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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骨铭心·莱辛自传(1919-1949)_21

多丽丝·莱辛
传记回忆
总共21章(已完结

刻骨铭心·莱辛自传(1919-1949) 精彩片段:

21

1948年年末,突然间,一切都有了进展。

哥特弗莱德成了一名英国公民,我也一样。我在结婚时曾丧失了英国国籍,后来不得不重新提出申请,对于这段经历带给我的感受,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它比话语、泪水更深沉——咳,还有什么呢?这样的心理活动既无法看见,也不可理解。能拿到英国护照,我相信头脑最简单的爱国者也会表示赞许。之后,规则发生了改变。哥特弗莱德在法律界名声在外,我们的离婚程序因而进行得很快,虽然法院里堆满了战时离婚的案件。至于究竟是谁抛弃了谁,我已经记不得了,不过当时我们俩还住在一起。

最令人愉悦的莫过于:孩子十五岁之前的监护权归我,此后将移交给哥特弗莱德;父母双方都可以与孩子见面,哥特弗莱德每月支付小额的赡养费——出于某种法律原因的考虑,他本人对此很坚持。我和他都认为,既然一起生活在伦敦,而我们又都会赚钱,那么钱不会成为一个问题。直到如今,我仍然很喜欢那次离婚协议中的条款。在那个年代,进步人士都想当然地认为,离婚应以良善收场,任何一个离婚案只是法律的程序要求,都是不言而喻的倒霉事。如今当看到女权主义者们在“进步”的名义下所提出的或贪婪或惩罚性的离婚条款时,我会觉得我们那一代要好得多。

与此同时,我们两人身上的钱也就只能负担得起去英格兰的路费。哥特弗莱德把那么一个曾一无所有的律师事务所打理得非常成功,可却连一句好话都没有得到。我靠写作短篇故事赚些微薄的收入,议会打字员的工作也有一些报酬。

《野草在歌唱》的书稿已经由约翰内斯堡的一位出版商买下了。在看过我所签下的合同后,伦敦柯蒂斯·布朗公司的朱丽叶·奥希非常生气,她说要揭露这个出版商的欺诈行为,并就此给他发了份电报,因为那个出版商要拿走我所得收入的一半。出版商给了我一个理由:“这是一本危险的书,拿这钱是为了补偿风险”。到头来他却没有打算将它出版,这人刚收到朱丽叶的电报就放弃了这份书稿。那时还没有预付款这回事。拿到书稿后,朱丽叶几乎立刻就把它卖给了迈克尔·约瑟夫。

我将带着孩子先去伦敦,等哥特弗莱德到达后,他会找份好工作,从旁支持我。

要在船上弄到一个铺位仍然很不容易,至少在罗得西亚这里确实如此。

哥特弗莱德有一位约翰内斯堡的朋友,他来过这里许多次。这位朋友是个有钱人。他建议我们放弃这座小房子,把房租节省起来,还说我可以一直待在他的家里直至我们设法弄到船上的铺位,哥特弗莱德可以留下来跟朋友们在一起。于是,这件事就这么敲定了。我终于离开了索尔兹伯里,跟它说着再见,再见。我正处于离开的过程之中——接着我来到了约翰内斯堡的一座大房子里,它坐落于我在1937年曾待过的那片富人郊区,这里也有看门狗、栅栏窗、守夜人、财富。

这时,民族主义者掌了权,一些曾经的共产党人陷入了恐慌,他们不仅开始焚烧书籍,彼此见面时也变得小心翼翼。当时的气氛说明,至多不过两年前的蓬勃自信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有那么一天,我可能会写一本小书并将其题名为“我所知道的有钱人”,我当时所在的那户人家会成为书中的重要角色。丈夫觉得用几便士买下一磅的土豆太过浪费,因而勃然大怒,他坚持说应该开上几公里远的车去外面的市场,那里的菜价更便宜一点。这让他的妻子觉得很好笑。她是伦敦东区人士,曾在“统一剧院俱乐部”待过。在冷战最紧张的时期,那家俱乐部因其政治评论和左翼色彩的剧目而闻名。曾有许多著名的男女演员在那里接受指导,但因为五六十年代社会主义思潮的再度流行,俱乐部失去了魅力。人们如今不用“伦敦佬”来称呼某人。那个漂亮可爱、聪明大胆的伦敦小女孩,她在哪里呢?她的身影曾一度出现在书籍和剧本里(比如《卖花女》),这从她口中发出的第一个音就可以辨认出来。就像之前那户人家里的女人一样,这位伦敦东区姑娘简直无聊得要发疯,也因为嫉妒我而变得疯狂。我听到——这是我有意为之——她在给朋友打电话时会重复地喊着:“她在这儿,就在这座房子里。”渐渐地我意识到,她提到的人就是我。我从没想过自己会爱上她的丈夫,首先是因为我内心充满了太多的忧虑。那么他爱上我了吗?即便是,那也不过是最柔软的情谊。房门砰然作响,电话铃尖锐地响着,丈夫和妻子在互相吼叫。我说我会马上离开,可他们却说:“瞎说什么,你必须留下来!”接着又继续吼。

