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作品阅读

《纽约客》故事集1:一辆老式雷鸟_秘密和惊奇

安·比蒂
外国小说
总共16章(已完结

《纽约客》故事集1:一辆老式雷鸟 精彩片段:

秘密和惊奇

科琳娜和兰尼正坐在私人车道旁,他们的鞋脱掉了。科琳娜很不高兴,因为兰尼坐在一片草莓地里。“快起来,兰尼!看你干了些什么!”

兰尼是我交情最久的朋友之一。我跟兰尼、科琳娜,还有他的第一个妻子露西都是高中同学,露西是我高中时最好的朋友。兰尼那时还不认识科琳娜。很多年以后他在一次聚会上遇到了她。科琳娜高中时就记得兰尼,他不记得她。过了一年,他跟露西离婚的手续办完以后,他们结婚了。两年之后他们的女儿出生了,我做了教母。兰尼跟我开玩笑说,如果我早些年就把科琳娜介绍给他,他的人生会完全不同。我认识她是因为她是我男朋友的姐姐。她比我们大几岁,我们在聚会上喝醉了酒,她会开车送我们,送我们回家以前还给我们买咖啡,这些是她会做的事。科琳娜有一次在这种情况下送我们回家的时候,对我母亲撒谎,说有流感,我一路上都在她车里打喷嚏。

高中时我很丑。我戴着牙套,周围的一切在我眼里都既滑稽又不合时宜:季节,电视人物,最新的时尚——连音乐都很可笑。我弹钢琴,但不知什么原因我不再弹勃拉姆斯了,甚至不听勃拉姆斯。我只是自己弹一小段音乐,反反复复弹同样的一段:几遍巴赫的两段式创意曲,一支肖邦的小夜曲。我抽烟抽得起劲,有整整一个春天我在暗恋兰尼。有一回我写了小纸条向他表白,把纸条塞进他学校的衣物柜的缝里。后来我害怕起来,放学的时候在他的衣物柜旁等着,跟他说了一会儿话,当他打开柜门的时候,我抓了纸条就跑。这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我以前住在城里,但是五年前我跟丈夫搬到了伍德布里奇这里。我丈夫离开了,所以现在是我一个人的房子。兰尼和科琳娜就坐在我的私人车道旁边。车道亟需修缮,路面要用砂石重新铺过,路基上有洞需要填补,排水管也裂了。这儿很多东西都要修。我不爱跟房东讲话,他是奥布赖特上校。他每个月都会弄丢我给他的租金支票,然后从他住的养老院给我打电话,要我再寄一张。老人八十八岁了。我应该把他想成一个有趣的老家伙,一个健忘的老人。我猜他是故意捣乱,他不想让一个年轻人,或者任何人租他的房子。我们搬进去的时候,我发现衣柜里挂着一些空的洗衣袋,塑料袋上还别着旧的干洗店标签:“奥布赖特上校,9—8—54。”我盯着标签不动。奥布赖特上校在干洗店取回他衣服的这一天,我才十一岁。在楼上的一个衣柜里,我发现他的一条领带绕在一盏台灯的底座上。“你还要这些东西吗?”我打电话问他。“扔掉吧,我不在意。”他说,“但是别再问我。”我也不跟他说那些需要修的东西。冬天我关掉一间浴室,因为瓷砖裂了,冷空气透过地板进来;卧室里暖气设备的节气门没法调到六十度以上,我就把起居室的调到七十五度,以此弥补。科琳娜和兰尼觉得很好笑。科琳娜说我不会再跟房东吵架,是因为我跟我丈夫就他女朋友的事已经吵够了,现在我要享受安宁;兰尼说我就是心太软。事实是奥布赖特上校曾在电话里冲我大喊,我害怕他。而且他老了,又悲伤,我使他离开了自己的房子。这个夏天,有两次,他的一个朋友开车把他从养老院接回这栋房子,他在前院的花园里四处走,拐杖点过一丛丛香豌豆,它们快要把花坛里的紫苑和杜鹃缠死了。他用一块白手帕把后院里日晷上的花粉轻轻拂去。

几乎每个周末科琳娜都企图叫我离开伍德布里奇,搬回纽约城。我害怕那座城市。我跟丈夫刚结婚的时候住在西区大道那间公寓里,我总是很害怕。我们隔壁的公寓里有只鸟,它尖叫:“不!不!走开!”夜里我总是听成是人在叫,睡得迷迷糊糊的还以为我在自己的公寓里反抗一个入侵者。有一次,洗衣房里的一个热得快要晕倒的女人抓住我的胳膊,把我也一起拽倒在地板上。这些事在任何地方都可能发生。是在纽约发生的,我不会回去。

“巴尔杜兹!☾1☽”有时科琳娜低声对我说。她用手臂划过空气,演示那些摆满美味食品的柜台。我想象着成罐的鳀鱼,一轮盘的布里干酪,大个的腰果,还有奇特的绿叶菜。但是我又听到门外的声音在低语,谋划破坏一切,还有夜深时愤怒狂野的音乐,不安而抑郁的人们听的那种音乐。

现在科琳娜正握着兰尼的手。我侧卧着,透过吊床的网眼偷看,他们没看到我。她蹲下去摘一颗草莓。他挠着胯部。我想他们在这儿有点无聊。他们声称几乎每星期开两个小时车来这儿,是因为关心我是否幸福。也许他们实际上认为住在乡下比住在城里还要怪异。“把你的毕格尔小猎犬带到乡下来住,科琳娜。”我有一次对她说,“当一个人住的地方能活动开四肢,他怎么可能沮丧呢?”“可是你就一个人,住在这儿干吗?”她说。

