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望张爱玲 精彩片段:
第十八章 永失我爱
第二节
一九六九年,张爱玲接受了她的第三份工作——赴柏克莱加州大学中国研究中心去研究大陆政治术语。这次仍是由于夏志清的推荐,然而夏志清却不愿邀功:“张爱玲名气如此之大,我不写推荐信,世骧自己也愿意聘用的。但世骧兄嫂喜欢热闹,偏偏爱玲难得到他家里去请安,或者陪他们到旧金山中国城去吃饭。她也不按时上班,黄昏时间才去研究中心,一人在办公室熬夜。”
张爱玲的助手陈少聪亦说:“张先生自从来过陈(世骧)家两次之后,就再没见她出来应酬过。陈先生和夫人再三邀请,她都婉拒了。陈教授尽管热情好客,也不便勉强,只好偶而以电话致候。”
——唉,她终是不会做人。
不过也许不是不会,是不愿意。
OFFICE里一向分为两种人:一是做事的人,二是做人的人。
对于做事的人来说,做人是令他们为难而且不屑的事;而对于做人的人来说,做事则同样是令他们为难而且不能的事。
可悲的是后者往往比前者事半功倍。他们只要搞定了“人”,才不管会不会做“事”,他们的“事”只是投机取巧、拍马逢迎、拉帮结伙、狐假虎威、巧取豪夺、勾心斗角、栽赃陷害……这些,是做事的人看不懂也学不会的。于是他们只有逃离,回避,用消极的敬而远之来自我保护。
然而有些人,是即使你疏远他也会被得罪的。比如上司。倘若他认为你应该去亲近他而你没有,那么他便会感到受伤,这心思与恋人有一点相似。
顶头上司陈世骧就是这样被得罪了。陈世骧是冲着张爱玲的名气而雇佣她的,自然是为了奇货可居炫以友朋,然而她却拒绝被人当作“奇货”展览,岂不教主人家败兴?
这一年,张爱玲四十九岁,将近“知天命”之年。可是天不假年,人不逢时,却又奈何?
这一年,中国文化大革命进行得轰轰烈烈,如火如荼,69届毕业生浩浩荡荡下云南;这一年,美国首都华盛顿及旧金山等地共计百万人参与反战游行,抗议尼克松政府侵越;这一年,71岁的刘少奇被送往河南开封,秘密关押于开封市革命委员会院内,并于11月12日逝世;这一年,我正在妈妈的肚子里面犹豫着要不要出世,却已经随着父母一起“下放”了;这一年,美国发生了一件对于整个人类历史都有巨大影响的大事——1969年7月20日,宇航员阿姆斯特朗登月,在月球上迈出了人类的第一步——那可是张爱玲在文章里写了无数次赞了无数次的月亮啊,她曾对它寄予多少梦想,如今终于要通过宇航员的眼睛与脚步帮她揭开那神秘的面纱了吗?
那天下午,张爱玲站在加州圣保罗大街一根电线杆下面,努力地仰头眯眼向上面的木牌张望。恰好陈世骧教授开车经过,问她在这里做什么,她说在找公共汽车站,想买电视机准备看晚上的登月转播。原来高度近视的她误把电线杆子当作公车牌了……
加大同事曾经形容,张爱玲是“办公室的灵魂”,一语双关,既是说她的深邃,也是说她的飘逸。她总是穿旗袍,或灰色,或紫色,或淡青,或素花,丝质的料子,传统的滚边,沿途洒下淡淡幽香;皮肤白得透明,化淡妆,至少会涂口红,中度长短的鬈发,有时是“五凤翻飞”;步态优雅轻盈,走路时总是若有所思,有时也会一个人在校园里散步,见到工人修理电线,能专注地仰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