,空气的温度依然让人喘不过气来。
兰德走下那座矮山,看到一些正在工作的身影,大约十几个人拿着斧头,正在砍伐树木。兰德向远处瞥了一眼,看到暗帝的空无正在远方吞噬着这个世界,如同地平线的一个黑洞。这是不是在提醒兰德,他现在所见到的一切并非真实?
兰德走到那片被砍伐的林子前。那些人是在收集柴火吗?斧刃落在树干上的声音和那些人的动作身姿,却丝毫没有伐木人那种充满力量的感觉。这些人只是低垂着肩膀,有气无力地一下下挥动着斧头。
左边的那个人……兰德走近过去,才认出了他。虽然弓腰垂肩、皮肤松弛,但光明啊,那一定是谭姆。他至少有七十岁了,也许是八十岁。为什么他还要如此费力地工作?
这只是个幻象,兰德心想,一场噩梦。是暗帝制造出来的。绝不是真实的。
但站在这个世界里,兰德发现自己很难把眼前的一切都只看成是虚幻。在某种层面上,这的确是现实。暗帝利用因缘中的阴影丝线,如同一块石子落入池塘时,会激起一圈圈涟漪,造物同样因为暗帝的干扰而产生出另外许多种可能。而暗帝正是利用这些可能性创造了这个世界。
“父亲?”兰德问道。
谭姆转过头,散乱的目光却无法聚焦在兰德身上。
兰德抓住谭姆的肩膀:“父亲!”
谭姆茫然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又俯下身,举起斧头。不远处,丹尼和乔锐正一同砍着一棵树干。他们也都已经是中年人了。丹尼似乎染上了某种恶疾,他面孔苍白,皮肤也因为某种疥疮而溃烂。
乔锐的斧头深深地落进脚边满是盐碱渍的土地中,一股黑色的东西从泥土中涌了出来,是一大群藏在树根中的虫子。斧刃砍开了它们的巢穴。
那些虫子沿着斧柄一直爬上乔锐的身体,他发出一阵阵尖叫,不断拍打那些虫子。但他张嘴时,又有更多虫子爬进他的嘴里。兰德听说过这种虫子,死亡甲虫,妖境中的诸多危险之一。他向乔锐抬起手,但乔锐已经跌倒在地,在呼吸之间就死掉了。
谭姆发出一声恐惧的号叫,拔腿就跑。兰德转头望去,却只看见他的父亲撞进旁边一个浓密的灌木丛里。有什么东西从一根灌木枝上跃下,速度快得如同被抽起的鞭子,绕住谭姆的脖子,猛地将他拉了起来。
“不!”兰德吼道。这是真的。他不能眼看着他的父亲去死。他抓住真源,穿过厚重的黑色污染,在被污染彻底吞没的感觉中,兰德用了一段长得令他无法忍受的时间努力寻找阳极力。他终于抓住那股力量,却只有涓滴的能量流入他的身体。
但他还是开始编织,吼叫着射出一道火焰,杀死缠绕父亲的藤蔓。谭姆从藤蔓中脱离出来,掉落在地上。
谭姆没有再动一下。他的双眼盯着天空,显然已经死了。
“不!”兰德又转向死亡甲虫,用火之力编织将它们烧成灰烬。这些虫子出现的时间可能还不到一分钟,但现在乔锐只剩下了骨头。
那些虫子在火焰中不断地爆开。
“导引者。”丹尼喘息着说道。他正蜷缩在不远处,用一双瞪大的眼睛看着兰德。其他伐木人都已经逃进荒野中。兰德又听到几声尖叫。
兰德没办法阻止自己的干呕,这种污染……它太可怕,腐败的程度太深了。兰德已经没办法继续握住真源了。
“跟我来,”丹尼抓住兰德的手臂,“跟我来,我需要你!”
“丹尼,”兰德站起身,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你不认识我?”
“快来吧。”丹尼一边说着,一边将兰德朝那座城堡拉去。
“我是兰德。兰德。丹尼,我是转生真龙。”
丹尼显然没听懂兰德在说什么。
“他对你们都做了什么?”兰德悄声说道。
他们不认识你,我的对手。我已经将他们进行了重塑。一切都是属于我的。他们不会知道他们失去了什么,他们所知道的只有我。
“我否认你,”兰德悄声说道,“我否认你。”
否认太阳并不能让太阳落下。否认我也不能阻止我的胜利。
“来吧,”丹尼还在揪扯着兰德,“求求你,请一定要救我!”
“结束这一切。”兰德说道。
结束?这是没有尽头的,吾敌。它已经存在了。我创造了它。
“这只是你的想象。”
“求求你。”丹尼说着。
兰德任由他将自己朝那座黑色城堡拖去:“你在外面做什么,丹尼?为什么要在妖境里收集木柴?这里非常危险。”
“这是我们受到的惩罚,”丹尼低声答道,“那些让主人失望的人都会被赶出城,必须亲手砍倒一棵树并带回去。如果树里的死亡甲虫没有吃掉你,伐木的声音也会引来其他东西……”
兰德紧皱双眉,和丹尼一同走上一条通朝那座黑色城堡的大道。是的,他熟悉这个地方。这是采石大道,兰德惊讶地想道,前面是……那座城堡所在的地方正是伊蒙村的草原。
妖境已经吞噬了两河。
头顶上方的乌云似乎正在向兰德压来。他的脑海中还回荡着乔锐的尖叫。他又一次看到了谭姆挣扎着,被一点点勒死。
这不是真的。
如果兰德失败了,这就会成为未来。那么多人都在依靠着他……那么多人。也许他已经失败了。他不得不努力阻止自己在脑海中默念为他而死的人的名字。即使他拯救了其他人,他依旧没能保护这些人。
这是来自敌人的另一种攻击,正如同之前暗帝企图将他的本质彻底摧毁的每一次攻击一样。兰德能够感觉到,暗帝正将他的触须全力刺入他的精神,要用忧虑、怀疑和恐惧侵蚀他的心智。
丹尼引领他走到黑石城墙前面,城门处站着两只魔达奥,身披永远只是低垂而且不会有任何摇动的黑色斗篷。它们向丹尼逼近过来。“你应该去砍树。”一只魔达奥歙动着死白色的嘴唇,悄声说道。
“我……我找到了这个人!”丹尼踉跄着退到一旁,“这是我献给主人的礼物!他能导引。我为你们找到了他!”
兰德怒吼一声,再次扑向至上力,在污秽中挣扎。他摸到了阳极力的细流,将它抓在手中。
但阳极力立刻就被敲开了,一道屏障挡在他和真源之间。
“这不是真的。”兰德悄声说着,转过头,看到进行导引的人。
奈妮薇走出城门,身穿墨黑色的长裙。“一个野人?”她问道,“直到现在才被发现?他怎么可能活了这么久?你做得很好,丹尼,我将生命赐还你,不要再让我失望了。”
丹尼喜悦地哭泣着,仓皇地跑过奈妮薇身边,进了城。
“这不是真的。”兰德还在这样说着。奈妮薇已经用风之力将他捆住,把他拉进暗帝的伊蒙村中。那两只魔达奥跑在她的前面。现在这里已经变成一座大城,里头的房子看起来就像是挤在一只猫前面的一群老鼠,每一幢房子都是一模一样的低矮灰暗。人们在街巷中快步前行,全都低垂着目光。
见到奈妮薇的人纷纷退向一旁,有些人称她为“主人”,另一些人称她为“使徒”。那两只魔达奥如同影子般迅速向前跑去。当兰德和奈妮薇到达那座城堡时,一小队人已经聚集在城堡前的广场上,一共是十二个人,兰德能感觉到其中的四个男人握持着阳极力。但他只认出了达莫·弗林。还有两个女人是兰德曾经认识的两河女孩。
加上奈妮薇,一共是十三个人,还有十三只魔达奥。他们聚集在乌云密布的天空下。自从进入这个幻象以来,兰德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不能这样,无论如何都不能这样。
如果他们转变了他,结果又会怎样?这不是真的,但这的确是真实的一种映射,一个暗帝创造的镜中世界。如果他们将这里的兰德转变,那真实的兰德会有什么变化?他会如此轻易就被困在这里吗?
兰德开始挣扎,惶恐地想要挣脱出风之力的绑缚。当然,他的挣扎没有丝毫作用。
“你真是个有趣的家伙。”奈妮薇转头看着他。她看起来依然和他们不久前在末日深渊中分别时那样年轻靓丽,但兰德能看出她与那个人的不同。她的头发重新结成了长辫,她的面孔更加瘦削,更……严厉。而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根本就不属于奈妮薇。
“你怎么活下来的?”她问兰德,“你怎么可能这么久都没被发现?”
“我来自一个不属于暗帝的地方。”
奈妮薇笑了,“荒谬,这是只有小孩才会相信的故事。暗主是世界永恒的主人。”
兰德明白她为何会这样说。他能够感觉到这里和因缘的联系,一半是真实、一半是阴影的闪烁。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这是世界的各种未来之一。暗帝在这里赢得了最后战争,打碎了时光之轮。
因此,暗帝能够重塑世界,以另一种方式编织因缘。一切生命都忘记了过去的时光,只知道暗帝塞进他们意识里的东西。兰德因为碰触过之前因缘的丝线,才能读懂这里的真实,看清这个地方的历史。
奈妮薇、艾雯、洛根和凯苏安现在都已经成为弃光魔使,被迫遭受转变。沐瑞因为太过弱小而被处死。
伊兰、明、艾玲达……她们正在煞妖谷遭受无尽的折磨。
这个世界就是一个活的梦魇,每一名弃光魔使都以绝对的铁腕统治着他们的那一小片世界。当整个自然界处在持续的衰败中,他们则不断地派遣军队和惊怖领主互相攻杀,以各种阴谋手段相互吞并。这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战争。
妖境已经拓展到每一条海岸线上。霄辰不复存在,那片大陆化成一片焦土,就连老鼠和乌鸦也无法存活。所有被发现的导引者都遭到转变。暗帝不喜欢有人将希望带回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上也从没有人这样做过。
兰德发出尖叫。那十三个人开始导引了。
“这就是你最厉害的手段吗?”兰德喊道。
他们在用意志压迫他,如同钉子分开他的皮肉,敲进他的颅骨。兰德拼尽全力抵抗着这种压迫,但那些钉子只是被铁锤一下一下地击打着,每一次击打,钉尖都会朝他的体内更深入一分。
所以,胜利是我的。
失败感重重地打击着兰德。因为他知道,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为他的失败。奈妮薇、艾雯全是因为他才会成为暗影的俘虏。他所爱的人都成了暗影的玩物。
兰德本应该保护他们。
这一次,我又赢了。
“你以为我还是那个伊煞梅尔竭尽全力想要吓倒的年轻人吗?”兰德高喊着,同时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恐惧和耻辱。
战斗结束了。
“还没开始呢!”兰德吼道。
他周围的真实再一次破碎,变成丝丝缕缕的光带。奈妮薇的面孔松散开来,如同被拆开的蕾丝。大地碎裂,黑色城堡不复存在。
兰德从始终不曾完整存在的风之力绑缚中掉落下来。暗帝所创造的脆弱的真实解体了,恢复成所有物质原本的状态。光之丝线呈螺旋形向外伸展,如同竖琴上抖动的琴弦。
它们正等待着被编织为一体。
兰德深深地吸进一口气,抬起头望向丝线以外的黑暗:“这一次,我不会坐以待毙,撒丹。我不会成为你的噩梦的俘虏。我比以前更强大了。”
兰德抓住在他身边旋转的千百根丝线。这不是火、风、地、水和魂,它们是某种更加本源,有着更多变化的存在。每一根丝线都是独一无二的,不是五种力量,而是千亿种不同的演进。
兰德将它们聚成一体。造物本身的纤维正被他握在手中。
然后,他开始导引,让它们形成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可能。
“现在,”兰德深深地吸着气,驱赶着他所见到的恐怖,“现在,我要让你看看未来到底是什么样子。”
布伦鞠了一躬:“部队已经就位了,吾母。”
艾雯深吸一口气。麦特派遣白塔的部队跨过浅滩处干涸的河床,绕过沼泽西侧。现在艾雯该去和他们一同作战了。她犹豫了片刻,通过神行术通道望向麦特的指挥所,她的目光正好和桌子对面那个高大皇座上的女人相对。
我跟你还没完呢,艾雯心想。
“我们走吧,”她转过身,向尤缇芮一摆手,示意她关闭身后的通道,然后大步走出自己的帐篷。沃拉超法器就在她的手中。
地面上的一点小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让她暂时停住脚步。她俯下身,仔细端详岩石上那一小片蛛网般的裂纹。
“现在这样的东西愈来愈多了,吾母,”尤缇芮来到她身边,“我们都认为,当惊怖领主导引时,这样的裂纹就会扩张。尤其是当烈火被使用的时候……”
艾雯伸手摸了摸那片裂纹,它们的触感和普通裂缝没什么差别,但其中却只有纯粹的空无,和远非光影所能造成的黑暗。
她开始编织,同时用五种力测试那些裂纹。是的……
她并不能确定自己在做什么,但她完全不熟悉的编织的确像绷带一样覆盖了那些裂纹。黑暗消退了,只留下普通的裂缝,还有一层水晶薄膜。
“这很有趣,”尤缇芮说,“这是什么编织?”
“我不知道,”艾雯答道,“我只是觉得应该这样做。盖温,你……”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盖温。
艾雯愣在原地。她依稀记得盖温走出指挥帐篷,去呼吸新鲜空气了。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她缓缓转动着身体,感觉他的所在。约缚指明了他的方向。她正直视着那个方向。
她看到的是浅滩处的河床,麦特刚让伊兰的部队驻守的地方。
哦,光明啊……
“怎么了?”希维纳问。
“盖温去参加战斗了。”艾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那个羊毛脑袋的白痴男人!难道他就不能再等一两个小时,等她的军队就位?艾雯知道,盖温渴望着战斗,但他至少应该先和她说一下吧!
布伦发出一声低沉的呻吟。
“派人去找他回来。”艾雯说道。她的声音变得冷若冰霜,充满怒意。她不可能不生气。“他应该是跑到安多军队那里去了。”
“我去找他。”布伦一只手按住剑柄,向马夫挥了挥另一只手,“我现在不能指挥军队,但我至少可以做这件事。”
他说得没错。“带上尤缇芮,”艾雯说道,“找到我的蠢护法以后,就立刻用神行术到沼泽西边去。”
布伦一鞠躬,转身离去。史汪看着他,面带犹豫。
“你可以和他一起去。”艾雯说。
“你需要我到那里去吗?”史汪问。
“实际上……”艾雯压低声音,“我希望有人能到麦特和霄辰女皇身边去,而且那个人需要有一双善于倾听的耳朵。”
史汪点点头,脸上流露出赞许,甚至还有一点骄傲。艾雯是玉座,她并不需要史汪的这两种表情。不过这还是让被疲惫咬啮骨髓的她感到一丝快慰。
“你看起来有些高兴。”艾雯说。
“当沐瑞和我受命去寻找那个男孩时,”史汪说,“我并不知道因缘也把你送给了我们。”
“送我来取代你?”艾雯问。
“一个在位时间很久的女王肯定会考虑继承人的问题。”史汪答道,“光明啊,也许每一名主妇都会考虑同样的事:是否能得到一个继承人,延续自己所创造的一切?任何有智慧的女人都应该明白,她能够取得的成就将完全无法与她的继承人相比。
“嗯,我想,你不可能只是我的继承人,而且我也不一定只希望有一个人能继承我的事业。不管怎样,当我知道,那个造就未来的人也曾受过我的影响,这种感觉……让我深感安慰。谢谢你,我会去为你盯着那个霄辰女人,也许还能帮助可怜的明从她的那张渔网中爬出来。”
史汪让尤缇芮为她打开了一个神行术通道,离开了。艾雯带着微笑看她和白塔军队的统帅吻别。史汪竟然会在公开场合亲吻一个男人。
希维纳开始导引,艾雯跨上戴夏的马鞍。一个通道在她面前打开,她也拥抱了真源,手握沃拉超法器,跟在一队白塔卫士后面跑过通道。一股刺鼻的烟气立刻扑面而来。
库班队长正在通道的另一边等着她,这名黑发男子总是给艾雯一种过于年轻的感觉。当然,她并不是以为每一名指挥官都要像布伦那样满头银丝。这场战争的总指挥比她只年长一点,而她则是历史上最年轻的玉座。
艾雯转向高地,发现山坡和沼泽东部边缘燃起了熊熊烈火,几乎完全挡住她的视线。
“出了什么事?”她问道。
“火箭,”库班说,“是我们在河边的部队射出来的。一开始,我以为考索恩疯了,但现在我明白了他的用意。他用火箭点燃了高地上下,那里的灌木丛干得就像大片的火绒,冲下山坡的兽魔人和沙塔骑兵暂时都被火焰逼退了。我相信麦特还打算用腾起的烟雾掩护我们绕过沼泽。”
暗影军队还是会发现有部队在这里行动,但不可能看清这支部队的规模……虽然它们位于高地上方的有利位置,但它们将只能依靠斥候的侦查。
“我们的命令是什么?”库班问道。
“他没有告诉你?”艾雯也问道。
库班摇摇头,“他只是让我们赶到这里来。”
“我们继续沿沼泽西侧前进,从背后攻击沙塔人。”艾雯说。
库班哼了一声,“我们的军队已经被分割得支离破碎了。他在把高地丢给它们之后,又要向高地发动进攻?”
对此,艾雯没有答案。实际上,正是她让麦特得到了全部的指挥权。她再次向沼泽对面瞥了一眼,她能感觉到盖温正在那里。盖温是在……
艾雯犹豫了一下,她之前只是感觉盖温在莫拉河附近,但在走过通道以后,她能更确切地感知他的位置了。盖温并不在河边伊兰的军队中。
盖温就在高地上,在暗影军力最强的地方。
哦,光明啊!艾雯心想,盖温……你在干什么?