我干很多事。我弹巴赫和肖邦,用的大钢琴是我丈夫存了一年的钱买给我的。我种菜,我用割草机割草。兰尼和科琳娜周末过来的时候,我偷偷看他们。他现在在挠肩膀。他叫科琳娜过去。我想他是要叫她看看他是否被蚊子咬了个包。

去年,我丈夫出门旅行没有带我,我就开车从康涅狄格州到华盛顿去探望父母。他们还住在我从小长大的房子里。针钩的床单已经泛黄,卧室的窗帘还跟从前一样。但是在起居室里,我父亲坐一把黑色的大塑料椅,我母亲坐一把棕色的大塑料椅。我弟弟罗利是个弱智,跟他们一起住。他有一个朋友埃德,也是弱智,每周来看他一次。罗利每周也去看埃德一次。有时我母亲或埃德的母亲带他们去动物园。罗利喋喋不休的话总是比我们起先猜想的要有意义得多。比如说,他非常喜欢玲玲,那只熊猫。开车在小区里转悠的时候,他并没有在模仿“和气人”☾2☽按铃,虽然我父亲一度坚信他有。父亲从来理解不了罗利。母亲因为他缺乏理解力而笑话他。她是个苛刻的女人。过去这十年来,她让我父亲在家的时候吃减肥餐,而他一点也不胖。

我去看他们的时候,就开车带罗利去黑恩斯角☾3☽,我们一起看河那边的灯火。尽管他弱智,他似乎能被所见情景深深打动。他摇下窗户,让风吹拂他的脸。我放慢车速,几乎停了下来,他把手放在我手上,像个情人。他想让我把车停好,他就可以欣赏灯火。我让他看了很久。回家的路上我开车过桥去了阿灵顿,带他去格里福德买冰淇淋。他吃了一个香蕉圣代,我假装没有看见他用手抓上面的奶油和果仁。后来我用蘸了水的纸巾给他擦手。

有一天我发现他在浴室里,跟狗黛西在一起,为她梳毛捉虱蝇。马桶里有六七个虱蝇。他特别专心,根本不抬头看。我站在那里,发现他头顶上有一点秃,黛西身上也夹杂着白毛。我越过他去拿药橱里的阿斯匹林。后来我回到浴室,发现罗利和黛西离开了。我冲了马桶,免得父母看了沮丧。罗利有时把纸扔进马桶,而不是垃圾筐,我母亲很火大。有时袜子也在马桶里。硬币,糖块。

我住了两个星期。每周一,他朋友埃德来以前,罗利会离开起居室,直到有人开门,才装出看到埃德和他妈妈很惊讶的样子。我带他去埃德家的时候,埃德也是这样的。埃德开始用一张报纸遮住脸。“噢——你好。”埃德终于开口。他们做朋友几乎有三十年了,互相拜访的程序一直没有改变。我想他们通过假装惊奇,能够提高这种经验的价值。我跟科琳娜约在城里吃午饭的时候,也玩类似的游戏。如果我先到座位上,就研究菜单,直到她跳过来;有时我在餐厅外面等,会故意看着人行道,好像在沉思的样子,直到她开口说话。

我结婚第二年的时候,让罗利来跟我们一起住。但是不成功。我丈夫发现他的袜子在马桶里;罗利想念我母亲,唠叨个不停。我带他回家的时候,他似乎并不遗憾。那栋房子里有些东西令人感到安慰:银碗柜里的樟脑味,我祖母的手织地毯,到处弥漫着的黛西的味道。

我丈夫上星期来信了:“你想念了不起的我吗?”我回信说是的。没有下文。

作品简介:

安·比蒂,二十世纪主流文学大师 ,描摹城市年轻人的孤独,挫败,爱与无望,

与卡佛共同引领文学的极简时代

《纽约客》短篇圣手安·比蒂短篇创作的精华结集,收录三十二年来在《纽约客》上发表的全部四十八个短篇作品。

《一辆老式雷鸟》 是安·比蒂《<纽约客>故事集》的第一部,也是她创作巅峰期的短篇精华结集。

害了相思病的艺术家跟随一个女人无谓地奔走全国,最终想不起来自己身处何处;冷感的煮妇为了房子而假装无视精神出轨的装逼丈夫;郁闷的职员承受着周围各种人的粗鲁和无理,却总是在爆发的那一刻泄了气。比蒂的作品与美国中产阶级的精神需求保持着高度一致,慰藉着倦怠、困惑的一代城市人。

她对人性的多重探索中,有一种最终给予我们信心的智慧和同情,不是因为一定有希望好转,而是因为这种探求意欲发现什么让我们疼痛,什么又让我们去关怀身边的人们。

——2005 年美国“雷”短篇小说奖授奖词

比蒂的人物从郁郁寡欢的二三十岁卧城年轻人开始,在中年的危机事件中幸存,然后以上流中产阶级的身份重回城郊,与新时代对话。

——纳森·海勒(评论家)

她是真的伤心,也是真的安慰人。

——刘天昭(作家)

我的小说并非是对我个人烦扰的唠叨;而是关于更沉默的人群,更为深沉的领悟的更平静的叙述——这些人不必如我一样乐于表达,愤愤不平,也不必如我一样满怀希望或是怅然若失。我只是观察。并不聆听。

——安·比蒂

作者:安·比蒂

翻译:周玮

标签:安·比蒂《纽约客》故事集一辆老式雷鸟美国外国小说短篇集

《纽约客》故事集1:一辆老式雷鸟》最热门章节:
1一辆老式雷鸟2遥远的音乐3换挡4星期二晚上5周末6秘密和惊奇7草坪酒会8科罗拉多9万达家10下坡路
更多『外国小说』类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