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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客》故事集1:一辆老式雷鸟_换挡

安·比蒂
外国小说
总共16章(已完结

《纽约客》故事集1:一辆老式雷鸟 精彩片段:

换挡

女人的名字叫纳塔莉,男人的名字叫拉里。他们从小青梅竹马。十岁的时候他在一个滑冰晚会上第一次吻她。她当时在解冰鞋的鞋带,对这个吻没有准备。他其实也没有打算吻她——他是想转过脸去,避开正刮过冰湖的风,然后发现自己的头向她俯下去。亲吻她似乎比较自然。他们高中毕业的时候,他在毕业班年刊上被命名为“班级小丑”,但纳塔莉并不觉得他特别滑稽。她觉得他没必要花那么多时间研究化学。她说笑话的时候他从来不笑。她真的不觉得他有多么滑稽。他们上了家乡的同一所大学,但一年之后他去了一所更大更有名望的学校。她坐火车去跟他共度周末,或者他坐火车来看她。毕业的时候,他父母送了他一辆车。要是他还在家乡大学的时候他们就给他车,很多事情都会容易得多。他们一直等到毕业日那天才给他,并强迫他参加毕业典礼。他认为他父母是了不起的人,纳塔莉某种程度上也喜欢他们,但是她讨厌他们精明的时机选择,还有谨慎的微笑。他们害怕他会娶她。最终,他娶了她。他大学毕业以后继续读研究生,提前六个月定了婚礼日期,婚礼会在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试之后举行,那样他就可以一心一意准备化学考试。

她嫁给他的时候,他那辆车已经开了八个月了,看起来依然崭新。车里从不凌乱,连刮冰器都放在手套箱里,后座上连一件运动衫或单只的手套也没有。他每周末在洗车房洗了车以后,还给车吸尘。星期五晚上去一家便宜饭馆或者一美元电影院的路上,他总是在洗车房停下,她会下车,让他把车里整个吸一遍尘。她总是靠在金属的车身上,看着他做清洁。

他期望她不要怀孕。她没有。他期望她把他们的公寓收拾干净,在他学习时在这么狭窄的房间里尽量不要碍事。不过公寓很乱。他夜里学到很晚,她就会打断他,劝他去睡觉。他每周做一次化学课的报告,她总是告诉他过分准备跟准备不足同样有害。她不确定她是否相信,不过这是她喜欢的一句话。有时他听她的话。

每周二他做报告的时候,她总是开车送他去学校,然后去超市购物。通常她去购物前不会列单子,不过到了停车场她会从包里拿出一本便签簿,冷风中坐在车里写上几条。即使只写了几样东西,也让她可以不必在商店里没有目的地乱逛,买下一些她永远不会用的东西。这之前她买了几口锅,一些罐头食品,她都没用,或者说她本来也不需要。她有一张购物清单的时候感觉好多了。

每周三她会再开车送他去学校。他有两门研究生讨论课,占掉整个下午。然后她有时会开车出城,到郊区购物,如果要买点东西的话。要不然她就会去美术馆,离得不远,但是坐公共汽车去不太容易。那里有一件雕塑,她很想用手触摸,但是保安总在附近。她经常来,时间一长保安开始跟她点头打招呼。她在想有没有可能求他转过头去几秒种——就那么长时间——这样她好触摸雕塑。当然她永远也不敢问他。在美术馆里四处晃荡,而且至少看了两次雕塑以后,她就去礼品店买几张明信片,然后坐在美术馆里的一把长椅上,椅垫是黑色聚乙烯,头顶上方有一件考尔德☾1☽的活动雕塑。她坐在那儿给朋友写几句话(她从不写信),然后把明信片塞进包里,离开美术馆的时候寄出去。不过走前她总会在餐厅里喝杯咖啡:她看到妈妈和孩子们在那儿扭打,穿着别致的女人们说话时脸贴得很近,像情人一样安静。

每周四他用车。下课以后他总是开车去探望父母和他的朋友安迪,安迪在越战中受了伤。大概一个月一次,她跟他一起去,但那得是她想去的时候。和安迪相处让她尴尬。她告诉过他不要去越南——告诉过他可以用其他方式证明自己爱国——最终,在她和拉里一起去看他,她在安迪的父母家见到活动床上的他以后,拉里答应她不用再去了。安迪向她道歉,这让她很尴尬。这个被地雷崩到天上,失去一条腿和全部手臂功能的人,给了她一个嘲讽的微笑,说:“你是对的。”她还觉得他好像想听她现在会怎么说,而现在他会听她的话。现在她无话可说。安迪自己站起来,用相对强壮的右臂支撑身体,抓住床边的栏杆,有时也会握住她的手。他的手臂还很软弱,但是医生说假以时日他能恢复右臂的全部功能。他握住她手的时候,她需要克制住自己不去挤他的手,因为她发现自己想要把力量挤回给他。她有种不正常的好奇心,想知道被炸到空中——上升,再掉下来——是什么感觉。去看安迪的路上,拉里给她表演班级小丑的把戏,讲滑稽的笑话,笑得很大声。

