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病的隐喻 精彩片段:
篇二 艾滋病及其隐喻
献给保罗
一九八八年八月十日
如今,重读《作为隐喻的疾病》,又有如下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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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到隐喻,我过去指的正好是我所知的那个最早、最简洁的定义,即亚里士多德《诗学》中的那个定义(第一四五七页☾1☽)。“隐喻,”亚里士多德说,“是指以他物之名名此物。”说一物是或者像另一不是它自己的物,这是与哲学和诗歌一样古老的智力活动,也是包括科学方面的认知在内的大多数认知和表达得以从中滋生的土壤(我承认,十年前当我写作那篇反对疾病隐喻的辩论文章时,为戏仿一下隐喻性思维的充满诱惑的魔法,一开篇就使用了一个草率的、华而不实的隐喻)。当然,没有隐喻,一个人就不可能进行思考。但这并不意味着不存在一些我们宁可避而不用或者试图废置的隐喻。这就像所有的思考当然都是阐释。但这并不意味着反对“阐释”就一定不正确。
举例来说,“左”与“右”这个塑造了二十世纪政治生活大格局(同时也模糊了对它的理解)的顽固的隐喻,它根据各种政治态度和社会运动与“左”和“右”的关系,使这些态度和运动分化和两极化。“左”与“右”这对术语的出现通常可追溯到法国大革命,追溯到一七八九年国民大会对席位的安排,那时,共和派和激进派坐在大会主席的左侧,而保皇派和保守派则坐在右侧。然而,历史记忆还不足以说明这个隐喻何以能如此令人惊讶地经久不衰。它之所以能在政治话语中一直延续至今,似乎更可能是因为人们感到它适合于对那些取自有关身体空间方位——左与右,高与低,前与后——并用来描绘社会冲突的隐喻的现代世俗想象,它是一种隐喻实践,的确为那种把社会比作身体——一个由“大脑”很好控制着的身体——的由来已久的描绘方式增添了某种新的东西。也许是因为这个隐喻可用来使压制正当化,所以自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以来,它一直是政治领域的主导隐喻。较之把社会比作家庭,把社会比作身体更能使社会的权威秩序显得不可避免、无可更易。
细胞病理学的创始人鲁道夫·菲尔绍以政治隐喻来谈论身体,为这个隐喻的逆向使用的传统提供了一种罕见的具有重大科学意义的例说。在十九世纪五十年代的那场生物学论战中,菲尔绍发现采用“自由国家”这一隐喻,将有利于提升他关于细胞是生命基本单元的学说的重要性。不管有机体的结构多么复杂,有机体毕竟只是“多细胞构成的”——就如同是“多公民构成的”;身体是“共和国”或“联合共同体”。在那些集科学家和修辞家于一身的人里,菲尔绍显得颇不合常规,这倒不是因为他的那些隐喻的政治见解——以十九世纪中叶的标准来看,这些见解具有反权威色彩,而是因为他把社会(无论是否是自由社会)比作身体,与那些把社会比作复杂的、统一的系统(例如机器或企业)的方式相比,显得不同寻常。
在西方医学肇始之时,在古希腊,用来描述身体整体性的那些重要隐喻,都取自于艺术。此类隐喻之一是“和谐”,数个世纪后,它被卢克莱修挑出来嘲弄了一番,认为此一隐喻解释不了身体包含本质性和非本质性器官这一事实,或者甚至解释不了身体的物质性——这就是说:死亡。以下是卢克莱修废置音乐隐喻的那段诗文的结束部分——这是我所知的对有关疾病与健康的隐喻性思考进行攻击的最早的文字:
你得知晓,并非所有器官
全都同等重要,而健康亦非
全以它们为靠,其中只有一些——
如呼吸之气,温热的活力——
才是我们性命所依;
一旦它们离去,生命也就危在旦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