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僻的角落 精彩片段:
第二十五章
埃里克走向了海滩。他缓慢地迈着步子,看起来就如同丈量板球场一样丈量着脚下的土地。他已冷静下来,不再为船长那无耻的嘲讽而耿耿于怀。这件事让他觉得恶心,就好像是喝了一口令人作呕的药水一样,于是他吐了口唾沫。不过他也并非缺乏幽默感,一想到船长那无耻的谬论时,他便忍不住感到好笑。弗瑞德还是个孩子,他无法想象会有女人愿意看他第二眼。他非常了解路易丝,她是绝不会对他有什么想法的,一丁点儿也不会。
海滩上没有人影,大家都入睡了。他沿着码头走着,然后停了下来,朝“芬顿号”大声地喊了起来。“芬顿号”泊在一百码之外的水域,它的灯亮着,就像是落在平静的海面上的一双坚定的眼睛。他又喊了一声,仍旧没有人回答。然而在他身后却传来了一阵含糊的瞌睡声,原来是坐在救生筏中等着尼克尔斯船长的澳洲土人发出的声音。埃里克走下了台阶,看到救生筏正系在护栏下的横木上,船上的澳洲土人睡眼惺忪。看到有人走来,他便站了起来,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是‘芬顿号’的救生筏吗?”
“是的,你有什么事吗?”
那澳洲土人本以为来人是船长或者弗瑞德·布莱克,发现不是后不由得一阵恼怒,并且对眼前这个大个子产生了怀疑。
“带我到船上去,我找弗瑞德·布莱克。”
“他不在船上。”
“你确定?”
“除非他是游过去的。”
“好吧,晚安。”
船员不满地嘟囔了一声,坐了下来,继续睡起觉来。埃里克沿着寂静的马路走了回去。他想弗瑞德一定是去了那幢独栋房屋,被弗里斯留下来聊天。这孩子会如何理解那个英国佬神神叨叨的哲思呢?一想到这儿,埃里克便微微笑了。他喜欢弗瑞德身上的某种气息。在弗瑞德那世故的外表下,在那份谈论着赛马、板球、舞蹈和搏击的闲情背后,是一种简单又招人喜欢的本性。埃里克并非完全不明白弗瑞德对自己的情感。崇拜,没错,就是崇拜。不过这也没什么坏处,总会过去的。他是个很正派的孩子,要是有机会,准能做一番大事。和他交谈是很愉快的,而且能感觉到,他即便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也仍会努力地去理解。就好像你在一片肥沃的土壤里播下了一颗种子,然后看着这颗种子慢慢地萌出芽来。埃里克继续迈着重重的步子朝庄园走去,希望能遇上弗瑞德。要真是这样,那他俩就能一起走回去,到他家小坐一会儿,吃些奶酪和饼干,再喝点儿啤酒。此时的埃里克精神抖擞,一点儿也不犯困。在这个岛上,能和他说话的人很少,与老斯旺和弗里斯在一起时,他更多的是倾听,在这样的夜里,能和什么人推心置腹地聊聊,那是再美好不过的事情了。
“让太阳也厌倦了我们的谈话,”他自言自语地背诵着赫拉克利特的诗,“逃离了天幕。”
埃里克对于自己的私生活一向是持谨慎态度的,然而他却决定告诉弗瑞德自己和路易丝订婚的事。他希望弗瑞德能知道。有的时候,他心中的爱满得就要溢出来了,要是不找个人倾诉倾诉,那他的心脏都要炸开了。而医生年纪大了,是不会理解这种激情的,只有对着弗瑞德,他才能说出那些无法对医生启齿的事情。
海滩离庄园有三英里远,埃里克边走边思考,并未注意这段距离,因而当他到达庄园门口的时候,自己也吓了一跳。奇怪的是,他并没有遇到弗瑞德。于是他想,弗瑞德一定是在他去海滩的时候去了旅馆。真蠢!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现在折回去也无济于事了。不过既然埃里克来到了这儿,那不如进去坐一会儿再走。虽然他们都睡觉了,但他是不会打搅任何人的。他以前也常常这样做,待他们都睡着后便去庄园里坐一会儿,静静地思考些什么。游廊下面的花园里有一把摇椅,老斯旺有时会在凉爽的夜晚坐在那儿乘凉。那张椅子就放在路易丝的房间前面。很奇怪,当他坐在那儿,望着路易丝的窗户,想象着她正平静地睡在蚊帐里时,他的心就宁静了下来。她占据了他的脑海,他想象着她灰金色的头发铺在枕头上,侧卧着,睡得很熟,稚嫩的胸膛有规律地起伏着。每每这时,他的心就变得柔软极了。有的时候,一想到这无暇的优雅终会减毁,那苗条又美丽的身躯终将因死亡而僵硬,他就感到悲伤。如此尤物竟然也逃不过死亡的命运,这实在是太糟糕了。有几次,他呆呆地坐着,直到芬芳的空气中传来了一丝微弱的寒意,树上的鸽子发出沙沙的声响,他才发现天快亮了。而在他坐着的几个小时里,他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平和与魅惑人心的宁静。有一次他正坐在那儿,突然间推窗慢慢地打开了,随后路易丝出现了。也许她热得睡不着,也许是被什么梦惊醒了,想要出来透透气。她赤着脚穿过游廊,手放在了栏杆上,仰头望着满天繁星。她腰间缠了一件纱笼,上身赤裸着。她抬起手,拨了拨她那浅色的头发,让那浅金色的瀑布飞下了肩头。银色的月光倾泻在她身上,在房子那黑色阴影的映衬下显出了曼妙的轮廓。她看起来不像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女人,更像是童话里的精灵少女。受那古老的丹麦传说的蛊惑,此时的埃里克几乎就要以为他的女神即将变成一只可爱的白色鸟儿,飞向那传说中的的日出之地去了。他躲在黑暗中,纹丝不动地坐着,四周寂静极了。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微弱的气息是如此清晰,就仿佛她正躺在他的怀抱里,两颗心紧紧靠在一起一样。她转过身回到了房间,关上了推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