盖温大步走过满是硝烟的战场,黑色的烟雾在他周围缭绕盘卷,烧焦的枯草烤热了他的靴子。高地上的火大多已经熄灭了,只留下满是黑灰的地面。
尸体和一些残破的龙如同黑色的炉渣或煤块堆积在一起。盖温知道,有时候,农民为了让一片耕地重新焕发生机,会烧掉前一年的野草。现在,这个世界已经被点燃。当他已经将手巾浸湿,裹在脸上;当他走过这一股股扭曲的黑色烟尘时,还在为这个世界能重现生机而祈祷着。
这里的地面上到处都是蛛网般的裂纹。暗影正在摧毁这片土地。
大多数兽魔人都集中在这片能够俯瞰哈沃浅滩的高地上,但也有一些兽魔人正专心地翻弄着山坡上的尸堆。也许它们是被火烤血肉的气味吸引了过来。一只魔达奥从烟雾中窜出来,用盖温听不懂的语言叱骂它们,并不断朝那些兽魔人的脊背甩动鞭子。
盖温停住脚步,但那个半人并没有注意到他,只是将那些脱队的兽魔人向暗影军队聚集的地方赶去。盖温等待着,透过手巾轻轻吸着气,感觉着血匕首包裹他的阴影。这三枚戒指对他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他感到异常兴奋。当他迈步时,四肢的动作都变得无比迅速。他必须用一些时间来适应这种变化。现在他每迈出一步都需要努力保持住平衡。
一个狼头兽魔人从附近的一堆碎石后面钻出来,一边不住地嗅着空气,一边将一具尸体甩过肩头,跟上了那只隐妖。它从距离盖温不到五尺的地方走过,又停下来,嗅了嗅空气,然后才弓起身子,继续向前走去。一副护法斗篷从它肩头的尸体上垂挂下来。可怜的西蒙,他再也没办法玩牌了。盖温低声发出一阵怒吼,不假思索地飞扑向前,使出蛇牙吻,将那头兽魔人的脑袋从肩膀上卸了下来。
兽魔人的尸体倒落在地上。盖温手擎佩剑,站在原地,不由得痛骂了自己一句,立刻伏低身子,退回烟雾之中。黑色浓烟能遮蔽他的气味,模糊他的身形。只为了杀一头兽魔人,他差点暴露出自己。西蒙的尸体迟早还是会被塞进煮食罐里,盖温不可能这样杀掉整支暗影军队。他来这里只是为了找到一个人。
盖温继续蜷着身子,观察是否有敌人注意到自己的攻击。他不知道血匕首的戒指能够为他提供多么强的掩护,也许它们自始至终都没能看到他,但任何人只要向这里扫一眼,都能看到那头兽魔人身首异处,倒在地上。
没有敌人发出警报,盖温站起身,继续向前。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满是黑灰的手指隐隐透出了赤红色。这些手指被烧伤了,但它们传来的疼痛非常遥远。一定是戒指的作用。现在他的思维变得很模糊。幸运的是,这并没有影响他的战斗能力,而且,他的战斗直觉反而变得更强了。
狄芒德。狄芒德在哪里?盖温在高地顶端来回寻找。考索恩命令部队驻扎在浅滩附近的河边,但浓烟让盖温无法看清那里有谁的部队。在战场的另一边,边境国人正在和沙塔骑兵部队作战。而这片高地上虽然布满了暗影军队,却显得相当平静。盖温正潜行在暗影军队后方,小心地躲藏在枯树和野草丛后面。一直都没有人注意到他。任何地方都有影子,而影子就是他的屏障。盖温向高地下方看了一眼,高地和沼泽之间那条走廊地带的火焰已经熄灭了。通常情况下,这种野火不可能这么快就烧尽。是有人在导引至上力灭火吗?
如果要找到狄芒德,最方便的办法莫过于通过他的攻击直溯源头。但如果他导引至上力只是在灭火……
暗影军队开始发动冲锋,沿着山坡直捣哈沃浅滩。这次展开进攻的是大群兽魔人,沙塔人还留在高地上。兽魔人显然是打算突破已经干涸的河道,一举击溃考索恩的军队。
如果考索恩是打算将狄芒德的军力全部从高地上引下来,那么他失败了。大量沙塔部队还留在原地,无以计数的步兵和骑兵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兽魔人雷霆万钧的攻势。
山坡上发生了爆炸。兽魔人被抛向空中,仿佛从地毯上掸起的尘埃。盖温犹豫了一下,将身子伏得更低一些。攻击兽魔人的是残存的最后一些龙。麦特将它们安排在河对岸。同样是因为烟雾的关系,盖温很难看清它们的具体位置。根据声音判断,还能够吼叫的龙大概只有五六头了,但它们依然能够对距离很远的敌人造成巨大的破坏。
一片红光从距离盖温不远的地方射出,直指龙喷吐硝烟的地方。盖温露出了微笑,实在是非常感谢。他伸手按在剑柄上。该测试一下这些戒指到底有多大的功用了。
他冲出藏身之地,如同悄无声息的闪电。高地上大部分的兽魔人都已经冲下山坡,正迅速向河床逼近。十字弩手和长弓手已经开始向它们射出箭幕,龙的又一轮怒吼从与之前稍有些不同的地方发出。考索恩在让那些龙不停地移动位置,狄芒德很难瞄准他们。
盖温在疯狂吼叫的暗影生物中飞速穿行,龙卵在他身后的山坡上爆炸,让他脚下的地面也仿佛心跳般微微震颤。烟雾在他周围缭绕,让他感到窒息。他的双手已经完全变成黑色,他相信自己的脸一定也一样。希望布满他全身的黑灰同样能帮助他隐藏自己。
兽魔人呼吼、嘶嚎着,不住地向四周观望。但它们并没有注意到他。它们知道有人从身边经过,但在它们眼中,盖温只不过是一道影子。
艾雯的愤怒涌入约缚。盖温微微一笑。羽箭在他周围落下,他的心中却变得更加平静。他已经做出了选择。以前,他也许会为了战士的荣耀而做出这种选择。
但现在他的心中并没有这些念头。他只是需要这样做,必须有人打倒那个怪物,杀死那个暗影的爪牙,否则他们就会输掉这场战争。所有人都明白这个事实。如果让艾雯和洛根来冒这个险,人类要付出的赌注就太沉重了。
盖温才是合适的人选。没有人会给他这个任务,没有人敢这么做。但这是必须有人来完成的任务。他不能放过这个至关重要的机会。他这么做是为了安多,为了艾雯,为了这个世界。
前方不远处,狄芒德再次发出那个被他重复了许多次的挑战:“让亚瑟来见我,我要的可不是那些徒有虚名的龙!”随后,他又射出了一道火焰。
盖温穿过正在冲锋的兽魔人,靠近一支沙塔人的大部队背后。这支部队装备着几乎像两河长弓一样巨大的怪异弓矢。在这支部队的正中央,有一个骑在马背上的人,他披着用中心穿孔的银色圆片连缀在一起做成的铠甲,并配以颈甲和护臂甲,头上戴着一顶令人生畏的头盔,护面甲敞开着。让盖温感到怪异的是,他对这个人似乎感到有些熟悉。
速度一定要快,盖温心想,光明啊,我最好不要给他导引的机会。
沙塔弓箭手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戒,但只有两个人在盖温经过身边时转过了目光。盖温从腰间抽出匕首,他必须将狄芒德拉下马,然后对这名弃光魔使的脸发动致命一击。这很像是懦夫的行为,却是现在最有效的攻击方式。只要把他拉下来,盖温就能……
突然间,狄芒德转过身,朝盖温所在的方向望过来。一秒钟之后,那个人伸出手,一根像小树枝般粗细的白色火焰射向了盖温。
狄芒德没有击中目标。盖温跳到一旁,躲开了火柱。附近的地面上全都出现了细密的裂纹,裂纹中只有无尽的黑暗。
盖温向前跃去,将匕首挥向狄芒德的马鞍。他的速度无与伦比,血匕首的戒指让他能够在狄芒德还处于困惑中时就已经发动攻击。
马鞍被割开,盖温的匕首猛地刺进那匹马的肋侧。战马发出一声嘶鸣,扬起前蹄,将狄芒德和马鞍一起甩下了马背。
盖温再次跃起,高举着染血的匕首。狄芒德的坐骑已经向前方窜出。沙塔弓箭手纷纷高声惊呼。盖温扑到狄芒德头顶,双手紧握着匕首。
弃光魔使的身子突然晃动了一下,被推到了一旁。强风吹起了地面上的灰烬,也裹住狄芒德,支撑他稳稳地站回到地上。随着一声金属的啸鸣,狄芒德抽出佩剑,同时伏低身子,释放出另一股风之力。盖温感觉到旋风在身边疾转,其中有几股气流差点抓住了他。但他的速度更快,他的戒指让他一次次躲过狄芒德的编织。
盖温向后退去,将匕首交到左手,右手也拔出了剑。
“看来是个刺客,”狄芒德说道,“路斯·瑟林总是说什么正面决斗的‘光荣’。”
“我不是转生真龙派来的。”
“那么,黑夜之影为什么会笼罩着你?这可不是这个纪元应有的东西。你是否知道,路斯·瑟林对你做的事情会让你的生命力不断流失?你已经死了,小家伙。”
“那么你可以和我一起到坟墓去。”盖温说道。
狄芒德站直身子,双手握剑,摆出一个盖温不熟悉的战斗姿势。盖温虽然有这些戒指,狄芒德似乎依然能洞晓盖温的行踪。不过狄芒德的反应的确还是慢了点。
一式风萍花。连续三次迅速的打击迫使狄芒德向后退去。几名沙塔人拿着剑冲了上来,但狄芒德举起戴着铁手套的手,示意他们退下。他没有向盖温露出笑容,这个人可能从来不曾笑过。他以流畅的动作对盖温使出一记类似三娑霹雳的斩击,盖温则还之以断山血牙突。
狄芒德的剑法异常高妙。虽然有戒指带来的优势,盖温仍然很难避开他的反击。他们两人在沙塔人的环伺下,在一小片空地中展开激烈的搏杀。远处的龙仍然在不断地把铁球射向高地,让这里的地面在爆炸声中不住地颤抖。现在能够喷火的龙只有那几头了,不过它们已经将火力完全集中在这个地方。
盖温哼了一声,涌身前跃,使出乱风斗枝,竭尽全力想要突破狄芒德的防御。他需要足够靠近这名弃光魔使,将剑刺入他的腋下,或者插进他那圆片鳞甲的缝隙中。
狄芒德用精巧的剑招逐一应对盖温的突击。盖温很快就开始大汗淋漓,他的速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快,他的反应如同一只四处迁跃的蜂鸟,但不管怎样努力,他依然无法对狄芒德造成有效的打击。
“你是谁,小家伙?”狄芒德将佩剑举在身侧,向后退步,“你很会用剑。”
“盖温·传坎。”
“那个小女王的哥哥,”狄芒德说,“你也应该知道我是谁。”
“一个杀人犯。”
“难道你们的真龙就不曾杀人?”狄芒德问,“容我再多说一句,你的妹妹为了保住王座,就没有杀过人吗?”
“这不一样。”
“每个人都这么说。”狄芒德回步向前。他的剑式舒展迅捷,如同流水。他的后背总是挺得笔直,全身却没有一处绷紧。他舒展的身姿如同一位舞者,他是手中那把长剑绝对的主人。盖温从没听说过狄芒德的剑法,但这个人的确是盖温见过的最强的剑士。
盖温用出骑墙猫舞,这一招的动作优美凌厉,足以和狄芒德的动作匹敌。随后他突然凝聚全身的力量,使出蛇信突刺,希望先前的一招能够引诱狄芒德露出空隙。
有什么东西狠狠撞上盖温,将他撞倒在地。他一翻身,蹲在地上。他的呼吸开始变得吃力。因为戒指的关系,他感觉不到疼痛,但他的一根肋骨很可能断了。
一块石头。盖温心想,他用至上力抓起一块石头,砸中了我。因为那些黑影的遮掩,狄芒德很难用编织击中盖温,但一块足够大的石头仍然有可能击中影子中的盖温。
“你在耍诈。”盖温冷笑着说。
“耍诈?”狄芒德问,“小剑手,这场战斗还有什么规则吗?我还记得,你刚刚是想躲在影子里,从背后给我一刀。”
盖温深吸一口气,又吐出去,稳定住肋侧的伤势。一颗被龙吐出的铁球落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猛烈地炸开。爆炸掀起了一些沙塔人,他们的尸体挡住了扑向盖温和狄芒德的冲击波。泥土如同雨点般落下,又好像是暴风中落在船板上的浪花。至少还有一头龙仍然在吼叫。
“你指控我是杀人犯,”狄芒德说,“我的确是。我也是你们的拯救者,不管你们是否愿意。”
“你是个疯子。”
“这可是你说错了,”狄芒德在他身边来回移动步伐,挥舞长剑,砍削着空气,“你追随的那个人,路斯·瑟林·特拉蒙,他才是疯子,他竟然以为他能战胜暗主。他没这个能耐。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所以你要让我们加入暗影?”
“是的,”狄芒德的眼睛如同两块寒冰,“如果我杀死了路斯·瑟林,我就有权利依照我的意志重新塑造这个世界。暗主对于规则毫不关心。保护这个世界唯一的办法就是摧毁它,然后才能让生存其中的人得到庇佑。难道这不正是你们的真龙所宣称要做到的事?”
“为什么你一直称他为真龙?”盖温将嘴里的血吐到一旁。那些戒指……它们在催促他发动攻击。他的肢体中充满了力量。战斗!杀戮!
“你只是在跟从我的道路。”狄芒德说。
“我没有!”
“说谎,”狄芒德说道,“或者你也许只是一个傻瓜。我知道,路斯·瑟林正在指挥这支军队。一开始我还不敢如此断定,但现在,我已经很清楚了。你的出现就是一个不容辩驳的证据。而且我还有一个更确凿无疑的证据,这个时代的任何一名将军都不曾掌握如此高超的指挥艺术,和我作战的是一位真正的战争大师。也许路斯·瑟林使用了面镜术,或者他也许是用至上力把指挥命令直接传达给那个叫考索恩的家伙。这没关系,我能看清事实。今天,我是在和路斯·瑟林玩骰子。
“我指挥军队的能力一直都比他强,我会在这里证明这一点。我很想让你把这一点亲口告诉他,但你活不了那么久了,小剑士。做好准备吧。”说完,狄芒德举起了剑。
盖温站起身,丢下匕首,改用双手握剑。狄芒德大步向他走来,他所用的步法是盖温从没见过的。凭借经验和超乎寻常的速度,盖温还能够与之一战。但狄芒德同样一次又一次地挡住了盖温的剑,让他的猛攻变得毫无意义。
这名弃光魔使并没有借机反攻,他几乎不再移动脚步,只是张开双腿,稳稳地立在原地,双手握剑,封挡着盖温的所有突刺和劈砍。羽翻飞、叶断烈风杀、饿虎吻。盖温咬紧了牙,从齿缝间发出怒吼。这些戒指的力量应该足够了,为什么还是不能杀死他?
盖温后退一步,闪过另一块飞向他的大石。石块从他身旁数寸的地方飞过。感谢光明,幸好我还有这些戒指。
“对于这个纪元的人来说,你算是有些能耐了。但你还是只能耍耍剑,小家伙。”
“我还能做什么?”
“让你自己成为剑。”狄芒德似乎很惊讶盖温竟然连这种事情都不明白。
盖温咆哮一声,再次攻向狄芒德。盖温的速度仍然比狄芒德更快。狄芒德继续保持守势,同时依然半步不退,只是将盖温的攻击逐一挡开。
狄芒德闭上眼睛。盖温微微一笑,用出黑矛突刺。他要结束这场战斗。
狄芒德的剑化成一片幻影。
有什么东西击中了盖温。他猛吸一口气,停住脚步,摇晃着跪倒在地,双眼盯着自己肚子上的那个窟窿。狄芒德的剑洞穿了他的护甲,然后他又以轻松的动作从盖温体内抽出了剑刃。
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任何感觉?
“如果你能活下去,见到路斯·瑟林,”狄芒德说道,“告诉他,我非常期待与他正面一战。用剑刃对剑刃。和上次相比,我已经厉害了不少。”
狄芒德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剑刃,将剑刃拖过指缝,揩去上面的鲜血,甩在地上。
然后,他收剑还鞘,摇了摇头,朝一头仍在咆哮的龙抛出一颗火球。
那头龙沉默了。狄芒德大步走过面对着莫拉河的陡坡边缘,他的沙塔卫兵仍然环绕在他周围。盖温软倒在地,在惊骇中看着自己的生命泼洒在被烧焦的草地上。他竭力想要用颤抖的手指挡住汩汩流出的鲜血。
最后,盖温终于让自己重新跪了起来。他的心在哭号,他需要回到艾雯身边去。他开始爬行。从伤口中流出的血渗进了土壤,通过被冷汗遮住的眼睛,他看到前方二十几步外有几匹战马,它们被系在一道拴马栏索上,正用嘴唇拨弄着脚边的黑色草丛。经过一段无比漫长的时间,或者其实只有几分钟,盖温终于爬上了距离他最近的战马背上,并解开了马缰。在半昏迷的状态下,他一只手抓住马鬃,凝聚起全部力量,用脚跟踢了马的肋骨。
“殿下,”曼德文对菲儿说,“我认识这两个人已经许多年了,他们并非没有污点。红手队里的人都算不上干净。但光明在上,他们绝不是暗黑之友!”
菲儿一言不发地吃着午餐,以她最大的耐心听着曼德文的谏言。她希望佩林能够在这里,这样她就能和他好好吵上一架了。她觉得自己仿佛就要因为巨大的压力而爆炸了。
他们已经靠近了萨坎鞑,靠近的程度令人感到不寒而栗。黑色的天空中翻滚着闪电。他们连续几天没见到过一个活物——无论是否危险。万宁和哈南也没有再现身。不过菲儿每天晚上都会安排双倍的岗哨看守圣号角。暗帝的爪牙绝不会这样就善罢甘休。
现在,圣号角就在她腰间的一只大袋子里。整支队伍都已经知道了他们真正的任务,每个人都为他们的责任感到骄傲,又对这样的一副重担而心存畏惧。至少,菲儿已经不必再辛苦地对他们保守秘密了。
“殿下,”曼德文一边说,一边跪坐下去,“万宁就在这附近的某个地方。他是一名极具天赋的斥候,是红手队中最优秀的侦察兵。如果他不想让我们看到,我们就不可能发现他。但我发誓,他一定在跟着我们。否则他还能去哪里?也许,如果我把他叫出来,请他说一说他的苦衷,我们就能解决这个问题。”
“我会考虑的,曼德文。”菲儿说道。
曼德文点了点头。这个独眼汉子是一名优秀的指挥官,但心思却像是一块方硬的砖头。简单的人总是认为其他人也一样简单。他肯定无法想象,万宁和哈南这样的人为了避免受到怀疑,会长时间地表现出忠心耿耿的样子,却又突然间做出如此可怕的事情。
至少现在,菲儿知道自己的忧虑不是空穴来风。那时,圣号角就在万宁的手中,而菲儿从万宁的眼里看到的是纯粹的恐惧。这足以证实她的怀疑。她没想到自己的队伍里会有两名暗黑之友,而且这两个人比她更聪明。不管怎样,他们低估了妖境的危险。如果他们没被那些熊一样的怪物盯上,结果又会怎样?菲儿不愿去想这种事。当然,那样的话,菲儿就只会在自己的帐篷里等着窃贼上门,而真正的窃贼早已带着那件至关重要的宝物逃得无影无踪了。
天空不断地沸腾。煞妖谷就在他们面前,俯瞰着一系列稍显矮小的山脉形成的萨坎鞑山谷。空气变得凛冽刺骨,几乎像严冬一样。他们和那座高山之间还有重重阻碍。但不管怎样,菲儿必须将圣号角带到光明阵营之中,这将决定最后战争的成败。她将手指放在身侧的袋子上,感受着那件宝物的金属质地。
不远处,奥佛尔跑过没有一点生命痕迹的灰石废地。他将匕首挂在腰间,仿佛那是一把佩剑。菲儿觉得自己也许不该将他带在身边。不过,像他这年纪的男孩在边境国都要开始学习传递消息和为战斗中的堡垒运送补给品了。他们要到十二岁才能正式加入战斗部队,或者得到一个真正的职位。但对他们的训练会在更早的时候就开始。
“殿下?”
菲儿的目光转向正朝她走过来的赛兰蒂和爱瑞拉。在万宁逃走后,菲儿就指派赛兰蒂作为她的斥候队长。这名肤色白皙的小个儿女子和其他刹菲儿相比,外表更不像是艾伊尔人。不过她机警干练的风格让她赢得所有刹菲儿的尊重。
“什么事?”
“这里还有别的队伍,殿下。”赛兰蒂低声说道。
“什么?”菲儿站起身,“什么样的队伍?”
“似乎是一支车队。”
“在废地?”菲儿问道,“带我去看。”
他们发现的不止是一支车队。菲儿能够从望远镜里看到一个村镇,因为距离太远,她只能依稀看到一些暗黑色的建筑物。它位于靠近萨坎鞑的山麓中。一个村子,光明啊!
