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作品阅读

天山飞侠_第五回 制妖僧 高人怀远虑 观壁画 小侠悟玄机

还珠楼主
武侠小说
总共14章(已完结

天山飞侠 精彩片段:

第五回 制妖僧 高人怀远虑 观壁画 小侠悟玄机

夕阳影里,众人在下面看得逼真。李旸道:“五大公叫我们来此诱敌,怎又改了主意?”说时,孙孝、李晃相继飞来。孙孝先接口道:“你知道什么!先前姑父本有布置,还想软做,给秃贼稍留颜面,连从来未用过的奇门五遁都全发动,原打算把秃贼引来入伏,一面由六哥把他原身盗来,再由我四人仗着姑母的法宝和奇门禁制的妙用威力,强迫他到寒友榭去复体,那时再晓以利害,使其率领全班贼党退了回去。不料被北天山狄、岳诸位老人家远远望见,不知姑父另有深意,不想将秃贼当时除去,以为来了魔教中能手,一时无人制他,又值我们驾了太乙金鳞舟退下,虽知五位老大公决不致为妖番所败,终觉奇怪。岳老前辈每年照例年终北天山穿云顶小住,要到过年上九才来我们庄中赏花,与五老大公盘旋,见此情形不由大怒,便辞了狄老前辈的除夕盛宴,改在我们这里过年,等正月里狄老前辈来访,再同回北天山去。当时也未仔细推详,匆匆赶来,因先把我四人误当作姑母或是庄中老辈出战,不胜退回,心疑秃贼得了他师父真传,甚或青出于蓝,所以如此猖狂。上来也颇谨细,后才看出秃贼伎俩有限,姑父又向他略说用意,方知就里,否则,岳老前辈不特是姑父同门先进,井还是大方真人神驼乙休的惟一传人,专能收拾这些邪教,嫉恶如仇的性情也颇相同,以他法力,到时无须先和诸位大公尊长相见,只一举手,秃贼便成粉碎了。就这样,仍然力主除恶务尽,意欲把秃贼和三道岭这伙狗贼一起消灭,看对方能怎么样!还是姑父和大伯父再三力说,数百年气运所限,不是人定可以胜天之事,似对方这些爪牙鹰犬,终年横行为恶,固然死有余辜,何况本庄向例不容外贼侵犯,他已犯了必戮之条,自更不能宽恕,但是天下事贵达权,为塔平湖这班老友和忠烈英秀之士打算,并免因此势成骑虎,各趋极端,激成未来大变,致令多少生灵受害,说不得只好从权隐忍,先打发他们回去,姑容多活些日。经此一来,就我们宽容到底不去除他,贼党人多口杂,又都贪功忌刻,处处在人牢笼之下,对方何等精明,日子一久,他们讳败冒赏通同作弊的事必仍败露,是奉派出来的这些狗贼,一个也休想活命,何况我们日后也决不会全数轻饶,乐得稍微从权,可以省事得多,何须急此一时呢?岳老前辈方始勉强应诺。这位老人家心热性直,老远盛意赶来,自然应该依他,所以先打好的主意就用不上了。”

