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骨之壤 精彩片段:
第十章 红翅扁甲
切勿屠戮飞蛾与蝴蝶,
因为审判即刻将至。
六月初,周末已经有人住在那些房子里了,但我仍尽职尽责,每天至少爬上山丘一次,用望远镜巡视一下这片区域。首先我肯定会仔细察看一下那些房子,它们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与人共存的生物构造,和人具有典型的共生关系。放眼望去,我不禁喜上眉梢,明显可见那些房子的共生生物归来的痕迹。他们用自己的体温、吵嚷声和思想填满了房子的空旷,用一双巧手修复了冬天留下的所有伤痕和缺陷。他们把潮湿的墙壁弄干,把窗户擦拭干净,把马桶的水箱修好。无人叨扰时,物质便会陷入沉睡,而现在那些房子就像刚从沉睡中醒来一般。塑料桌椅已经被搬到了小院里,木窗也已打开,阳光终于可以晒进屋子。周末时会有缕缕炊烟升起。教授夫妇常常出现,他们总在朋友们的簇拥下漫步田间,却从来不会走偏,踩踏到田埂上。每天午餐后他们都会散步去小圣堂再折返回来,还会在半路停下脚步,高谈阔论。有时风从他们那边吹来,带来只言片语:卡纳列托☾1☽、明暗对照法、暗色调主义。
每到周五,司徒杰尼夫妇便会出现。他们一齐把长在房子周围的植物拔掉,好种上从店里买的新植物。他们行事的逻辑让人难以捉摸。为什么他们不喜欢西洋接骨木,而更愿意在那儿种上紫藤呢?他们的屋子围着高高的栅栏,为了能够看见他们,我特意踮起脚尖跟他们说,紫藤大概经受不住这里二月的严寒,但他们只是微笑着点点头,又自顾自地干了起来。他们把美丽的野玫瑰剪断,除掉了百里香丛,把屋前的石头堆成奇形怪状,再种上各种针叶树,他们说这些是:崖柏、矮松、扁柏和冷杉。在我看来,这么做毫无意义。
“灰女士”这一次要待的时间比较长。我见到她在田坡上踱步,僵硬得像一根棍子。一天夜里我带着钥匙和账单去她那里,她拿出草本茶招待我,我礼貌地把茶喝完了。算完账之后,我鼓起勇气问她:
“如果我想写回忆录,该怎么做呢?”我的语气着实困惑。
“要坐在桌前,逼自己去写,思路就出来了。不能限制自己,要把脑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写出来。”
真是奇怪的建议。我不想把“所有的东西”都写出来,只想写我认为美好的、有益的东西。我以为她还会再说点儿什么,但她却沉默了,使我略感失望。
“失望了?”她像是读出了我的心思。
“对。”
“不能说出来的时候就写出来,”她说,“记住这点很有用。”她补充道,随后又沉默了。晚来风急,窗外的树随着这无声的音乐和节奏整齐划一地摇摆着,如同圆形剧场里听音乐会的观众一般。大风重重地摔了一下楼上房间的门,那声音仿佛是有人开了一枪。“灰女士”打了个寒战。
“这些声响弄得我心神不宁,好像这里的一切都有生命似的!”
“风声总是如此喧嚣,我已经习惯了。”我说道。
我问她在写什么书,她说在写一部恐怖小说。这让我很开心,一定要介绍她和“好消息”认识一下,她们就像同一个链条上的两个环,肯定会有聊不完的话题。能写出这种东西的一定是个勇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