还没有任何消息说开普敦会有船来。我已经订好了南下的火车铺,就在准备离开这座最不讨喜的城市之前,发生了两件事。

星期六晚上,一个医学生带我去了一家位于黑人郊区的诊所,那里能提供免费治疗。每到星期五和星期六的晚上,原本空荡荡的、设备简陋的大房间,就会挤满械斗的伤者。连续几个小时,我坐在角落里的一张凳子上,看着酒醉的黑人脚步蹒跚地走进来或者由担架抬进来,每个人身上都有小刀和大切刀砍击的痕迹,还在向外淌着血。这些人所经历的部落斗争,留下了一些狰狞可怖的伤口,甚至还要了几个人的性命。四十多年后,我遇到了一位来自约翰内斯堡的年轻的白人医生,他说自己在好几个周末都为一家诊所工作,从外面走进或被送进那儿的黑人身上带着刀伤,喝得烂醉,不过更多的是因服用毒品而发狂的黑人。“那些血啊,”他说,“都流成了河。”我也向他描述了自己在1949年见到的情景。一切都未发生变化,只不过现在出现了毒品,而那时只有酒精而已。

还有一件事,是一次午宴。我已经忘了当时的东道主是谁,但我知道餐桌旁围坐的都是彼时文学和政治界的左翼“名人”,有诗人尤伊斯·克里金、刊登过我的短篇故事的杂志编辑们、工会会员萨利·萨克斯以及其他几名会员。工会会员们曾在南非短暂(民族主义者结束了这段时光)地组织过贫穷的白人女工、印度工人和其他有色人种工人,目的是改善他们的处境。这不可能!你也许会想。但这些人就是拥有着这样的特性。我们在午餐宴上讨论了什么?我没必要去记住,因为我们的话题一直都是“民族主义者的掌权对南非意味着什么”、“中国的共产党人正在上台”。

后来在伦敦,我收到了一名工会会员的来信。“同志!我的生命都用来服务受难的人类了,以帮助世上的劳苦之人过得更好。人类正在向那光耀的地平线前进,而我的目光始终注视着那里。我从不吝惜自己。我的一切行为和思想都是为了集体,并且……”那封信洋洋洒洒地写了十六页,直到结尾处我才明白,它是在提议共同生活,或者至少可以分享一张床。我很惊讶,因为在那次午宴中,我并没有跟这位写信者相邻而坐。不过我后来收到了很多类似的信,这的确是时代的精神所在。但这种风格只适合某些民族,很难想象盎格鲁-撒克逊人也会参与这种事情。写信人包括了两名波兰人、三名南斯拉夫人、两名南非白人、一名智利的革命者,可是这些信件几乎很难区别开来。

作品简介:

本书是莱辛自传的第一本,记录了她从1919年出生到1949年等待回到英国之间的三十年人生。这期间,莱辛经历了原生家庭生活的苦涩,儿时徜徉非洲大地的欢乐,早早辍学到社会闯荡的风风雨雨,频繁失败的婚姻,文学创作以及政治运动的起起落落。

她以一种痛楚却决绝的语气,还原了自己前半部分的人生,同时也深刻地剖析了自我,对身边现象做了自我的解读。本书语言真实,情感充沛,是透视文学大师心路历程的绝佳读本。

作者:多丽丝·莱辛

翻译:宝静雅

标签:多丽丝·莱辛刻骨铭心莱辛自传英国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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