菲儿向下移动望远镜,看到一支车队正驶过荒凉的原野,它的目标是和村子还有一段距离的一座货物仓库。
“他们也在做我们所做的事情。”菲儿悄声说道。
“什么事,殿下?”爱瑞拉趴在菲儿身边。曼德文在菲儿的另一边,正用自己的望远镜观察着那支车队。
“那里是一座物资转运站,”菲儿看着成堆的箱子和一捆捆箭支说道,“暗影生物无法使用神行术,但它们的补给队可以。它们在向南侵略时不需要携带箭支和替换武器。这些物品都被集中在这里,然后再被送往有需要的战场。”
就在菲儿说话的时候,一道耀眼的光线在那座辎重仓库附近出现,迅速展开成神行术通道,长长的一队满脸泥垢的人拖着脚步走入其中。他们的身上都背着沉重的袋子,跟在他们身后的还有几十个拖着小车的人。
“无论这些物资被运往哪里,”菲儿缓缓地说,“那一定就在战场附近。那些车子里装的是箭,不是食物。兽魔人的军粮从来都是战场上的尸体。”
“那么,如果我们能溜进那些通道……”曼德文说。
爱瑞拉哼了一声,仿佛曼德文说的是一个笑话。她又看了菲儿一眼,笑容从她的唇边消失了。“你们两人是认真的。”
“我们距离萨坎鞑还有很长一段路,”菲儿说,“而那个村子正挡在我们的路上。如果能通过那些通道,随后的路很可能会比进入山谷要容易得多。”
“那样我们就跑到敌人的背后去了!”
“我们已经在它们的背后了。”菲儿严肃地说道,“即使跑到通道的另一边,我们的处境也不会更差。”
爱瑞拉陷入了沉默。
“但这样做也有问题,”曼德文一边低声说着,一边转动着望远镜,“看看那些正从村子里跑向补给站的家伙吧。”
菲儿再次举起望远镜。“艾伊尔人?”她悄声说道,“光明啊!沙度人已经投向暗帝了吗?”
“即使是沙度狗也不会做这种事。”爱瑞拉向身边啐了一口。
那些新出现的艾伊尔人的确和菲儿熟悉的艾伊尔人有所不同,他们都戴着面纱,仿佛是立刻就要杀人的样子。但他们的面纱是红色的。菲儿很清楚,要从艾伊尔人眼前溜过去几乎是不可能的。她的队伍只是因为离那个村子还很远,才没被那些艾伊尔人发现。当然,那些人也绝不会想到这里会出现一支菲儿这样的队伍。
“回去,”菲儿一点一点从山丘上退下来,“我们需要做些计划。”
佩林醒了过来,觉得自己仿佛被扔进一座冬天的湖里。他猛吸一口气。
“躺下,你这个傻瓜。”简宁娜说着,伸手按住他的手臂。这位亚麻色头发的智者看起来就像佩林一样疲惫不堪。
佩林躺在一个柔软的地方。太柔软了。是一张很好的床,还有干净的床单。窗户外面,海浪轻柔地拍打着堤岸。一只海鸥正在鸣叫。佩林还能听到附近有一阵阵的呻吟声。
“我在哪里?”佩林问。
“在我的宫殿里。”贝丽兰答道。她正站在门口。佩林刚才没注意到她。梅茵之主戴着王冠,那顶冠冕的前额上方是一只飞翔的金鹰。她穿着镶黄边的猩红色长裙。这个房间华美异常,镜子、窗棂和床柱上都装饰着黄金和青铜雕刻。
“请允许我多说一句,”贝丽兰又说道,“这对我来说应该是一种有些熟悉的状况,艾巴亚大人。所以这次我预先做好了准备,以免您感到奇怪。”
预先做好了准备?佩林嗅了嗅空气。乌诺?他能嗅到那个人。贝丽兰向旁边点了点头,佩林转过视线,看到乌诺就坐在身边的一把椅子里。他的一只手臂正挂在胸前。
“乌诺!你怎么了?”佩林问道。
“该死的兽魔人撞上了我,”乌诺嘟囔道,“我在等着接受治疗。”
“受致命伤的人要先接受治疗。”简宁娜说道。她是智者中最擅长医疗异能的人,很显然,她认为和贝丽兰身边的两仪师在一起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佩林·艾巴亚,你刚被送来的时候,我们只能先保证你不会因为伤重而死,直到现在,我们才能治疗你身上不危及生命的伤口。”
“等等!”佩林挣扎着坐了起来。光明啊,他真是累坏了。“我在这里已经多久了?”
“十个小时。”贝丽兰说。
“十个小时!我必须走了。战斗……”
“很抱歉,就算没有你,战争也会继续下去。”贝丽兰说道。
佩林低吼了一声。他实在是累坏了。“沐瑞知道该如何消除疲劳感。你知道这种方法吗,简宁娜?”
“即使我知道,也不会对你这样做。”简宁娜说,“你需要睡眠,佩林·艾巴亚。你在最后战争中的行动已经结束了。”
佩林咬紧了牙,努力要站起来。
“如果你离开这张床,”简宁娜直视着他,“我就用风之力绑住你,把你在这里挂上几个小时。”
佩林的第一个直觉是将自己从这个地方移走。他开始在脑海中凝聚思维,随后才发现自己的愚蠢。他已经回到现实世界,这里不能仅凭意念移动自己的位置。他现在就像一个婴儿一样软弱无力。
他颓然倒在床上。
“振作起来,佩林,”贝丽兰走到床边,低声说道,“你差点就死了。你是怎么到战场上去的?如果哈兰·卢汉没发现你……”
佩林摇了摇头。他该如何向根本就不知道狼梦的人解释这一切?“现在的状况如何,贝丽兰?战场上形势怎么样了?我们的军队呢?”
贝丽兰咬住了嘴唇。
“我能从你身上嗅到你的实话,”佩林说,“你很担忧,很焦急。”他叹了口气,“我知道战线已经移动了。如果两河人也在梅丽罗平原,那我们的三支军队应该都退回到了那个地方。也许只有进入萨坎鞑的部队还在坚守。”
“我们不知道转生真龙那里的状况。”贝丽兰一边低声说着,一边缓步走到佩林床边的一只凳子前,坐了下去。靠近墙边的简宁娜抬起乌诺的手臂。当医疗编织进入乌诺体内时,他打了个哆嗦。
“兰德还在战斗。”佩林说。
“已经过去太多时间了。”贝丽兰说道。有一些事,贝丽兰并没有告诉他。有一些事被她故意绕了过去。佩林能从她身上嗅到。
“兰德还在战斗,”佩林重复着,“如果他失败了,我们也不可能在这里。”他向后靠去。倦意已经充满了他的骨髓。光明啊!他不能在人们死亡时躺在这里。“在暗帝牢狱的裂隙里,时间的流动是不同的。我曾经去过那里,亲眼见过那里的情况。虽然在这里已经过去许多天,但我打赌,兰德那里顶多只过去了一天,可能还不到一天。”
“这的确算是一件好事,我会把你的话告诉其他人。”
“贝丽兰,”佩林说,“我需要你为我做一件事。我让艾莱斯给我们的军队送去一个信息,但我不知道他是否送到了。古兰黛正在操纵我们统帅的心智。你能否帮我确认他是否把信息送到了?”
“信息送到了,”贝丽兰说道,“虽然有些太迟了,但信息送到了。你做得很好。睡吧,佩林。”她站起了身。
“贝丽兰?”佩林问道。
贝丽兰又向他转回身。
“菲儿。菲儿怎样了?”
焦虑的气息立刻在贝丽兰身上变得更加尖锐。不。
“她的车队被一个邪恶泡沫摧毁了,佩林。”贝丽兰轻声说道,“我很抱歉。”
“找到她的尸体了吗?”佩林支撑自己问道。
“没有。”
“那就是说,她还活着。”
“实际上……”
“她还活着。”佩林坚持说道。他必须相信这一点。如果他也……
“当然,希望还是存在的。”贝丽兰向乌诺走去。那名夏纳人正活动着自己被治愈的手臂。然后他朝佩林点了点头,就跟随贝丽兰离开了房间。简宁娜走到了盥洗架前。呻吟声依然连续不断地从走廊中飘进佩林的耳里。这个地方现在充满了草药和疼痛的气味。
光明啊,佩林心想,菲儿的车队里有圣号角,暗影已经得到那件宝物了吗?
还有高尔。他必须回去找高尔,他将那个人留在狼梦里守卫兰德的后背。如果佩林已经疲惫到这种程度,高尔也不可能坚持太久了。
佩林觉得自己能连续睡上几个星期。简宁娜又回到他的床边,摇了摇头:“你现在这样勉强睁着眼睛没有一点好处,佩林·艾巴亚。”
“我还有太多事情要做,简宁娜。求求你,我需要回到战场上去……”
“你只能留在这里,佩林·艾巴亚。以你现在的状态是做不了任何事的。就算你再心急,也不可能再赢得任何节义了。如果把你带到这里来的那个铁匠知道我让你勉强回到战场上,死在那里,我相信他一定会捆住我的脚踝,把我吊在窗户外面。”她犹豫了一下,“虽然只见过那个人一次……不过我想他大概真能做到这一点。”
“卢汉师傅。”佩林依稀回忆起他在晕倒前发生的事情,“他也在那里?是他找到了我?”
“他救了你的命。”简宁娜说,“那个人将你扛在背上,跑去找两仪师,用神行术把你送到这里。如果再晚几秒钟,也许你就死了。要扛起一个像你这么壮实的人跑过来,一般人肯定做不到。”
“我的确需要睡一下,”佩林感觉自己的眼皮愈来愈沉,“我需要……我需要……”
“我相信你需要睡一下。”简宁娜说。
佩林闭上了眼睛,这样至少能让简宁娜相信他服从了她的命令,然后,等到简宁娜离开,他就可以站起来了。
“相信你可以好好睡一觉。”不知为什么,简宁娜的声音变得轻柔起来。
睡觉,佩林心想,我正在睡去……他又一次见到三条路出现在自己面前。这一次,一条通往普通的睡眠,另一条通向狼梦。他入睡时经常会走上后者这条路。
在它们之间又出现了第三条路,那是以肉体进入狼梦的路。
他迫不及待想要走上那条路。但在这一刻,他只选择了普通的睡眠,因为他明白,如果不走上这条路,他的肉体就会死亡。
安德罗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双眼盯着天空。他们已经从高地顶端逃了下来,跑到一个远离战场的地方。
那种攻击……实在是太强大了。
那到底是什么人?他问佩维拉。
不是泰姆,佩维拉一边回答,一边站起身,掸扫着裙摆上的灰土。我认为那是狄芒德。
我把我们带到了一个离他很远的地方。
他大概也不敢离开他的军队,否则我们的导引者就会让他知道什么是伤亡惨重了。
安德罗坐起来,呻吟了一声。你知道吗,佩维拉,作为一名两仪师,你真是不一般的快人快语。
安德罗惊讶地发现佩维拉的心中涌出一股笑意。不管你自己怎样以为,你并不了解两仪师。她走到埃马林身边,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
安德罗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充满了秋日残败的意味。落叶、死水……这个秋天来得太早了。他们所在的山丘正俯瞰一座山谷,无论这个世界怎么变化,还是有一些农夫在耕耘山谷中大片的方形田地。
但田地中什么都没有。
不远处,瑟德琳也从地上爬了起来。“刚才那场战斗实在是太疯狂了。”她的脸变得通红。
安德罗能感觉到佩维拉的不以为然。这女孩不该如此莽撞地暴露自己的情绪,她还没学会两仪师的自我控制。
她不是正式两仪师,感觉到安德罗的想法,佩维拉这样对他说。不管玉座怎样宣布,瑟德琳还没有通过测试。
瑟德琳似乎也知道佩维拉的想法,她们两人之间一直保持着距离。佩维拉治疗了埃马林,埃马林始终没有因为自己的伤痛而哼过一声。瑟德琳治好了乔奈瑟手臂上的一道割伤,她亲切温婉的态度似乎让乔奈瑟很困惑。
用不了多久,她就会约缚他了,佩维拉对安德罗说。有没有注意到?她那时毫不犹豫地把导引的机会让给别人,然后就一直跟在乔奈瑟身边。从黑塔到这里,我们都没能甩掉她。
如果他也同时约缚她呢?安德罗问。
那么我们就能知道,我们两人的关系是不是独一无二的。佩维拉犹豫了一下,我们遭遇的状况可能是以前从不曾发生过的。
安德罗看着佩维拉的眼睛,他知道,佩维拉所指的是他们刚刚连结在一起的时候发生的事情。那时她打开了一个神行术通道,而主导连接的是安德罗,所以应该是安德罗做这件事。
我们需要再试一次。安德罗对她说。
等一下,佩维拉说道,她正在对埃马林进行分析,确定治疗效果。
“我已经没事了,两仪师佩维拉,”埃马林像以往一样谦恭有礼,“请容我多说一句,您似乎也需要得到治疗。”
佩维拉低下头,看到手臂上被烧焦的衣服。她仍然不敢让男人为她进行治疗。但这种胆怯也让她对自己很是恼火。
“谢谢。”佩维拉用有些僵硬的语气说道,然后让埃马林的手接触到她的手臂,并开始导引。
安德罗取下挂在腰带上的小锡杯,漫不经心地举起一只手,手指向下,指尖聚拢。当他的五个指尖分开时,一个小神行术通道出现在指尖中央,清水从里面流出,注入到杯子里。
佩维拉坐到他身边,接过他递过来的杯子,喝了一口水,叹息道:“这简直就像山中的清泉一样甘洌可口。”
“这就是山泉水。”安德罗说。
“这倒让我想起,我一直都有一个疑问,你到底是怎样做到这种事的?”
“做到这个?”安德罗说,“这只是一个小通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安德罗。你也只是刚刚才到这里,应该不可能这么快就如此了解这个地方,让你能打开通向数百里外的一眼山泉的通道。”
安德罗有些茫然地看着佩维拉,仿佛佩维拉讲了一个令人惊讶的新闻。“我不知道。也许这和我的天赋有关。”
“我明白了,”佩维拉沉默了片刻,“顺便问一句,你的剑怎么了吗?”
安德罗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肋侧,那里只是空悬着一支剑鞘。当闪电落在他们身边时,他把剑丢掉了,在逃走时也没想到要把剑拾起来。他呻吟了一声:“加尔芬如果知道这件事,一定会派我到军需官那里去磨几个星期的大麦。”
“一把剑没那么重要,”佩维拉说,“你有更强大的武器。”
“这是原则问题。”安德罗说,“佩戴一口剑会提醒我现在的身份。就好像当我看到一张网的时候,就会想起在梅茵捕鱼;喝到泉水的时候,就会想到简·法斯崔德。这都是小事情,但小事情也很重要。我需要再次成为一名军人。我们必须找到泰姆。佩维拉,那些封印……”
“以我们现在的方法,是不可能找到他的。你同意吗?”
安德罗叹了口气,点点头。
“很好,”佩维拉说道,“我不喜欢成为敌人的目标。”
“那我们该怎么做?”
“我们要谨慎地制定计划,而不是盲目地挥舞刀剑。”
她也许是故意这样说的。“那么……佩维拉,我们刚才到底是做了什么?你使用了我的天赋。”
“我们应该研究一下这个问题,”佩维拉又喝了一口水,“如果这是一杯茶就好了。”
安德罗挑了挑眉。他拿回杯子,在两根手指之间打开了一个通道,让一点干茶叶落进杯子里,然后用一根火之力丝线将杯中的水煮沸,又通过另一个通道向杯子里倒了一点蜂蜜。
“我在黑塔的工作间里还有一点存货,”他一边说,一边将杯子递还给佩维拉,“看样子没人动过它们。”
佩维拉饮了一口茶,露出温暖的微笑:“安德罗,你真是个奇妙的人。”
安德罗微微一笑。光明啊!他已经多久没有对女人有过这样的感觉了?爱情是只属于年轻的傻瓜们的,不是吗?
当然,年轻的傻瓜们永远也不会明白什么是爱情,他们想要的只是漂亮的脸蛋。岁月早已教会安德罗,一张漂亮的脸蛋完全无法和佩维拉流露的这种女性的坚韧相比。自控能力,稳定的情绪,坚定的意志,这些都是经过岁月历练的、最优秀的女人才会拥有的。
这也和皮革一样。新皮革都很漂亮,但只有被用过很久的皮革才会是真正的好皮革,比如经过多年精心使用的皮带。没有人能知道一条新皮带是否可靠,但如果它在你身边度过几个季节,你就会知道它的质量了。
“你的想法让我很费解,”佩维拉说,“你是在……把我和一条旧皮带相比?”
安德罗脸红了。
“我相信这是皮匠的习惯。”佩维拉又饮了一口茶。
“嗯,你一直在拿我比照……那是什么?几只小雕像?”
佩维拉微微一笑:“那是我的家人。”
他们都被暗黑之友杀害了:“我很难过。”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安德罗。”但安德罗知道,佩维拉依旧对此感到愤怒。
“光明啊,”他说道,“我一直都忘了,你实际上要比大部分的树还要老。”
“嗯……”佩维拉说,“我先是一条皮带,现在又变得比树还要老。我相信,尽管你一生中曾经从事过几十种工作,但你从没学会如何与一位女士对话?”
安德罗耸耸肩。当他年轻时,他也许会因为一位女士这样评价他而羞窘地抬不起头来。但他早就知道,自己很难避免这样的评价。而如果他有意要在这方面进行弥补,结果只可能变得更糟。奇怪的是,他的反应让佩维拉感到愉快。女人总喜欢看男人不知所措的样子,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
但佩维拉在无意中瞥了一眼天空后,笑意立刻就消失了。安德罗突然想起下方荒凉的田地,那些枯死的树木,不绝于耳的隆隆雷声。现在不是欢笑的时刻,不是恋爱的时刻。但不知为什么,安德罗发现正因为如此,他更加难以割舍这两样东西。
“我们应该尽快采取行动,”安德罗说,“你的计划是什么?”
“泰姆的身边总是会围绕着他的爪牙,如果我们继续像以前那样发动攻击,不等我们找到他,就会被割成碎片。我们需要在敌人无法察觉的情况下接近他。”
“那我们该怎么做?”
“要看情况决定。如果情况允许,你能变得多疯?”
