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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北宋后期的诗词创作

第二节 秦观与贺铸的词作

苏轼首先以词来抒写自己的逸怀浩气,一洗晚唐五代以来的“绮罗香泽之态”,为词人“指出向上一路”,但时人还是沿袭“花间”和晏、欧的旧路,或者宁可暗中去效法柳永也不愿按东坡指的路数填词。他的门人陈师道甚至直言不讳地说苏词“虽极天下之工,要非本色”(《后山诗话》)。他另外两个以词名世的门人与友人秦观、贺铸,词风也以幽微婉约为主。

一、“情韵兼胜”的《淮海词》

秦观(1049—1100),字太虚,后改字少游,号淮海居士,扬州高邮(今江苏高邮)人。史称他年轻时志强气盛,可惜在科举中很不顺利,“淹留场屋几二十年”(《淮海集》卷三十二《登第后青词》),直到三十七岁才考取进士。元祐初,因苏轼等的推荐除太学博士,兼国史院编修官。绍圣初新党当权后,他先后贬杭州、郴州、横州、雷州等地,放还途中死于藤州。《淮海词》中存词七十二首,近人龙榆生补辑二十八首。他的词在题材上沿袭“花间”,十之八九是描写男欢女爱春恨秋愁,但他提高了这类词的格调,除极少数作品涉于猥亵轻浮外,他以词赞美天长地久的纯洁爱情: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鹊桥仙》

秦词中的女性多是些歌妓舞女,她们很难享受到《鹊桥仙》中这种天仙般的爱情,等待她们的命运常常是被玩弄、被抛弃。倚门卖笑是由于生活的逼迫,并不是她们本性水性杨花,在秦词中她们对幸福的爱情更渴望、更执着、更专注,如《调笑令》中的歌妓灼灼和盼盼说:“妾愿身为梁上燕,朝朝暮暮长相见,莫遣恩迁情变。”他还以怜惜的笔触来表现青楼女子被遗弃的痛苦和幸酸:

枝上流莺和泪闻。新啼痕间旧啼痕。一春鱼鸟无消息,千里关山劳梦魂。

无一语,对芳尊。安排肠断到黄昏。甫能炙得灯儿了,雨打梨花深闭门。

——《鹧鸪天》

他在赋情恨别的情词中融进了仕途的失意和人生的感伤,“将身世之感,打并入艳情”(周济《宋四家词选》)的结果,使词的意蕴更为丰富,词的意境更为凄婉,如《水龙吟》:“玉佩丁东别后,怅佳期参差难又。名缰利锁,天还知道,和天也瘦。花下重门,柳边深巷,不堪回首。”他饱尝了官场的险诈便更留恋爱情的温柔,因而他赋情千回百转,一往情深,如:

梅英疏淡,冰澌溶泄,东风暗换年华。金谷俊游,铜驼巷陌,新晴细履平沙。长记误随车。正絮翻蝶舞,芳思交加。柳下桃蹊,乱分春色到人家。

西园夜饮鸣笳,有华灯碍月,飞盖妨花。兰苑未空,行人渐老,重来是事堪嗟。烟暝酒旗斜。但倚楼极目,时见栖鸦。无奈归心,暗随流水到天涯。

——《望海潮》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樽。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

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满庭芳》

秦观天性敏锐易感,早年为人志强气盛,后来当这种强志盛气受到压抑和摧残时,他没有苏轼在同样情况下那种“一蓑烟雨任平生”(苏轼《定风波》)的旷达,也没有黄庭坚那种“风流犹拍古人肩”(黄庭坚《定风波》)的傲岸,所以他易感的心灵就更易于受到伤害,一陷逆境便心断望绝,词境由凄婉一变而为凄厉,调子也由柔婉一变而为哀怨,如:

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乱山深处水萦回,可惜一枝如画为谁开。

轻寒细雨情何限?不道春难管。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

——《虞美人》

水边沙外,城郭春寒退。花影乱,莺声碎。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人不见,碧云暮合空相对。

忆昔西池会,鹓鹭同飞盖。携手处,今谁在?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

——《千秋岁·谪处州日作》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踏莎行·郴州旅舍》

后两首词写于他接连贬谪之后,无一不调苦、情悲、辞怨。

他长于以清丽之笔抒柔婉之情,很少套用陈词或卖弄典故,用自然清新的语言写自己那细腻幽微的感受,词风以纤柔清丽见称,《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称其词“情韵兼胜”。《浣溪沙》是他的代表作之一:

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澹烟流水画屏幽。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

“寒”绝非刺骨如冰,只是“轻”而已;“阴”也并不晦暗,只是“晓阴”罢了;“飞花”如“梦”那样“轻”,“丝雨”似“愁”那样“细”;“流水”见自“画屏”,因而为“幽”;“宝帘”已被“挂”起,所以是“闲”,全篇的字面细而且柔,用笔轻而不重,生动地传出了词人那精微深婉的体验。笔轻、语丽、情柔,典型地体现了秦观的艺术个性。