李旸道:“既是这样,我们还呆在此地作什?借着复命为由,到寒友谢看看如何?”李晃道:“我和小表叔先前就想跟去了,因遇见王世叔,他说爹爹往三道岭盗秃贼原身时,塔平湖也有人在彼探看,似已看出诸老大公用意,不甚赞同。祖父恐那边几位老人家得知底细,多了心,和岳老大公还有话说,叫我二人暂缓进见,我们未必许进去。柳世哥也还未安置,何苦多跑一趟?”孙环道:“不让进去再回来,有什相干?岳老前辈最爱我们几个小的,如说拜见他去,定唤我们进去无疑,怎么也可长点见识,为何不去?”孙孝道:“我原想到这层,因王世哥年长,他说的话不好意思强他,只得暂时应诺罢了。”孙环道:“这人是个迂夫子,终日规行矩步,连话都不敢多说,谁听他话,那就寸步难行了。不过柳贤侄前往却是师出无名。晃侄你先安置好了他再赶来吧。”话未说完,忽见一个身穿前朝衣冠的中年文士走来说道:“孙世弟、世妹和两位世侄可去进见,岳老前辈想你们呢。”孙环笑道:“才说曹操,曹操便到。柳贤侄,这是你王世伯,名叫王徵,对于后辈最是热心,又是长年在外走动,这是过年才回庄来。你以后在江湖上走动,有为难的事,遇上时,只管求他。”柳春连忙行礼不迭。王微已知柳春来历,略微奖勉了几句,便向四小侠道:“你四人先去,我还要找好些人呢。”李晃笑道:“王世伯,这位柳世哥,祖父原命小表叔领往后庄安置,待命入见。小表姑要到前面去,却转交给我。他点心已吃过,想必不饿。我急于要往前面,世伯既要往后庄去唤各家叔伯弟兄姊妹,就拜托老世伯顺便带往后庄,找个地方住下如何?”孙环笑道:“你真会取巧,索性连长辈也支使起来。”王徵笑道:“这原无妨。我知你们是想看秃贼复体降服,见识一点新鲜事情。其实还早,要等塔平湖人来,商计好了才办呢,你们忙也无用。”孙环笑道:“王世哥,你莫管我们,听岳世叔说点外面的人物风景也是好的。柳贤侄,你随王世伯走吧,我们夜来再见。”说罢,四小侠作别自去。柳春知道不能同去,只得罢了。

王徵招呼柳春同行,见他年纪虽轻,言行容止均甚整肃,心颇嘉许,笑问道:“贤侄初来,又是生长边漠穷乡,想必五位老大公的来历还不甚知道吧?”柳春躬身应“是”。王徵道:“我看你人甚聪明;却能老诚谨细,大是难得。本想和你一谈,无如连日有事,现在又奉岳师伯之命,去往各位恩师家中唤人,不便久停,过了年初九便要出门,也无闲空与你长谈。我每年九、十两月均在北天山风雷顶小住四十九日,将来如有闲暇,或是路过,可禀明你师父和你陆五师伯,前往寻我,多少于你有点益处。这大漠庄虽是陆地神仙的洞天宫宅,但你此时便想随这班少年英侠一起,为时尚早。他们多半生具仙根仙骨,加以家学渊源,人人自爱,精进异常,一点百透,稍差一点的人决不能比他们。每日倒是读经史的时候多,练武功剑术的时候反少。他们又善于及时行乐,外人不知他们,为了五老大公多是乐天自适的天性,这些举动有类莱衣献舞,由于想博老人的欢心,只见他们日常嬉游,一旦快意当前或见什不平之事,立即飞行绝迹,出入青冥,致人死生于千百里外。江南莺花烟树与天山、大漠的雨雪风沙,全是襟袖间物,觉着地仙剑侠竟有如此快活雄奇的岁月,倾心向往,立意效法,却没有他们有生具来的根骨天性、家庭境遇以及许多自然成就,不是常人所能办到。能举百斤的人,硬要学人去举千斤,那就糟了!连我追随五位恩师这多年,剑术虽还未到上乘境界,也算有了根底,尚且不敢大意效法他们,何况你呢。你如真心向道,想有成就,终非由苦学途中求进益不可。适才我见你对他四人甚是羡慕,恐你不知底细,略说大概,详情且待将来再说吧。”说时,二人正绕着一所傍湖厅谢走过。那厅一面临水,湖波已然冰结,另三面俱是桂树,庄中厅舍,大都轩窗四启,先未见到,有人在内。

