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泊桑文集2 精彩片段:
布瓦泰尔☾1☽
献给罗贝尔·潘松☾2☽
安托万·布瓦泰尔大叔在整个这一带是专门干脏活的。 人们要清一个坑、一厩肥、一口污水井,或者要掏一个阴沟、一洼烂泥什么的,总是去找他。
他带着掏污的工具来了;一开始干活,他就唉声叹气地抱怨起自己的行当来。如果有人问他:既然如此,何必还要干这让人厌恶的营生?他会无可奈何地回答:
“敢情,我有一大堆孩子要养活哟。干这个总比干别的挣得多一点。”
确实,他有十二个孩子。要是人家问起他们现在怎么样,他总是漫不经心地说:
“还剩八个在家里,一个在服兵役,五个已经成家。”
可是如果有人想知道那些孩子的婚姻美满不,他就会情绪激动地回答:
“反正我没有反对过他们。我在任何事情上都没有反对过他们。他们喜欢跟谁结婚就跟谁结婚。爱好是不能反对的,否则会坏事。我如今为什么是干脏活儿的,就是因为父母当年反对我的爱好。要不,我也许已经跟别人一样当上工人了。”
请听当年他父母是在什么事情上阻挠他的爱好的。
他当时在当兵,驻扎在勒阿弗尔。他不比别人笨,也不比别人机灵,只是有点儿过于单纯。自由时间,他的最大乐趣就是去码头上溜达;那里聚集着一些卖鸟的商贩。他有时独自一人,有时和一位同乡结伴,沿着一个个鸟笼子不慌不忙地走。笼子里有绿背黄头的亚马孙河鹦鹉,灰背红头的塞内加尔鹦鹉,仿佛在暖房里培育出来的硕大的羽色华丽、羽冠高耸、好像由擅长微缩艺术的善良天主精心着色的金刚鹦鹉,以及红色、黄色、蓝色和五彩斑斓的爱蹦爱跳的小的、很小的鸟儿。这各种各样的鸟儿,把它们的啼声跟码头的嘈杂声交织在一起,给卸货船只、行人和车辆的扰嚷增添了遥远而神奇的森林才有的响亮、尖锐、叽叽喳喳、震耳欲聋的喧声。
布瓦泰尔时不时地停下来。他兴致勃勃,睁大了眼睛,张着嘴,向囚笼里的白鹦鹉露出他的牙齿;这些鹦鹉则用它们白色或黄色的羽冠,朝他的红色短套裤和裤带的铜扣子频频点头致意。每当他遇到一只会讲话的鸟,便向它提问;如果这只鸟这天肯于回答他并且和他对话,他会一直到晚上都感到高兴和满足。看猴子他也乐不可支。他简直不可想象,除了像养猫养狗一样拥有这些鸟儿,一个有钱人还能有什么更奢华的享受。他这种爱好,这种对异国事物的爱好,是生来就有的,就像有些人爱打猎、有些人爱行医或者传教。总之,每次兵营大门一开,他就急不可待地来到码头,仿佛有一股强烈的欲望吸引着他似的。
有一天,他几乎陶醉了似的站在一只奇大无比的金刚鹦鹉前面,看那鹦鹉蓬起羽毛,身子俯下又挺起,就像在鹦鹉国的朝廷上行大礼。就在这时,只见与鸟店毗邻的一家小咖啡馆的门开了,一个扎红头巾的黑人姑娘走出来,把店堂里的瓶塞子和灰沙扫到街上。
布瓦泰尔对动物的注意力马上分了一半给这个女子;他甚至弄不清,他此刻最惊喜交加地注视着的,是这两种生物中的哪一种。
黑姑娘把咖啡馆里的垃圾扫出来以后,抬起头,看见这身士兵的制服,也好一阵子眼花缭乱。她面对他站着,手拿扫帚,就像在向他举枪致敬;而这时那只金刚鹦鹉还在继续鞠躬行礼。过了一会儿,这当兵的被看得不好意思了,便迈着小步走开了,免得像是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