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作品阅读

山本_第五十四章

贾平凹
当代小说
总共56章(已完结

山本 精彩片段:

第五十四章

城隍院里在开会,一直开到后半夜,伙夫给煮了龙须挂面,刚把饭端放在座子上,屋梁上掉下来一只老鼠,正好砸在一个碗里。众人往梁上看去,那里爬着几只老鼠,同时在吱吱吱地叫,而屋角也有几只正从门槛下往出跑。井宗秀说:这多的老鼠!关了门,和杜鲁成周一山拿了笤帚、木棍就打,打死了三只,屋里没有了,可刚才在地上跑的不止这三只呀,就移动了屋里的一些东西,还是没有。靠北边墙是一个顶箱柜,柜子的板面大,并没有紧靠墙,杜鲁成用木棍在柜子下乱捅,还是没有老鼠,端灯往柜子后一照,竟然有七八只老鼠在那里,都是身子贴着墙,而四条腿蹬着柜板就撑在半空。忙掀开柜子,老鼠掉下来又在满地跑,就一一都打死了。

把死老鼠扔出去,三人继续吃饭,周一山就恶心得吃不下,他没怪花生却骂伙夫屋里怎么有这么多老鼠,往常的饭都是老鼠吃过的?伙夫忙赔话:往常就没有老鼠呀,今日不知咋这么多。其实老鼠吃过的东西于净着的,我在老家时,二三月春荒里常掏地洞里老鼠描的粮食。周一山捧着掉进过老鼠的那半碗饭,说:干净?你把它吃了!伙夫就把那半碗饭吃了。

从伙房出来,井宗秀问周一山:梁上的老鼠在吱吱地叫,你听到它们在说什么话?周一山说:我没留神听,咱就打开老鼠了,我也听不懂它们话。三人分了手,杜鲁成和周一山名住处去歇息,井宗秀还是骑了马巡查,马仍是两匹,一匹他坐了,一匹上放着井宗丞的灵牌。走到中街上,街上空无一人,店铺都关着,偶有儿家檐下灯笼亮着,在微风中摇晃着一团黄光。他正走着,听到有细碎的声响,便有一道水从街面上漫过,勒住马定睛一看,竟然是几百只老鼠往过跑,就觉得奇怪,这是发大水呀还是老鼠也要开什么会呀?巡查完毕,回到旅部屋院,花生还是叫来了戏班的两个旦角儿,还有石条巷那个曾来过的温家的女子,四个人正打着麻将。

花生见井宗秀进了门,忙去了迎接,把马鞭和盒子枪就挂在柱子上,说:就等称你回来哩,今日咋这么晚,你去打一圈吧。井宗秀解了皮带,说:我累了,天也快亮了。花生就从炉子上取水壶,壶里的水早烧开了就煨在炉子上,在盆子里倒了热水,试了试太烫,又加了冷水,又试了试,再加了一点热水,把毛巾搭在盘沿上了,端给已坐在躺椅上的井宗秀,说:那你烫烫脚。天快亮了?那我让收拾了桌子。井宗秀说:你们玩,我爱看你们玩。他把脚放在了盆里,点着了一支纸烟,身子一仰,靠在躺椅上吸起来。