二人正说之间,忽听身侧有两三少年男女笑道:“王世哥又在说我们呢。”柳春闻声,侧顾左侧窗内一张紫檀大理石面的八仙桌上,有两个垂暑少女正在临窗对奔,旁边还立有六男三女,最大的是个紫衣少女,看去年纪不过十七八岁,余者都在十二三四岁之间,另外还有两个七八岁的幼童,正由对面厅角跑来。厅甚广大,除临窗一局棋枰外,尚有琴瑟笙萧等细乐,散放在各处桌案之上,对面二幼童来处,空出三丈方圆一角,地上放着好些灯架彩绢以及画具之类,旁边堆着许多竹筒、纸筒和二三十盆各色粗细火药。看情景,这些少年男女本是聚在厅内,有的抚琴对弈,有的调弄笙笛等乐器,有的在厅角赶制年下用的花炮纱灯之类,因见王徵走过,各把手中东西放下,赶了过来。方想庄中少年男女英侠人数真多,单这一处就十多人,奉派在双柳沟阵地埋伏的还不在内,随听王徵笑答道:“岳老前辈来了,想见各家世弟妹和世侄男女等,命我来寻,想不到这里竟会聚有多人,彭、郝两家除奉命在外未归的大半都在这里了。齐、李二恩师家中,已有六弟代我就便传知,那我只消往孙四师母住的双修楼送上一信,就可交差了。你们请先行吧。”内中一穿青少女笑道:“岳老前辈来时,我们全都看见,只为刚到不久,又有秃贼就擒的事,各位老人家想必有话商议。要去自然都去,人数太多,恐防打岔,引诸位大公尊长不快。新添制的灯彩花炮也未完工,想赶一点出来,稍停推出两人前往请示求见,一会也就去了,王世哥就不来唤都没相干。我只问你,为什么向外人说我们的闲话呢?”王徵笑道:“我说的俱是实情,也无一句贬词,柳贤侄更非外人,现同在此,不妨对质。三世妹怎多心起来?”

青衣少女还未及答,旁立一个身材瘦小生得猴头猴脑的幼童接口道:“王世伯还说没有贬词,适才妖僧被擒以前,我便在带云廊上,一直未随众人走开,本心是想和李六叔跟前的旸、晃两位哥哥开个玩笑,因有小孙八叔在,怕他看出,没敢就动。他四人正商量往前庄去,你便来唤。他们走后,你和这位柳世哥且谈且走,教他不可跟我们学,以防学坏;又说我们终日嬉游,只想法子博老人的欢心,从不用功。莫非也算是好话么?我知你要路过天香谢,赶紧跑来告知各位叔叔姑姑,先把人隐起,等你过时,听你还说什么,再算总账。底下虽未听你说什不好的话,前几句我却亲耳听见。各位世伯中,只你老人家和大二两位世伯年高有德,我们后辈不好,理应教导,不应和外人去说。现在诸位叔叔姑姑都生了气,也没什别的罚你,只请世伯把那年由莽苍山带回来的仙果每人给一两个,再不,把你老人家炼的寒铁小刀每人给上一把,便没有事,否则,我们便把这番话加上枝叶逢人遍告;一齐和世伯作对,那却莫怪我们这些顽童难缠呢!”王徵笑道:“我早料到你这小猴儿,今春和我要东西,恰值回时大忙未及往取,早晚必出花样,果然无事生非。凭诸位世弟世妹世侄评论,就照他所说,能算坏话么?何况还不是那等说法。他适才说,不依他便要添枝加叶逢人遍告,已然不打自招了。”猴面幼童闻言,把两只精光内蕴的火眼一翻,微笑道:“不论如何,你当老世伯的总向外人说了我们,要的两样东西给不给吧?”红衣少女笑骂道:“说笑的事,五侄怎当真无赖起来!”青衣少女也接口道:“你不知道猴儿心贪,得点便宜就不放手么?王世哥莫认真,我们和你说了玩的。”

王徵笑道:“我原知道你们是和我取笑,不过郝五世侄已然和我说过两回,不能再负他的心愿。那真的朱果已早移植峨眉,上次带回的乃昔年遗留的种子,正赶那一片山石饶有灵气,又有灵泉飞瀑长年滋润,年时一久居然成长,去年还结了实,毕竟气候尚差,共只结了七枚朱果。恰值有事回庄,全数带来孝敬诸位师长。因李老恩师不肯全收,暂赐与我三枚,出来便遇李六弟带了他跟前两个世侄去见大公,我强分了两枚与他。本来还剩一枚,因晃侄再三劝我自吃,刚吃下去,郝五侄便奔了来,得知此果妙用,意似想要。我因此果新生,功效尚差,又非每年一熟之果,便答应另外送他一点东西。这次偏又被我遗忘,原是我的疏忽,不能怪他不快。郝五侄也不必失望,半年以内,或是我再由外面归来,必定使你心满意足如何?”猴面幼童闻言笑道:“王世伯上我的当了!我何尝跟着你呢?这里不是天香榭么?世伯长年在外,忘了本庄传声照形之宝便设在这厅上么?实对世伯说,适擒妖僧时,只两位姑姑和我到长廊上立了一会,余人因反正听得出看得见,无须远出,就便还可多制几架灯和几筒花炮,都没有去。世伯的话也全听真,虽然不是贬语,照那说法,也不能算什好话。说笑归说笑,世伯真要骂了我们,当后辈的怎敢无礼要挟!那倒不能质问了。”王徵道:“小猴儿这张嘴真会说,反正你的事半年以内必定办到,我还要到双修楼去,没工夫和你纠缠。柳贤侄,这几位比你长一辈,下余俱是平辈,可速见过,各自好走。”

