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七柱 精彩片段:
卷六 突袭桥梁
第七十二章 星夜行军
我往北走,与谢拉雷特族照顾骆驼的男孩阿瓦德一起外出侦察,我并未详加调查便让他加入我们的队伍。我们队上驮行李的骆驼太多,印度人在装卸行李与牵领骆驼方面都是生手,我的护卫队常需分心协助他们,无法尽职地陪伴在我身旁。所以在修瓦克向我介绍他这位谢拉雷特族表弟,表示他可随时陪伴在我身边时,我只瞄了一眼便决定雇用他,此时与他外出,借以考验他是否能吃苦耐劳。
我们绕着阿巴里森兜圈子,以确定土耳其部队是否真的毫无动静,因为他们习惯于忽然派出一队骑兵巡逻队到巴特拉,我可不希望部队卷入不必要的战斗中。阿瓦德是个衣衫褴褛的褐肤少年,或许才十八岁,身材结实,肌肉如运动员般鼓胀,行动像猫一般敏捷,骑术精湛,虽然有谢拉雷特族的若干特征,但不是太丑。他充满野性的眼中也有一丝充满疑惑的期盼,仿佛随时都在期待人生中会有新鲜事发生,但又发觉盼到的不是他追寻或想要的,因而有点不甘心。
这些谢拉雷特族农奴是沙漠中一个神秘莫测的部落。其他人或许会有期望或幻想,谢拉雷特族则很清楚他们今世只能拥有勉强可以苟活的物质,因此不敢奢望。利用这种极端自卑的思想,很容易博得他们的信任。我对待他们就如对待其他的护卫一样,他们受宠若惊之余,也喜不自胜,乐于受到我的庇护。他们在担任我的护卫时格外卖命,也是很好的奴隶,因为在沙漠中无论做什么事他们都不会觉得有失身份,也没有什么苦是没吃过的。
阿瓦德在我面前时显得困惑和拘谨,与族人相处时却会嬉笑怒骂。忽然获得雇用,对他而言是喜从天降,也因此可怜兮兮地下定决心对我百依百顺。我此刻要他做的,就是骑过马安的道路,以吸引土耳其人的注意。在成功地引诱他们出来追逐后,我们即刻往回走,然后再度折返,将他们的骑骡追兵引向北方。阿瓦德兴高采烈地玩这场捉迷藏的游戏,也很善于使用他的新步枪。
然后我与阿瓦德登上一座山顶,俯瞰巴特拉及由阿巴里森沿斜坡而下的山谷。我们在山上慵懒地躺到下午,望着土耳其人像无头苍蝇般四处瞎闯,看着我们的队员高枕无忧地睡着大觉,骆驼则悠闲地吃着草。我也看到低层的云团在苍白的阳光下飘过草地,看起来像是一片软绵绵的洼地。那种感觉祥和静谧,飘然脱俗,远离纷扰的尘嚣。山的高度涤净了红尘的羁绊。在这遗世独立之处,心灵获得解脱,忘怀俗世烦忧。
不过阿瓦德可无法忘怀他获选进入我队上的兴奋,所以激动难抑地嚼着草茎,表情夸张地结结巴巴向我述说着他的喜悦之情,直到我们看见阿里率领的人马已走到山径的起点处。我们跑下坡与他们会合,听他谈起在山径如何折损了四峰骆驼:两峰跌断腿,另两峰在攀上岩棚时因太过虚弱而累垮。还有,他又与阿卜杜勒·卡德尔吵了一架,还祈祷真主别再让他和那个自大庸俗的聋老头为伍。阿卜杜勒·卡德尔动作迟钝,完全没有方向感,又不肯与劳埃德和我在同一队,以策安全。
我们让他们在后头自行跟上,因为他们没有向导,所以我把阿瓦德借给他们,与他们约好在奥达的营地会合。然后我们拔队上路,越过低浅的山谷与纵横交错的山脊,直到夕阳沉入最高的山岭,我们登上那座山岭,看到像正方形小盒子的贾迪哈吉车站醒目地浮现地平面,距我们数英里之遥。身后的山谷中有金雀花丛,所以我们在此歇脚,埋锅造饭。晚上哈桑·沙阿想出个好主意(后来变成一种习惯),提议以他的印度茶来配饭。我们垂涎三尺,无法抗拒,厚着脸皮将他带来的茶与糖全用光了。