萨坎鞑山谷变成了一个充满硝烟、杀戮和死亡的地方。
鲁拉克大步走在这片战场上,身边跟随着图拉斯克和贝奥德。他们和鲁拉克一样,也属于红盾众,所以他们是兄弟。虽然在这场战争以前,他们从没见过面,但暗影生物和叛徒的鲜血已经在他们之间结成了牢固的纽带。
闪电划过天空,落在他们身旁。鲁拉克的脚踩碎了被闪电熔化成玻璃的沙砾。他伏低身子,越过一座兽魔人的尸堆。图拉斯克和贝奥德紧随身边。风暴终于进入了山谷,暴虐的狂风攻击着山谷中的每一个角落,气流随时都会把他的面纱吹走。
现在他很难看清周围的环境。雾气已经被吹散了,但天空变得如同墨染。风暴扬起大片尘土和烟雾。许多人聚集成群,努力坚持着继续战斗。
光明阵营在这里已经没有真正的战线了。今天早些时候,魔达奥组成的军队在兽魔人的连续猛攻后再次发动攻击,终于打破了山口的防御。提尔人和真龙信众都撤退到山谷内部。现在,他们大多在山脚下作战。
幸运的是,攻进来的兽魔人并不具备压倒性的多数。它们在峡谷和山口的攻坚战中损失惨重。看起来,兽魔人和人类防御部队的人数大致相当。
在鲁拉克眼中,那些戴红面纱的无耻之辈才是更大的威胁,他们正像艾伊尔人一样,在山谷各处巡行。鲁拉克就是在这片被烟雾尘土遮蔽了视线的杀戮场中进行狩猎。他偶尔会跑过成群的兽魔人,不过大部分兽魔人都在隐妖的催赶下,正在攻击提尔人和阿拉多曼人的部队。
鲁拉克向他的兄弟们摆摆手,带着他们沿山谷的一侧在暴风中移动。光明在上,希望湿地人的防御部队和导引者们能够守住通向末日山脉的道路,保护正在与刺目者作战的卡亚肯。
兰德·亚瑟需要尽快完成他的战斗。鲁拉克怀疑他们已经无法在这座山谷中据守太久了。
他和他的兄弟们经过一群正在与戴红面纱的叛徒们进行枪矛之舞的艾伊尔人。虽然许多红面纱都能导引,不过这队人里却好像没有导引者。三名红盾众立刻掣出短矛,加入这场舞蹈之中。
这些红面纱相当骁勇。图拉斯克在这场战斗中从梦中醒转了,但他在倒下时也杀死了一名红面纱。最终,残存的红面纱逃掉了。鲁拉克用角弓又杀死了一个。贝奥德也同样射中了一个。在与真正的艾伊尔作战时,他们不会从背后射杀对手,但这些怪物要比暗影生物更加恶劣。
最初与那一队红面纱作战的艾伊尔还有三个人,他们点头向鲁拉克致谢,然后跟随鲁拉克向末日深渊跑去。鲁拉克要查看一下那里的防御状况。
感谢光明,人类的军队还坚守在那里。那些队伍中有许多人是刚加入到真龙旗下的真龙信众。实际上,他们大多只是一些普通人,顶多还有一些两仪师、艾伊尔人和几名殉道使。被他们紧握在手中的,往往只有多年不曾使用的剑,或者是用农具改造而成的长杆武器。
但他们仍然在拼命抵挡着兽魔人,就如同被逼到绝境的狼。鲁拉克摇了摇头。如果二十年前,毁树者能够如此英勇地战斗,也许雷芒就不会丢掉他的王位了。
一道闪电从空中落下,杀死了数名真龙信众。鲁拉克眨眨眼,除去强光在视野中造成的黑色余光,然后转动目光,在强风中仔细搜索。在那里。
他示意自己的兄弟们留在原地,然后俯身前行,一边从地面上抓起一把灰烬般的灰色尘土,抹在衣服和脸上。就在他这样做的时候,强风还在不断地将那些尘土从他的指缝间扯走。
他匍匐到地面上,用牙齿咬住一把匕首。他的猎物正站在一座小山丘的顶端,全神贯注地观察着眼前的战场。那是一个红面纱,而现在他已经放下面纱了,鲁拉克甚至能看到他嘴角上挂着的狞笑。这个怪物并没有将牙齿磨成尖锥。将牙齿磨尖的红面纱全都能够导引。但也有一些红面纱的导引者没有磨尖牙齿,鲁拉克不明白这样做代表什么。
这个人无疑是一名导引者,他正将火之力向枪矛般掷向附近正在战斗的提尔人。鲁拉克缓缓向前爬行,潜入到岩石地面的一处坑洼之中。
他不得不看着那个红面纱杀死一批又一批岩之守卫者,听着火焰烧灼空气的滋滋声。但他没有加快自己的速度,只是继续以慢到难以察觉的程度缓缓向前爬行。那名红面纱则仍旧将双手背在身后,继续编织至上力,向周围散播着死亡。
那名红面纱没有发现他。虽然这些人的战斗方式很像艾伊尔,但他们又和艾伊尔有着诸多不同。他们的步伐不像艾伊尔那样轻巧无声,而且也不像艾伊尔那样能够娴熟运用弓箭和短矛。比如鲁拉克面前的这个人……鲁拉克怀疑他根本就不会潜行,不懂得偷袭,更不知道该如何在荒野中猎杀一头鹿。当然,他们能导引,为什么还要费力气去掌握这些技能?
那个人没有注意到鲁拉克转过他脚边的一具兽魔人的尸体。鲁拉克猛地跃起身,割断了那个人的脚筋。红面纱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没等他再进行导引,鲁拉克的匕首已经划开他的喉咙。随后,鲁拉克又躲回两具尸体中间。
两头兽魔人跑过来查看情况。鲁拉克杀死了第一头兽魔人,又在第二头兽魔人转身时一刀捅倒了它。它们甚至没机会看见他。第二头兽魔人倒下时,鲁拉克又融入到了周围的环境之中。
再没有暗影生物过来查看了。鲁拉克开始向他的伙伴那里撤退过去。就在他站起身,弯下腰开始奔跑时,他看见一小群狼扑倒了两头兽魔人。那些狼转向他。它们全都直立着耳朵,牙缝里鲜血淋漓。不过它们没有理会鲁拉克,而是无声地冲进风暴里,去寻找新的猎物了。
狼群,它们随这场无雨的风暴而来,现在正与人类并肩对抗暗影。鲁拉克对于整体战局并不很了解。他能看到远处达林王的一些部队还能维持住阵型,十字弩手布置在真龙信众旁边。不久前,鲁拉克看到他们几乎已经用光了箭矢,负责物资运送的那种喷着蒸汽的奇怪车辆都已经被摧毁了。两仪师和殉道使还在导引至上力,抵抗暗影的攻击,但他们的力量显然已经比先前弱了许多。
现在艾伊尔人发挥出他们最大的能力:杀戮。只要那些军队能够守住兰德·亚瑟走上末日深渊的这条道路,也许艾伊尔人就能完成其余的任务。也许……
有什么东西击中了鲁拉克。鲁拉克猛吸了一口冷气,跪倒下去。他抬起头,看到一个异常美丽的女人从风暴中走出来,专注地审视着他。这个女人有一双美妙的眼睛,但这双眼睛却仿佛在彼此对抗。在看到她以前,鲁拉克从没意识到普通人的眼睛会呈现出多么完美的平衡与协调。而这双眼睛却让他想要呕吐。女人总是会有很多头发,但她的头发很稀薄,却更加动人。
她来到鲁拉克面前,看起来是如此令人惊艳,震慑心魄。她跪在地上,抬起鲁拉克的下巴,她的指尖就像云朵一样绵软。
“是的,你会的,”她说道,“来吧,我的宠物,加入他们之中吧。”
她朝身后跟随她的一群人指了一下,那是数名智者,两名两仪师,一名持枪矛者。鲁拉克发出一声低吼。这个持枪矛者也要和他争夺宠爱吗?如果是这样,他会杀了这个持枪矛者。他会……
鲁拉克的女主人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莫瑞笛以为这张脸会是一种惩罚。你不会在乎我有怎样一张脸,对不对,我的宠物?”她的声音变得更加轻柔,同时也变得更加严厉,“当我赢得一切的时候,再没有人会质疑我的容貌。莫瑞笛也会衷心赞扬我的美丽。他只能看到我想让他看到的。就像你一样,宠物,就像你一样。”
她拍了拍鲁拉克。鲁拉克和其他人一样,跟随在她身后,走过山谷,丢下了那些被他称为“兄弟”的人。
兰德向前迈出一步,光之丝线在他前方形成了一条道路。他的脚落在一块明亮、洁净的铺路石上。他从虚空中走进了一片辉煌。
这条大道足以让六辆马车并排驶过,但现在这条路上没有车辆,只有行人。生气勃勃的人们穿着各色服装,交谈着,呼喊着,语气中满是期待。空间中充满了声音,这是代表着生命的声音。
兰德转过身,看着出现在自己四周的建筑物,高度超乎寻常的房屋坐落在大路两旁,门前两侧排列着装饰性的圆柱。因为实在太高了,它们甚至给人一种细长的感觉。在它们后面,带有穹顶的恢宏建筑更是直插天际。兰德从没见过这样的城市,不过这些工艺精美的建筑物一定出自于巨森灵之手。
但建造它们的应该不只是巨森灵。不远处,工人们正在修复一片在风暴中遭到破坏的石墙。手指粗大的巨森灵与人类一同工作。巨森灵来到两河,为兰德的牺牲表示感谢。他们本打算在这里建造一座纪念碑,但城市的领袖们明智地要求他们帮助人类建造城市。
多年以后,巨森灵和两河人建立了亲密无间的合作关系。到今天,全世界都在欢迎两河工匠。兰德走在这条大路上,身边是来自各个国家的旅人。阿拉多曼人穿着色彩丰富、质地轻薄的衣服;提尔人穿着宽松的衣服和袖子上装饰条纹的衬衫——现在提尔平民和贵族之间的差距正在日渐消失;霄辰人穿着极具异域风情的丝绸衣服;边境国人依旧散发着高尚质朴的气质。这里甚至还能看到一些沙塔人。
世界各地的人都来到了伊蒙村。现在这座城市已经和“村庄”的概念没什么关系了,但仍然能看到一些往日的痕迹。这里有许多地方很像其他那些伟大的城市,比如凯姆林和提尔,却又比它们拥有更多的林木和开阔的绿地。在两河,工匠都会受到人们的尊敬。他们的技艺也是世界上最为精湛的。两河人组建了一支精英部队以保卫这座城市。他们装备着被称为“步枪”的新型发火武器。向两河人提供这种武器的是正在沙塔负责维持和平工作的艾伊尔人。现在那里是世界上已知唯一还有战争的地方。当然,这个世界并不平静。莫兰迪和提尔在五年前发生的争执,差点让这片大陆在最后战争结束后的一个世纪爆发第一场真正的战争。
兰德走过拥挤但并不混乱的人群,脸上带着微笑。他在倾听人们声音中的喜悦,并为此而感到骄傲。在莫兰迪发生的“事件”在第四纪元的人们眼中相当骇人听闻,但其实那真的算不上是什么大事。一名心怀不满的贵族向艾伊尔巡逻队开火。三个人受伤,没有人死亡。而这已经是许多年以来,除沙塔战争之外最严重的“暴力”事件了。
天空中,阳光透过一层薄云播撒下来,把兰德脚下的道路照得清晰明亮。兰德终于到达了城市广场。这曾经是伊蒙村的草原。有谁能想到,采石大道现在竟然宽阔得能让一支军队行进?他绕过中心广场的巨大喷泉,一座纪念最后战争中牺牲战士的纪念碑矗立在这里。它是由巨森灵筑就的。
他在喷泉中心的雕塑群像中看到了熟悉的面孔,不由得转过了身。
还不是最后,他想道,这还不是真的。他是用可能的丝线编织出的这个现实,它依然只是真实世界的一个镜像,一切还没有确定。
自从进入他自己设计的这个世界,兰德的信心第一次发生了动摇。他知道,这个世界还没有输掉最后战争,但人们正在死亡。他真的打算阻止一切死亡,一切痛苦吗?
这应该是我的战斗,他心想。他们不该死。难道这样的牺牲还不够吗?
对此,他已经问了一遍又一遍。
世界开始颤抖,他脚下平整的石板发出细微的嗡嗡声。建筑物不断晃动、摇摆。人们站在原地,都不再有任何动作。声音逐渐平息下去。在路边的一条小街上,兰德看见黑暗蓦然出现,最初只有针孔大小,但正在急剧扩张,将附近的一切都吞入其中。没过多久,它就变得有如街道旁的那些房舍一样大,并且还在缓慢地变大。
你的梦很弱小,吾敌。
兰德强化了自己的意志,抖动停止了。僵立在原地的人们重新开始行走,令人感到安慰的话语声再次响起。和风吹过街道,扬起了代表节日庆典的旗帜。
“我会让这一切成为最终的结果,”兰德对那团黑暗说,“这一切都是你的失败。快乐、成长、爱……”
这些人现在都是我的。我会带走他们。
“你是黑暗,”兰德高声说道,“黑暗无法阻挡光明。只有当光明失落,逃走的时候,黑暗才会存在。我不会迷失,更不会逃走。只要我挡在你面前,你就不可能得胜,撒丹。”
那就让我们看看。
兰德转过头,不再去看那团黑暗。他继续绕过喷泉,在方形广场的另一边,一道壮丽的白色台阶一直通向一座建造工艺精美绝伦的四层建筑。这座建筑的墙壁布满了浮雕,有着闪闪发光的黄铜顶盖,四面悬挂着许多旗帜。一百年,一百年的繁荣昌盛,一百年的和平安宁。
站在台阶顶端那位女士有着兰德所熟悉的面容,她肯定有一些沙戴亚血统,但那种黑色鬈发肯定是属于两河人的。爱多拉女士,佩林的孙女和伊蒙村的村长。兰德走上台阶。爱多拉女士正在为今天的庆典进行演讲。没有人注意到兰德。他不让人们注意到他。他就像是一个灰人,从正在宣布庆典开始的村长身边走过,走进了那幢建筑。
虽然外观恢宏华美,但这并不是政府所在。它远比政府更加重要。
这是一座学校。
在兰德右手边,高大的走廊墙壁上悬挂着堪与任何一座宫殿相媲美的绘画和装饰。那些大幅画面所描绘的是伟大的导师和历史中的走唱人,从安莱到汤姆·梅里林。兰德走在这条走廊中,向一个个房间中望进去。任何人都可以来到这里,获取知识,无论是最贫穷的农夫,还是村长的孩子。这座建筑足以容纳所有想要学习的人。
你的天堂是有瑕疵的,吾敌。
黑暗悬浮在兰德右侧的一面镜子里,那面镜子反映的不是这条走廊,而是他的存在。
你以为你能扫除苦难?即使你赢了,苦难仍将存在。在那些完美的街道上,人们还是会在夜晚彼此杀戮。无论你的奴仆们多么努力,仍然将有孩子挨饿。富人剥削穷人,陷于堕落。只不过他们现在做得更隐蔽了。
“世界会变得更好,”兰德悄声说道,“这样就够了。”
这远远不够,永远都不会够。你的梦有瑕疵。你的梦是个谎言。在你所知道的这个世界里,我才是唯一诚实的。
暗帝对他发动了攻击。
攻势如同风暴一般袭来,恐怖的烈风要将兰德的皮肉从他的骨骼上剥离。兰德迎风屹立,目视空无,将双臂背在身后。攻击撕裂了他构建的世界——美丽的城市、欢笑的人群,一切关于学习与和平的丰硕。暗帝将这些一口吞下。又一次,这些还原成为一种可能。
希维纳握持着至上力,感觉到它流入体内,点亮了世界。在她握住阴极力的时候,她总是觉得自己能看到一切。这是一种极为美妙的感觉。不过她知道,这只是一种感觉,并非真实。阴极力只是一种力量,而这种力量的诱惑让许多女人做出了鲁莽的事情。蓝宗里面就存在许多这样的人。
希维纳在马背上编织出火焰,用它扫平周围的沙塔士兵。她对自己的骟马刺针进行过严格的训练,这匹马绝不会因为导引而大惊小怪。
“弓箭手后撤!”库班在她身后喊道,“重步兵连队前进!快,快!”手持武器的士兵迈着整齐的步伐从希维纳身边经过,去攻击山坡上陷入混乱的沙塔人。这些士兵装备着斧头和钉头锤。长矛应该更适合眼前的战斗,但他们没有足够的长矛装备这些步兵。
希维纳又编织出一团火焰,将它投入敌人的队列。然后,她将注意力转移到山坡高处的沙塔弓箭手身上。
艾雯的部队绕过沼泽后,就分成了两支攻击部队。两仪师和白塔步兵在一起,从西侧攻击高地上的沙塔人。现在,野火已经熄灭,大部分兽魔人都离开了高地,开始对高地下方的战场展开进攻。
艾雯军队的另外一半以骑兵为主,他们进入沼泽旁边的那条直通浅滩的走廊地带。当兽魔人从山坡上冲下来,进攻守卫浅滩的伊兰军时,白塔骑兵将从兽魔人的背后攻击它们。
白塔军第一部队的主要任务是攻上高地西侧的斜坡。希维纳开始用精细的编织制造出一系列闪电,用它们来轰击从高地上向下突击的沙塔人。
“一旦步兵攻上山坡,”库班在艾雯身边说道,“我们就需要两仪师……吾母?”库班的声音突然提高了。
希维纳心中一惊,急忙在马背上转回身,望向艾雯。玉座没有导引。她的面色变得无比苍白,全身战栗不止。她受到至上力的攻击了?但希维纳完全看不出来。
山坡顶端出现了另一群人,沙塔步兵立刻为他们让出了位置。那些人开始导引,闪电落在白塔军的头顶上,周围的空气随着猛烈的爆炸而颤抖,一道道白光在人们的视野中留下无数黑色的灼痕。
“吾母!”希维纳用膝盖一顶刺针,来到艾雯身边。狄芒德一定是在攻击她。希维纳伸手按在艾雯掌中的超法器上,用这股额外的力量编织出神行术通道,跟随在艾雯身后的那名霄辰女人牵住玉座的马缰,拉着那匹马经过通道,到达了安全的地方。希维纳在走进通道时还不忘回头喊道:“挡住那些沙塔人!狠狠打击那些会导引的男人。让狄芒德知道,攻击玉座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不。”艾雯虚弱地在马鞍上晃了晃身子。她们的坐骑这时走进了一座大帐篷。希维纳很想将艾雯送到更远离战场的地方,但她对那片高地以及周围地区还不够了解,无法编织出更远程的神行术。“不,不是那样……”
“到底出了什么事?”希维纳在艾雯身边勒住缰绳,关闭了通道,“吾母?”
“是盖温,”艾雯的脸上依旧没有一点血色,全身还在微微颤抖,“他受了伤,很重的伤。他快死了,希维纳。”
哦,光明啊,希维纳心想,该死的护法!她从看到那个蠢男孩开始,就在担心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他在哪里?”希维纳问。
“在高地上。我要去找他,我会用神行术直接找到他……”
“光明啊,吾母,”希维纳说,“您知不知道这有多么危险?请您留在这里。我会去找他。”
“你感觉不到他。”
“把他的约缚转移给我。”
艾雯僵在原地。
“您很清楚,这是最正确的选择。”希维纳说,“如果他死了,您也将因此而垮掉。把他的约缚给我,万一他死了,这样就能保护您。”
艾雯猛吸了一口冷气。希维纳怎敢说这种话?但,她是红宗。红宗从来不在意护法。希维纳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艾雯说,“不,这种事我想也不会想。而且,如果他死了,我所做的也不过是把痛苦转嫁给了你。”
“我不是玉座。”
“不,即使他死了,我也能活下来,并继续战斗。你说得没错,用神行术突然出现在他身边是一种愚蠢的选择。我也不会让你这样做。他正在高地上。我们会依照军令攻打上去,并以这种方式找到他。这是最好的选择。”
希维纳犹豫了一下,才点点头。现在只能这样了。他们一同回到了高地西侧。但希维纳无法平息心中焦灼的火焰。愚蠢的男人!如果他死了,艾雯将很难继续战斗下去。
要阻止玉座,暗影并不需要杀死她,而只需要杀掉一个白痴男孩。
“那些沙塔人在干什么?”伊兰轻声问道。
柏姬泰稳住坐骑,从伊兰手中接过望远镜,朝干涸河床对面的高地山坡上望过去。在那里,数量众多的沙塔部队正在聚集。她哼了一声:“他们也许正等着兽魔人耗尽我们的箭。”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伊兰一边说,一边拿回望远镜。她正握持着至上力,但并没有进行编织。她的军队已经在莫拉河边上战斗了两个小时。兽魔人从河床的上游和下游方向同时冲杀过来,但伊兰的部队没有让它们踏上夏纳国土一步。沼泽阻止了敌人绕到伊兰的左翼。她的右翼则更容易受到攻击,需要严加守卫。如果全部兽魔人都向河边推进,伊兰的状况就会变得极为险恶,但艾雯的骑兵正在从背后打击它们,这为伊兰减轻了很大的压力。
士兵们正在用长矛抵挡冲过来的兽魔人,河道中仅存的一股细流已经完全变成了深红色。伊兰一动不动地坐在马鞍里,观察着战场,也让自己的士兵看到自己。安多最优秀的子民们正在流血、牺牲,竭尽全力抵抗兽魔人。沙塔军队似乎随时会从高地上冲下来,但伊兰不相信他们很快就会发动攻击。正在高地西侧发动进攻的白塔军会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麦特从背后攻打高地的手段实在是太天才了。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都想过些什么了,”柏姬泰也压低声音说道,“完全不知道。真的是不知道了。”
伊兰皱了皱眉。她本以为她们刚才的对话已经结束了。柏姬泰在说些什么?“你的记忆怎么了?”
