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内 精彩片段:
附录
“文本互涉”/故事新编:读刘以鬯的《寺内》(节录)
容世诚
一、《寺内》和《西厢记》的互涉
这里不打算交代《寺内》的故事内容,因为它的情节内容,主要改编自大家都耳熟能详的元剧《西厢记》。其实这“不交代”本身,已经说明了《寺内》和《西厢记》的指涉关系。这篇文章之不描述前者的情节内容,是基于假设并相信它的读者对“西厢”故事早已认识;更重要的是,这同时也是《寺内》作者的假设。于此,《寺内》朝向《西厢记》的指涉关系,便成为它示意的重要条件。
无论在中国抑或西方,改编旧戏以创作新剧是常见的现象。戏剧改编里面的前现作品(precursor text)和新作品之间,存在着密切的互涉关系,而这关系是辩证的。在一次故事新编的创作里,新作品的意义产生,往往以过去的前现作品为背景;新作品寄生于旧作品里,依赖前现作品以示意。但当我们说前现作品是新作品的意义来源时,并不单指这正面的依存衍生关系,更包括反面的否定相逆关系。也就是说,前现作品成为新作品否定的物件。作者或在新的社会文化环境里再次诠释旧作,或通过前现作品来表达……但必定有所改动。值得注意的是:新作品里的新加入部分,或借用语言学的词汇,由作者所新镶嵌(embedding)的,往往都和他的社会文化背景有关,也反映了作者对旧作的再诠释。
通过借用来表达、通过镶嵌以否定,二组文本相接、相逆而相对,在相反相成的互相指涉中令作品产生新义。又正如加斯德娃说:“所有文本都是其他文本的吸纳和转化。”句中所谓“吸纳”和“转化”,正好说明故事新编的示意途径。下面将会以这些观念开始,讨论《寺内》和《西厢记》的关系,以理解前者的示意方式。
二、《寺内》对《西厢记》的吸纳
《寺内》改编自《西厢记》,这点是十分明显的:它们有相同的人物、相近的情节内容、相同的结局,前者改编自后者,是不用置疑的。还有更有趣的,前者之向后者指涉,不单在故事内的题材内容,更兼且指向作品的文类特点——故事外的文学背景,这点在下节会有更详细的讨论。但总的来说,和其他故事新编的情况相同,《寺内》吸纳了大量《西厢记》的元素,成为它的主要故事骨干和内容。
但是,改编并非借用,更非抄袭。作者既然早已假设读者知道“西厢”故事,一成不变的重复是没有意义的。另一方面,读者会对面前的作品有预计和期望,他们很清楚它是一个改编,希望能找到一些在《西厢记》没有的东西,也看看作者怎样再次诠释《西厢记》。而作者本身亦十分清楚这一盼望和预期。所以,当我们讨论到二者的类同性、二者正面的吸纳关系时必须注意,新作品中呈现的和旧作品相似的地方:人物、情节,只是一种符号。它在提醒读者这是一个改编,提议读者要运用文本互涉的阅读策略;也提供一个背景文本,等待新作品去否定。新的意义也因此而生。
《寺内》的意义,产生自它和《西厢记》之间的辩证互涉关系,读者必须将它放到《西厢记》的背景阅读,才能抓到它的意义。这一衍生兼寄生的关系,突出于《寺内》某些情节上的不衔接空隙之中。因为作者假设读者认识“西厢”故事,因而留下某些意义不明显的不连贯地带,等待读者用他们的互涉能力(intertext competence)——对“西厢”的认识——将之填满。
例如在第一卷作者描述崔莺莺出场:
不是童话。不是童话式的安排。那位相国小姐忽然唱了一句“花落水流红”。谁也不能将昨夜的梦包裹于宁静中……。☾1☽
“花落水流红”在这一段里,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和上下文的“童话”“将梦包裹”也无甚关系。因为它是通过向外指涉,联系着《西厢记》第一本楔子里崔莺莺所唱的一曲而产生意义:
〔么篇〕可正是人值残春蒲郡东,门掩重关萧寺中;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