劳埃德与我将我们打算穿越的雪狄亚下方铁路的方位标示出来。在看到满天星辰明灭不已后,我们决定借着猎户星的导引,继续上路,走了几个小时,猎户星座也没有因此距我们更近,彼此之间也没有任何物体出现。我们由山岭进入一座无边无际的平原,景色单调枯燥,只有一条浅河床,河岸低而直,在银白色的星光下,看它老是有像铁路地基的错觉。我们走过的地面很坚实,沙漠中迎面吹来的凉风使骆驼走得极为自在。
劳埃德与我走在最前头勘察,如果遇上土耳其碉堡或夜间巡逻队,也不致连累主队。我们骑的骆驼因为没驮重物,步伐奇大,没一会儿工夫便已不知不觉地将队伍远远甩在后头。哈桑·沙阿派了一个人在我们和主队之间联系,以免走丢,后来又派遣第二个人过来,接着又来了第三个,到后来他的队伍全都派出来成为与我们联系的一系列纵队。最后他由这列纵队一个接一个口耳相传地传话,要求我们走慢一点,但经过几个人的传话后,传入我们耳中时已不知所云了。
我们停下来,这才发现万籁俱寂的暗夜其实充满声响,枯草的气味也随着阵阵和风飘送过来。再度上路时我们放慢步伐,似乎走了好几个小时,平原中还是布满让人产生错觉的河道,平白消磨了我们的注意力。我们觉得星座似乎移位了,担心早已迷途。劳埃德有指南针,不知摆在何处。我们停下来让他到鞍袋中翻找。索恩骑过来,帮他找出来。我们围聚在一起,以指南针的夜光针头研究目前的方位,后来决定放弃猎户星座,改用有更好兆头的北极星引路。然后再度在漫漫长夜中赶路,直到后来跨过一座大河岸,劳埃德勒住骆驼,轻叫一声,以食指朝前一指。我们前方地平线上浮现两个比天空暗的黑色立方体,旁边还有一个尖形屋顶。雪狄亚已经在正前方,我们差点就闷着头走入车站内了。
于是我们赶忙调头往右走,匆匆横越一处空地,也担心后头的行李队没留意到我们已改变方向而继续往前。所幸一切顺利,几分钟后我们用英语和土耳其语、阿拉伯语与乌尔都语等,叽里呱啦地庆幸刚才只是虚惊一场。身后的土耳其营地中也隐隐传来令人心跳加速的狗吠声。
我们已经知道自己置身何处,因此另外挑了个前进的方向,避开雪狄亚下方的第一座碉堡。我们信心十足地前进,深信不久就可以穿越铁路,可是走了许久,什么都没出现。当时是午夜,我们已经走了六个小时,劳埃德不耐烦地发牢骚,说再这么走下去,天亮时都要走到巴格达了。这里或许根本没有铁路。索恩看到一排树,也看到那些树在晃动,我们的步枪保险立刻咔嗒一声扳开,不过仔细一看,不过是树影幢幢。
我们放弃希望,漫不经心地乱走,坐在鞍座上打盹,让沉重的眼睑合上休息。我骑的里马突然情绪失控,尖叫一声往旁边跳窜,差点将我摔下鞍座,它连续跃过两座河岸及一道水沟,突然在一处污秽不堪的地方趴下来。我敲它的头,它这才站起来紧张兮兮地再举蹄跨步往前走。那些印度人又被我们远远抛在后头。一个小时后,刚才经过的最后一道河岸以不同的面貌浮现在我们面前。它笔直地向前延伸,在几处区段颜色较黑,似乎是涵洞的阴影。我们觉得好奇,于是驱策骆驼悄悄往前。靠近后,发现河岸边缘围着铁蒺藜。那些阴影其实是电线杆。有个头顶呈白色的身影静静地端详着我们,但纹丝不动,我们猜那应该只是一座里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