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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客》故事集1:一辆老式雷鸟_草坪酒会

安·比蒂
外国小说
总共16章(已完结

《纽约客》故事集1:一辆老式雷鸟 精彩片段:

草坪酒会

昨晚我对洛娜说:“你想让我给你讲个故事吗?”“不想。”她说。洛娜是我的女儿。她十岁了,一个大怀疑家。但是她愿意在我屋里晃悠,说话。“常规干洗没法洗掉那个。”洛娜看到我的仿麂皮夹克上的污迹时说。“真的。”她说,“你得拿到特别的地方去处理。”洛娜自己是怀疑主义者,她也想当然觉得其他人都爱怀疑。

根据卧室门后挂着的柯里尔和艾夫斯石版画☾1☽日历。根据我的手表,也根据我的记忆(后者如果没有前两样会更加敏锐),洛娜和我在我父母家呆了三天了。今天是一年一度的槌球比赛,我们家所有在康涅狄格州的亲戚都相聚一堂(甚至我妻子那边的一些)。七月四号,热得要命。我开着电扇,坐在一把舒服的椅子里(椅子是在我的要求下,我父亲和女佣搬上楼的),在我的老卧室窗边。亲戚们已经在草坪上聚成一堆。他们中大多数人在衬衫或短袖上别着小小的美国国旗,或在耳后别一枚。一个爱国的团体。喝啤酒(原谅他们:是喜力)和葡萄酒(傲美夏布利)的一群。我父亲喜欢这一天胜过他自己的生日。他靠在槌球棒上,给我姐姐伊娃指点球柱的位置。在那里他能更清楚地看到美国国旗。但是如果他已经喝得太多,没法把球柱插在地里,他也许没有注意到珠宝。

洛娜在过去这一个小时里已经来我房间两次——一次是问我要不要下楼参加她所谓的“晚会”,另一次是来说我不参加聚会让大家感觉都很糟——一个可以一挥手就打发掉的说法,可是我没有那只手。我也没有右臂。我有左手和左臂,但我已经不再看重它们了。我要的是右手。在医院里,我拒绝了装塑料手臂和手爪的建议。“嗯,那么你有什么设想?”大夫问。“空气。”我对他说。这需要一些解释。“在从前我胳膊的位置是空气。”我说。他轻轻地点点头表示“哦,是这样”,然后离开房间。

我打算在这窗边坐一整天,看槌球比赛。我会喝洛娜拿给我的喜力,小口地啜,因为我喝了泡沫丰富的一大口以后没法擦嘴。我的左手还在,可以擦,可是谁愿意放下啤酒瓶来擦嘴呢?

洛娜的母亲离开我了。我现在想到她只是洛娜的母亲,因为她对我明确表示不愿再做我的妻子。她和洛娜搬到另一间公寓了。她自己离开我似乎没有更快乐,还经常来看我。我们不再提及我是她的丈夫,她是我的妻子这一事实。玛丽(她的名字)最近坐渡轮去看自由女神像。我呆在这间屋子的第二天,她冲进来,跟我解释她不会出席槌球比赛,却向我报告她昨天去了纽约,坐渡轮去看自由女神的新闻。“城里怎么样?”我问。“棒极了。”她让我放心。她去了卡耐基熟食店,吃了奶酪蛋糕。她不来看我的时候,就写信。她对于我什么时候离开公寓去我父母家直觉很准。她在信里常会告诉我洛娜的事,尽管不再提洛娜是我的孩子。事实上,她有一次发泄怨气的时候还诡秘地暗示洛娜不是——但是又收回了这话。

洛娜深受我父母宠爱,我父母很富有。这个,玛丽常开玩笑说,才是她嫁给我的理由。实际上是因为我的魅力。她觉得我好极了。如果不是我爱上了她妹妹,我们之间会一切顺利。我做得够正当:在婚礼前我爱上了她妹妹,我提出将婚礼延期。玛丽喝醉了哭。我为什么这么做?我怎么能这么做?她要离开我,但是她不愿将婚礼延期。我请求她离开。她喝醉了,大哭,不愿走。我们按计划结婚。她再也不跟妹妹有任何往来。我却相反——奇怪有多少事不能再提——一有机会就去见她。帕特丽夏——是她的名字——跟我一起出差,跟我一起午餐和晚餐,开我的车,车翻下公路时她开着。

我醒来的时候,玛丽站在我的病床旁,她面孔扭曲,俯视着我。“我妹妹自杀了,她想带你一起去的。”她说。

我等着她满怀怜悯地扑进我怀里。

“你这是活该。”她说,然后走出了房间。

我的左臂在挂点滴。我想知道自己的右臂是否接了什么东西。转头很疼。我的右臂是自由的——到底有多自由我当时并不知道。过了一阵子,医生告诉我,绝没有可能我妻子在病房里的时候我的胳膊还在,而后来——她离开的时候没有了。不,绝不可能。手术是一次性截肢,我看到我妻子时是术后恢复阶段。我试着用另一种方式接近真相,不把玛丽包括在内。玛丽来病房前我不是有意识的吗?我不是看到了胳膊吗?不,我丧失意识了,什么也没看到。真的,不是。理疗师,精神病医生和医生带来的牧师都点头,飞快地一致同意。不过很快我就能有假肢了。我说我不想要假肢。就是那时候我们讨论了空气。