柳春早想拜见,因双方正在说笑,不便插口,闻言上前礼拜。众男女小侠忙着要去前庄拜见尊客,只令分两辈,各行一个公礼,连名姓都未及一一询问。礼毕,众小侠便自出厅走去。王微笑问:“你就在此安置好么?”柳春本心想,和这些男女小侠结识,算计众人去往前庄见客回来,正好亲近,闻言自是心愿,笑答:“此是藏珍重地,又是众位师伯会集之所,适才匆匆一见,连姓名均未及请教,便在此逗留,世伯看可以么?”王徵道:“本庄轻易不纳外人,既许升堂人室,便不当外人看待,何况适才与你同来的孙、李四人又颇看得你重,在此无妨。此厅本是他们朔望会课之地,两旁各有两套问,几榻用具一切齐全,与地底房舍也有通路,原是各人独自考验功力的静室。因在年终休暇,他们为想添些风光,日常聚在这里,各用心思斗奇角胜,赶制一些灯彩花炮之类的年景,今日是末一天,已差不多齐备,所剩无多,也似完竣。彼此已然相识,他们天真和易,乐与外人周旋,即便所事未完,见你在此,也决无嫌厌之理!至于厅上所设法宝,不知底的人决看不出,也走不到跟前去,有什相干?我看你和孙孝世弟颇好,他在同辈年轻弟兄中用功最勤,这里有好些炼剑修道的设备,除朔望会课外,平日无事,便约上两三个和他最亲厚的世兄弟侄,来此研求演习,互相考验比试,那左首里套间几于成了他常年练习剑气之所,你就在那里问暂住吧。今晚半夜,乃是每年一次的合庄公祭盛典,外人照例不能参与,要到天亮才完,还须发付宝月秃贼,三道岭禁网,也定在今夜子时以前料理完竣。适才秃贼被擒以后,你随我在沿途见到那些往前庄去的人们,一多半是奉命出去,祭前还须赶回庄来。今年大家均为三道岭。塔平湖两处忙碌,五老大公的意思,又非在年前把事办出头绪不可,所以全庄老少人等均各有事,无什闲空,我们年纪较长的几个同门兄弟,更是事繁任重。本想带你往双修楼去见孙师母,把话呈明,在后庄觅地安置,继想今夜后庄人少,庄中又养有好些神禽猛兽,内有两只金拂,惯喜捉弄外人,只前庄到中庄几处精舍广厅,彭二恩师曾有禁令,不许擅入,比较稳妥,不致与它怄气。你虽暂住,年前如不回去,能够住过初五,不特可以看看我们大漠庄的新年风光,得点五老大公恩赐,你人甚聪明向上,只要处处留心,也许能得很大益处。我还有许多的使命在身,百忙中抽空叮嘱,有无机缘,全在你自己到时福至心灵,难为明言了。”

柳春知道语含深意,好生感谢,连忙礼拜领诺不迭。说时,王徽已引往西北角上走去。走到一看,紧傍西北角有一方金丝捕木雕花隔断,里面放着几个细草织成的大小蒲团,北面尽头大理石墙上,嵌着一方与隔断大小相等的大镜子,此外更无别物,壁上也无门户,方自寻思,莫非这里便算套间静室?王徵已走近前去,伸手往镜边沿的金钉上按了两下,随听丝丝连声,那面两三丈见方的晶镜立往地下沉落,晃眼与地面齐平,墙内现出一间静室,王徽便领柳春同走进去。柳春见那静室没有外面厅高,四壁上下均似玉质,坚细匀润,清洁异常。壁上竟似有回光反映,人影行动均可照出,此外还有好些人物影子,仿佛画在上面,却又深入玉里和大理石纹一样,不见笔墨痕迹。最奇是和外面隔断内一样,全室空空,只靠两边壁下各放着一列蒲团。天将向暮,王徵脚未止步,随行匆匆,也未及细辨壁上所绘人物影迹,就此忽略过去。