花生见井宗秀心情不错,就继续打牌,她的手气出奇的好,连和了两把,第三把又和了,没想上手打出了个三饼,另两人也同时把牌推倒,就大呼小叫者怪了怪了!井宗秀一只脚已趿上了鞋,男一只脚还水淋淋地翘着,说:是怪?今日真怪了,刚才在街上就有几百只老鼠一块跑的。这时候有了叭的一声响,声音不大。花生以为谁把一张牌掉在了地上,弯腰低头寻,她说:几百只老鼠跑呀,要发大水了吗,前五年那次发水,我家院里的蔷薇蔓上都爬着老鼠。井宗秀没有回应。温家的女子说:井旅长,你过来给我看看牌么。井宗秀还是没回应。花生回头一看,井宗秀头垂在胸前,一条胳膊吊在躺椅扶手外。花生说:你瞌睡了?我扶你到炕上去睡。走过去了,突然哇一叫。三个女人忙跑过来,说:咋啦,咋啦?便见井宗秀前面喉耳骨处一个窟隆,后脑上也是一个窟窿,血水往外冒泡。赶紧扶起来,在炕上包扎,解开上衣,怀里的半截黑布巾全被血水浸湿。花生叫:你咋啦,宗秀!宗秀!井宗秀睁开了眼,说了句:我还要吸点。地上是掉着一根纸烟,还燃着,捡起来给他塞进嘴唇里,纸烧头还红了一下,再没有动,人就死了。四个女人全瘫下来,一哇声地哭叫。前院的警卫跑进来三个,见躺椅后的窗子开着,窗外一丈多远就是一棵梨树,翻身从窗子跳出,树上没有人,树下却落着一些叶子。有一个警卫已风一样去城隍院报告,而别的警卫再搜查后院,后院里有一堆柴禾,柴禾里没人,还有一条绳上晾着衣服,衣服后没人,蛐蛐一片繁响,而墙根的草窝里有了一页瓦,瓦是墙头上的瓦。

屋子里,花生立不起身,给温家的女子说:快去叫我姐!温家的女子跑到门口了,却问:你姐,你姐是谁?花生说:陆菊人,她在茶行里。

天己经大亮,茶行的大门刚刚开,温家的女子一进门槛扑倒了,拉长哭声赋:井旅长死了!井旅长被人打死了!账房一下子捂住她的嘴,骂道:大清早的你胡说啥?!温家女子嘴被挺着,硬挣着说:快叫陆……竟昏了过去,账房这才看见那女子身上也是血,就跑到后院喊夫人夫人!陆菊人从高台上彼下走,问:啥事?账房说:门口来了个女的,说井旅长被人打死了,要你赶紧过去。陆菊人啊了一下,坐在了梯道上,梯道上有露水,就滑了下来。

陆菊人跑到旅部屋院,杜鲁成、周一山已经到了,杜鲁成还光着脚,周一山的上衣都穿反了,两人又在后院查看,发现梨树下的落叶里有着一个纸条,上面写着:杀你的是阮天保!杜鲁成、周一山当即部署:周一山速去虎山崖组织兵力,严阵以待,这十天八天之内,凡是发现有任何人马朝涡镇来,立即开火,将其阻截在湾滩上。杜鲁成组织全镇军民上城墙,各个炮楼上都布置火力点,拼死守镇,派警卫员骑马急去台儿镇、五莲镇通知夜线子、马岱,停止纳钱缴款,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赶回来。但警卫说他不会骑马,杜鲁成就吼道:你能干个屌!你警卫哩能让人来害了旅长?!找蚯蚓去!两人进了后屋要给井宗秀磕头,见了陆菊人,说:事情紧急,这里就全委托你了。陆菊人点着头,却说:你光脚,穿旅长的鞋吧,你现在就是旅长。杜鲁成这才发现自己光着脚,也发现周一山把衣服穿反了,让周一山重新穿好,他就过去把井宗秀脱下来的那双鞋蹬上,不大不小正合脚。他又取了挂在柱子上的盒子枪挎在肩上,扑咚给井宗秀路下,说:旅长,你把魂附我身上,咱一块复仇,一块守卫咱涡镇!

