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文学史 精彩片段:
第七章 魏晋南北朝的小说创作
第二节 《世说新语》与魏晋南北朝的志人小说
志人小说是与志怪小说相对而言的,大概是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中首先使用这一术语,也有的将它称为轶事小说。魏晋南北朝志人或轶事笔记小说不少,如魏邯郸淳的《笑林》、东晋裴启的《语林》和郭澄之的《郭子》、梁代殷芸的《小说》,而成就最高、影响最大的则是宋刘义庆的《世说新语》。
《世说新语》原名《世说》,又名《世说新书》,原共八卷,今存三卷,分为德行、言语、政事、文学、方正等三十六门,其中上卷四门,中卷九门,下卷二十三门,主要记述汉末至东晋间文人名士的言行风貌,所涉及的重要人物不下五六百人。书中所写人物上自帝王卿相、下至士庶僧徒,从中可以看到当时人们尤其是士人的精神面貌、风俗习尚和价值观念,表现了士人对个体存在的肯定、珍惜、依恋和喟叹,展现了他们玄远的精神、脱俗的谈吐、飘逸的风采和超妙的智慧。
此书的上卷虽首列“德行”,但书中名士爱才远甚于敬德,他们毫不掩饰地夸耀自己的才华。曹操欣然领受“乱世之英雄”的品评,全不计较“治世之奸贼”的讥诮。“桓公(温)少与殷侯(浩)齐名,常有竞心。桓问殷:‘卿何如我?’殷云:‘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品藻》)每个人在才名上当仁不让,为了决出才气的高低优劣,他们经常通过辩论来进行“智力比赛”:
许掾(询)年少时,人以王比苟子(王修),许大不平。时诸人士及支法师并在会稽西寺讲,王亦在焉。许意甚忿,便往西寺与王论理,共决优劣。苦相折挫,王遂大屈。许复执王理,王执许理,更相覆疏,王复屈。许谓支法师曰:“弟子向语何似?”支从容曰:“君语佳则佳矣,何至相苦邪?岂是求理中之谈哉!”
——《文学》
许询与王修第一场辩论各持己说来折服对方,第二场辩论又互换观点来进行论战,可见他们的重心并不是求谈中之“理”,并不以探求真理为目的,而是欣赏论辩中所表现出来的智慧,论辩过程中思辨能力重于胜过对手的快感和得意之情。
魏晋门阀士族固然看重门第,但更倾倒于一个人的才情、气质和风度,对那些才藻新奇、析理精湛的天才,对那些气宇恢宏、机智冷静的干才,对那些风流潇洒、英气逼人的美男子,这些高傲的世族无不愿意屈尊与其交往,或者对他们表示景仰和羡慕,如《雅量》载:
羊绥第二子孚,少有俊才,与谢益寿相好,尝早往谢许,未食。俄而王齐、王睹来。既先不相识,王向席有不悦色,欲使羊去。羊了不眄,唯脚委几上,咏瞩自若。谢与王叙寒温数语毕,还与羊谈赏,王方悟其奇,乃合共语。须臾食下,二王都不得餐,唯属羊不暇。羊不大应对之,而盛进食,食毕便退。遂苦相留,羊义不住,直云:“向者不得从命,中国尚虚。”二王是孝伯两弟。
《世说新语》还写了六朝士人精神生活的另一方面,他们既爱智也多情。“嵇康与吕安善,每一相思,千里命驾”(《简傲》),真是“情之所钟,正在我辈”。连一代枭雄桓温也生就一副温柔心肠:“桓公入蜀,至三峡中,部伍中有得猿子者,其母缘岸哀号,行百余里不去,遂跳上船,至便即绝。破视其腹中,肠皆寸寸断。公闻之,怒,命黜其人。”(《黜免》)任性不羁的 “阮籍当葬母,蒸一肥豚,饮酒二斗,然后临诀,直言:‘穷矣!’都得一号,因吐血,废顿良久”(《任诞》)。人们摆脱了礼法的束缚和矫饰,便自然地坦露出人性中纯真深挚的情怀:“桓子野每闻清歌,辄唤奈何,谢公闻之,曰:‘子野可谓一往有深情。’”(《任诞》)
同时,士人们追求人格的独立和精神的自由,追求一种任性称情的生活:“阮籍嫂尝还家,籍见与别。或讥之。籍曰:‘礼岂为我辈设也?’”绝不为名、为利、为禄扭曲自我,率性而行是他们所向往的生活方式,也是他们所企慕的人生境界:“张季鹰纵任不拘,时人号为江东步兵。或谓之曰:‘卿乃可纵适一时,独不为身后名邪?’答曰:‘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任诞》)
在爱智、重才、深情之外,士人们同样也非常爱美。荀粲就公开说:“妇人德不足称,当以色为主。”(《惑溺》)《世说新语》中随处可见到对飘逸风度的欣赏,对漂亮外表的赞叹:
嵇康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见者叹曰:“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或云:“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山公曰:“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