二、“解作江南断肠句”的贺铸

贺铸(1052—1125),字方回,卫州(今河南卫辉市)人。他为人豪侠仗义,对现实中的是非曲直敢于放胆直言,从不回避当世权要。虽然他娶宗室赵克彰之女,自己又是孝惠后的族孙,但他一生只做过右班殿直及泗州通判一类小官,在仕途上郁郁不得志。晚年退居苏、杭一带,自号庆湖遗老、北宗狂客。

史称贺铸“长七尺,面铁色,眉目耸拔”(《宋史·文苑传》),陆游在《老学庵笔记》中也说“方回状貌奇丑”,但他的铮铮铁骨却裹着一副温柔心肠,“奇丑”的状貌更不妨碍他写出艳丽照人的辞章。他的内心世界原本复杂丰富,为人也常叫人不可捉摸:驰马嗾狗时像头脑简单的赳赳武夫,在窗下写牛毛小楷时又像一介恬静书生;饮酒使气时大似剑客,轩裳角逐时又怯如处女(见程俱《贺方回诗集序》)。两百多首《东山词》真实地反映了他性格的多面性:“盛丽如游金、张之堂;而妖冶如揽嫱、施之袪;幽洁如屈、宋;悲壮如苏、李。”(张耒《东山词序》)《东山词》中固然不乏风云豪气,但更多儿女柔情,词风仍以婉约为主: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年华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碧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横塘路》

淡妆多态,更的的频回眄睐。便认得琴心先许,欲绾合欢双带。记画堂风月逢迎,轻颦浅笑娇无奈。向睡鸭炉边,翔鸳屏里,羞把香罗暗解。

自过了烧灯后,都不见踏青挑菜。几回凭双燕,丁宁深意,往来却恨重帘碍。约何时再?正春浓酒困,人闲昼永无聊赖。厌厌睡起,犹有花梢日在。

——《薄幸》

这两首词写情缠绵却不轻浮,宛转而又深厚,用笔同样都是因情布景,融景以入情。《横塘路》为词人晚年寓居苏州横塘时作,因所慕佳人的凌波微步不过横塘路,他痴情地目送芳尘远去,并呆立到蘅皋暮云渐合,想象佳人在琐窗朱户的深闺之中,这才挥动彩笔写下叫人断肠的词句。外为“月桥花院”,内则“琐窗朱户”;其人正值“锦瑟年华”,其情多似“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赋情可谓深婉,用字也堪称绮丽,最后三句博喻尤为新奇,词人因此博得了“贺梅子”的美名。《薄幸》同属怀念情人之作,上片的合欢为他们二人所共,下片的无聊为他一人所独,全词以昔日欢会的快乐反衬今天独处的难熬。

从“淡妆多态”到“风月逢迎”,从“轻颦浅笑”再到“暗解香罗”,极尽情侣妩媚可人的风韵;从“不见踏青挑菜”的望眼欲穿,到叮咛“双燕”的深情厚意,再到“厌厌睡起”的百无聊赖,备写自己思念的刻骨铭心,笔势一气贯注,铺叙委曲详尽,情思缠绵深挚,为贺铸言情词的代表作之一。

也有小部分词写得神采飞扬,表现了他侠义仗气的一面,如《六州歌头》: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似黄粱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篷。官冗从,怀倥偬,落尘笼,簿书丛。鹖弁如云众,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这首词抒写了词人“报国欲死无战场”的苦闷,文辞是雄文劲采,声调为急管繁弦,感情则抑塞磊落,表现出豪壮纵恣不可一世的气概。“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的激昂呼号,实为岳飞、辛弃疾等人爱国词的先声。

由于贺铸兼有豪迈之气与柔婉之情,所以他常以健笔写柔情。如《伴云来》本来写悲秋怀人的孤寂情怀,但以“烟络横林,山沉远照,逦迤黄昏钟鼓”这样的健语喝起,朱孝臧评为“横空盘硬语”(引自龙榆生《唐宋名家词选》)。这样以遒劲之笔抒柔婉之情,柔情才不至失之纤弱。再如《石州引》:

薄雨收寒,斜照弄晴,春意空阔。长亭柳色才黄,远客一枝先折。烟横水漫,映带几点归鸿,东风销尽龙沙雪。犹记出关来,恰而今时节。

将发。画楼芳酒,红泪清歌,顿成轻别。回首经年,杳杳音尘都绝。欲知方寸,共有几许清愁?芭蕉不展丁香结。憔悴一天涯,两厌厌风月。

这首词是词人春日怀念情侣之作。回忆别时的“画楼芳酒,红泪清歌”,极尽怜爱、追悔与感伤,但词人起笔却以“薄雨收寒,斜照弄晴”和“烟横水漫”画出“空阔”的“春意”,赋情委曲而细腻,但笔势却夭矫腾挪,气象也阔大旷远。

黄庭坚一首《寄贺方回》的绝句说:“少游醉卧古藤下,谁与愁眉唱一杯?解作江南断肠句,只今唯有贺方回!”这既写出了秦、贺都工于言情的特点,也隐隐指出了他们在词坛上并驾齐驱的成就与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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