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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魏晋南北朝的文赋

第三节 北朝散文名著

刘师培在《南北文学不同论》中说:“惟北朝文人舍文尚质。崔浩、高允之文咸硗确自雄。温子升长于碑版,叙事简直,得张(衡)、蔡(邕)之遗规;卢思道长于歌词,发音刚劲,嗣建安之佚响。子才、伯起亦工记事之文。岂非北方文体固与南方文体不同哉?”北朝文学的发展过程虽不断为南朝所同化,但在散文创作上重实用的传统一直没有中断,即使北魏中后期朝廷的章奏文诰改用骈体后,北朝文人也并没有因此轻视“笔”,其三部散文名著《水经注》《洛阳伽蓝记》《颜氏家训》,从文体说都属“笔”而非“文”,可见北朝作家的创作风尚和审美趣味。另外,北魏早就有勒石纪功的习惯,今存的碑版北朝远较南朝为多,而碑版又多以散体写成,这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北朝散文创作的繁荣。在诗歌创作上北朝文人步趋南人,而散文创作始终保持了自己的特点,学习南方有所选择和去取。它所取得的成就也毫不逊色于南方,南朝除《世说新语》外还没有可与《水经注》《洛阳伽蓝记》等相媲美的散文作品。

《水经注》的作者郦道元(?—527)字善长,范阳涿鹿(今河北涿鹿)人。仕北魏历任尚书主客郎、治书侍御史、御史中尉等职,孝昌三年(527)出为关右大使,被雍州刺史萧宝夤杀害。《水经注》虽名为是替《水经》一书所作的注释,但其实是以《水经》为纲重写的专著,注的文字二十倍于经书。全书记述的水道一千三百八十九条,共四十卷,三十余万字。内容主要说明河道概况、水源、支流、流向,对每一流域内的水文、地形、气候、物产、山陵、城邑、名胜、地理沿革、历史掌故、民情风俗都有具体的描述。对北方水系的记述最为详尽,还不时纠正经文中的谬误,南方水系因不能亲身考察,个别地方难免有失实之处。尤为可贵的是作者不但著述态度非常严谨,还十分注意水道与民生的关系,对水利灌溉与河流流量都有详细的记载。

它是我国六世纪以前地理学集大成著作,也是南北朝时期描绘山水杰出的散文作品。书中的山水都千姿百态互不重复,既有汹涌澎湃的长江三峡,有暴虐不驯的黄河,也有秀美恬静的滱水。我们先看见《江水·三峡》:

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至于夏水襄陵,沿溯阻绝。或王命急宣,有时朝发白帝,暮到江陵,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春冬之时,则素湍绿潭,回清倒影,绝巘多生怪柏,悬泉瀑布,飞漱其间,清荣峻茂,良多趣味。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故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一起手就以刚劲的笔墨勾勒出三峡的雄峻轮廓,然后再描绘出三峡四季不同的景色:夏天江水迅疾凶险,春冬江水又恬静温顺,秋日则林寒涧肃,长啸的高猿使三峡变得格外凄异哀绝。郦道元笔下的三峡不断改变自己的面容,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文字短峭有力,生气贯注。再来看看《河水·孟门山》:

此石经始禹凿,河中漱广,夹岸崇深,倾崖返捍,巨石临危,若坠复倚。古之人有言:“水非石凿,而能入石。”信哉!其中水流交冲,素气云浮,往来遥观者,常若雾露沾人,窥深悸魄。其水尚崩浪万寻,悬流千丈,浑洪赑怒,鼓若山腾,浚波颓叠,迄于下口。方知慎子下龙门,流浮竹,非驷马之追也。

孟门山在山西吉县西,为黄河上游的一个转折地段。本文先用五句概括此间河面的外貌:“河中漱广,夹岸崇深,倾崖返捍,巨石临危,若坠复倚。”寥寥数语写出了河岸的险峻,再写河水的咆哮暴怒:悬流千丈,鼓若山腾。描写逼真而又富于层次,下字更为精确传神,动词“捍”“坠”“鼓”“腾”,写河水都极有气势和力量,传出了黄河凶险暴戾的特点。