快把全室走完,王徽随指右壁道:“此门机纽与外壁晶镜相连,进门时,你将镜边由下往上倒数第二和第九两颗金钉上挨次一按,镜便沉落现出门户,进来再把右壁上雕刻的龙身第七和第二两片鳞甲一扳,里套间门户立现,外间那面晶镜也升出地面将墙壁封蔽。这地方休说外人,便根骨稍次的两辈世弟兄姊妹,不到功候也难走进,以下更不必说了。你在里面如觉气闷,想要出来,内壁机纽和外间差不多,只是一正一反,一先一后,近日没有法力封闭,可以随意出入。如嫌黑暗,灯和引火均有,不妨使用,少时我再命人送酒食茶水。”说罢,手起处,对面一片七八尺高三尺宽的墙忽往右移,墙上现出同样大小的门洞。王微道:“平日小弟兄们用功差的,被罚在此独居,自行参悟,往往经旬累月。除孙孝小师弟外,被罚来此的均视为奇耻大辱,不悟出一个道理,如未精进,决不出去。这类静室里外四间,那三间空的时候多,也没这间方便。你自在此,行再相见吧。”说罢回身走去。

柳春连忙拜送,人已出室,回身一看,静室圆形,大约三丈,一切齐全,只没有床,当中却放着一个七八尺圆的大蒲团,似供眠息之用,仅仗目力和玉璧微光反映自看不清,姑照王徵所说,先把里墙龙鳞一扳,一片丝丝之声响过,外间隔断的晶墙便自升起,这一来,室内光景更暗,恰好引火和一古铁灯檠就在身侧矮案之上,灯盏内却是空的,干净无油,只有灯芯,先以为不会点燃,试把引火一打,火星溅处,灯芯忽燃,光头甚强,照得室中光明如昼,余光由门内透出,连外间也映得雪亮。正待观察室中景物,王徽先前之言有何深意,猛瞥见外壁灯光照处,现出两个人物相搏影子,姿态灵奇,生动非常。猛触灵机,赶到外间仔细一看,原来两边墙壁均是白石砌成,打磨得甚是平整细滑,石质坚莹如玉,离地尺许,每面壁上,各画有六列五六尺长三尺多宽的长方格子,左壁每格绘着一个人像,行止坐卧,俯仰屈伸,纵跃蹲踞,盘旋攀援,姿态各异,无一雷同,看去好似练武功的图形,只是动手足的招式不多,各自为政,前后上下多不连属。再看右壁,图格大小列数与左壁一样,格内绘的却是飞潜动植各种物形,无一人像。连巡回细看了两转,看不出一点理路,灯英无油,偏是那么光亮,心中奇怪异常。再退回里间一看,四壁也有图形,但均坐像,乍看姿态如一,与外壁不类,数也太少,共总才得四个,并且影迹甚淡,不是细心谛视便难看得真切。此外正对蒲团的当中屋顶,画有许多圆圈,正中心一圈,大如酒杯,色作深红,由此往外,一圈一圈加将上去,中间空隙广仅两寸,共是二十四个,恰将那大蒲团罩定,最外一圈,与下面蒲团一般大小。回忆王徽分手以前之言,知道这两间静室之内的图形,与那屋顶一个套一个的大小圆圈,有极深微的妙用,如能领悟,必得许多益处,无如急切之间参详不出用意所在,初见尚还有兴,后来查看完了里间,又去外间重行观察了好几遍,越看越觉茫然。姑照左壁人形图式,一快一慢,挨次仿效了一遍,在累得气喘嘘嘘,毫无所得,始终测不透有何奥妙。经此一来,时已不早,先前走往前庄的那些少年英侠一个未回,因觉这等难得遇到的良机不应错过,心终不死,正待二次鼓勇,加细研求,忽听外面有人叩墙呼唤:“柳少爷,酒饭来了,这门我们当下人的不敢妄开,请把镜壁沉落,好端进去。”