“现在我还能记得的第一件事就是醒来时看见了你和奈妮薇,”柏姬泰的声音依旧很轻,“我能记得我们在梦的世界里的谈话。但我已经记不起那个地方了。我的记忆不断从我的脑海里流走,就像水流出我的指缝。”
“哦,柏姬泰……”
伊兰的护法耸耸肩:“我又不可能思念我不记得的东西。”她声音中的痛苦却和她的用辞很不协调。
“你还记得加达吗?”
柏姬泰摇摇头。“不记得了。我觉得我应该知道这个名字,但我并不知道,”然后,她咯咯一笑,“就像我说的那样,我不知道我失去了什么,所以,这没什么。”
“你在撒谎吗?”
“该死的,我当然是在撒谎。我觉得自己心里就像是有个洞,伊兰。一个深深的、无法弥补的洞。我的生命和回忆都在从那个洞中流走。”她将目光转向了一旁。
“柏姬泰……我很抱歉。”
柏姬泰将坐骑转向一旁。很显然,她不想继续讨论这件事了。她的痛苦已经像针一样刺痛了伊兰的心。
失去这么多,到底是什么感觉?柏姬泰在这一世没有孩子和父母。她的一生、她的全部回忆几乎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伊兰想要跟上她,但她的卫兵们这时向旁边退开,让身披铠甲,外穿战袍和圣光之子最高领袖指挥官斗篷的加拉德走进来。
伊兰抿紧了嘴唇:“加拉德。”
“妹妹,”加拉德说,“我相信无论谁对你说,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是多么不适合出现在战场上,也不会有任何效果。”
“如果我们输了这场战争,加拉德,我的孩子生下来就会成为暗帝的俘虏。当然,那时他们也许根本不可能来到这个世界上。我相信,我值得冒这个险。”
“我只希望你不会亲手拿起剑来。”加拉德将手掌遮在眉毛上,眺望整片战场。伊兰明白,加拉德是在暗示他已经允许她亲自率领部队了。
一道道闪电从高地上落下,击中伊兰部队后方最后一批还在喷火的龙。这力量太强大了!现在狄芒德的力量甚至能够让兰德也相形见绌。如果他用这种力量来攻击我的部队……
“为什么考索恩要让我到这里来?”加拉德低声问,“他还要我带上十二个最优秀的战士……”
“你不是在让我猜麦特·考索恩的心思吧?”伊兰问,“我相信,麦特需要的只是我们放手让他指挥一切。”
加拉德摇了摇头。伊兰能看到他的一小队人马就聚集在他身后,他们手中的骑枪都指向正在艾拉非一侧河岸上朝上游缓慢移动的兽魔人。伊兰意识到,自己的右翼正处于危险状态。
“派六个连的十字弩手到右翼去,”伊兰对柏姬泰说,“让葛本去支持我们上游的部队。”
光明啊,她的情况愈来愈糟了。白塔军正在高地西侧山坡上,那里的导引能量也最为凶猛。伊兰看不见那里的状况,但能够感觉得到。
浓烟在高地顶上腾起,又被闪电的爆炸所照亮。仿佛有一头饥饿狂暴的猛兽正在那一团黑烟中挣扎,当它睁开眼睛的时候,灼目的强光也随之亮起。
在无处不在的硝烟中,在人类痛苦的哭号中,在天空落下的雷霆和随之颤抖的大地之间,在这个冰冷的、万物不再生长的世界里,当刀剑断碎,长矛和盾牌相互咬啮的刺耳噪音充满伊兰的耳鼓时,伊兰突然明白了。末日,它终于到了。而她正站在毁灭的断崖边缘。
一名传令兵催马跑了过来,他向伊兰的卫兵说出了正确的口令,然后下了马,来到伊兰和加拉德面前,将一只信封交给加拉德:“这是考索恩大人给您的,长官。他说您会在这里。”
加拉德接过信封,皱着眉头将它打开,从里面抽出一张信纸。
伊兰耐心地等待着。她耐心地数到了三,然后就催马凑到加拉德身边,伸长了脖子,看起信的内容来。加拉德当然有义务照顾一位孕妇的情绪。
这封信是麦特亲笔写的。伊兰颇觉有趣地发现,这封信的笔迹要比麦特几个星期前给她的那封信整洁得多,用辞更是规整了不少。很显然,战争的压力让麦特变成了一名更优秀的官员。
加拉德:
现在没有多少时间说场面话了。你是我唯一信任能接受这个任务的人,因为你只做该做的事,根本不管其他人该死的怎么看你。边境国人也许对这种事没有胃口,但我打赌,一个白袍众会答应我。拿上这个。让伊兰给你打开一个通道。做你必须要做的事。
麦特
加拉德紧皱眉头,将信封倒扣过来,从里面倒出一些银光闪闪的东西:一枚挂在细链子上的徽章,还有一枚塔瓦隆银币。
伊兰吁了一口气,伸手按在那枚徽章上,开始导引。她没办法导引。这是她制作的狐狸头徽章的复制品,是她交给麦特的那些复制品之一。麦拉尔偷走了一枚这样的复制品。“佩戴它的人能够抵抗导引,”伊兰说,“但为什么麦特要把这个交给你?”
加拉德将信纸翻过来,信纸的背面还有一段潦草的字迹。
另,也许你还不知道什么是你“必须做的”。我要让你做的是该死的去杀人,杀掉那些沙塔导引者,愈多愈好。我用一个分量十足的塔瓦隆银马克和你打赌(它只是在边缘有一点磨损),你能杀掉的不超过二十人。
麦特
“该死的,这样做太阴险了,”伊兰又长吁了一口气,“该死的,太阴险了。”
“这不是一位君主应有的措辞。”加拉德将那封信叠好,放进斗篷的口袋里。然后,他犹豫了一下,才将徽章戴在脖子上:“我很好奇,他是否知道将一件能够阻挡两仪师的宝物交给一位圣光之子意味着什么。这是个不错的命令,我会去执行它。”
“那么,你真能下手杀女人?”伊兰问。
“也许我曾会为此感到犹豫,”加拉德说,“但那种犹豫是错误的。女人可以像男人一样邪恶。为什么我会对邪恶之人有这种犹豫?光明的审判并不取决于性别,而是一个人的内心。”
“很有趣。”
“什么有趣?”加拉德问。
“你竟然说了些不会让我想要掐死你的话。也许你还有希望,加拉德·达欧崔。”
加拉德皱了皱眉:“现在不是说笑话的时候,伊兰。你应该去看看加雷斯·布伦,他显得非常不安。”
伊兰转过身,惊讶地发现那位年迈的将军正在和她的卫士们交谈。“元帅?”她向布伦喊道。
布伦抬起头,然后庄重地在马背上鞠了个躬。
“我的卫兵挡住你了吗?”伊兰向走过来的布伦问道。布伦受到心灵压制的消息已经被泄露出去了吗?
“不,陛下。”布伦的坐骑身上全是汗沫。他刚刚一定是在全速疾驰。“我本来不想打扰您。”
“有什么事情在困扰着你,”伊兰说,“尽管说出来好了。”
“您的哥哥,他来了吗?”
“盖温?”伊兰看了加拉德一眼,“我没看见他。”
“我也没有。”加拉德说。
“玉座相信,他是在您的队伍里……”布伦摇了摇头,“他来前线参加战斗了。也许他进行了伪装。”
为什么他……他是盖温。他肯定想要战斗。但伪装身份来到前线不是他的作风。他也许会聚集起一些忠于他的人,发动几次冲锋,但他不会偷偷摸摸地做事,这样的盖温太出乎想象了。
“我会命令士兵们注意寻找他……”伊兰说道。加拉德在她说话时向她鞠了个躬,然后就去完成自己的任务了。“也许我的指挥官们见过他。”
啊……麦特的脸几乎贴到地图上。他向身边挥挥手,示意罪奴蜜卡打开神行术通道。麦特原先总是会去戴沙丘顶查看战场的整体状况,但上一次,敌人的导引者盯住了他,将那座山丘顶端轰掉了一部分。而且戴沙丘的高度依然不足以让他看到包罗夫高地西侧的情况,所以他现在只能双手按在桌边,从桌面上的这个通道俯瞰下方的战场。
伊兰军在河边的防线正一步步被逼退。他们将弓箭手派到了右翼,这样做就对了,该死的……那些兽魔人的冲锋几乎能够比得上重骑兵。应该给伊兰送个信去,让她将骑兵阵列布置在长矛手后面。
就像彭纳陷落时,我和萨那·亚什拉夫之间的那场战斗一样。麦特想道,重骑兵、骑弓手、重骑兵、骑弓手,一波接一波。Taer'ain dhai hochin dieb sene.
狄芒德很善于赌博,麦特能从暗影军队的移动中充分体会到这一点。他的对手是现存在世最优秀的赌徒,而他这一次的赌注却很不丰裕。他们在用骰子决定无数人的生命,这场赌局最终的赢家将得到整个世界。该死的,但这却让他感到兴奋。伴随着这种兴奋的是愧疚与自责,但他还是难以自已地感到兴奋。
“岚已经就位了。”麦特站起身,目光回到地图上。他在地图上做了一些标记。“告诉他,发动攻击。”
兽魔人的军队跨过废墟附近的河床。必须将这支部队打垮。当谭姆率领的联合部队继续从前方抵挡这支兽魔人时,麦特就命令边境国人绕过高地,攻击它们的背后。从河水截流之前到现在,谭姆已经消灭了相当数量的兽魔人。这支兽魔人正逐步濒临崩溃。一次漂亮的前后夹击将实现这个目标。
谭姆的部队一定很疲惫了,他们还能坚守足够长的时间,让岚能及时赶到,向兽魔人发动猛攻吗?光明啊,麦特希望他们能再坚持一会儿。如果他们做不到……
一个人影遮住指挥所的门口。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留着一头卷曲的黑发,穿着殉道使的外衣。他的表情就好像是刚刚丢掉了一只手。光明啊,就算是兽魔人被这样的目光注视,也一定会打个哆嗦的。
明一直在和图昂说话,这时却突然闭住了嘴。洛根似乎格外多瞪了她一眼。麦特站直身子,掸了掸双手:“希望你没有对卫兵做什么太可怕的事,洛根。”
“风之力的编织再过一两分钟就会从他们身上解开了,”洛根的声音和他的面容一样严厉,“我想,他们肯定是不会让我进来的。”
麦特瞥了图昂一眼,现在他的妻子就像一件刚刚上过浆的围裙一样僵硬。霄辰人不信任能够导引的女人,更别说像洛根这样的男人了。
“洛根,”麦特说,“我需要你和白塔军一同作战。沙塔人对白塔军造成了很大压力。”
洛根的眼睛却只是盯着图昂。
“洛根!”麦特说,“别忘了,我们正在进行一场该死的战争。”
“这不是我的战争。”
“这是我们的战争,”麦特喝道,“我们所有人的。”
“我一直在战斗,”洛根说,“而我的奖赏又是什么?问问红宗,她们会告诉你,对男人给予奖赏只会破坏因缘。”他哈哈一笑:“是因缘要求真龙出现,所以我才应因缘的需求而来!只是我来得太快了,虽然只快了一点点。”
“听着,”麦特走到洛根面前,“你愤怒,只是因为你没能成为真龙吗?”
“我在意的不是这种小事,”洛根说,“我追随的是真龙大人,而我现在却让他一个人去送死。我根本不想待在这里。我和我的部下应该在真龙大人身边,而不是在这里战斗。这场战争只能决定一些人卑微的生命,根本无法和正在煞妖谷发生的战斗相比。”
“但你很清楚,我们需要你在这里,”麦特说,“否则你早就走掉了。”
洛根什么都没说。
“去找艾雯,”麦特继续说道,“带上你能找到的所有人,不要给那些沙塔导引者任何空闲。”
“狄芒德呢?”洛根低声问道,“他叫嚣着要和真龙一战。他的力量足以压倒十几个男人,我们都无法和他正面对抗。”
“但你很想试一试,对不对?”麦特回应道,“这才是你留在这里的真正原因。你想要我派你去干掉狄芒德。”
洛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他找不到转生真龙,能和他作战的只有我。如果你愿意,可以将我看成真龙的……替身。”
该死的……他们全都疯了。不幸的是,麦特的确没有别的手段去对付一名弃光魔使,现在他的作战计划完全以牵制狄芒德为中心。他必须不断采取新的攻势,迫使那名弃光魔使做出反应。如果狄芒德把精力投入到指挥军队上,他就无暇操纵至上力摧毁麦特的士兵了。
但他必须想办法干掉这个弃光魔使,他也正在努力要解决这个问题。为了不至于输掉这场该死的战争,他在努力解决每一个问题,但至今都没有收到任何实际的成效。
麦特透过通道回头瞥了一眼。伊兰被压制得太狠了,他必须再对那里采取些措施。派霄辰人过去?他已经将霄辰人布置在战场南端的艾瑞尼河岸边。他们是他对付狄芒德的王牌。只有当狄芒德将全部军队都投入高地下方的战场上时,麦特才会动用他们。而且,麦特还有另外的计划需要这支军队去执行。非常重要的计划。
在麦特看来,洛根对于狄芒德并没有多少胜算。但麦特现在拿不出别的办法。如果洛根想试一试,那么就由他去吧。
“你可以和他作战,”麦特说,“可以现在就去,也可以等到他稍微衰弱一点的时候。光明啊,真希望我们有办法能削弱他的力量。不管怎样,我把决定权交给你,选择你认为最合适的时机发动进攻吧。”
洛根微微一笑,立刻在指挥所中打开一个神行术通道,然后手按佩剑走了进去。可以肯定的是,他的高傲风格倒很适合成为转生真龙。麦特摇了摇头。这么多颗从不屈服的脑袋,他都该怎么对付?当然,麦特也不记得自己向谁低过头,不过他当然又和他们不一样。现在他最关心的是如何说服图昂丢掉那个皇位,和他一起私奔。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该死的,他正在指挥最后战争。和眼前的这些难题相比,他的老婆总应该更容易对付一些吧!
“无数人的荣耀……”明悄声说道,“就要到来了。”
“谁去看一眼那些卫兵。”麦特一边说,一边将注意力移回地图上,“图昂,你也许应该移动一下位置,这个地方根本就不安全。洛根也证明了这一点。”
“我可以保护自己。”图昂高傲地说。
不过她的语气似乎有些高傲得过分了。麦特向她动了动眉毛,她向麦特点点头。
是真的吗?麦特心想,这就是你找到的借口?他不知道那个间谍是否会相信图昂的说法,毕竟这个理由太勉强了。
他为图昂制定的计划借鉴了兰德和佩林曾经使用过的办法。如果麦特和霄辰之间出现了裂痕,图昂因此而撤回自己的军队,也许暗影就会忽略她的力量。麦特需要这样一种优势。
两名卫兵走了进来。不,是三个人。第三个人很容易就会被忽略掉。麦特向图昂摇摇头,他们必须找一个更像样的理由来吵架。然后,他继续去看地图。
但那身材瘦小的第三个卫兵总让他感到有些异样。看起来更像一个仆人,怎么看都不像士兵啊。麦特想道。他强迫自己抬起头,他知道,自己不该因为一个普通的仆人就这么心烦意乱……那家伙正站在麦特的桌边。他身上的确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即使他抽出了一把匕首。
一把匕首。
麦特踉跄着向后退去。灰人发动了攻击。麦特叫嚷着,去拿带在身上的匕首。就在这时,蜜卡尖叫道:“有人导引!就在这里!”
明扑倒在芙图娜身上。指挥所的墙壁已经燃起火焰,沙塔士兵从被烧毁的断壁之间冲进来。他们的身上披挂着用一段段金属片连缀而成、描绘金漆的怪异盔甲。和他们在一起的还有脸上布满刺青的导引者:女性导引者身穿板直的黑色长裙,男性导引者赤裸着上身,穿着宽松的长裤。这就是明在撞翻芙图娜的皇座前看到的一切。
火焰从明的身子上方喷过,点燃了她华丽的丝绸衣裙,又吞没了她们身后的墙壁。芙图娜从明的怀里窜出来,趴伏在地上。明不由得惊讶地眨了眨眼。芙图娜已经甩掉身上厚重的服饰,那套衣服的设计让它很容易被扯掉。现在她只穿着一套黑色的紧身丝绸长裤和衬衫。
图昂的手中出现了一把匕首,她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几乎如同野兽般的低沉咆哮。不远处,麦特向后跌倒在地上,一个挥舞着匕首的人扑在他身上。这家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明根本不记得指挥所中曾经走进这样一个人。
图昂向麦特跑过去。沙塔导引者们正在让整座指挥所陷入火海。明在这套笨重的衣服中挣扎着,努力站了起来,抽出一把匕首,蜷起身子,背靠在皇座上。她脚下的地面在不住颤抖。
她没办法追上芙图娜,所以她转而撞穿指挥所背后的墙壁,冲了出去。那堵墙是用一种像纸一样,被称作“藤米”的霄辰建筑材料做成的。
明在浓烟中咳嗽着,但她毕竟已经逃出来了。指挥所外面的空气要干净得多,这里也没有沙塔人,他们全是从指挥所的另一边攻进来的。明沿着崖壁朝沙塔人出现的方向疾奔而去。导引者非常危险,但如果她的匕首刺进那些人的心脏,任何至上力也都将毫无用处。
她来到一处拐角,先探出头,向拐角的另一边望了一眼,却惊讶地发现那里正蜷缩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的眼里闪动着凶野的光芒,血红色的纹身如同爪子一样捧住了他浅色皮肤,一张脸棱角分明。
那个人发出一声咆哮。明立刻扑倒在地,躲过一道火焰,并掷出了匕首。
匕首被那个人凭空抓住。他俯身向前,对明露出充满兽性的微笑。
突然间,他抽搐了一下,倒在地上,仿佛是在进行垂死的挣扎。一股鲜血从他的嘴角滴落下来。
“这种手段,”一个女人的声音在明耳边响起,那声音中无疑充满了厌恶,“本来是我不该知道的。用至上力停止一个人的心跳实在是一种最为安静的杀人方法,而且需要的力量少得令人惊讶,所以现在的我才能使用这种手段。”
“史汪!”明说道,“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我出现在这里是你的运气。”史汪哼了一声,俯下身查看那具尸体,“呸,这种事情很恶心,但如果要吃鱼,难免要亲手拉出鱼肠子。怎么了,孩子?你现在安全了,没必要再这样脸色苍白了。”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明说道,“我告诉过你,要留在加雷斯·布伦身边!”
“我一直待在他身边,几乎就像他的内裤一样贴在他身上。我应该告诉你,我们已经各自救过对方的命了。所以,我猜你看到的幻象已经实现了。你见到过的东西出过错吗?”
