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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之变(1063~1086)_第五部 黄叶在烈风中,1085~1086 33、僵局

赵冬梅
中国历史
总共44章(已完结

大宋之变(1063~1086) 精彩片段:

第五部 黄叶在烈风中,1085~1086

33、僵局

“对钧”行法谁之意?

元丰是神宗的第二个年号,元丰八年(1085)三月,神宗驾崩,按照传统,哲宗继续使用元丰年号直至年底,“即位逾年,改元布政”,☾1☽次年正月初一,改元元祐。“元”是“元丰”的“元”,“祐”是“嘉祐”的“祐”,“嘉祐”是仁宗的最后一个年号。“‘元祐’所表达的政治诉求,是说元丰之法有所不便,因此要恢复嘉祐之法加以补救;可是也不能全都变回去,总体而言,还是要新旧二法并用,只要对老百姓有利。”当时民间笑噱,管这叫“对钧行法”,“对钧”的意思是五五开。有人开玩笑说:“岂止是法令要五五开呢,年号也要对半分。”多年以后,时任司门郎中的吕陶(1028~1104)回顾改元往事,这样写道:“虽说是玩笑话,也颇有深意,由此可见当时改元意。”☾2☽

“当时改元意”,究竟是谁之意?“对钧行法”,肯定不是司马光之意。对于司马光和所有反对神宗—王安石政策、渴望深刻改变的人来说,眼前的大宋政治已经陷入僵局。太皇太后被困在帘子后面,司马光被困在体制中间,蔡确把持朝政,对司马光虚与委蛇,对太皇太后阳奉阴违。人人都知道,如今这朝廷是一个长着两个脑袋的怪物,这两个脑袋,一个要往西,维护神宗—王安石新法;一个要往东,“以母改子”,恢复仁宗旧制。

高层的首鼠两端导致了恶劣后果:神宗朝曾经开足马力勇往直前(且不论方向是否正确)的官僚机构失去了方向,集体陷入犹疑观望,“文书命令的滞留成了经常现象,上上下下苟且偷安,得过且过”。☾3☽那些经司马光、吕公著建议所形成的政令,艰难地释出有限的善意,却又遭到中下层官员的抵制,基本上推行不动。☾4☽尚书省(相当于今天的国务院)尤其是重灾区,六部尚书、侍郎都做起了“甩手掌柜”,对于下面的郎中、员外郎,不管是能力不行的,还是工作态度敷衍的,一概不闻不问,任其自然,就让整个机构一天一天这么下去。那么,是谁在掌管尚书省呢?两个宰相,蔡确、韩缜分任左右仆射!☾5☽表面上友善和气的蔡确、韩缜实际上所采取的,是完全不合作的态度。要想打破僵局,就必须请蔡确、韩缜离开。而蔡确分明是拒绝主动请辞的,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似乎只能由太皇太后下旨请他离开了,可是,这一步究竟该如何走,才能保全朝廷体面,不继续破坏残存的和气?眼前的情势远远超出了司马光的信仰、知识和阅历,他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了,只得暂时搁置不想。

对于蔡确、章惇这些神宗朝留下来的旧宰执来说,眼前又何尝不是僵局?作为政策的执行者,他们当然明白,王安石的新法、神宗朝的旧政不是没有问题的。自从新皇登基以来,他们已经摆出了改变的姿态,配合太皇太后处分了一些民愤极大的官员,关停了一些民怨极大的项目工程,也准备对新法做进一步调整。然而,太皇太后显然并不满足于此。王珪一死,太皇太后就急慌慌地把司马光请回来做了宰相。司马光是谁?那是王安石反对派的精神领袖!王安石变法之初,遭遇强烈反对,神宗皇帝为了缓和矛盾,曾经想要提拔司马光做枢密副使。王安石说:“司马光能力有限,但他是反对派所爱戴的人。把这样一个人提拔到宰执的高位,分明是在为反对派立赤帜!”☾6☽神宗不听,执意下达任命,却遭到了司马光的拒绝。如今,王安石言犹在耳,有太皇太后做后盾,这一面“赤帜”终究还是立起来了!

放任司马光掌权,必然会带来对神宗时代的全面反动。司马光不早就说了吗?“况今军国之事,太皇太后权同处分,是乃母改子之政,非子改父之道也,何惮而不为哉!”☾7☽他要撺掇太皇太后“以母改子”,那就没有什么不能做,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了!要改变先帝的政策,必然要疏远、驱逐先帝提拔起来的人,蔡确、韩缜、章惇,这都是跑不了的。