上周三是我生日。我对所有人都没有好脸色。厨师贝茨太太给我烤了胡桃仁巧克力豆曲奇(我的最爱),但是我直到她回家时也没有吃。母亲送给我一件红色丝绒衬衫,我暗示这不合我意。“哪里不对?”她说。我说:“袖子太多了。”我以前的学生班克斯晚上来看我,他不知道这天是我生日。他二十岁,是一个害羞、瘦削、毛发浓密的家伙——一个画家,一个真正的职业艺术家。我非常喜欢他,连我父母家的电话都给了他。他带来了最近的作品让我过目,一幅裸女的帆布油画。我们围坐在生日蛋糕旁,我问这个女的是谁,班克斯回答说是一个职业模特。后来在后院散步的时候,他告诉我她是他在公交车站发现的。他说服了她,理由是她不想一辈子等公交车,然后把她带回自己的公寓,为她做了一顿牛排晚餐。那个女人在他家呆了两天,离开的时候班克斯给了她四十美元,尽管她一分钱也不要。她认为他把她画得很丑,想得到些安慰——自己的臀部没有那么厚重。班克斯告诉她这不是一幅具象派的作品;他说是印象派。她给他留了电话号码。他打过去,那个号码不存在。他不明白是为什么。他回到那个公交车站,又找到了她。她叫他走远点,否则就喊警察。

啊,班克斯。啊,青春——如果能回到二十岁,而不是三十二。上课的时候,班克斯会戴着耳机听随身听的音乐。他把画框钉在一起的时候会吃糖果棒。班克斯不是在嚼东西就是在唱歌。有时他忘了,会在课上唱起来——一阵怪异的尖啸,和着某种我们其他人都听不见的曲调。学生们怨恨班克斯,要么是因为他的才华,要么是因为他吃东西或者唱歌,要么就是他在女人那里无往不利。班克斯在洛娜这里获得大大的胜利。他告诉她她长得像碧安卡·贾格尔☾2☽,她激动极了。“你为什么不买一双她那样的松糕鞋?”他说,她的眼睛欢喜得皱在一起。他给她讲了一些哥白尼的趣事;她告诉他一些舞毒蛾的习惯。他走的时候,吻了她的手。我看到她如此开心,心下安慰。我从来都不能让她开心,正如玛丽一直告诉我的。

我教书的学校有人写信来了,说希望一切安好,我秋天就能回去上课。我的右臂没了,这样教绘画就不大容易了。不过,人们记得晚年的马蒂斯。有志者,诸如此类。我的系主任送过两次花(一次是各色花卉,一次是郁金香),系主任自己也在一张祝福卡上写了话。卡片上有一只小兔子,望着一道彩虹。班克斯是唯一一个真正吸引我回去工作的人。其他人,班克斯跟我说,都“烦人得很”。

现在来了个访客。丹妮尔,约翰的妻子,上来瞧我了。约翰是我哥哥。她给我拿来一罐开了口的啤酒,一言不发地把它搁在窗台上。丹妮尔穿着一条白裙子,上面有小海豚,跃起的时候微笑。前胸对面的地方,并无奇迹。

作品简介:

安·比蒂,二十世纪主流文学大师 ,描摹城市年轻人的孤独,挫败,爱与无望,

与卡佛共同引领文学的极简时代

《纽约客》短篇圣手安·比蒂短篇创作的精华结集,收录三十二年来在《纽约客》上发表的全部四十八个短篇作品。

《一辆老式雷鸟》 是安·比蒂《<纽约客>故事集》的第一部,也是她创作巅峰期的短篇精华结集。

害了相思病的艺术家跟随一个女人无谓地奔走全国,最终想不起来自己身处何处;冷感的煮妇为了房子而假装无视精神出轨的装逼丈夫;郁闷的职员承受着周围各种人的粗鲁和无理,却总是在爆发的那一刻泄了气。比蒂的作品与美国中产阶级的精神需求保持着高度一致,慰藉着倦怠、困惑的一代城市人。

她对人性的多重探索中,有一种最终给予我们信心的智慧和同情,不是因为一定有希望好转,而是因为这种探求意欲发现什么让我们疼痛,什么又让我们去关怀身边的人们。

——2005 年美国“雷”短篇小说奖授奖词

比蒂的人物从郁郁寡欢的二三十岁卧城年轻人开始,在中年的危机事件中幸存,然后以上流中产阶级的身份重回城郊,与新时代对话。

——纳森·海勒(评论家)

她是真的伤心,也是真的安慰人。

——刘天昭(作家)

我的小说并非是对我个人烦扰的唠叨;而是关于更沉默的人群,更为深沉的领悟的更平静的叙述——这些人不必如我一样乐于表达,愤愤不平,也不必如我一样满怀希望或是怅然若失。我只是观察。并不聆听。

——安·比蒂

作者:安·比蒂

翻译:周玮

标签:安·比蒂《纽约客》故事集一辆老式雷鸟美国外国小说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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