“不,我早就告诉过你,”明悄声说道,“你们绝不能分开。史汪……我看到布伦身上出现的幻象,它意味着你们必须一直在一起,否则你们两人都会死。现在这幻象也出现在你身上。无论你怎样认为,这个幻象还没结束。它还在。”
史汪的身子僵了一下:“考索恩有危险。”
“但……”
“我不在乎,女孩!”不远处,地面又开始因至上力的爆发而颤动。罪奴正在发动反击。“如果考索恩死了,这场战争就完了!我不在乎我们两人是不是会死在这里。我们必须做些事情,快起来!”
明点点头,跑到史汪身边。她们一同绕过已经岌岌可危的指挥所,在崖壁的裂隙外面,爆炸、烟尘和火焰交织在一起。视死卫士冲向沙塔人,完全不在意自己的战友就在身边被炸成碎块。至少他们迫使沙塔导引者暂时无暇顾及别人。
指挥所散发出来的高热让明不得不躲向一旁,并用一只手遮住了脸。
“坚持住。”史汪用至上力从附近的水桶中吸出一小股水流,将她们两个全身浇湿。“我会尽量压制火焰,”她一边说,一边让那股水流朝指挥所喷去,“好了,我们走。”
明点点头,冲进大火,史汪紧随在她身后。指挥所中的藤米墙壁已经全部燃烧了起来,火势极为凶猛,不断有着火的东西从她们头顶上方掉落。
“在那里。”明一边说,一边眨着眼睛,甩掉被烟火熏烤出来的泪水。她用手指着正在指挥所正中心搏斗的人影。那些人影旁边就是被点燃的麦特的地图桌。看起来,似乎是有三四个人正在与麦特作战。光明啊,他们全都是灰人!图昂已经倒在了地上。
明跑过一名罪奴主和数名卫兵的尸体。史汪使用至上力将一个灰人从麦特身边拉开。卫兵们的尸体在火光的映照中向地面投下了一片片跃动的影子。还有一名罪奴活着,蜷缩在角落里,满脸恐惧。她的罪铐落在地面上,她的罪奴主一动不动地躺在一段距离之外。罪铐的手镯已经从那名罪奴主的手腕上脱开了。看样子,她是在试图重新戴上手镯的时候被杀死的。
“起来战斗!”明抓住那个女孩的手臂,朝她喊道。
那名罪奴只是哭泣着,不停地摇着头。
“该死的……”明说道。
指挥所的天花板发出一阵呻吟。明跑向麦特。一名灰人死了,但还有两个穿着霄辰卫兵制服的灰人。明很难看清这些人,他们有一种绝不属于人类的、全方位的平庸感,让人完全无法注意到他们的形貌。
麦特怒吼一声,挥动匕首刺向一名敌人。他没有使用他的黑矛。明不知道那杆矛到哪里去了。麦特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肋侧被割开一道伤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因为图昂。明一下子停住了脚步。一名灰人已经跪倒在一动不动的图昂身边,举起了匕首……
明掷出手中的匕首。
麦特倒在离图昂只有几尺的地方。最后一名灰人抱住了他的双腿。明的匕首映射着火光,刺在要杀害图昂的那个灰人的胸口上。
明呼出一口气,她一生中从未如此快意地看着一把匕首射中目标。麦特骂了一声,转过身,一脚踹在身后灰人的脸上。随后那个灰人的脸又被他的一把匕首刺穿。当那个灰人倒下时,麦特已经飞快地爬到图昂身边,把她抱了起来。
明跑到麦特面前:“史汪也在这里。她……”
麦特伸手一指。史汪已经躺倒在地。她的眼睛失去了神采,一切幻象都从她身上消失了。
死亡。明僵立在原地,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抓住。史汪!她向那个女人跑去,无法相信她已经死了。而她的衣服立刻就被一阵爆炸点燃了。那阵爆炸同时吞没了史汪和差不多半堵墙壁。
“快出去!”麦特咳嗽着,抱着图昂,用肩头撞向一堵还没完全烧起来的墙壁,冲出了指挥所。
明呻吟一声,丢下史汪的尸体,眨掉因为哀痛和浓烟而冒出的泪水,猛烈地咳嗽着,跟着麦特跑到指挥所外。外面的空气真是甜美又清凉。在他们身后,指挥所发出一声响亮的哀号,完全坍塌了。
片刻之间,明和麦特已经被视死卫士团团包围。图昂还有呼吸,只是出气很浅。没有一个人试图将图昂从麦特的怀里抱走。看到麦特的眼睛,明怀疑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不可能抱走图昂。
永别了,史汪,明再一次回头望去。这时,霄辰卫士们正护送她离开戴沙丘下的战场。愿创世主庇护你的灵魂。
她必须尽快通知其他人,要妥善保护布伦。但她非常清楚,无论怎样的保护对布伦而言都将是徒劳的。在史汪死亡的那一刻,布伦就已经陷入复仇的疯狂之中。而她所见到的幻象已经表明了布伦的命运。
她从没看错过。有时候,明痛恨这种不可更改的命运。但她的确从没错过。
“打击他们的编织,”艾雯喊道,“我要进攻了!”
她没有等待确认自己的命令是否得到了执行,就已经开始从沃拉超法器中汲取尽可能多的能量,向死守在山坡上的沙塔人释放出三股不同的火焰。
在她身边,经过布伦严格训练的军队正与杀下来的沙塔士兵进行殊死搏斗,竭尽全力维持着战线,并不断向高地西侧的山坡上方逼过去。这片山坡上已经布满了成百上千的沟壑深坑。它们全都是至上力能流炸出来的。
艾雯拼尽全力。她能感觉到盖温就在上面,盖温已经失去意识,他的生命只剩下最后一点火花,微弱得甚至让艾雯无法感应到他所在的方位。现在艾雯唯一的希望就是冲破沙塔人的防御,找到他。
她让一名沙塔女人化为灰烬,地面因为她的能流而不住震颤。赛尔琳、多欣和其他姐妹都在专心阻挡敌人的攻击能流。艾雯则单独负责攻杀敌人。她向前迈出一步,又一步。
我来了,盖温,她的进攻变得愈来愈狂猛,我来了。
“我们前来报告,救世主。”
狄芒德暂时没理会那名传令兵。他正俯在一只翱翔的猎鹰身上,通过那只鸟的眼睛查看整片战场。乌鸦的效果比猎鹰更好,但每次当他使用乌鸦时,都会被边境国人或者别的什么人射落下来。上一个纪元并没有多少习俗流传下来,为什么人类偏偏没有忘记这件事?
没关系,猎鹰也可以,哪怕这只鸟还在抵抗他的控制。狄芒德还是能让它飞遍整片战场,查看部队的阵型、位置和移动方向。他不相信其他人的报告。
这是他所独有的优势。路斯·瑟林不能以这种方式使用鸟兽,只有掌握真力的人才能拥有这样的能力。狄芒德只能导引极其微弱的一点真力,根本不足以形成具有破坏力的编织。但他可以用别的方法发挥真力的效用。不幸的是,路斯·瑟林也有他无法比拟的优势。利用神行术通道俯瞰战场?这是传说纪元的人们完全没想到的事情,是这个时代人类的发明。这点总是让狄芒德感到特别不舒服。
狄芒德张开眼睛,打断了他和猎鹰的连结。他的部队正在取得优势,但他在这场战争中获得的每一次胜利都伴随着惨重的代价。现在他已经损失了数十万兽魔人,他必须更加小心了。兽魔人的数量不是无穷无尽的。
现在他正位于高地的东侧,从这里可以俯瞰下方的莫拉河。路斯·瑟林的刺客想要杀死他的地方在这里的西南边。
在这里,狄芒德几乎正对着魔格丁所说的那座被称作“戴沙丘”的山丘,那是一座高大的岩石山丘,它的山麓很适合作为指挥部所在地。那道深深的岩缝能够挡住任何至上力的攻击。
狄芒德很想亲自去毁掉那个指挥所,只需要打开一个通道,他就能让那里化为齑粉。但这会不会是路斯·瑟林的诱饵?他是狄芒德唯一的敌人。不管怎样,敌人的那个壁垒很可能是一个陷阱。如果进入那里,他的周围会是密不透风的岩壁……最好把路斯·瑟林引到他这里来。现在的这片战场是属于狄芒德的,最终决斗的地点将由他来决定。
高地下的河床中只剩下一股泥泞的溪流。狄芒德的兽魔人正努力攻占南岸。现在人类的防御部队还能守住防线,但他很快就会打垮他们。在远处的上游,米海峨成功地引开河水,不过他送来的报告表明,人类在那里也在进行着非同寻常的抵抗。组成那支防御部队的只是些普通人和一小队士兵?狄芒德到现在都还没想清楚这件怪异的事情。
他几乎希望米海峨会尝尝失败的苦头,但那家伙是狄芒德本人招募的,他只是没想到米海峨会如此迅速地晋升成为使徒。
狄芒德的视线转向身边。三个女人向他低垂下头,她们都穿着装饰白色缎带的黑长裙。在她们旁边,是珅德拉。
珅德拉。狄芒德本以为自己早已不会再关注任何一个女人。而且,现在他的心中充满对路斯·瑟林憎恨的烈火,怎么可能还会有爱意萌发?但珅德拉……这个狡诈、精明、强悍的女人,她几乎改变了他的心。
“有什么事?”他问那三个目视地面的黑衣女人。
“狩猎失败了。”高布莱特的头垂得更低了。
“他逃走了?”
“是的,救世主。我让您失望了。”狄芒德听出那个女人声音中的痛苦。她是女性阿亚德的领袖。
“我没指望你能杀死他,”狄芒德说,“他的力量远远超过了你们。你们有没有破坏他的指挥部?”
“是的,”高布莱特说,“我们杀死他的六名导引者,烧毁他的指挥所和地图。”
“他导引了吗?他有没有显露出他真正的样子?”
高布莱特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看来,现在还不能确定这个考索恩就是路斯·瑟林。狄芒德只是有这种怀疑,但他也得到报告,路斯·瑟林出现了,而且直接进入煞妖谷。他在这场战争中表现极为狡诈,似乎每一个战场上都有他出现。
而狄芒德与现在敌人的统帅对阵愈久,他就愈相信那个统帅就是路斯·瑟林。路斯·瑟林很可能会在指挥这场战争的同时派遣一个诱饵前往北方。除了他以外,别人不可能有和狄芒德相匹敌的指挥能力。而且,路斯·瑟林总是喜欢亲自做好每一件事、指挥每一场战役,如果有可能,就亲身率领每一场冲锋。
是的……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理由能解释敌军统帅如此高超的指挥技巧?只有掌握着古老军事经验的人,才可能以如此精妙的手段应对战场上的种种变化。实际上,所有这些战术的核心思想很简单:避免侧后遭到袭击,用装备长矛、训练有素的步兵队伍应对重兵突击。但这其中的巧妙手腕……各种细节元素的运用……这些都需要数个世纪的战阵磨炼。这个纪元没有人能够活这么久,学到如此浩繁丰富的细节技巧。
在至上力之战中,狄芒德唯一能比他的朋友做得更好的就是战场指挥。承认这点总是让他感到痛楚,但现在,他不会再隐讳这个事实。路斯·瑟林的导引力量比他更强。路斯·瑟林更善于蛊惑人心。路斯·瑟林占有了伊琳娜。
但狄芒德……狄芒德在战场上更强。路斯·瑟林从来都无法在谨慎和大胆之间找到恰当的平衡。那个家伙往往会裹足不前,再三考虑已经做出的决定,毫无意义地为之感到忧虑。但在开始行动时,他又往往会不顾一切地向前猛冲。
如果这个考索恩就是路斯·瑟林,那个他显然已经成熟了许多。这名敌军统帅知道何时该抛起硬币,让命运决定一切,但又不会在每一次赌博时过分地投入赌注。他在牌桌上一定也极为优秀。
当然,狄芒德仍然会击败他,他只会让这场战争变得更加……有趣。
狄芒德伸手按住剑柄,仔细思考他刚才观察战场的结果。他的兽魔人还在攻击河岸。路斯·瑟林用纪律严整的长矛方阵抵挡它们,这是一种纯粹的防御手段。在狄芒德身后,剧烈的爆炸声表明沙塔阿亚德和两仪师之间正进行着一场规模更大的战斗。
他在那条战线上同样具有优势。他的阿亚德在战场上远比两仪师更优秀。考索恩什么时候会用上那些罪奴?根据魔格丁的报告,霄辰罪奴和两仪师之前存在着某种嫌隙。他能否利用敌人之中的这种矛盾?
他下达了命令。旁边的三名阿亚德立刻退了下去。珅德拉还留在原地,等待狄芒德允许她离开。狄芒德给她的命令是搜索附近区域,警戒路斯·瑟林派来更多的刺客。
“你在担心吗?”狄芒德问她,“现在你知道了我们的敌人是什么样子。据我所知,你还没将自己献与暗影。”
“我已经将自己献给了你,救世主。”
“你是为了我才会与兽魔人、半人和其他噩梦一样的生物并肩作战?”
“你说过,有人以为你的行为是邪恶的。但我的看法和他们不同。我们的道路很明确。一旦你取得胜利,你就会重塑这个世界,我们的族人就能得以保存。”珅德拉握住他的手。他的心中涌起一股情绪,但很快又被他的憎恨压了下去。
“我会毁掉路斯·瑟林的一切机会。”他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你答应过我会竭尽全力,”珅德拉说道,“这就足够了。如果你毁掉他,你也就毁掉了一个世界,并保存了另一个世界。我会跟随你。我们都会跟随你。”
她的声音似乎在暗示,一旦路斯·瑟林死了,狄芒德就能恢复成为原先的他。
对于这点,狄芒德并不能确定。到现在为止,他所关注的只是如何利用一切条件来打败他古老的敌人。这些沙塔人忠诚且勇于奉献,但他们只是他的工具。而现在,他的心中似乎产生了另一种情绪,他似乎在希望结局并非只是如此简单。这种情绪,他以前从来没有过。是的,从未有过。
他们身边的空间发生了扭曲。狄芒德没有看到编织。这是因缘丝线的波动,是用真力施展神行术造成的结果。米海峨到了。
狄芒德转过身,珅德拉放开他的手臂,但并没有从他身边退开。米海峨被允许使用暗帝的精华力量,但狄芒德并不为此而嫉妒他。米海峨是另一件工具。只是他会让狄芒德不由自主地去想,在这些日子里,还会有人拒绝真力吗?
“你就要输掉废墟附近的战斗了,狄芒德,”米海峨说话时,脸上露出傲慢的微笑,“你在那里的兽魔人将会被击溃。你的部队数量远远超过敌人,但他们还是会打败你!我还以为你是我们最强大的统帅,而你却要输给这群乌合之众?我感到非常失望。”
狄芒德不经意地抬起手,竖起两根手指。
米海峨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将近二十多名沙塔导引者猛地将屏障插进他和真源之间。他们用风之力捆住他,把他向后拉去。米海峨奋力抗争着,被风之力包裹的真力光晕在他身上亮起。但狄芒德的速度更快。他编织出真力屏障,这是通过燃烧魂之力丝线产生的。
魂之力丝线在空间中颤抖,每一条丝线都附着许多微小能量形成的倒钩,这些能量的末尾都消失在空无之中。真力是如此变幻无方,如此危险。由它产生的屏障有一种怪异的效果,会汲取被屏障者的真力能量。
狄芒德的屏障偷走了米海峨的能量,并让米海峨成为他的导引管道。狄芒德将真力凝聚在手心里,变成一颗噼啪作响的能量球。只有米海峨能看到这颗球。当狄芒德从他体内抽吸能量时,这个骄傲的家伙立刻瞪大了眼睛。
这和连结有些相似。被吸走能量的米海峨开始颤抖、出汗。而他仍然被狄芒德的导引者们紧紧捆缚着。如果狄芒德不加控制地导引真力,强大的能流就会将米海峨烧毁,将他的灵魂卷进真力的洪流,就像被洪水冲垮的河岸。缠结在一起的能量丝线在狄芒德的手中脉动、爆响,让周围的空间发生扭曲,并开始拆散因缘。
蛛网般细小的裂缝从狄芒德脚下向四周伸展。那些裂缝中只有空无。
狄芒德走到米海峨面前。这个人已经开始痉挛,白沫从他的嘴角滴落下来。
“你要听我的,米海峨。”狄芒德低声说道,“我和其他使徒不一样,我对于你们的政治游戏一点也不在乎,我也不在乎你们之中的哪一个受到暗主的眷顾,莫瑞笛在拍你们哪一个的脑袋。我只在乎路斯·瑟林。
“这就是我的战斗。你是我的。我将你带入暗影,我也能毁掉你。如果你在这里找我的麻烦,我会像捏熄烛芯一样让你完蛋。我知道,你自以为很强大,因为你手下有一批被你偷来的惊怖领主和没有多少训练的导引者。但你只是个孩子,一个婴儿。带上你的人,随意去制造混乱吧,但不要挡我的路,不要和我争夺猎物。那个敌人的统帅是我的。”
虽然米海峨的身体还在颤抖,但他的眼里充满了憎恨,没有半点恐惧。这家伙一直都以为暗主已经给了他承诺。
狄芒德一翻手,用凝聚起来的真力编织出一道烈火,白热的毁灭流体穿透了下方河岸边上的人类军队。每一个被它碰到的人都变成了光点、灰尘,消散于无形。数百个人消失了。地面上出现了一道长长的沟壑,如同一条巨型犁沟。
“放开他。”狄芒德撤掉了真力屏障。
米海峨踉跄着后退一步,终于没有倒下。汗水从他的脸上滴落下来。他猛吸了一口气,伸手按住胸口。
“先在这场战争中活下来吧,”狄芒德一边说,一边转过身,开始进行编织,将他的猎鹰唤回,“如果你做到了这一点,也许我会让你知道我刚才是怎么做的。你现在也许很想杀掉我,但你要知道,暗主在看着我们。而且,虽然你有上百个殉道使宠物,我却有超过四百名阿亚德。我才是这个世界的拯救者。”
当狄芒德转回头时,米海峨已经不见了。他用真力施展了神行术。狄芒德刚刚利用他进行了导引,现在他却还能运用如此强大的真力,这点多少让狄芒德感到有些惊讶。他希望自己不必杀死这个家伙。米海峨将是一件非常有用的工具。
胜利终将属于我。
兰德迎风而立,半步不退。只是他那双紧盯着黑暗的眼睛里已经充满了泪水。他在这个地方已经有多久了?一千年?一万年?
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只有蔑视。他不会被这股风吹倒。他不会有一分一秒的屈服。
终于,这个时刻到来了。
“时间对于你并没有意义。”兰德说道。
他说得没错,时间无法辖制暗帝。兰德能看见丝线在他身周盘旋,组成因缘。他看见出现在下方的战场,他所爱的人们正在为生命而战。这并不是某种可能,而是确定无疑的真实,是正在发生的事情。
暗帝在因缘周围游动。他无法占有因缘,无法摧毁因缘,但他能够碰触它。黑暗的触须和利刺已经触及这个世界的所有角落,暗帝就如同笼罩在因缘上的一层阴影。
而当暗帝碰触因缘时,时间便会受到他的影响。但尽管时间无法辖制暗帝,暗帝仍然只能在他的牢狱中向外倾泻能量。就好像……好像是一名雕塑家,有着巨大的愿景和梦想,却依然要受到雕塑材料的限制。
兰德紧盯着因缘,同时抵抗着暗帝的攻击。他没有动作,也没有呼吸。这个地方并不需要呼吸。
人们正在下面大批死去。兰德能够听到他们发出的惨叫。那么多生命都被毁掉了。
我终将得胜,吾敌。你只能看着他们呻吟,看着他们死亡。
死亡全部是属于我的。
“你说谎。”兰德说。
当然没有,我可以让你看看。
暗帝再一次操纵各种可能性,编织出一个新的世界,将兰德推入其中。
泽凌·散达并不是指挥官,他是一名捕贼人,不是贵族。他不会对别人发号施令,只会自己亲力亲为。
但现在,他在战场上,负责统领一个班的士兵。因为他作为捕贼人曾经逮捕过非常危险的罪犯。沙塔人向他这支小队伍攻打过来。他们的目标是两仪师。这片战场位于包罗夫高地西侧。他的任务就是挡住沙塔步兵,保护两仪师。
两仪师。他怎么会和两仪师纠缠在一起的?他可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提尔人啊。
“坚持住!”泽凌对自己的士兵们呼吼着,“坚持住!”他也是在对自己呼吼。他的士兵们都高举着长矛,将沙塔步兵一次次逼回到山坡上。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他们为什么要在这个地方作战。他只想要活下去!