柳春正想来人探询,忙把里壁龙鳞如法一扳,一片丝丝之声过处,外间镜壁沉与地平,走出一看,隔断外站着一个青衣小童,一手端一托盘,另一手持一竹丝编制的三格圆形提盒,先向柳春行了一礼,笑道:“柳少爷,今夜本庄公祭,少爷们都有事,无人陪你,这是几样酒菜茶点,没奉主人之命,不能进里面去,只好请柳少爷自己拿进去吧。”柳春见那小童年约十三四岁,貌相秀俊,口齿也颇伶俐,意欲询问几句,便笑道:“我就这外间桌上吃,吃完你好带走,省得收家伙又跑一回。”小童好似识得柳春用意,并不承情,只笑答道:“我本奉命在此侍候,适才为往东厨房取酒菜,才走开了些时。柳少爷要在外面吃,可是有话问么?本庄轻易不留外客,只一留下便算一家人,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只我知道的都可以说,不过里面三间定室,实实不敢犯规妄进。在外面厅桌上吃也有不便,要不请柳少爷把里间小条几取来放在门内,拿两个蒲团叠起当椅凳,隔门对谈好么?”柳春说“好”,如言把条几取出,横放镜门以内,另取蒲团坐下。小童取出托盘中的茶酒壶杯筷和一个九宫菜盒,把酒斟了,再开提盒,取出一个点铜锡精制的暖锅和四碟点心,一并递过,笑道:“柳少爷自己摆吧,无人作陪,请自用了。”

柳春随接随放,见那菜盒作横方形,白地五彩,瓷质甚细,共是九格,格内菜碟却不同式,方圆长短大小不一,凑合之处却极紧严,形制精妙已极。内有九样凉菜,荤的是腊肉、卤鸭、熏鸡、糟鱼、羊膏,素的是笋脯、松菌、素鸡和一样从未见过的隽品,每种数并不多,俱都新鲜漂亮,隐闻香味,望而馋吻欲动。暖锅制作更妙:下层是炉,中作五梅花形,放着大小五个烧得通红的扁平炭基;中层是盛热水的暖锅,锅分五格,一大四小,每格是一圆筒,筒底正对下面炭基;上面各嵌一个瓷盅,当中一盅较深较大,内盛清汤,旁边四盅,一味是用鲜肉和腊肉隔片同蒸极烂的玉版金镶,一味嫩豌豆炒清虾仁,一味糟炒山鸡片加冬笋,一味鸡油炒瓢儿菜,共是三荤一素。柳春生长边荒,休说是吃,有的直未见过,恐为小童所笑,也不敢问。那酒斟在一个两寸大白玉杯内,色作深碧,甚是芳冽。素日量浅,更恐少时五老来召或诸小侠走来,醉颜相向未免失礼,便对小童道:“我素不饮酒,小兄弟你为我忙了这一阵,想必还未用饭,反正无人,你就在外面寻一座来同吃吧,老实我还忘了问你的大名呢。”

小童似喜柳春谦和,笑嘻嘻答道:“柳少爷不要如此称呼,我叫四明,姓梁,我曾祖从小便侍候三老庄主书房攻读,后来三老庄主学成剑术,中年后看破世情,全家入山,可惜我曾祖没等主人道成早已寿终,未得随去。幸蒙三老庄主深恩,将我祖父母招往川东随隐,直到今日尚还康腔,四明算是老主人的家生子孙。这里庄规虽严,但对下人却极恩厚,只不犯规为恶,对于寻常礼节,只是我们下人自知分际,心中时存敬畏,不敢稍微疏懈,主人从未计较过这些未节。对于五位老庄主和门下几位年长的门人老辈,自然谨畏,便是上边有命,也不敢丝毫放肆。就逢到新年正月这一二十天,三老庄主有命全庄同乐的日子,只有这十多位在场,依然无人敢于随意言动,所以到时多故意避开,以免拘束。我们和各家小主人在一起却随便些,内有几位性情最好而又爱玩的,平日也常命我们这些家生小娃儿,随在一起同玩出进。在外面不拘礼节不必说了,就在庄中,遇上小主人们喜欢时,也常有赐坐同食的时候。本来可以遵命,不在有人与否,但这定室乃是禁地,我也许今生世也没有到里面去的福命,没有主人的话,实不敢妄进一步。隔门而食无妨,夹菜取食,手一定要伸进,过了门限便算违令。此时老少主人无一位在此,更是欺心背主,如何能算人呢?好在东西样数多,这点心就吃不完,何况还有饭菜,这暖锅也不会冷,柳少爷吃剩下来我再吃,也是一样。这酒名叫碧筒醪,味虽醇美,酒性却长,原因今夜年下公祭,无端夹上贼和尚上门惹厌,耽误了小半天,再加上发付三道岭敌党回去,又费了好些手脚,格外显得忙些,又到了好些远客,五老庄主在香雪精舍设筵款待,内有四位好量,三老庄主传命,把庄中百十种佳酿全取出去品尝,管酒的人忙得不可开交,我去东厨房时,正赶此酒开坛,以为本地人好量居多,这酒不是好量的客来指名索要,难得开坛,随手要了一小壶来。柳少爷既不善饮,不用也好。”