杜鲁成、周一山走后,很快钟被敲起,锣声哨子声呐喊声响成一片,街巷里全是了人。陆菊人站在井宗秀尸体前看了许久,眼泪流下来,但没有哭出声,然后用手在抹井宗秀的眼皮,喃喃道:事情就这样井宗秀,你合上眼吧,你们男人我不懂,或许是我也害了你。现在都结束了,你合上眼安安然然去吧,那边有宗丞,有来祥,有杨钟,你们当年是一块要大的,你们又在一块了。但井宗秀的眼还是睁得滚圆。陆菊人叹了一口气,拿一张麻纸盖住了,让三个女人都不要哭,在没烧纸钱前哭声会惊散亡人魂的,而且现在也不是哭的时候,就派两个戏子去街上置办香烛烧纸,香要檀香的五筒,沉香的五筒,烛要白色的,最粗最高的六对,黄表纸十刀,白麻纸十刀。再去一百三十庙请宽展师父来念经。再去西背街牛家纸扎店订制纸幡纸楼纸伞,如果庙里有现成的童男童女、金山银山的就拿来三对,纸幡纸楼纸伞务必下午制作好送来。再是去冯家巷寿衣铺买白布十丈、黑布十丈,最主要的是寿衣,四套单的三套棉的,布鞋一定要好,颜色要正,针脚要匀,还有被子、褥子。再去卤肉店买猪头一个,牛头一个,猪头牛头的鼻孔里都要插上葱。卤锅店隔壁是刘家饭庄,让蒸最大的献祭馍,一升面一个,蒸三个馍。那两个戏子说:哎呀,这怕跑不过来。陆菊人说:跑不过来也得跑!!井旅长生前待你们好,你们也得对得起他,戏班子不是还有那么多人吗,让他们分头去办。问花生:钱在哪儿?花生说:钱在里边柜子里放着,柜子钥匙他拿著。就翻井宗秀的口袋,取了钥匙开柜,取了钱。陆菊人却没有把钱给两个戏子,交给了另一个警卫,说:你领了她们,办得越快越好,不敢有差池。警卫和两个戏子就走了,花生把钥匙给了陆菊人,说:花钱的事你经管。陆菊人说:我还经管啊?!花生说:你不是已经在经管吗,这得你经管。陆菊人就接了钥匙,说:花生,我这么安排,是不是太豪华了?去阴间的路上,置办的豪华了,打劫的小鬼多。花生说:他在哪儿能少了打劫的,就多烧些纸钱,好打发那些小鬼。

周一山是去了虎山崖,北城门就关闭了,任何人不出,陌生人更不得进。两只狼也拴到了城门外的石墩上,不停地叫,声大如雷。杜鲁成将一个排放在北城门楼上,架了一挺机枪,城楼东边的城墙上放了一个排,西边的城墙上放了一个排,也都各架一挺机枪,而东城墙西城墙以及南门外石堤上则是一连一连的人。苟发明和张双河负货把集合起来的青壮镇民编为几组,四面城墙上去四组,再有四组往城墙上搬运桂木滚石,剩下一组就从各家各户收面粉,都拿到城隍院,烙饼蒸馍,然后整筐整筐往城墙上送。到了后晌,夜线子、马岱陆带着十几人赶回涡镇。夜线子一进北城门就放声大哭,去了旅部,井宗秀的灵堂已摆好,夜线子在灵堂前把头在地上磕得呵呵响,额头上血淋淋的,陆菊人拉都拉不起。巩百林和赖筐子也刚张罗着人从拐子巷刘木匠家抬来一副棺,夜线子就骂巩百林、赖筐子:叫你俩专门侦察监视呢,怎么就能让阮天保进来?巩百林说:锁子锁君子锁不了贼,这么大的镇子又是晚上,谁能知道阮天保是咋进来的,要说我两个没防住,镇上还有一个旅的兵力呀,旅长也是刚刚巡查了啊!