作者笔下的《滱水·阳城渚》却又是另一番景象。阳城渚不像长江水那样多彩多姿,也不像黄河那样暴虐凶险,他只用八个字交代渚水概貌:“渚水潴涨”“方广数里”。渚周围的环境可值得一观:“匪直蒲笋是丰,实亦偏饶菱藕。至若娈婉丱童,及弱年崽子,或单舟采菱,或叠舸折芰,长歌阳春,爱深绿水,掇拾者不言疲,谣咏者自流响。”这种平缓纡徐的调子同宁静无波的渚水十分和谐,造成一种恬适自在的文境。

《水经注》虽是一本地理学著作,但作者笔端常带感情,他本人也自许为山水的“千古知己”(卷三十四),在准确地把握山水特征的同时,融进了他的感想、体验、惊异、激动,有时记下对某一水域风俗民情的好奇,有时又穿插进儿时的记忆,如《巨洋水》中的一段:

水色澄明而清泠特异,渊无潜石,浅镂沙文。中有古坛,参差相对,后人微加功饰,以为嬉游之处。南北邃岸凌空,疏木交合。先公以太和中作镇海岱,余总角之年,侍节东州。至若炎夏火流,闲居倦想,提琴命友,嬉娱永日。桂棹寻波,轻林委浪,琴歌既洽,欢情亦畅,是焉栖寄,实可凭衿。

插入儿时在此处的“嬉游”与“欢情”,清冷无情的巨洋水顿时便变得有情,“水色澄明”之境便与“闲居倦想”之情融为一体,山水记述之中顿时便充满了诗意,读来亲切感人。

《水经注》的语言很有特点,散行单句之中时间骈偶,句子多短峭洁净,生动流畅。有时用白描,有时用彩绘,所以时而质朴时而清丽,语言风格显得丰富多彩。更可贵的是书中语言兼具学者的简练精确与文人的细腻诗情,读其文能将我们带进诗情画意之中。它给后来柳宗元等人的山水游记产生深远的影响。

《洛阳伽蓝记》是写于东魏时期的一部杰出的历史散文。作者杨衒之,北平(今河北满城)人,生平和生卒年不详。在北魏和东魏曾任奉朝请、秘书监、抚军府司马等职。尝与河南尹胡世孝共登洛阳永宁寺,后重至洛阳时见城阙毁坏,寺观庙塔都荡然无存,不禁感慨系之,因而写了这本《洛阳伽蓝记》。他在序中交代了写作的原因和目的:

逮皇魏受图,光宅嵩洛,笃信弥繁,法教愈盛。王侯贵臣,弃象马如脱屣;庶士豪家,舍资财若遗迹。于是招提栉比,宝塔骈罗,争写天上之姿,竞摹山中之影。金刹与灵台比高,讲殿共阿房等壮。岂直木衣绨绣,土被朱紫而已哉!暨永熙多难,皇舆迁邺,诸寺僧尼,亦与时徙。至武定五年,岁在丁卯,余因行役,重览洛阳。城郭崩毁,宫室倾覆,寺观灰烬,庙塔丘墟。墙被蒿艾,巷罗荆棘。野兽穴于荒阶,山鸟巢于庭树。游儿牧竖,踯躅于九逵;农夫耕老,艺黍于双阙。始知《麦秀》之感,非独殷墟;《黍离》之悲,信哉周室。京城表里,凡有一千余寺,今日寮廓,钟声罕闻。恐后世无传,故撰斯记。

本书记述北魏王朝盛时洛阳佛寺的壮丽,并通过对昔日京都佛寺的盛衰寄托自己对北魏覆亡的“黍离之悲”,并发出历史兴亡的深沉喟叹,而此书描写这些佛寺的穷形尽巧,客观上批评了统治者耗竭民力佞佛的愚妄行为,也从一个侧面揭示了北魏兴亡的深刻原因。但在涉及南方与北方的人事时,作者常表现出狭隘的政治地域偏见。

