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祺瑞政权 精彩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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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再造民国,段阁复起
——皖系始末之三
我们曾经提到,在袁世凯留下的烂摊子中,黎段二氏首先就为着个人的“意气”和小小人事的纠纷(徐树铮和孙洪伊),闹得不可开交。将人比人,我们写历史的可以大胆地说,黎段二人还都不能算是“小人”。他二人都还算是有气度的政治家。君子之间的意气之争,如上所述,尚且不能化除,一旦碰到更复杂的、小人之间的政治斗争,就治丝益棼了。这就是在民初,几乎把国家闹翻,其后遗症至今未了的所谓“参战案”。
政治皮球没完没了
在美国正式邀请中国参战之前,中国国内的各派政客,已为参战与否,吵得不可开交。早在袁世凯时代,二十一条交涉之前,中国外交人员就为“调停欧战”,出了一大乌龙,而腾笑国际。原来那时刚当选美国总统的威尔逊,有意调解欧战。事为中国驻美公使夏偕复所知。夏乃自作聪明,认为调解欧战,中国的袁大总统,最为适合,乃未向北京请示,便径往美国国务院向国务卿建议,说袁大总统有此意向。华府上下闻报大惊,乃电嘱美国驻北京公使芮恩施(Paul S. Reinsch),一探究竟。始知是一大乌龙。袁总统闻报大怒,外交总长孙宝琦引咎辞职,乃有密派顾维钧使美之决定。顾氏在华府接篆未几,美国便正式参战。
斯时袁世凯已因帝制而暴卒。顾乃密电北京国务院,力陈中国参战之重要。其最主要之论点,为日本竟不顾中国之存在,而在国际交涉上,以东亚唯一代表自居。协约国之英法二强,不特早已承认日本之代表权,并有暗中缔结之密约,以加重其法律根据。美国在各方压力之下,也与日本订立《蓝辛-石井协议》(Lansing-Ishii Agreement)☾1☽,以“地缘关系”为遁词,予以变相许诺。顾氏认为,欲突破此一恶劣的国际环境,中国非参战不可。国务总理段祺瑞对顾之建议大为折服,乃不顾各方反对,决定中国非参战不可,终于引起政潮,余波至今未息。当我个人在四十年前与顾氏细谈参战政潮时,曾就各方史料,作出最详细之纪录。
最近笔者为撰写本篇,曾复查《顾维钧回忆录》之中文译稿和英文原稿,始知本稿当年在哥大打印期间,被过度删节,文气每有错接,而形成错误,甚是可惜可叹(可能是当时主持者,为节省助理费用所致)。谨补志于此,盼今后使用者慎之。
参战案,原只是政府政策之制定的问题。在一般正常的国家里,不论是君主或民主,正反两方,都要遵守“法律程序”(due processo flaw)进行政策辩论。是正是反,一二三就决断下来。除非是一国之内的政治社会问题,发生了无法解决的死结,像美国内战前所发生的“奴隶问题”。北方废奴,南方留奴。这个一国两制,双方都牵涉国计民生的重大的政治经济问题,因此一拖数十年,无法妥协。最后南方主张,干脆把“两制论”,变成“两国论”,使南北两部,各成一国,各自分治,各自独立了事。但是北方人民,在林肯总统的领导之下,却要维持美国统一,不许南方搞“分裂主义”,这样一来,南北战争,避免不了,就打起内战来了。结果南方的枪杆没有打出政权来,北方的枪杆维持了国家的统一。
我们中国那时的“参战案”,并没有那么严重嘛。参战与否,也是一二三就可以决定的政策嘛。它之所以变成没完没了的政治皮球者,是踢球的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借题发挥罢了。更惨的则是这场球赛,原也没个胜负的规则,因而它就踢得没完没了。最初双方所争的原是制度上的纠葛,渐渐地就变成二人你死我活、有你无我的意气之争了。
最不可恕的是黎段二人之下,还各有一群趋炎附势、幸灾乐祸、浑水摸鱼的小政客,来推波助澜,把府院两方,拖到毫无妥协余地的绝境。这群环绕着黎元洪,以秘书长丁世峄为首的小政客,是所谓“四凶”☾2☽;而围绕着段氏,则是以傅良佐最为激烈的所谓“四大金刚”☾3☽。下节所说的“公民团”包围国会的下流闹剧,就是傅良佐一手制造,而段竟毫无所知也。俗语说,阎王易处,小鬼难缠。他们这寄生于府院之内的两组“小鬼”之间的世仇,竟远远超过这两大“阎王”之间的宿怨。因此双方都把参战案,当成个政治皮球,就踢得没完没了了。
更可悲的是,黎段二人,都还算是正派人士,不是那种心狠手辣流氓式的独裁暴君。正因为如此,他二人都易为群小所包围,听信谗言。黎元洪原是一位每“为左右所左右”的菩萨;而耿直的段老总,号称“刚愎自用”,却每每变成“刚愎他用”(参见杜春和编,《张国淦文集》,2000年,北京燕山出版社,《北洋从政实录》诸篇。张氏湖北人,原为黎元洪的同乡好友,亦为段所信任,在府院之争最激烈时,担任段的秘书长,折冲于黎段之间,深知二人斗争的内幕,所言亦颇多持平之论,值得推荐。还有章伯锋、李宗一主编的史料丛书《北洋军阀(1912~1928)》,第三卷搜集有大量新史料,颇值玩味细读。至于陶菊隐、李剑农等古典巨著,也未可偏废)。
不但要绝交,还要宣战
长话短说。国务院于1917年3月3日由国务会议通过“对德绝交”,而黎总统却于翌日拒绝用印。国务总理段祺瑞,乃以去就相争,并于3月5日,声言辞职,躲往天津私邸,向黎总统摊牌。黎不得已,乃请副总统冯国璋,专程赴津劝说,并怂恿国会参众两院,于14日一致通过《对德绝交案》。可是对德绝交,和对德宣战,还有一段距离。宣战之权既然操诸国会,段总理乃进一步向国会施压,要求国会立即通过《对德宣战案》。国会之内的老国民党系,和进步党分子,这时为着制宪和其他小问题,正在搞“肢体抗争”(且用个目前台湾的政治术语),吵闹不休,对宣战大事,无暇讨论,有意拖延,而迟疑未决。拥段人士,尤其是所谓“四大金刚”乃迫不及待,怂恿段氏于4月25日,在北京召集一个“军事会议”。出席者凡二十余省区的督军、都统、代表等数十人。大会一致通过,拥护政府的参战政策。且派出军人代表晋见总统,并招待国会议员,甚至遍访协约国驻华使领,对宣战案加以大力推动。
军事会议之不足,最荒唐的却是所谓“公民请愿团”之出现,并于5月10日,实行包围国会,强迫国会通过《对德宣战案》。由傅良佐所一手制造的这个“公民团”,实在是个最荒唐、最下流的政治工具。它是一些便衣军警,另加一些用小钱收雇的游民和地痞流氓,甚至乞丐娼妓,总共数千人,自称“公民请愿团”,把国会团团围住,以断绝饮食等下流方式,强迫国会议员,投票通过《对德宣战案》。这种下流的勾当,在当时不但激怒了“反派”人士,连“参派”议员也不以为然。对德宣战,就更难不宣不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