夜线子说:你说的屁话!你把你的话再给旅长诊说一遍?!巩百林说:你心里难过,我是和旅长打小一块长的,我比你更难过。咱都不要在灵堂上说了,生有时死有地,或许旅长命里要遇这个坎,他放你出去纳粮缴款了,如果你在,他阮天保敢进来吗?却偏偏你出去了,旅长这个坎就没过去。

夜线子一下跳起来,说:你这是说旅长他该死?!抓住了巩百林领口挥拳就打,赖筐子扑过来要帮巩百林,被马岱一脚蹋得仰八叉倒在地上。赖筐子爬起来一摸后脑勺,手上有血,叫道:马岱,你打我,你把我打死了,我陪旅长去,我死了做鬼也不饶你!陆菊人高声叫道:不打了,都啥时候了在灵堂上打?!但夜线子还是照巩百林肋帮上打了一拳,把枪都掏出来了。

陆菊人气得坐在了灵床边的椅子上没再起来,众人就劝解,将夜线子马岱拉开。夜线子还骂道:等我捉住了阮天保,我再寻你的事!夜线子和马岱一走,赖筐子才爬起来,巩百林下巴却掉了,他帮着巩百林把下巴往上推了推,安上了,竞趴在灵床上拉长着声干嚎。

到天黑,涡镇竞然没事,鸡不叫狗不咬的,安安静静。街上一般的店铺门还关着,而米店的油铺的盐行的却都打开了,多是些老人和妇女在那里抢购。掌柜们就涨价,越是涨价越是要多买,吵吵闹闹便有人打骂起来。巩百林闻讯赶过去,要驱散人群,勒令关店门。巩百林有个本族的爷,说:百林百林,我家五口,家里粮瓮见底了,我不买些米,吃风屙屁呀?

作品简介:

《山本》讲述了一个发生在乱世时期的互为知己般的绝美爱情,在那个昏天黑地的时空,就像一轮满月般迷人。一部写尽人间纠结苦痛和欲望,瞻远未来的现代启示录。

贾平凹:山本的故事,正是我的一本秦岭之志。一条龙脉,横亘在那里,提携了黄河长江,统领着北方南方。这就是秦岭,中国最伟大的山。

本书讲述20世纪二三十年代,秦岭大山里一个叫涡镇的地方,在军阀混战、“城头变幻大王旗”的乱世里,其顽强自保却最终毁灭的命运。

小说从女主人公陆菊人和她家一块被“赶龙脉”的风水先生相为“能出官人”的风水宝地写起,陆菊人带着这三分地做嫁妆嫁到涡镇,指望它带给自己好运,但阴差阳错这块地却被公公送给了家庭遭遇横祸的井宗秀用作安葬父亲的坟地。陆菊人绝望之余发现井宗秀竟是个既知恩图报又聪慧俊逸的青年,便把初始的美好期望都寄托在了井宗秀身上。井宗秀竟也不负所望真的成了涡镇保护神一样的统领,涡镇一时繁荣昌盛令八方羡慕。

然而涡镇毕竟不是世外桃源,外面有土匪山贼,有闹红的秦岭游击队,有政府的军队和保安队。乱世里处处以暴制暴,人如草芥,涡镇看似固若金汤,而终于不保……

小说与众不同的贾氏特点在其亦庄亦谐上,大的时代风云下,人之命运的不能自主,暴力冲突的血腥残酷……而风暴间歇,女人对美的追求,动物生灵对吉凶祸福的先知和警示,又令人莞尔。

本书气韵饱满,对于秦岭山水草木、沟岔村寨的勾画,对当地风物习俗的描写,清晰而生动。小说人物众多,群像各有面目。正面描写游击队、政府军、预备旅、保安队、土匪、山贼之间一场场错综复杂的武装冲突,有情节有细节,有声有色,充分揭示了其间你死我活的血腥残酷。

本书“巨大的灾难,一场荒唐,秦岭什么也没改变,依然山高水长,苍苍莽莽,没改变的还有情感,无论在山头或河畔,即便是在石头缝里和牛粪堆上,爱的花朵仍然在开,不禁慨叹万千。”——贾平凹

作者:贾平凹

标签:贾平凹山本中国文学

山本》最热门章节:
1封面的设计2后记3第五十四章4第五十三章5第五十二章6第五十一章7第五十章8第四十九章9第四十八章10第四十七章
更多『当代小说』类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