全书分城内、城东、城南、城西和城北五卷,除描写北魏洛阳庙宇的兴废外,于北魏的政治、经济、风土、民情也有所记述,有些篇章还不时杂以灵怪异闻。《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评其历史与文学价值说:“叙次之后先,以东面三门、南面三门、北面三门,各署其新旧之名,以提纲领,体例绝为明晰。其文秾丽秀逸,烦而不厌,可与郦道元《水经注》肩随。其兼叙尔朱荣等变乱之事,委曲详尽,多足与史传参证。其他古迹艺文,及外国土风道里,采摭繁富,亦足以广异闻……他如解魏文之《苗茨碑》,纠戴延之之《西征记》,考据亦皆精审。”

在作者对洛阳寺庙如数家珍的追忆中,他不经意间便流露出对北魏强盛时的神往之态与自豪之情,如《景林寺》:

景林寺,在开阳门内御道东。讲殿叠起,房庑连属,丹楹炫日,绣桷迎风,实为胜地。寺西有园,多饶奇果,春鸟秋蝉,鸣声相续。中有禅房一所,内置祗洹精舍,形制虽小,巧构难比。加以禅阁虚静,隐室凝邃。嘉树夹牖,芳杜匝阶。虽云朝市,想同岩谷。净行之僧,绳坐其内,餐风服道,结跏数息。有石铭一所,国子博士卢白头为其文。白头,一字景裕,范阳人也。性爱恬静,丘园放敖。学极六经,说通百氏。普泰初,起家为国子博士。虽在朱门,以注述为事。注《周易》行之于世也。

景林寺建筑之华丽,寺前奇果之丰饶,蝉鸟鸣声之动听,精舍形制之精巧,还有侍僧禅坐之虔诚,北魏博士之博学,林林总总,絮絮道来,是在追忆,是在纪实,也是在夸耀。又如《景明寺》:

景明寺,宣武皇帝所立也。景明年中立,因以为名。在宣阳门外一里御道东。其寺东西南北,方五百步。前望嵩山、少室,却负帝城。青林垂影,绿水为文。形胜之地,爽垲独美。山悬堂观,光盛一千余间。复殿重房,交疏对溜。青台紫阁,浮道相通。虽外有四时,而内无寒暑。房檐之外,皆是山池。竹松兰芷,垂列阶墀。含风团露,流香吐馥。至正光年中,太后始造七层浮图一所,去地百仞。是以刑子才碑文云“俯闻激电,旁属奔星”是也。妆饰华丽,侔于永宁。金盘宝铎,焕烂霞表。寺有三池,萑蒲菱藕,水物生焉。或黄甲紫鳞,出没于蘩藻,或青凫白雁,浮沉于绿水。碾硙舂簸,皆用水功,伽蓝之妙,最为称首。

时世好崇福,四月七日,京师诸像皆来此寺,尚书祠部曹录像凡有一千余躯。至八日,以次入宣阳门,向阊阖宫前受皇帝散花。于时金花映日,宝盖浮云,幡幢若林,香烟似雾。梵乐法音,聒动天地。百戏腾骧,所在骈比。名僧德众,负锡为群。信徒法侣,持花成薮。车骑填咽,繁衍相倾。时有西域胡沙门见此,唱言佛国。至永熙年中,始诏国子祭酒邢子才为寺碑文。

本文先交代景明寺兴建的年月和命名的由来,再依次记述寺的方位、规模和建筑特点。寺面对中岳嵩山,背负都城洛阳,“青林垂影,绿水为文”。寺庙更是复殿重房,青台紫阁,妆饰华丽,焕烂一方。佛教盛会时此间宝盖浮云,香烟似雾,其场面之热闹为洛阳寺庙之最。文章如一个向人述说前朝盛事的遗老,不只是对对象作客观冷淡的叙述,而是说到繁华处常带感情,以生动富丽的语言向人们述说洛阳最值得北朝人骄傲的时刻。

书中也毫不隐讳地揭露了北魏贵族的粗鄙、贪暴和奢华,如《法云寺》中写河间王元琛“引诸王按行府库,锦罽珠玑,冰罗雾縠,充积其内,绣缬、䌷绫、丝彩、越葛、钱绢等不可数计。琛忽谓武王融曰:‘不恨我不见石崇,恨石崇不见我!’融立性贪暴,志欲无限,见之惋叹,不觉生疾,还家卧三日不起。”琛固然奢侈骄纵,融又何尝不贪婪暴虐。又如《高阳王寺》写高阳王雍:

正光中,雍为丞相。给羽葆鼓吹、虎贲班剑百人。贵极人臣,富兼山海。居止第宅,匹于帝宫。白壁丹楹,窈窕连亘,飞檐反宇,轇轕周通。僮仆六千,妓女五百,隋珠照日,罗衣从风。自汉、晋以来,诸王豪侈,未之有也。出则鸣驺御道,文物成行,铙吹响发,笳声哀转;入则歌姬舞女,击筑吹笙,丝管迭奏,连宵尽日。其竹林鱼池,侔于禁苑,芳草如积,珍木连荫。雍嗜口味,厚自奉养,一日必以数万钱为限,海陆珍羞,方丈于前。陈留侯李崇谓人曰:“高阳一日,敌我千日。”崇为尚书令,仪同三司,亦富倾天下,僮仆千人。

在这则铺陈描写中隐寓了作者的厌恶之情,也可看出他对这种荒淫奢侈生活的痛恨,它间接揭示了北魏“朝家变乱之端,宗藩废立之由”(清吴若准《洛阳伽蓝记集证》)。

《洛阳伽蓝记》的语言句式较为整饬,出现明显的骈偶化倾向,描写寺庙景物常用铺排手法,又可见出吸取了汉代辞赋的写作经验。描写的洁净生动和诗意盎然不及《水经注》,叙事的“雍容自在,举体朗润”又为《水经注》所不及(钱锺书《管锥编》卷四)。

北朝另一散文名著是颜之推的《颜氏家训》。颜氏为琅琊临沂(今属山东)人。仕南朝梁为散骑侍郎,仕北齐为黄门侍郎,入周为御史上士,隋开皇中太子召为学士。他是一个十分矛盾的人物,很想成为一个“专儒”(《勉学》),可又徘徊于玄释;一方面宣称应该“见危授命”,另一方面又指出“人生难得”;大骂齐、梁大臣艰危之际不能死节,而他自己却“一生而三化”(颜之推《观我生赋》)。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精神的分裂矛盾,说自己“每常心共口敌,性与情竞,夜觉晓非,今悔昨失,自怜无教,以至于斯”(《颜氏家训·序致》)。全书共二十篇,成书于隋初。它旨在以传统的儒家思想训诫子弟,“立身治家之法,辨正时俗之谬”无所不备,同时也涉及南北风俗的不同、豪庶好尚的差异、社会思潮的变化、文字音韵的考辨、文人与学者的区分等,其中有些见解具有积极意义,有些记载具有史料价值。如提倡学贵能行,反对不务实际的高谈空论,讽刺南朝士族“肤脆骨柔”的虚弱无能,考辨文字音韵的专章更有学术价值。《文学》篇较全面地反映了作者的文学主张,认为“文章当以理致为心肾,气调为筋骨,事义为皮肤,华丽为冠冕”,并尖锐地批评了齐梁文风。每篇文章都是一篇杂论,常以生动的小故事阐明事理,如《涉务》说:

古人欲知稼穑之艰难,斯盖贵谷务本之道也。夫食为民天,民非食不生矣,三日不粒,父子不能相存。耕种之,茠鉏之,刈获之,载积之,打拂之,簸扬之,凡几涉手而入仓廪,安可轻农事而贵末业哉!江南朝士,因晋中兴,南渡江,卒为羁旅,至今八九世,未有力田,悉资俸禄而食耳。假令有者,皆信僮仆为之,未尝目观起一墢土,耘一株苗,不知几月当下,几月当收,安识世间余务乎?故治官则不了,营家则不办,皆优闲之过也。

《颜氏家训》在古代是家弦户诵的必读物,清人说它“其谊正,其意备。其为言也,近而不俚,切而不激”(黄叔琳《颜氏家训节钞本序》)。一直到现代周作人还说它“理性通达,感情温厚,气象冲和,文词渊雅”(《立春以前·文坛之外》)。它叙事说理时语重心长,行文既不刻板地模拟先秦散文,又不用当时流行的骈体,文笔朴实、平易而又流畅,所以成为风行百代的传统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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