沙塔人用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语言喊叫着、怒骂着。他们拥有许多导引者。不过现在与泽凌作战的只是一支常规部队,装备着各种武器,其中大多数为剑盾。地面上堆满了尸体,它们同时成为作战双方的障碍。当泽凌依照命令,拼命抵抗沙塔军队时,两仪师和敌方的导引者们也在进行着激烈的至上力攻防。
泽凌挥舞着一杆短枪。这件武器对他来说只能算是勉强能使用。一个班的披甲沙塔士兵挤进迈克和查恩的长矛之间。沙塔人的军官都披挂胸甲,穿着各种颜色的怪异服装,普通沙塔士兵则身穿覆盖金属片的皮甲。而所有沙塔人的背上都绘有奇怪的图案。
这支沙塔小队的军官挥舞着一把可怕的大锤,两锤就砸死了两名长矛兵。然后,他向泽凌高声喝喊,用泽凌听不懂的脏话不住地咒骂着。
泽凌向他发动佯攻,那名沙塔军官举起盾牌,泽凌的枪尖刺进他的胸甲和手臂间的缝隙里。光明啊,这个沙塔人甚至连一个哆嗦都没打。他将盾牌向泽凌砸过来,逼迫泽凌后退。
枪杆从泽凌满是汗水的手指间滑脱了。泽凌骂了一句,伸手去腰间抽他的锯齿匕首,这是一件他非常熟悉的武器。迈克他们正在他旁边誓死奋战,与这支沙塔部队中其余的士兵们绞杀在一起。查恩想要帮助泽凌,但那个发了疯的沙塔人挥锤砸中查恩的脑袋,把那颗头颅像甜瓜一样敲成两半。
“去死吧,你这个该死的怪物!”泽凌吼叫着,向前跃起,手中的匕首插进敌人护颈甲上方的脖子里。其他沙塔人迅速向他冲了过来。泽凌向后退去。他面前的敌人倒在地上,死了。泽凌后撤得非常及时。一名沙塔人已经冲到他的左侧,抡起一把大剑,要砍断他的脖子。那把剑刚好从他的耳边扫过。泽凌凭借直觉举起锯齿匕首。敌人的剑刃断为两截。他又迅速地反手一刀,捅穿了那个人的喉咙。
泽凌俯下身去,捡起自己的短枪。火球落在他身旁,可能是身后两仪师发出的,也可能是前方高地上的沙塔人发出的。泥土挂在泽凌的头发上,黏在他手臂的血渍上。
“坚持住!”泽凌向他的人喊道,“该死的,我们一定要坚持下去!”
他向另一个朝他扑过来的沙塔人发动攻击。他的一名长矛手恰好将矛锋插进这个沙塔人的肩膀,泽凌便用短枪刺穿他裹覆着皮甲的胸膛。
周围的空气不住颤抖,泽凌的耳朵因为各种爆炸声而开始微微鸣响。泽凌向后撤了一步,并向他的士兵喊出一连串命令。
他不该待在这里。他应该在一个温暖的地方,和爱麦瑟拉在一起,思考一下该如何去逮捕下一名罪犯。
他相信,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应该留在别的地方。而现在,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战斗。
你穿黑衣服很合适。安德罗对佩维拉说道。他们现在正穿行于高地上方的敌军部队之中。
这种话,佩维拉答道,绝对、绝对不要对一位两仪师说。绝对不行。
安德罗唯一的回应就是约缚中传来的一阵紧张心情。佩维拉明白他的心思。他们都用倒置的面镜术伪装了自己,现在正隐身于大群的暗黑之友、暗影生物和沙塔人中间。这种战术很成功。佩维拉穿着白色长裙,披一条黑色斗篷。这些并不是面镜术编织的一部分。但任何人如果认真向她的兜帽中望进去,都会看到黑宗两仪师奥瓦琳的面孔。瑟德琳则伪装成了蕾娜。
安德罗和埃马林分别伪装成瓦锐尔·内森和凯什,他们都是泰姆的爪牙。乔奈瑟伪装成一个普通的暗黑之友,他谦卑地跟在他们身后,为他们扛着各种物品,看起来和平时的他完全不同。任何人都不可能从这个缩腮帮、鹰钩鼻、头发油腻、神情紧张的汉子身上看出任何一点两河人的痕迹。
他们在高地上暗影部队的背后快速移动着。兽魔人正将大捆的黑箭运往最前方的战线,还有很多兽魔人离开队列去尸堆填饱肚子。许多煮食罐在火上沸腾着。这让佩维拉感到惊讶,它们竟然在这个时候还要跑去吃东西?
只是其中一些,安德罗回答道。这对于人类军队来说也是很寻常的,只是传说故事里不会记录这种事情而已。战斗已经持续了一整天,士兵们需要能量。一般来说,部队会分成三部——前线、后备军和修整人员。最后这批人可以离开战场,去尽快吃些东西,睡上一会儿。然后他们就要去前线打仗了。
佩维拉曾以为战争是另一种样子——所有人都会全力以赴进行战斗。但一场真正的战役显然不是一次能够迅速结束的快跑,而是一段折磨灵魂的、漫长的旅程。
现在时间已经快到黄昏了。在高地东边的下方,战线正沿着干涸的河床朝两个方向延展,成千上万的人类和兽魔人在那里鏖战不休。同时也有许多兽魔人退回高地上,吃东西或者人事不省地瘫倒在地上一段时间。
佩维拉没有朝那些煮食罐再多看一眼。乔奈瑟则已经跪倒在路旁,开始呕吐。他曾注意到那些漂浮在浓稠汤汁上的尸体碎块。就在他将胃里的东西全都吐到地上的时候,一队从旁边经过的兽魔人纷纷向他发出嘲笑的吼声。
它们为什么要离开高地,去攻占河岸?佩维拉又向安德罗问道,这里应该是更有利的作战地点。
也许。安德罗答道,但暗影永远都是侵略者。如果他们留在这里,考索恩的军队就会得以保全。狄芒德要不断向考索恩的部队施加压力,所以它们一定要打过河去。
看来,安德罗还懂得军事。这很有趣。
我只是有一点经验,安德罗说,但我可不知道该如何指挥一场战争。
我只是很好奇,你到底有过怎样的人生,安德罗。
一个年纪足以做我的祖母的祖母的人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这一点也挺奇怪。
他们继续沿着高地东缘行进。在远处的高地西缘,两仪师正向高地发动攻击,但暂时高地仍然被牢牢地控制在狄芒德的手中。佩维拉走过的这个区域挤满了兽魔人。有些兽魔人在佩维拉等人经过面前时,会以笨拙的动作向他们鞠躬,另一些只是蜷缩在岩石地面上昏昏沉睡。它们没有铺盖用的毯子。每一头兽魔人,无论正在做什么,手中都握着武器。
“我们在这里可能找不到他,”埃马林低声说道,“泰姆并不喜欢和兽魔人待在一起。”
“向前走,”安德罗说,“到那边去看看。”
前方出现了一队沙塔人,他们穿着让人感到陌生的军装,身上的盔甲外面裹着布袍,只有后背部分露出一片金属铠甲。不过胸甲的形状还是从布袍下面清晰地显现出来。佩维拉转头看着其他人。
“泰姆应该是和那种人在一起,”埃马林说,“至少他们不会像兽魔人这样恶臭难闻。”
佩维拉已经忽略了兽魔人的臭气,她在多年前就学会了这种技巧,像忽略寒暑一样忽略掉浓烈的气味。听到埃马林的话,其他人闻到的气味仿佛也在片刻间渗透她的防御。她立刻赶走了那股气味。那可真是难闻。
“沙塔人会允许我们通过吗?”乔奈瑟问。
“让我们看看。”佩维拉说罢便向那些沙塔人走去,其他人都跟随在她身边。沙塔卫兵们在兽魔人面前维持着一条警戒线,他们都充满不安地盯着这些怪物,仿佛兽魔人是他们的敌人。无论沙塔和妖境之间是联盟亦或其他某种关系,沙塔士兵们肯定很不喜欢这样。他们完全没有掩饰脸上的厌恶之情,许多沙塔人都用布把脸包住,以遮住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当佩维拉走过沙塔人的警戒线时,一个人挡在她面前。根据这个人的盔甲和黄铜耳环,佩维拉判断他是一名贵族。但一副训练有素又经过岁月磨砺的两仪师容颜显然吓住了他。我是极为重要的人物,别来打扰我。作用相当明显,他们顺利地通过了警戒线。
沙塔人的营地显得井然有序。从西侧战线上轮换下来的士兵们都在这里进行修整。白塔的部队仍然在向西侧的山坡发动猛攻,那个方向的强烈导引一直都像耀眼的强光一样吸引着佩维拉的注意力。
你怎么想?安德罗问她。
我们需要找人谈一谈。这片战场太大了,我们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找到泰姆。
安德罗也表示同意。佩维拉已经不止一次发现他们的约缚在干扰她的心神,她不只是要应对自己的紧张情绪,还要压制来自安德罗的同样的心情。那种心情总是在不知不觉间就从她意识的角落中溜出来,让佩维拉必须用力将它控制住,甚至要用到她刚刚进入白塔时学会的呼吸练习。
佩维拉在营地中央停住脚步,环顾四周,想要找到一个适合套话的目标。她能区分出这里的仆人和贵族。仆人显然没那么危险,但也不会知道多少有价值的情报。也许……
“你!”
佩维拉愣了一下,转过身。
“你不应该待在这里。”那名年长的沙塔人已经完全没了头发,只留着很短的灰色胡须。两支蛇头形状的剑柄从他的肩膀后面探出来。除了交叉缚在背后的两把剑以外,他的手中还拿着一根形状奇怪、上面通体带孔的短杖。那是一根笛子吗?
“过来。”那个人说道。他说话时带着浓重的口音,让佩维拉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救世主正在找你。”
谁是救世主?佩维拉问安德罗。
安德罗摇摇头,显然也像她一样困惑。
我们的处境可能非常危险。
那名年长的沙塔人正带着气恼的神情站在他们面前。如果不跟他去,他又会做出什么事来?佩维拉很想立刻就用神行术带他们逃走。
我们跟他走,安德罗迈步向前,除非找知情的人谈谈,否则我们永远也找不到泰姆。
佩维拉看着跟在那个秃顶男人身后的安德罗,皱起眉头。另外一名殉道使也跟了上去。佩维拉急忙迈开步子。我还以为我们已经说好,这支队伍由我来指挥。
并非如此,安德罗答道,我相信我们只是决定了由你来扮演我们的首领。
佩维拉向安德罗传去一阵冰冷的不悦,并明确地向他暗示,他们关于这件事的对话还没结束。
安德罗传回一阵颇觉有趣的心绪。你……就这样在精神上瞪着我吗?你的眼神可真令人印象深刻。
我们正在冒险,佩维拉对他说,这个人可能带我们到任何地方去。
是的,安德罗答道。
有某种东西在安德罗心中燃烧,某种细微到难以察觉的东西。你这么想找到泰姆吗?
……是的。
佩维拉点点头。
你明白?安德罗问。
我也有朋友受到他的残害,安德罗,我亲眼看着她们成为暗影的奴隶。但我必须小心。我们不能冒太多风险,现在尤其不能。
这是世界的末日,佩维拉,安德罗对他说,如果我们现在还不冒险,那我们还有什么冒险的机会?
佩维拉没有再争辩,只是默默地跟着安德罗,并对安德罗心中的那种决绝感到好奇。泰姆将安德罗的朋友变成了暗影的仆从,却也因此唤醒安德罗心中的某种东西。
他们跟随这名年老的沙塔人继续前行,佩维拉意识到自己并不理解安德罗的感受,至少不是完全理解。她的两仪师友人也遭到俘虏和转变,但这和安德罗失去艾芬不同。艾芬信任安德罗,将安德罗视为自己的保护者。与佩维拉同行的两仪师是她多年的老友,但这种感觉依然是不一样的。
那名老沙塔人领着他们走进一支规模更大的沙塔人部队之中。这支部队里的许多人都穿着质料上乘的衣服,身上看不到武器。他们也许是沙塔人中位阶最高的贵族,所以不必直接参与战斗。他们纷纷为这名老者让开道路。但有不止一个人看着他背后的剑,露出冷笑。
乔奈瑟和埃马林分别绕到佩维拉和瑟德琳两旁,如同他们的保镖。他们都用警戒的眼神看着这些沙塔人,将手按在剑柄上。佩维拉怀疑他们两人都已经握持住了至上力。当然,惊怖领主会在不被信任的领主中间握持至上力也是正常的反应。他们不需要以这种方式保护佩维拉,不过这是一个良好的迹象。佩维拉一直都认为护法是非常有用的。她前往黑塔时,就打算约缚不止一名殉道使。也许……
安德罗立刻生出一股嫉妒的情绪。你是什么人?需要一群护法来侍奉的绿宗吗?
佩维拉送给他一股饶有兴致的情绪,为什么不呢?
对你来说,他们都太年轻了,安德罗对她说,乔奈瑟还是个孩子,而且瑟德琳一定会为了他而和你争斗一番的。
我只是考虑要约缚他们,佩维拉说,而不是和他们睡觉,安德罗。我是认真的。而且,埃马林喜欢的是男人。
安德罗的思维停顿了一下,他真的喜欢男人?
当然,难道你一直没注意到?
安德罗显得很困惑。有时候,男人的愚钝实在是令人惊讶。就算是观察力过人的安德罗也是如此。
当他们走到这群人的中心位置时,佩维拉拥抱了至上力。如果他们在这里遭遇意外,她能有时间施展神行术吗?她对这个地方完全不熟悉,但只要她能先借助神行术到达附近的某个地方,再一次施展远距离神行术就不会是问题了。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走进一个套索,还在仔细观察它,看看它会不会勒紧自己的脖子。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全身披挂着用中心穿孔的银色圆片连缀而成的鳞甲,正站在这群沙塔人的正中央,不断发布着各种命令。当他们看到这个人的时候,一只杯子正从半空中向他飞去。安德罗身子一僵,他正在导引,佩维拉。
那么,他就是狄芒德?一定是这样。佩维拉让阴极力的温暖光芒充盈自己,抚平自己的一切情绪。一直在为他们领路的老者走到狄芒德身边,向他耳语了几句。虽然被阴极力强化了听觉,佩维拉还是无法听到他说了些什么。
狄芒德转向他们:“这是怎么回事,米海峨这么快就忘记了他的命令?”
安德罗跪倒下去,其他人也纷纷效仿。虽然心中异常恼火,佩维拉还是做了同样的动作。
“伟大的主人,”安德罗说,“我们只是……”
“不要找借口!”狄芒德吼道,“不要跟我耍把戏!米海峨应该率领他的全部惊怖领主去摧毁白塔部队。如果我再看见你们逃离战场,我就要让你们求我把你们交给兽魔人!”
安德罗急忙点了点头,便向后退走。一根佩维拉看不见的风之力鞭子猛地抽在安德罗的脸上,佩维拉能清晰地感觉到它所带来的痛楚。其余的人也都跟在安德罗身后,低垂着头,快步走掉了。
这样做真是愚蠢又危险,佩维拉对安德罗说。
但很有效,安德罗目视前方,一只手按住脸颊,鲜血从他的手指缝中渗流出来。我们知道泰姆就在战场上,我们还知道该去哪里找他。我们该行动了。
加拉德在噩梦中疾步前行。他知道,最后战争可能是整个世界的终结,但现在……现在他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这一点。
双方的导引者正在相互轰击,让整座包罗夫高地不住地颤抖。连番落下的闪电震得加拉德几乎失去了听觉,他的眼睛也因为不断受到强烈闪光的刺痛而充满了泪水。
他扑倒在山坡上,将肩膀抵在泥土中,努力寻求着掩护。一连串的爆炸掀翻了他前方的地面。他所率领的十二名披着破烂白色斗篷的圣光之子也和他一同匍匐在地。
白塔的军队正承受着强大的攻势,但沙塔的军队也轻松不了多少。这么多导引者一同进行导引,释放出来的力量真是令人难以想象。
白塔步兵的主力和大量沙塔军队正在高地西侧激战正酣。加拉德隐身于这片战场的边缘,努力寻找着落单或者只结成小队的沙塔导引者。作战双方的战线都显得残缺不全。这并不让加拉德感到惊讶,在这种至上力之战的暴风雨中,想要让普通人维持住一条稳固的战线几乎是不可能的。
一队队士兵四处奔逃,只想在被炸出的岩坑中找一处藏身之地。还有一些士兵在拼命保护着一组组导引者。就在加拉德的视野范围之内,许多支导引者组成的小队正四处搜寻敌方成规模的部队,用火焰和闪电摧毁他们。
而那些导引者就是加拉德的猎物。
他举起剑。被他选中的目标是高地顶端的三名沙塔女人。他和他的部下正在高地的半山腰上。
三名导引者,这将是困难的一战。现在那些导引者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一小队穿着塔瓦隆之焰制服的士兵身上,闪电很快就击中了那些不走运的士兵。
加拉德竖起四根手指。计划四,他从藏身的深坑中一跃而起,冲向那三个人。他的部下会数五下,然后再跟随他冲出去。
沙塔导引者发现了他。太可惜了,如果她们再晚一点发现他,加拉德就能稳占优势。一名导引者举起手,开始召唤火焰,将至上力的能流向他掷来。火焰击中了加拉德,他甚至已经开始感觉到火舌的炙烤。但编织立刻就消散了,虽然他的一些毛发被烧焦,但身上并没有受伤。
那个沙塔人惊讶地瞪大眼睛。那种表情……加拉德现在已经开始熟悉这种表情了,那就像是一名士兵在战场上看见自己手中的剑突然折断了一样。当一名导引者的至上力失效了,当她以之超凡脱俗的力量消失了,她还能有怎样的反应?
你死了,加拉德的剑砍掉了那名导引者的头颅,她的一名同伴这时正试图用风之力捆住他。加拉德感觉到胸前的那枚金属徽章迅速变得冰冷,风之力搅起的空气在他身周流动。
你可是大错特错了,加拉德一边想,一边用剑刺穿第二个人的胸膛。第三个人明显比她的两名同伴要聪明,她向加拉德掷来一块大石。加拉德举起盾牌,那块石头却击中他的手臂,他被震得向后退去。那名导引者又举起一块石头。就在此时,加拉德的部下向她发动攻击,她倒在众人的剑下。
加拉德屏住呼吸,仰起头,疼痛从受到石块撞击的地方向他的身体各处蔓延。他呻吟着坐到地上。不远处,他的部下还在劈砍着第三名沙塔导引者的尸体。他们并不需要如此小心,但一些圣光之子对于两仪师的能力有着怪异的见解。加拉德曾经见过莱尔德砍下一个沙塔女人的头颅,身首异处埋葬。莱尔德认为,只有这样做,才能阻止这些导引者在下一轮满月时复活。
当加拉德的部下们开始处置另外两具尸体时,高莱维走过来,向加拉德伸出一只手。“光明烧了我吧。”高莱维说道。他满脸都是笑容,咧开的大嘴几乎把一张脸分成了两半。“最高领袖指挥官,如果这还不是我们打得最漂亮的一仗,我就不知道还有什么能算是一场漂亮仗了!”
