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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门阀政治_刘裕与孙恩——门阀政治的“掘墓人” 三、道术与政治

田余庆
中国历史
总共43章(已完结

东晋门阀政治 精彩片段:

刘裕与孙恩——门阀政治的“掘墓人”☾1☽

三、道术与政治

在次等士族的代表人物刘牢之、刘裕以北府力量取代门阀士族统治地位的过程中,在刘裕取代东晋政权的过程中,次等士族的另一些代表人物以道术为手段,采取不同的方式,也在进行目的相同的活动。

东晋以来,江左社会中道教和佛教同步发展。接受道教、佛教信仰的人,遍及社会各阶层,上自皇室、士族,下至平民。这个时候,佛、道彼此包容,可以并行不悻,尚未形成像在南朝那样的宗教壁垒。

宫省上层的佛、道活动,很容易与政治发生关系。就佛教言,《司马道子传》载许营疏云:“僧尼乳母,竞进亲党”;闻人奭疏亦云:“尼姏属类,倾动乱时”。释宝唱《比丘尼传》卷一《支妙音尼传》谓妙音为孝武帝及司马道子所敬奉,“权倾一时,威行内外”,甚至殷仲堪得为荆州刺史,也是桓玄借妙音之力促成。这是一方面的情况☾2☽。

另一方面,道教进入宫省,也影响东晋政治。《真诰》卷二十《翼真检》第二:“简文皇帝久垂俗表之顾,与时贤多所俦结。”这里“时贤”所指,主要是道教名流许迈、许谧和杨羲等人。《晋书》卷三二《孝武文李太后传》谓简文帝为相王时,曾问许迈以继嗣之术,遂纳宫人李氏而生孝武帝及会稽王司马道子。《太平御览》卷六六六引《太平经》则谓简文帝曾使人祈请于道教徒濮阳,于是黄气堕室,遂有孝武。以后孝武帝与司马道子结交于道教首领孙泰,是有这种历史背景的☾3☽。

佛教与道教同步发展,在士族门户之内往往也是如此。东晋奉道教诸士族,并不排佛,反之亦然。据《郗愔传》,郗愔、郗昙兄弟谄于道,而郗愔子部郗却以佞佛著称,为支遁信徒。《世说新语·术解》谓郗愔信道精勤,因服符水患腹内恶,为他疗疾者却是沙门于法开。王羲之家族世事天师道,但据《莲社高贤传·道敬法师传》,王羲之子王凝之为江州刺史时,其孙年十七,从慧远出家于庐山,称道敬法师。谢玄之孙谢灵运,自婴幼即长于道教环境之中,而谢灵运又笃信佛教,先后与高僧慧远、昙隆、道生等多有交往。刘《隋唐嘉话》卷下还说谢灵运被杀于广州,死前以美髯施诸南海祗洹寺为维摩诘须,寺僧深宝惜之。

东晋时期,佛道思想都受玄学影响,彼此抵触无多,与萧齐时顾欢引夷夏观念入于道教,因而出现佛道交争的情况不同。这是东晋时佛道得以同步发展的一个重要原因。帝王、士族口唱玄言而又出入佛道,乃是平常之事。佛道传播兼及平民,比之玄学仅及于士族阶层者不同,有更广阔的社会基础和更长久的活动力量。

但是东晋佛教和道教的传播,也有重要的差别之处,即佛教较重思想信仰,道教则偏于法术☾4☽。《高僧传》卷九、卷一零虽有神异诸僧事迹,但时涉东晋者少,并且没有以神异之术授徒聚众之事☾5☽。道教则不然。东晋时道教上清诸经尚未流布☾6☽,传教者类皆以道术为招引手段。《抱朴子·道意》谓其时“诸妖道百余种,皆煞生血食”云云。就此而论,道教在民间,比佛教影响要大得多。当佛道活动于宫廷中和士族间的时候,民间道教以法术相诳惑,团聚了不少平民。在孙恩起事以前二十余年,彭城人卢悚传布道教,事之者八百余家,于孝武帝咸安二年(372年)率徒众三百,由京口至建康,突入殿庭,略取府库甲兵。卢悚,《晋书》卷八《海西公纪》及卷二七《五行志》(上)均谓之为“妖贼”,《法苑珠林》卷六九称“彭城道士”,《通鉴》咸安二年称“彭城妖人”、“大道祭酒”,其为道教首领,自无疑义。《魏书》卷九六《司马睿传》,称卢悚为“徐州小吏”,可知其人社会政治地位不高,但也非一般平民。道教由于以道术相惑而具有较大的团聚力量,所以此时企图利用宗教力量聚众从事政治活动的人,都是出自道教而不是出自佛教。这种情况,从东汉以来一直如此。刘勰《灭惑论》谓道教“事合氓庶,故比屋归宗。是以张角、李弘流毒汉季,卢悚、孙恩乱盈晋末,余波所被,实蕃有徒。”☾7☽刘勰虽为攻讦异教而发,但合事实。