这“以母改子”是何等的不通!《大戴礼记》云:“妇人,伏于人也。是故无专制之义,有三从之道,在家从父,适人从夫,夫死从子,无所敢自遂也。”☾8☽儿子对母亲固然有孝道的义务,可是,自从周公孔子以来,有哪一本经书里说过,母亲有资格改变儿子的做法呢?退一步说,纵然太皇太后可以凭借权势“以母改子”,那么,如此一来,又将置小皇帝对神宗的孝道于何地呢?须知,这小皇帝才是赵宋王朝的正宗主人啊!待得小皇帝成年追思孝道之时,看你司马光如何应对?!每想到这一层,章惇便忍不住要冷笑,笑司马光的颟顸不通。这样一个不通的人,能有多大作为呢?早晚是要跌跟头的。章惇打定主意要拭目以待,作壁上观。

蔡确的心情就没有这么潇洒了,神宗祔庙之后,他仍然拒绝请辞,太皇太后和司马光也无可奈何,但是,蔡确也知道,这样的情形显然不能延续,接下来必然有一场恶斗。司马光在“朝廷体面”之前的踌躇与无奈,是蔡确不能想象的;蔡确所能想象的,是司马光正在磨刀霍霍,指使他的“爪牙”—台谏官对自己进行恶毒攻击。进入正月以来,这帮人似乎就没有一日是安静的,蔡确所接获的通进司密报显示:

正月九日,侍御史刘挚、监察御史王岩叟上疏;十二日,左正言朱光庭上疏;十五日,监察御史王岩叟上疏;二十一日,侍御史刘挚上疏……

自从十月份复置谏官、允许御史言事以来,台谏官制度已经得到了恢复。但是,台谏官并未获得面见太皇太后言事的权力。能够获得太皇太后定期接见的,仍然只有三省宰相和枢密院长官。☾9☽台谏官的意见以书面的形式,从通进司奏报给太皇太后。台谏官的上疏是密封的,在抵达太皇太后之前,任何人不得开拆,所以通进司只有上奏记录,至于奏疏的具体内容如何,倘若太皇太后不说,便谁也无从知晓。而所有这些台谏章疏,都被太皇太后留在了宫里—这叫做“留中”,是皇帝处理臣僚奏状的一种传统做法。留中不发,奏状就不会对朝政产生直接影响。但是,进奏的人员和频密程度是可以探知的,弹劾的大致方向也是可以揣度的。而揣度极易引发极端想象,在想象中,蔡确看到了黑云压城,暴雨将至,感到了呼吸困难,他喃喃自语,“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僵局必须打破。

台谏章疏写决裂

蔡确没有误判,刘挚等人攻击的对象正是自己和章惇。

台谏官对蔡确所指斥的罪名,第一是不肯求退,第二是不敬。退意不坚,贪恋权位,只能说明道德水平低下,纵然不合前例,也不算是有罪。然而,当“不肯求退”和“拒不宿卫先帝灵驾”合在一起的时候,那便令人不能不重视了。神宗的灵驾从开封的皇宫送往洛阳巩县的皇陵安葬,作为山陵使,蔡确理应全程陪护。按照制度,出发前一天晚上,就应当入宫陪宿。可是蔡确竟然缺席了这关键的一晚!他到了吗?到了,是拖到深夜才到的,而此时宫门早已下钥。夜开宫门是大忌,更何况是在先帝晏驾、悲伤忙乱的关键时刻,守门官坚持原则,拒开宫门。蔡确大怒,在门口闹了一场,生了一回气,就回家睡觉去了,第二天凌晨才赶到先帝灵前。关键性的夜晚不能陪宿先帝,已然有错在先,事后又没有向太皇太后报告。想先帝在时,蔡确是何等的温驯,如今先帝一旦晏驾,竟然礼数阙如至此。是可忍孰不可忍!侍御史刘挚愤然上奏:“做臣子的本分如何,蔡确岂有不知?这分明就是认为皇帝陛下年幼,可以不恭;认为太皇太后陛下是女子,出不了宫门,可以无礼;又觉得天下的公论反正早就废了,可以欺罔。所以泰然自若,一心贪恋权位!……大臣如此,朝廷的体面尊严何在,又怎么可能镇服百姓、让四夷尊重呢?!”☾10☽这话很对,也很恶毒,为了扳倒蔡确,刘挚不惜上纲上线,诛心立论,把可能是无心的疏失放大到极限。

作品简介:

从来没有哪个朝代像宋朝这样饱受争议,有人说它积贫积弱,有人说它文明辉煌。北京大学赵冬梅教授认为,从1063年英宗即位,到1086年哲宗初司马光离世,二十四年间,宋朝政治由盛转衰,堪称“大宋之变”。

本书以司马光的后半生为线索,推演英宗、神宗、哲宗三朝政坛风云,深入濮议之争、王安石变法、司马相业等历史细节,以人物为经,以事件为纬,充分展现韩琦、王安石、司马光、苏轼等文人政治家在历史大变局中的抗争与博弈,再现共治时代末期知识分子的荣光与屈辱。以抽丝剥茧的分析推理,典雅流畅的语言,探究大宋之变的错综因果和历史真相,揭示朝代兴衰、帝国统治的深层根源。

作者:赵冬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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