有一两次拉里说服安迪坐进轮椅,然后把轮椅搬上车,带他去酒吧。拉里有一次很晚给她电话,喝醉了,说他那一夜不回家了——会回父母家睡。“老天,”她说,“你喝醉了还要开车送安迪回家?”“他还能出什么事?”他说。

拉里的父母把拉里的不快乐归咎于她。他母亲对她只能和气一会儿,然后就把批评伪装成一个个问题。“我知道吃得有营养最有用。”他母亲说,“他学习太辛苦,可能需要些维生素,你不觉得吗?”拉里的父亲是那种找一些业余爱好来回避妻子的人。他的爱好是制作船只模型,修理钟表,还有摄影。他拍下自己制作船模和修理钟表的照片,然后给这些照片装上卡纸相框,作为圣诞和生日礼物送给纳塔莉和拉里。拉里的母亲对于怎么跟儿子维持亲密关系相当焦虑,她也知道纳塔莉不太喜欢她。有一次她非周末时来看他们,纳塔莉不知该怎么招待她,就带她去了美术馆。她为她指出那尊雕塑,她扫了一眼就置之不理。纳塔莉讨厌她品位低下。她给拉里买的运动衫也很难看,但他还是穿着,那让他看起来像个大学生。整个大学世界都让她恶心。

纳塔莉的叔叔去世的时候,把他那辆1965年的沃尔沃留给了她,他们马上决定把车卖了,用那笔钱去度假。他们在报纸上登了一个广告,有几个人打电话来。星期二拉里上课的时候,有几个电话,纳塔莉发现自己在打消他们的兴趣。她告诉一个女人车跑的里程数很多,还提到车身生锈,其实并没有。她对另一个打电话来执意要买车的人说,车已经卖了。等拉里从学校回来,她跟他解释说电话线被她拔了,因为太多人打电话来问,她最终决定不卖了。如果他愿意,他们可以从储蓄账户里取一点钱去旅行。但是她不想卖车了。“那辆车不是自动挡。”他说,“你不知道怎么开。”她对他说她可以学。“上保险还要花钱。”他说,“车很旧了,可能都不太可靠。”她想把车留下。“我明白,”他说,“可是没道理。要是我们钱多一点,你就能有辆车了。你可以买一辆更新更好的车。”

第二天她去看车,车停在隔壁一个老太太的车道上。她是拉森太太,自己不开车了,跟纳塔莉说可以把第二辆车停那儿。纳塔莉打开车门,坐到方向盘后面,把手放上去。方向盘上裹着一层薄薄的塑料包装。她轻轻剥掉它,有几片泡沫塑料还粘在上面,她把它们摘下来。包装下的方向盘是暗红色的。她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摸了一圈又一圈。她堂弟伯特把车送过来的——一个年轻的机会主义者,十六岁,他说有二十美元和一张回家的汽车票,他就愿意把车从一百英里外他家开过来。她甚至没有留他吃晚饭,拉里开车送他去了汽车站。她在想烟灰缸里的烟头是伯特的还是她死去的叔叔的。她甚至不记得叔叔是否吸烟。她很惊讶他把车留给她。这辆车比拉里的舒服多了,里面有种好闻的味道,有点像一场春雨后田野的味道。她头的一侧在车窗上蹭来蹭去,然后下了车,去拉森太太家看她。前一天晚上她突然想到那个每晚给老太太送晚报的男孩;他看上去到开车的年龄了,也许他知道怎么换挡。拉森太太同意她的看法——她确信他能教她。“当然,一切都有个价钱。”老太太说。

“我知道。我打算付钱给他的。”纳塔莉说,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很吃惊,听起来也很苍老。

她做了一份清单,把家里的东西都列在上面。拉里有天晚上在体育馆打篮球的时候,遇到一个卖保险的,那人说他们应该把财产列份清单,万一失窃可作参考。“有什么值钱的呢?”他告诉她的时候她说。那是他们近一年来的第一次争吵——不管怎样,一年中第一次,他们的嗓门抬高了。他跟她说他们结婚时祖父母给的家具里有几件是古董,体育馆那个人说如果他们不打算每年给家具估价,至少可以拍下照片,把照片放在贵重物品保管箱。拉里让她拍带通风孔的碗橱(她用来放亚麻织品),乐谱架上镶有螺钿装饰的钢琴(他俩都不会弹),还有有手刻木柄和大理石面的餐桌。他在药店给她买了一架傻瓜相机,还有胶卷和闪光灯。“为什么你不拍?”她说,争吵又开始了。他说她不尊重他的事业,不理解拿一个化学硕士要付出多少时间学习。