《晋书》卷一零零《孙恩传》、《宋书》卷一零零《自序》以及《建康实录》卷一零,均谓孙泰之师钱唐杜子恭,有道术,人多惑之,敬之如神。杜子恭以法术结交朝望,由来已久。《太平御览》卷六六六引《太平经》:“陆纳为尚书令,时年四十,病疮,告杜恭,……恭为奏章,又与云飞散,谓纳曰:‘君命至七十。’果如其言。王右军病,请恭,恭谓弟子曰:‘右军病不差,何用吾?’十余日果卒。”案陆纳年四十时当哀帝兴宁三年(365年);王羲之死,据《真诰》卷一六《阐幽微》第二注及《法书要录》卷八载张怀瓘《书断》(中),在穆帝升平五年(361年)。可知杜子恭结交陆、王辈,最晚就在这个时候。《宋书·自序》谓“东土豪家”,“京邑贵望”,并事杜子恭为弟子,可见杜氏在上层人物中影响之大之广。

《异苑》卷七:“初,钱唐杜明师夜梦东南有人来人其馆,是夕即〔谢〕灵运生于会稽。旬日☾8☽而谢玄亡。其家以子孙难得,送灵运于杜治养之,十五方还都,故名客儿。”☾9☽治,道家奉经修事之处☾10☽。据此可知谢氏与杜氏关系极为密切。杜治主事人物“杜明师”,就是杜子恭☾11☽。杜子恭原名杜昺,唐以后载籍写作杜灵、杜炯,子恭是其字。

杜子恭死,孙泰传其秘术,一方面交结于朝贵,一方面以道木诳惑百姓。孝武帝末年,孙泰从流放地广州回到建康,与司马道子、司马元显辈交往,影响更大。司马元显屡诣孙泰,求其秘术。《魏书》卷九七《桓玄传》载桓玄讨司马元显檄文曰:“居丧(案当指居孝武帝之丧)极味,孙泰供其膳;在夜思游,亦孙泰延其驾。泰承其势,得行威福。”这时的孙泰,已经产生了聚众起兵,取司马氏天下的图谋。《孙恩传》说:“王恭之役,泰私合义兵得数千人,为国讨恭”;又说:“泰见天下兵起,以为晋祚将终,乃扇动百姓,私聚徒众,三吴士庶多从之。”孙泰以会稽内史谢“发其谋”而被诛,可见他确有反晋之“谋”,比北府将几经反覆之后始有刘裕“造宋”之举,要早几年。可以说,以道教为活动手段的这一部分次等士族的代表人物,蓄谋取代门阀士族统治,取代东晋政权,本来是走在北府将前面的。

孙泰被杀一事,史籍记载颇有歧异。《通鉴》谓孙泰收合兵众,为时所忌,隆安二年十二月“己酉,会稽王道子使元显诱而斩之,并其六子。”但是《晋书》卷一零《安帝纪》却说隆安二年十二月“己酉,前新安太守杜炯反于京口,会稽王世子元显讨斩之。”这两条史料说的是同一件事,歧异处是被杀者一作孙泰,一作反于京口的前新安太守杜炯,而孙泰却也曾作过新安太守。杜炯被杀事无它佐证,当为孙泰之误。但是《晋书》误孙泰为道教世家杜炯,而且标出京口地方,罪名是反叛,似不是一般的鲁鱼亥豕之误,其中似乎有其致误之因,而且涉及政治。为了探求真象,兹据《南齐书》卷五四《高逸·杜京产传》,参考其它资料,将钱唐杜氏数代人物事迹排比如下:

杜子恭 《南史》卷五七《沈约传》曰:“社灵,字子恭。”杜灵即杜昺所改,李延寿避唐讳也。杜子恭以字行。

杜该 正史缺名。《云笈七签》卷一一一《洞仙传·杜昺传》:“桓冲欲引昺息该为从事,昺辞曰:‘吾儿孙并短命,不欲令仕进’”。案桓冲欲引杜该为州从事,当在冲为扬州刺史的宁康元年至三年(373—375年)之时。

作品简介:

本书讲述的是从公元4世纪初年至5世纪初年的百余年间,江左几家侨姓门阀士族与司马氏皇权结合而运转的政治历史。虽不是全面的东晋政治史,但从东晋门阀士族的兴替和门阀政治的发展以至消亡,偏重于政治史方面的研究,它以江左几家侨姓士族的兴衰为线索进行考察,但也不同于各个士族门户的个案研究。书中亦旁及军事、地理、文化、经济诸问题,却也只限于阐明门阀政治的需要。

此书为北大名家名著文丛之一种,曾获第一届国家图书奖。本书以丰富的史料和周密的考证分析,对中国中古历史中的门阀政治问题作了再探索,认为中外学者习称的魏晋南北朝门阀政治,实际上只存在于东晋一朝;门阀政治是皇权政治在特定历史条件下出现的变态,具有暂时性和过渡性,其存在形式是门阀士族与皇权的共治。本书不落以婚宦论门阀士族的窠臼,对中国中古政治史中的这一重要问题提供了精辟的见解,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

作者:田余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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