加拉德站起身:“我们必须这样做,光之子高莱维。”
“真希望我们能再这样多打几仗!圣光之子等待了几个世纪,就是为了今天。你是第一个将这个机会带给圣光之子的人。圣光照耀你,加拉德·达欧崔。圣光照耀你!”
“愿圣光照耀人类不会再相互残杀的日子,”加拉德疲惫地说道,“为死亡而感到欣喜并不合适。”
“当然,最高领袖指挥官。”高莱维的嘴角还是带着笑容。
加拉德的目光扫过血腥而混乱的高地西坡。光明在上,希望考索恩能看清楚这场战争。加拉德早已放弃去理解这场战争的努力。
“最高领袖指挥官!”一个充满畏惧的声音说道。
加拉德转过身,手按剑柄。说话的是奥汉拉,他的一名斥候。
“出什么事了,光之子奥汉拉?”加拉德朝这个正在向他跑来的瘦削士兵问道。他们都没有骑马。这片战场是在山坡上,而且马匹都很害怕闪电。在这里,还是人的两只脚更可靠。
“你需要来一下,大人,”奥汉拉喘息着说道,“我找到了……找到了您的弟弟。”
“盖温?”这不可能。不,加拉德想道,这并非不可能。但他应该在艾雯那里,为了保护艾雯而战。加拉德跟随奥汉拉跑了起来,其他圣光之子立刻追到他身后。
盖温的尸体躺在高地顶部的两块岩石之间,满面灰尘。他的旁边有一匹马,正啃嚼着地上的干草。那匹马的肋侧带着一道血迹——不是那匹马的血。加拉德跪倒在这个年轻人的尸体旁。盖温显然是经过一番恶斗才倒下的。艾雯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安息吧,弟弟,”加拉德伸手轻按在这具尸体上,“愿光明……”
“加拉德……”盖温悄声说道,他的眼皮在微微颤动。
“盖温?”加拉德惊讶地问道。盖温的肚子上有一个可怕的伤口,他的手上戴着某种奇怪的戒指,身上到处都是血,手臂、胸膛、整个躯体……
他是如何坚持到现在的?
护法约缚。加拉德明白了。“我们要带你去找治疗者!去找两仪师!”他伸手想要把盖温抱起来。
“加拉德……我失败了。”盖温盯着天空,双眼一片茫然。
“你做得很好。”
“不,我失败了。我本应该……我本应该和她在一起。我杀死了夏马。你知道吗?我杀了他,光明啊。我早就应该找对自己的位置……”
加拉德抱起自己的弟弟,向两仪师的阵线跑去。他竭尽全力护着盖温,让盖温不会再受到导引者的伤害。没过多久,一阵爆炸就掀起了圣光之子脚下的地面,将他们向四处抛去。加拉德也踉跄着倒在地上。盖温从他的臂弯里滑落出去,瘫倒在他身边。
盖温颤抖着,双眼盯着远方。
加拉德爬过去,想要再把他抱起来。但盖温抓住他的手臂,看着他的眼睛:“我爱她,加拉德,一定要告诉她。”
“如果你真的被她约缚了,她一定已经知道了。”
“这会深深地伤害她,”盖温已经变得惨白的双唇颤抖着,“到最后,我还是失败了。我没能杀死他。”
“他?”
“狄芒德,”盖温悄声说道,“我想要杀死他,但我的力量不够强。我……一直都……做得不够好……”
加拉德发现自己仿佛身陷冰窟。他见过人们死去,也曾经失去过朋友。但他从不曾如此心痛过。光明啊,这实在是太痛了。他很爱他的弟弟和妹妹,爱得非常深。盖温和伊兰又不一样,盖温对他抱有同样的挚爱。
“我会带你去安全的地方,盖温,”加拉德抱起他,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眼睛里流出了泪水,“我不会丢下我的弟弟。”
盖温咳嗽着:“你不会的。你还有另一个弟弟,加拉德。一个你还不知道的弟弟。他是……提格兰的儿子。提格兰进入荒漠,成为枪姬众,在龙山山脚下生下了他……”
哦,光明啊。
“不要恨他,加拉德,”盖温悄声说道,“我一直都在恨他,但我已经不再犯这个错误了。我……已经不再……”
盖温的眼神凝固了。
加拉德感到一阵心悸。他坐倒下去,看着自己死去的弟弟。盖温在自己身上缠裹的绷带中流出了鲜血,干燥的大地立刻饥渴地将那些血吸光了。
高莱维扶着奥汉拉来到加拉德身边。奥汉拉的衣服肯定被闪电点燃过,散发出刺鼻的烟气,他的脸也被熏黑了。“带伤员到安全的地方去,高莱维,”加拉德站起身,伸手到胸前,摸了摸那枚徽章,“带上全部的人,立即撤退。”
“那您呢,最高领袖指挥官?”高莱维问。
“我要去做必须做的事情,”加拉德的心也变成了一块寒冰,一块严冬中的钢,“我会让圣光射入暗影,以正义审判弃光魔使。”
盖温的生命丝线消失了。
艾雯身子一晃,在战场上停止了动作。她的心中有一样东西被割断了,就好像一把匕首突然刺进她的身体,将属于盖温的那一块硬生生地挖走,只留下一片空虚。
她哀号一声,跪倒在地上。不,不,这不可能。她能感觉到他,感觉到他就在前面!她一直在向他冲过去。她可以……她可以……
他走了。
艾雯哭号着,将自己向至上力张开,汲取能够汲取的一切能量。她向已经将她包围的沙塔人释放出火焰的墙壁。这些人曾经守在高地上面,两仪师的战线在高地脚下。但现在,一切都已经疯了。
艾雯紧握住沃拉超法器,用至上力攻击所有这些敌人。她要将他们彻底毁灭!光明啊!这太痛了,实在是太痛了。
“吾母!”希维纳抓住她的手臂,向她高声喊道,“您已经失控了,吾母!你会杀死我们的人,求你放手吧!”
艾雯剧烈地喘息着。在不远处,一队白袍众扛着伤员,踉踉跄跄地跑下山坡。
她离他已经这么近了!哦,光明啊。他走了!
“吾母?”希维纳还在对她说话,艾雯却几乎听不到她在说些什么。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觉到有泪水流下来。
以前,她一直胆大又莽撞,她认为自己能够承受这个损失,能够继续战斗下去。她太天真了。她让阴极力的火焰在自己体内熄灭,感觉到生命仿佛也离开自己的身体。她倒了下去,感觉到一双手将她抱起,经过一个神行术通道,离开了战场。
谭姆用他的最后一支箭救了白袍众一命。他从没想过,自己竟然还会做这种事。那支箭射进一个狼头兽魔人的眼窝里。那头兽魔人后退了一步,却没有倒下。但那名年轻的白袍众已经从泥泞中拔出脚,一剑砍中它的膝盖。
现在谭姆的部队都登上了木柱围墙的窄步道,正在向涌过河床的兽魔人射出一阵阵箭雨。兽魔人的数量已经少了许多,但谭姆仍然看不到丝毫取胜的希望。
直到此时,战斗进行得还算顺利。谭姆重新整合了莫拉河岸边夏纳一侧的防御部队。位于下游方向的是真龙军团的十字弩旗队和重骑兵,他们挡住了向那里进攻的兽魔人。在谭姆所在的上游方向,弓箭手、步兵和骑兵也一直坚守着河岸,直到他们的供给出现短缺,谭姆才被迫将部队撤退到相对安全的木墙后面。
谭姆向身边望去。亚贝举起手中的长弓,耸了耸肩。他也没有箭了。木墙步道上,两河人都举起了空弓。箭完全耗尽了。
“没有箭会被送过来了,”亚贝低声说,“那个小子说,刚刚的已经是最后一批了。”
白袍众的军队正在拼死奋战,夹杂在他们中间的还有佩林的狼卫士,但他们正从河岸边被一步步逼退。他们已经是三面受敌了,而另一支兽魔人部队正绕向他们身后,要将他们彻底包围。海丹人的旗帜正飘扬在靠近废墟的地方,亚甘达在那里和努瑞勒率领的翼卫队残部共同坚守着阵地。
如果换作是别的战斗,谭姆会命令部下保留一部分箭支,以便在撤退时使用。但今天,他们已经无路可退,他们只能把所有的箭都射向敌人。小伙子们仔细地射出他们的每一支箭。在连续几个小时的战斗中,他们很可能消灭了数以万计的兽魔人。
但没有了箭的弓箭还能做些什么?他们还是两河人,谭姆心想,他们不会让这场战争就这样输掉。
“拿起武器,离开步道,排好队列,”谭姆对他的小伙子们喊道,“把弓留在这里,等箭被运过来的时候,我们再使用它们。”
没有箭会被运过来了。但两河人不会放弃希望,也不会放弃他们的长弓。他们很快就按照谭姆训练时的教导,排列好阵型,手中举起短枪、斧头、刀剑,甚至还有大镰刀和他们能找到的一切武器。装备剑和斧头的人左手都握着盾牌,而且他们的身上全都穿着厚实的皮甲。不幸的是,他们没有长矛。有限的长矛全部给了重步兵军团。
“组成两个楔形阵,”谭姆对他们说,“保持紧密队形。我们要杀进白袍众周围的兽魔人中间去。”现在最好的办法,至少是谭姆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狠狠打击白袍众背后的这支兽魔人部队,将它们击退,帮助白袍众脱离困境。
人们纷纷点头,尽管他们也许并不理解谭姆的战术。这没关系,只要他们按照谭姆的教导,严守住队形就足够了。
他们开始跑步前进。谭姆蓦然间想起另外一片战场。那时,雪花被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割痛了他的脸颊。从某种角度上讲,那场战争正是这一切的开始。现在,这里将成为一切的终结。
谭姆让自己置身于第一个楔形阵的最顶端,让迪奥安作为另一个楔形阵的尖兵——他是一名曾经在安多军队服役的戴文骑人。然后,谭姆率领部队向前猛冲,不让部下和自己有时间去想象即将发生的事情。
就在他们逼近那一股挥舞着巨剑、长刀和战斧的兽魔人时,谭姆开始寻觅火焰与虚空。紧张消失了,一切情绪都化为乌有。他抽出兰德送给他的、剑鞘上绘着龙纹的剑。这是谭姆见到过的最好的一把剑。剑刃上相互交叠的锻打纹理无不诉说着它古老的起源。它实在是太漂亮了,谭姆甚至觉得有些舍不得用它。当然,他对自己用过的每一把剑都会产生感情。
“记住,一定要保持队形!”谭姆回头向士兵们喊道,“不要让敌人将我们冲散。如果有人倒下,后面的人立刻向前,接替他的位置,其他人将伤员拖到数组中央去。”
人们纷纷向他点头。然后,他们从便从背后冲进兽魔人群中。这时兽魔人已经将圣光之子团团包围在河边。
谭姆的队伍一直向前猛冲,高大的兽魔人纷纷转回身,与他们交战。
芙图娜挥手示意那名想要服侍她穿上华服的侍圣者退下。她能闻到浓烈的烟火气味,她的手臂有几处被烧伤了,但她不会接受罪奴的治疗。芙图娜认为治疗是一种有用的手段,她的一些臣下正在改变对这种手段的态度。但她并不确定女皇是否也可以接受这种手段。而且,她的伤并不致命。
跪倒在她面前的视死卫士需要某种形式的惩罚,这是他们第二次让刺客接近她了。尽管她并不认为这是他们的错,但拒绝对他们施加惩罚就是拒绝承认他们的荣誉。这让芙图娜的心仿佛被绳子勒住,但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她亲自下达了命令。这件事本来该由她的代言人赛露西娅来做,但受伤的赛露西娅还在接受护理。卡瑞德应该得到这个小小的荣誉,由芙图娜亲自宣判他的死刑。
“你们要去与敌人的马拉斯达曼尼直接作战,”芙图娜对卡瑞德说道,“你们每一个执勤的人都是这样。你们要为了帝国而英勇奋战,尽力去俘虏敌人的马拉斯达曼尼。”
她能看出卡瑞德的身子放松了。毕竟他能以这种方式继续向帝国效忠。如果让卡瑞德自己选择,他很可能会引剑自刎。芙图娜的宣判无疑是对他的一种仁慈。
芙图娜转过身,不再去看这个自她幼小时就在照顾她的人,这个曾为了她而不惜违抗一切命令与法规的人。在这一切过去之后,她也会为此而进行苦修与忏悔。而此时此刻,她要竭尽所能保护他的荣誉。
“黛缤妲。”她转向那个不顾芙图娜已经赐予她新的、代表着荣耀的名字,仍然坚持自称为“明”的女人。“黛缤妲”在古语中是“图画之女”的意思。“你救了我的命,也许还救了群鸦王子。我任命你为王之血脉,判决见证人。你的名字将在未来的世代中得到尊崇。”
黛缤妲将双臂抱在胸前。她和诺塔翼可真像。这些本土人总是顽固地坚持着他们谦卑的地位。实际上,他们低贱的血统倒好像成为他们骄傲的资本,这点真是令人困惑。
诺塔翼正坐在芙图娜身边的一个树桩上,听取战斗报告,发布各种命令。在高地西侧作战的两仪师已经陷入混乱。他看着芙图娜的眼睛,点了一下头。
如果他们身边有间谍(如果没有,芙图娜才会感到惊讶),那么现在就是误导这个间谍的时候了。现在从那场突袭中活下来的人都聚集在他们身边,这是芙图娜的命令。表面上,她这样做是要奖赏那些为她效忠的人,并惩罚那些失职的人。这里的每一名卫兵、仆人和贵族都能听到她的每一句话。
“诺塔翼,我们还没讨论我应该如何处置你。视死卫士有责任保卫我的安全,而你有责任保卫这座营地。如果你怀疑我们的指挥所并不安全,为什么你不早点提出这个问题?”
“该死的,你是在说,这是我的错?”诺塔翼站起身,挥手打断向他做报告的斥候。
“我给了你指挥权,”芙图娜说,“那么你就要为失败承担责任,不是吗?”
在他们身边,加尔甘元帅皱起眉头。他显然不这样认为。其他人却都已经向诺塔翼投去谴责的眼神。这些奴颜媚上的贵族,他们肯定不喜欢这个没有半点霄辰血统的群鸦王子。但诺塔翼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赢得了加尔甘的好感,这点也的确令人惊讶。或者加尔甘是故意做出这种表情的?他是间谍吗?他是操纵苏罗丝的幕后主使吗?还是与苏罗丝没有直接关系的另一棵毒草?
“我不该对此负责,图昂。”诺塔翼说,“是你该死的坚持要留在那个营地里,而不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
“也许我早就应该这么做。”芙图娜冷冷地答道,“这场战争已经变成了一场灾难。你每时每刻都在丢失阵地,而只知道嬉笑空谈,根本拿不出合适的对策。我认为你的态度并不适合你现在的职位。”
诺塔翼笑了,他的笑声响亮而真实。他可真是演戏高手。芙图娜觉得只有自己看见了两道烟柱从诺塔翼背后的高地上升起。这是一个适合诺塔翼的预兆:一场豪赌应该有丰厚的奖励,或者巨大的损失。
“我已经受够你了,”诺塔翼向她摆着手,“你和你那些该死的霄辰规矩总是在找我的麻烦。”
“那么,我也受够你了,”芙图娜高昂起头,“我们根本就不该参加这场战争。我们应该回到南方去,为保卫我们的国土做好准备。我不会让你在这里白白浪费我的士兵的生命。”
“那么,你走吧,”诺塔翼吼道,“我又在乎什么?”
芙图娜转过身,大步走开。“跟我走,”她对其他人说道,“召集起罪奴。除了这些视死卫士之外,所有人都用神行术回到我们艾瑞尼河边的营地去。然后我们要返回艾博达。等这些傻瓜被该死的暗影生物吃光了,我们将要进行真正的最后战争。”
芙图娜的人都在跟着她。这个计策能成功吗?那名间谍曾经看见过她将死亡赐予深爱她的人,这是否能让那个间谍认为她是个任性且鲁莽的人?鲁莽、自以为是,真的会将军队带走,丢下诺塔翼。他们的对话似乎足以骗过旁人了。实际上,芙图娜真的很想像她说的那样,率领军队回到南方去作战。
当然,这样做就意味着她必须对沸腾的天空和碎裂的大地视而不见,将转生真龙给予她的预兆和他正在进行的战斗抛诸脑后。而这些预兆是她绝对不能忽略的。
那名间谍并不知道这些。那个人不可能真正了解她。间谍只会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孩,愚蠢得一心只想进行自己的战斗。芙图娜衷心希望如此。
暗帝在兰德身周编织出一个可能的网络。
兰德知道,他们之间的这场战斗,他们对于各自的可能性的坚持,将决定最后战争的结果。兰德不能编织未来,他不是时光之轮,他和时光之轮没有任何相似之处。无论他的身上发生过什么,他依然只是一个人类。
但,他的身上寄托着人类的希望。人类注定将要选择自己的未来,他们将会踏上的道路……将由这场战争来决定。他的意志与暗帝正进行着激烈的碰撞,而可能的未来将会在这种冲突中成为现实。如果他现在倒下,就意味着暗帝将彻底支配未来。
看啊,暗帝说道。光芒的丝线交织在一起,兰德走进了另一个世界,一个还没有发生的世界,但也是一个很可能会立刻到来的世界。
兰德皱起眉,仰望天空。这个世界中的天空不是红色的,大地也没有变成一片废土。他站在凯姆林。大致上,这是他认识的凯姆林。哦,这里和他的记忆还是有一些不同。蒸汽车在街道上隆隆驶过,与之并行的还有真正的马车和拥挤的行人。
这座城市早已扩张到了新城墙之外。兰德正站在凯姆林中心位置的山丘上,从这里,他能俯瞰整座城市,甚至能分辨出塔曼尼用龙轰塌一段城墙的地方。那里并没有得到修缮,而城市反而从那个缺口向外扩散出去。建筑物覆盖了城外原先的田地。
兰德皱了皱眉,转过身走向街道。暗帝在玩什么游戏?这座看似正常,甚至颇显繁荣的城市显然不属于他的世界。这里的人们衣着整洁,没有任何颓废和沮丧的样子。他在这里看不到暗帝先前创造的那个世界里随处可见的堕落。
他带着好奇的心情走到一个妇人的水果摊前。这名身材苗条的妇人给了他一个欢迎的微笑,指着自己的货物说道:“欢迎您,先生,我是伦奈尔。如果您在寻找世界上最好的水果,我的店铺就是您的第二个家。我有来自提尔的新鲜桃子!”
“桃子!”兰德惊讶地说道。所有人都知道,桃子是有毒的。
“哈!不要害怕,先生!这些桃子的毒素都已经被除去了。请相信我,它们非常安全。”这个女人微笑着咬了一颗桃子,以证明她的话。就在这时,一只肮脏的小手从水果摊下面伸了出来,那是一个藏在水果摊下面的小男孩。兰德刚才并没有注意到他。
这个孩子抓了一颗兰德不认识的红色水果,撒腿就跑。他瘦得令人揪心。兰德能从他纤细的身子上看到凸出的肋骨。他的两条腿是那么细,兰德甚至觉得它们不可能支撑住他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