那天晚上他出门了,去体育馆跟两个朋友打篮球。她在相机顶上装上小闪光灯,放进胶卷,盖上后盖。她先去拍钢琴。她凑过去,距离够近,能够清楚地看到镶嵌,但是她离得太近,镜头没法把整架钢琴收进去。她决定拍两张照片。然后她拍了带通风孔的碗橱,半扇门开着,露出里面的毛巾和床单。她打开橱门没什么原因,不过她记得《佩里·梅森》☾2☽有一集里侦探们给所有东西拍照时都把门敞开。她拍了桌子,先把台灯拿下去。还剩下八张照片。她走到卧室的镜子那里,把相机举在头顶,摆好某个角度,拍了一张她镜子里的形象。她脱掉长裤,坐在地上向后仰,把相机朝下对准双腿。然后她站起来,弯下腰,镜头向下,拍了一张她的脚。她放上一张最心爱的唱片:史蒂夫·旺达☾3☽唱的“一生一次”。她发现自己在捉摸眼睛瞎了,要用手触摸才能察觉事物会是什么感觉。她想到美术馆里的那件雕塑——两条细长的东西缠绕在一起,光滑的灰色石头像海滩的鹅卵石一样闪亮。她又拍了厨房、浴室、卧室和起居室。还剩一张照片。她把左手放在大腿上,手心向上,相机像小提琴那样支在颈窝,用右手有些费劲地拍了一张。明天就是她的第一次驾驶课了。

他中午到的她家,按说定的那样。他戴着一条栗红色的长围巾,衬得蓝眼睛格外动人。她以前只从窗户里看过他,是他给老太太送报纸的时候。他有一点紧张,她希望那只是任何一个青少年面对成人时的不安。她需要让他喜欢她。她不擅长学习机械方面的技能(拉里曾说过他本想买一架“真正的”好相机,只是他没有时间教她拍照),所以她希望他有耐心。他坐在起居室里的脚凳上,还穿着大衣戴着围巾,给她讲解变速杆是怎么运作的。他的手在空中挥动,那动作让她想起最近在夜间电视节目看的一部科幻电影,外星人向地球人致意。她点着头。“多少——”她开口,但他打断了她,说:“你学会以后再定价钱吧。”她很惊讶,心想他是否打算要一大笔钱。如果课程结束以后他开出价钱,那会是她的过错吗?她该付给他钱吗?可是他有张诚实的脸。也许他只是不好意思谈钱。

作品简介:

安·比蒂,二十世纪主流文学大师 ,描摹城市年轻人的孤独,挫败,爱与无望,

与卡佛共同引领文学的极简时代

《纽约客》短篇圣手安·比蒂短篇创作的精华结集,收录三十二年来在《纽约客》上发表的全部四十八个短篇作品。

《一辆老式雷鸟》 是安·比蒂《<纽约客>故事集》的第一部,也是她创作巅峰期的短篇精华结集。

害了相思病的艺术家跟随一个女人无谓地奔走全国,最终想不起来自己身处何处;冷感的煮妇为了房子而假装无视精神出轨的装逼丈夫;郁闷的职员承受着周围各种人的粗鲁和无理,却总是在爆发的那一刻泄了气。比蒂的作品与美国中产阶级的精神需求保持着高度一致,慰藉着倦怠、困惑的一代城市人。

她对人性的多重探索中,有一种最终给予我们信心的智慧和同情,不是因为一定有希望好转,而是因为这种探求意欲发现什么让我们疼痛,什么又让我们去关怀身边的人们。

——2005 年美国“雷”短篇小说奖授奖词

比蒂的人物从郁郁寡欢的二三十岁卧城年轻人开始,在中年的危机事件中幸存,然后以上流中产阶级的身份重回城郊,与新时代对话。

——纳森·海勒(评论家)

她是真的伤心,也是真的安慰人。

——刘天昭(作家)

我的小说并非是对我个人烦扰的唠叨;而是关于更沉默的人群,更为深沉的领悟的更平静的叙述——这些人不必如我一样乐于表达,愤愤不平,也不必如我一样满怀希望或是怅然若失。我只是观察。并不聆听。

——安·比蒂

作者:安·比蒂

翻译:周玮

标签:安·比蒂《纽约客》故事集一辆老式雷鸟美国外国小说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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