柳春听他说得有条有理,这才悟出递东西令自己安放,手不进门之意,小小年纪,竟能不欺暗室,不肯背人稍逾规范,好生惊异,不禁改容道:“你这样守法循规,令人可佩,你吃我剩的残肴,心实不安。我想个通融法子,你仍坐外面,我递与你吃如何?”四明道:“这隔断以内虽非禁地,也不应把厅上用具移动。柳少爷盛意不敢不领,我就站着吃吧。”随说,随将提盒旁挂着的竹制饭桶盖,连那装点心的三足瓷暖碟盖一并揭开,将饭盛了,仍是隔门递上,手不过门。柳春见那白瓷青花细碗盛着大半碗浅碧色粒大匀圆的米饭,扑鼻清香,暗赞“好米”,口中间道:“你没有碗,怎么吃饭呢?”四明道:“碗没多带,筷子,却有得用。柳少爷先吃饭,我吃别的。”柳春见那四色点心,一碟蒸玫瑰年糕,一碟肉馅珍珠米团,一碟鸡茸火泥笋丁合馅的烫面饺,一碟桂花元肉瓜条葡萄干枣脯等合嵌的八珍千层糕,暖碟颇深,下有装开水的座托,便把两件咸点心并在一起,递与四明道:“你用这碟吃如何?省得少时饭冷了不好。”四明道:“这些碗碟,除冷盆九宫格外,一时都不会凉。柳少爷对我太厚了。”说罢也把饭盛上,随由腰间取出一双竹筷。

作品简介:

《天山飞侠》,(三集九回20万字),武侠小说。1943年7月由北京新华书局出版第一集,至1944年出版第三集,未完。1947年8月改名《冷魂峪》,由上海正气书局出版,改订上下二集,增为一十三回。

作者:还珠楼主

标签:还珠楼主蜀山剑侠新传入世武侠

天山飞侠》最热门章节:
1第十三回 苦志弭凶灾 瞬息成仁消浩劫 炎荒寻乐上 千秋遗憾泣孤臣2第十二回 黑飓肆狂威 邪火无功归大化 玄冰森冷煜 阴雷一击奏殊功3第十一回 冒雾上天山 巧遇奇童获异宝 冲寒行地窍 忽生急智得神兵4第十回 午夜响寒潮 志决心坚 荒山卧雪 青春迷姹女 危临梦醒 魔窟沉丹5第九回 山堂演武 元日盛军容 梅馆延宾 良宵开夜宴6第八回 一旅望中兴 此地有崇山峻岭 沃野森林 夏屋良田 琪花瑶草 几人存正朔 其中多孝子忠臣 遗民志7第七回 微隙溯天山 一剑冲霄逃厉史 轻雷殷地轴 万花吐艳烛遥空8第六回 九月照孤峰 满地碧云开竹馆 银花明万树 腾空彩焰灿春宵9第五回 制妖僧 高人怀远虑 观壁画 小侠悟玄机10第四回 邪雾漫长空 滚滚星沙飞碧青 彩云笼大漠 森森剑气拥金舟
更多『武侠小说』类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