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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宋初词坛与柳永的变革

宋初词坛承续晚唐五代的词风,写景大多是闺阁亭园,言情也不离伤春怨别,体裁也仍然以小令为主,其中只有晏殊、晏几道、欧阳修等能在艺术上继承前人而有所创新。范仲淹在词境上突破“花间”,张先于词体上突破小令,但词至柳永才称得上“声色大开”,从所抒写的情感意绪,到用来抒写的语言、结构和体裁,无不令人耳目一新。首先他使慢词成为与小令双峰并峙的文学样式,其次他探索了慢词铺叙承接的结构手法,最后柳词的语言“明白而家常”。

第一节 五代词风的承续与发展

宋初,词基本是花间词的延续——体裁主要还是小令,格调仍然细腻婉约,题材照样多属艳情。其间能承续五代词风并加以发展的只有晏殊、晏几道和欧阳修。

一、“温润秀洁”的《珠玉词》

晏殊(991—1055),字同叔,江西临川人。真宗景德二年(1005)以神童召试赐同进士出身,成年后更是仕途通达,位至宰辅。虽然他既饱于学问也不乏才情,可政治上既无大的风波也无大的建树,官场生涯实在是平静甚至平淡。史书说他未尝一日不宴饮,绮筵公子和绣幌佳人陪伴他一生。身为北宋所谓“太平盛世”的宰相,高官、显位、尊严、富贵、利禄……当时士子梦寐以求的一切他无不享有。然而,他那一百三十多首《珠玉词》中没有一点向上的冲动,没有一丝火热的激情,没有任何美妙的憧憬,甚至没有半点功成名就的得意。他反而常借惜别、伤春等题材来表现自己对个人生死的无奈,对世事盛衰的感伤,对功名事业的幻灭,如“劝君看取利名场,今古梦茫茫”(《喜迁莺》),“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却照深深院”(《踏莎行》),“一霎好风生翠幕,几回疏雨滴圆荷。酒醒人散得愁多”(《浣溪沙》)。再看看他的两首代表作: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浣溪沙》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蝶恋花》

他感伤但不过分凄厉,幽怨又不至于痛苦,处处能见出他的明智与理性,能感到他的爽朗与旷达,不过,这些都是以失去执着为代价的,既然“今古梦茫茫”,何必又那么认真呢?“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浣溪沙》),“不如怜取眼前人,免更劳魂兼役梦”(《木兰花》),他不可能有“为伊消得人憔悴”的一往情深,只是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郁而已,所以他以羡慕的笔调描写少女们的淳朴天真:

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日长飞絮轻。

巧笑东邻女伴,采桑径里逢迎。疑怪昨宵春梦好,元是今朝斗草赢,笑从双脸生。

——《破阵子》

把他的词集名为《珠玉词》与他的词风倒很切合,王灼《碧鸡漫志》称其词“温润秀洁”,的确,它们都透出一种雍容典雅的贵族气派,但又没有丝毫铺金叠绣的俗气,温婉、朗润、秀雅、清丽,像圆润晶莹的珠玉一样迷人。

二、“措词婉妙”的《小山词》

晏几道(1030—1106?),字叔原,号小山,晏殊的第七子。这位宰相的贵公子为人很有个性,黄庭坚在给他的词集《小山词》写的序言中说:“余尝论叔原固人英也,其痴亦自绝人。爱叔原者,皆愠而问其目。曰:仕宦连蹇,而不能一傍贵人之门,是一痴也。论文自有体,不肯一作新进士语,此又一痴也。费资千百万,家人寒饥而面有孺子之色,此又一痴也。人百负之而不恨,己信人终不疑其欺己,此又一痴也。”他父亲是北宋前期一代显宦,富弼、范仲淹、欧阳修、宋祁、王安石皆出其门,但他自己宁可一辈子“陆沉于下位”,也“不能一傍贵人之门”。他为人傲兀而又天真,个性疏放而又有点迂阔,生活态度上鄙薄世务,过日子又拙于生计,这使他走向社会后吃尽了苦头。早年享尽贵族公子的豪华,晚年饱尝人生的艰辛与世态的炎凉。

他的词大多通过情人的聚散离合,表现人生的飘忽和世事的无常,调子凄苦哀怨:“今感旧、欲沾衣。可怜人似水东西。回头满眼凄凉事,秋月春风岂得知!”(《鹧鸪天》),“谁知错管春残事,到处登临曾费泪。此时金盏直须深,看尽落花能几醉?”(《玉楼春》),“兰佩紫,菊簪黄,殷勤理旧狂。欲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阮郎归》)。由于极盛而衰的家世,他自己早年的诗酒风流与晚年的落魄潦倒形成巨大的反差,所以,他的词多回味宴席上的衣香人影,重温昔日的春梦秋云,陶醉于桃花扇影前的歌声,魂系于楼台月下的妙舞,可这一切过去的甜蜜只衬得今日更为孤独悲凉:

小令尊前见玉箫,银灯一曲太妖娆。歌中醉倒谁能恨?唱罢归来酒未消。

春悄悄,夜迢迢,碧云天共楚宫遥。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

——《鹧鸪天》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临江仙》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鹧鸪天》

晏几道与李后主都曾有过前荣后枯的身世,两人都用词抒写盛衰无常的感伤,所以有人将他比之于李煜,但晏几道并未经历李后主那种国破家亡的创痛,只是家道中衰、晚景堪哀而已,所以李后主不加雕饰,直抒天苍地老的沉哀,晏几道则以清词俊句来抒写前尘似梦的悲切。晏几道受乃父的影响也较大,词坛上有“二晏”之称,但二者的经历、气质、个性和学养全然不同,所以词风也判然有别。同样是怀人,晏殊说:“不如怜取眼前人,免更劳魂兼役梦。”(《木兰花》)晏几道则说:“衾凤冷,枕鸳孤。愁肠待酒舒。梦魂纵有也成虚,那堪和梦无?”(《阮郎归》)同样是感时,晏殊说:“乍雨乍晴花自落,闲愁闲闷日偏长。”(《浣溪沙》)晏几道则说:“留春不住,费尽莺儿语。满地残红宫锦污,昨夜南园风雨。”(《清平乐·春晚》)相对于小晏牵肠挂肚的痴情,大晏现实得邻于世故、旷达得不近人情。晏几道当然不可能有乃父那份雍容闲雅的气度,但比乃父要执着纯真,抒情也比他更细腻动人。他善于以曲笔来抒情写意,造成一种蕴藉低徊的艺术效果,陈廷焯称其“措词婉妙,则一时独步”(《白雨斋词话》卷一)。

三、疏隽深婉的《六一词》

欧阳修是北宋一代儒宗和文宗,立朝刚正不阿,论道俨然不苟,德业文章无不叫人肃然起敬。可他现存的《六一词》和《醉翁琴趣外篇》两词集中的两百四十多首词,仍然承续五代词风,写景大多是闺阁亭园,言情也不离伤春怨别,如: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蝶恋花》

这首词于境则深邃,于情则深挚,是《六一词》深婉缠绵的代表作。它一度混入冯延巳的《阳春集》中,后经李清照指出才“物归原主”,由此可见欧词的渊源所在。他像冯延巳一样喜欢用清丽的语言来写柔婉的情怀:

候馆梅残,溪桥柳细,草薰风暖摇征辔。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

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阑倚。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踏莎行》

这些极尽妩媚风韵的小词与诗文中所见的欧阳修的面孔大不一样,害得那些迂腐的卫道者以为它们“当是仇人无名子所为”(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二十一)。当然不能排除有些猥亵鄙俗之作是混入他人的作品,但不能说《六一词》中所有艳词全是“仇人无名子”所为。

封建社会后期,士人的精神结构中潜伏着深刻的矛盾,他们一方面追求治国平天下的功名,另一方面又日益沉湎于风花雪月的享乐。欧阳修宥于宋人所谓诗文体尊而词体卑的成见,在诗文中不苟言笑地发议论,在词中则无所顾忌地坦露风月绮怀。何况他本来就既有刚正严肃的一面,也有细腻多情的一面,笔记野史屡有他私生活中风流韵事的记载(见《侯鲭录》《尧山堂外纪》)。他甚至常以俚俗活泼的语言,生动而又大胆地表现沉醉于爱情之中的少女少妇既羞怯又撒娇的情态,如《南歌子》: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工夫,笑问双鸳鸯字怎生书。

诗文中的欧阳修与词中的欧阳修都是真实的,各自表现了他精神结构的不同侧面。当然也有少数词所抒写的情感,可与其诗文相互吻合。如《采桑子》十三首与散文《醉翁亭记》、诗歌《丰乐亭记》都生动地表现了他遣玩的豪兴,还有些词真实地抒发了他心灵深处的矛盾,下面是《采桑子》中的二首:

画船载酒西湖好,急管繁弦。玉盏催传,稳泛平波任醉眠。

行云却在行舟下,空水澄鲜,俯仰留连,疑是湖中别有天。

——其三

群芳过后西湖好,狼籍残红。飞絮蒙蒙,垂柳阑干尽日风。

笙歌散尽游人去,始觉春空。垂下帘栊,双燕归来细雨中。

——其四

对仕途浮沉和人世沧桑的深切感叹,丝毫不影响他“挥毫万字,一饮千钟”(《朝中措》)的豪情;明明感到“笙歌散尽游人去,始觉春空”的空寂,可还是兴致勃勃地“稳泛平波任醉眠”;何曾不知道“富贵浮云,俯仰流年”,但这丝毫不妨碍他“兰桡画舸悠悠去,疑是神仙。返照波间,水阔风高扬管弦”(《采桑子》)的旷达洒脱。他的词风词境兼具超旷豪宕之气和深婉沉着之情,这两方面都对后来的词人产生了影响,“疏隽开子瞻,深婉开少游”(冯煦《宋六十一家词选》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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